江随买了粥,陪他一起吃了。

周池去洗澡的时候,林思来了一趟,得知周池已经醒了,她就没进来,站在门口轻轻拉了一下江随,示意她出去一下。

江随不明所以,跟她走到楼下。

“怎么不进去呢?”江随说,“他已经好了很多,刚刚吃了粥。”

“他不想见我的。”林思冲她笑了笑,把手里的一袋药递给他,“胖子说他有点感冒,是吧。”

江随接过来跟她道谢,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林思笑了笑:“我看着他长大的,你不用这么客气。”

江随点了一下头。

林思看了看她,问:“你今年多大了?”

江随说:“十六。”

“看着挺小的。”林思直接地说,“是他女朋友?”

江随愣了下,犹豫几秒,点了点头。

“这小子……”林思又笑了下,“我还真没想到他倒谈恋爱了,他性格不好吧,你受得了?跟他一起不难受?”

江随皱了皱眉,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舒服,看了看她,说,“他挺好的。”

维护的姿态很明显。

林思心里的惊讶又多了一层,轻声说:“别误会,我也没说他不好,就是太犟了,让身边人都累得很。”

江随迟疑了一下,说:“他只是不开心的时候会那样。”停顿了下,又小声说,“他妈妈去世了,所以他现在不开心。”

“是啊。”林思微微叹息,“人没死的时候,我让他回来看看,死活犟着,现在呢,人走了好几天了,事情都了了,别人都走出来了,正常过日子,他不开心,弄出这个样子,不也是折磨关心他的人吗?”

江随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林思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随问了,林思也就说了。

关于周池的事,江随第一次听到了完整版。

有些部分和她之前听说的一样。

周池的确是后来才去周家的,确切地说,是九岁那年,在这之前,他跟着母亲生活。

周池的母亲在二十五岁那年生下了他,那时候她还没有结婚,因为知道不可能嫁入周家,所以怀孕的时候就走了,她独自将周池抚养到六岁,后来和一墙之隔的邻居结婚了,对方离异,独自带着一个儿子。

周池在这个新家庭里生活了两年,多了个继父,多了个哥哥,可是他九岁的时候,继父患了重病,治疗费几乎拖垮了整个家,他母亲想了很多办法还远远不够。

而周家在这一年里几次找上门。

林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梁阿姨妥协了,把周池送过去了,周家给了一笔钱,在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是救命钱。周池不愿意去周家,但也没有办法,走的时候还是哭着的,周家给他改了姓,梁阿姨对他承诺,等到后面筹够了钱还给周家,会把他接回去……”

江随问:“后来呢?”

“后来食言了。”林思说,“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哪那么容易呢,又过了两年,梁阿姨生了个女儿,就更顾不上了。周池就从那年开始再也不理她,等他亲爹都不在了,周家散得差不多了,他还是不愿意回来,就一直拧着,他觉得是梁阿姨抛弃了他,恨上了。”

江随听到这里,心口发堵,好像能体会到周池的想法。

“他那时读初中,一个人住着,有时候梁阿姨做了菜送过去,他看都不看,全都扔出来,好像就那么断绝了关系似的,也不理以前的那些玩伴了,但还是经常会来我家面馆吃东西,主要是找我吧。他当时拿我当姐姐一样……他初二的时候,有人找我麻烦,他跟人打了架,别人一激,他就说我是他女朋友,后来还真的就开始跟着我了,上学放学都等着,他自己都认为自己谈了恋爱了。”

看到江随的表情,林思摇头笑笑,“他那时懂什么啊,小孩子一个,又是最不开心的一段时间,执拗得很,我除了照顾他一些,还能跟他计较什么?只好随他去了……大概是我处理得也不好吧,后来我跟他哥哥,”她解释,“就是他继父的儿子在一起了,他就很不能接受,连我也一起恨上了,这都好几年了,他转学,就是因为跟他哥哥打了一架……”

林思说完之后,天都快要黑了。

“梁阿姨不在了,不知道这些旧事他还要记多久,其实他转学去省城时我还挺高兴的,觉得对他有好处,他在这里也不开心……”

林思有点无奈地摇摇头。别人都过新生活了,没释怀的好像只有一个周池。

江随沉默了好一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谁都好好的,林思现在说起这些也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但哪有那么容易呢。

感同身受,没几个人能做到。

江随回去时,周池已经在擦头发,站在房间门口问:“去哪儿了?”

