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或许是无情的。

可人,始终还是有感情。

冷心终于走到了她身旁,看到孔曼珍膝盖上堆着很多婴儿服装,她带着老花镜,正一个个翻看衣服上的尺寸,在旁边的桌子上分类了三排。

小老太太知道孙女还在后,高兴的买了很多婴儿服装放在家里,一时激动,不分大小号见着可爱的就买,搞得每晚回来给孙女分类。

现在几乎到3岁前的衣服都不愁了。

孔曼珍拿着手里的衣服都跟看到了真的小人儿似的,她边做边笑,似在期待和盼望,却又带着莫名的心酸。

冷心一看就看明白,眼眶热,心犹如裹着藤蔓,越缠越紧,紧得喘不过气,她仰着头深呼吸了下,把呼之欲出的泪强迫咽下去,平静的喊了声:“孔姨。”

孔曼珍手里的动作瞬间僵住,人慢慢的转身,直到看到真实的冷心站在面前,还不敢相信似的摘去老花镜又看——

“心心!”

她欣喜的喊出声,“你—你回来了!”

顾夜清走上前,不动声色的握住冷心的手。

“妈,我说过会带她回来。”

孔曼珍看着两个孩子紧紧拉在一起的手,顿时明白了一切,她满足又欢喜,不知如何是好,放下衣服左右安排:“你们饿吗?累了吗?是刚下飞机吗?我让人做点吃的要不要?…”

“不用了。”顾夜清环顾了下四周,“我爸呢?”

提到顾权,孔曼珍笑容凝住,她叹口气,“你爸半个月前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前几天打电话回来告诉我,说你们就快回来,还嘱咐我明天家里会来客人,神神秘秘的。”

“别管他,你们回来就好。”

孔曼珍俨然不知道顾权在安排的事,冷心见状,和顾夜清互换了个眼色后,以累了为由回了卧室。

“看来明天是一场大戏啊… ”冷心靠在床头,默默的自言自语,“连孔姨都不知道。”

“别想那么多,安心睡一觉,明天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他眸底都是坚定的颜色,看着他,冷心心里的不安慢慢少了些,她转过身给堂妹打了个电话,问过灿灿一切都好后才放心挂断。

“本来下飞机就该回去看看她,可这件事我不想让女儿参与进来,等过了明天,一切都清楚了,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也好跟女儿有个交代。”

冷心闭上眼,“睡吧,很快就是明天了。”

很快,就是审判日了。

顾夜清靠在她旁边,静静地替她拉好被子后,才起身走到阳台外摸了根烟,点燃。

夜色朦胧,如迷雾般看不清方向,顾夜清知道,纵使事实和误会模糊了一年多,可只待天明,总会拨开云雾见青天。

———

隔日。

冷心起床后发现房里已经没人,她下楼,刚走到二楼楼梯转角处,就惊讶的看到了一楼沙发上静坐喝茶的女人。

是凌冬云。

她旁边坐着的是庄逸寒。

怨恨的种子需要真相来冰释,时隔一年,顾全终于松口愿意说出当年的一切,无论是否准备验证或承认庄逸寒指证的一切,在他亲自找到家中请求的时候,凌冬云还是妥协的答应了他,共同回到S市,接受这场迟到的解释。

冷心微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年来所有关于顾家的事她与母亲之间只字不提,当年坚持要求生下灿灿,也是跟凌冬云以跟顾夜清分手换来的,那些日子太多的无奈,她不想去回忆,所以后来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她也从未跟母亲提过。

顾夜清见她傻站着,喊住她。

“下来吧。”

凌冬云这才把视线转向冷心,她对女儿是有些怨言的,生下灿灿就坚持要回S市,一走又是半年不见人。

两母女对视一眼,本来平静的气氛忽然就掀起了小小波澜。

无声而汹涌。

冷心慢慢下来,“妈,你怎么来了。”

凌冬云恍若未闻,继续低头喝茶,旁边的庄逸寒也一言不发,眼里却多了份等待看戏的神态。

顾夜清见状,刚想开口调节下气氛,顾权就从外面走进来。

室内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他声音沉稳洪亮,一扫过往的阴郁,在凌冬云面前坐下,“今天我请你们一家,包括庄逸寒来,是想好好的解释当年我和正康之间的事。”

庄逸寒轻嗤一声,“当时不解释,怎么,想了一年的时间,编好故事了?”

顾夜清慢悠悠的睨他一眼,目光锋利,似警告般比了个手势。

“庄总,你可以不听,请便。”

庄逸寒十指的指腹相对,眸光一转,面上就换