他脸很白,眼睛微微有些肿。

江随有点失神地看了他几秒,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说:“感冒药。”

她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脸蹭着他的肩窝,声音甕甕的,“周池。”

周池问:“怎么了?”

江随不说话,也没有松手。过了好一会,小声问:“吃点药,好么?”

他点了头:“嗯。”

等把他都弄好了,江随才去书包里拿了自己的衣服去洗澡。

周池坐在沙发上,眼睛瞥着江随的书包。

浴室的水声哗哗响。

江随没有磨蹭,洗得很快,浴室里只有一瓶快要过期的洗发露,她将就着用了,把身体冲洗了几遍就完了。

她穿好衣服,脚上趿着他的拖鞋,湿着头发走回房间。

床上放着一个新浴巾,不知道周池从哪翻出来的,江随站在床边擦头发,过了会,回过身,看见周池靠在门框边,静静地看她。

江随有一丝不自在,抿了抿唇,手指随意地梳了梳半湿的头发。

周池走过来,从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毛巾。

“没有吹风机,多擦几遍。”他嗓子还有些哑,轻声说了一句,拿毛巾轻轻包在她头上,揉了揉。

江随没有动,乖乖地站着。

他慢慢帮她擦。

这天晚上,江随睡在周池的床上,周池要去睡沙发,她没让,最后,两个人都靠在床上,江随把MP3调好,递给他,他也没有听,放在手里拿着。

空调温度被江随调高了几度,盖着一床薄被刚好。

屋里大灯关了,只有床头柜上一盏旧旧的台灯还开着,灯光柔和。

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

过了会,江随小声说:“你洗澡那时候,我见了你林思姐,感冒药是她拿来的。”

周池似乎并不意外,沉默了片刻,说:“难怪了。”

江随抬眼。

“你回来就不对劲了。”

江随一顿。

周池觑着她,声音低沉:“看我的时候好像要哭了一样。”

江随不说话,头低了下去。

周池靠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她跟你说了什么啊。”

“都说了。”江随说,“我都知道了。”

周池嗯了声,淡淡地看她。

江随抹了抹眼睛。

周池:“哭什么。”

“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这一句声音特别小,好像自言自语。她低头看着被子,眼睫垂着,小小的脸庞曝在温柔的灯光里。

周池抬手,扣住她后颈,将她的脑袋搂过来,头低下,亲了她的侧脸。

“我也这么想。”

☆、第40章 第40章

如果早点遇到,就可以在那时候陪他。

江随搂住周池的脖子,嘴唇贴着他下颚,轻轻地说:“还好,还是认识了。”

她身体温热,软软的头发在他颈间。

周池应声:“嗯。”

还好。

屋里安静了很久。

窗外起风了,又过一会,闷了大半天的一场暴雨落了下来,窗户被敲得噼里啪啦。窗帘半拉着,屋外黑沉沉。

这雨下得痛快舒爽,整个城市一整天的憋闷和灰尘全都被冲刷干净。

江随有点困了,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又坐车很久,其实挺累的,原本还在跟周池讲着话,慢慢眼皮就打架了,她闭上眼,手还捉着周池的手指。

“困了?”周池轻轻拨了拨她脸颊边的发丝。

“嗯。”她声音已经软绵绵了,是入睡前的样子。

过了片刻,快要睡过去,听见他低哑地说:“江随,我还是出去睡。”

江随没睁眼,攥着他的手,脑袋下意识在枕头上挪了挪,靠他更近。

“不。”

周池:“……你确定?”

“嗯。”江随没有多想什么,知道沙发不舒服,她就是不想他去。

从某种角度看,她对他已经是完全不设防的。

周池沉默了下,不再多说,“关灯了?”

“等下。”她说,“我有点想上厕所。”

周池:“现在去?”

江随应了一声,有点拖延似的,不想起来。

周池坐起身,伸手将她捞起:“跟你一起去。”

江随上完厕所,回到床上等周池,她靠着床头揉眼睛,睡意散了一些。

周池走进来,坐上床。

他光着脚,江随看到他脚踝上的纹身。她低下头,仔细盯着,看清楚了那串字母——liang.

“这个……”她指了指,抬起头看他。

“梁,我的姓。”周池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以前的。”

江随已经明白了。

这是周池母亲的姓。

她又低下头,看了几秒,说,“弄这个很疼吧?”

周池:“还好,记不清了,很早的时候弄的。”那时候跟着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玩,被带过去的,已经过了很久。

江随低声说:“挺好看的。第一天见你,我就看到了,那时候你转身就走了,我没有看清楚,也不敢叫你。”

她忽然说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周池有点意外,回想起来,对当时的她也还有印象。

看上去太乖了,有点好欺负的样子。

江随拿手指摸了摸那串字母,抬头朝他笑了下,“睡觉吧,我好困了。”

“好。”

周池关了台灯。

屋里黑下来,他伸手将她搂到身边,没有贴得很近,中间留出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但这距离睡着之后就顾不上了。

这一晚,江随睡得很好,她实在太困了,之前一直担心,见到他之后,心彻底地放下来,一觉睡得特别沉。

早晨周池醒来时,她还在梦乡,呼吸很轻,整个人侧趴着,半边脸埋在被褥上,脑袋缩在周池的臂弯里,夜里似乎不怎么安分,一只脚搁在了他的腿上。

被窝很温暖。

她的小脚丫贴着周池光裸的小腿。

周池好半天没动,脑袋转了一些,低头看着江随的脸。

她原本就安静,睡着的样子更乖,眉眼温温柔柔,鼻尖贴着被子,淡红色的唇微微闭着。

周池慢慢抽出自己的腿,从床上起身,揉了揉脸,弯腰帮江随盖好被子,默默地看了一会,喉头渐渐滚烫。他忍不住似的,贴着她额头亲了两下,又往下,吮了她的嘴唇。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周池赤着脚走在地板上,靠在窗边站了片刻。

天边早霞铺了一片。

是个大晴天。

*

江随在眉城住了两晚,第三天上午就准备回去了,带着周池一道。

没几件东西收拾,他们很快就弄好了,出门后在老街口碰到赶来送行的胖子。

三人一起走到林思家的面馆门口。

胖子问:“你不跟林思姐说一声?”

周次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江随往前走。

江随迟疑了下,停下脚步,对周池说:“要不,还是道个别吧。”

这时候林思已经从面馆走过来,对江随笑了笑,“要走了?”

“嗯。”

林思说:“我跟周池说几句。”

江随点点头,小声说:“我去那边超市买点吃的,等下坐车要饿的。”

周池抿着唇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江随捏捏他的手心,“就一会儿。”

等了几秒,他终于松手。

胖子和江随一起去了对面的小超市。

林思顺着周池的视线看了看他们的背影。

过了一会,周池目光收回来,落在地面的小石子上,问:“你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了。”林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这次走,以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

林思说:“你妈妈走了,李叔和李成就跟你更没关系了,我猜,妹妹你也不会想认的,其实我也能理解,这样挺好,这里的一切对你都不是牵绊了,你以后就好好的吧,照顾好自己。”

周池没有接话。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林思又说了几句。

周池忽然转头看向她:“李成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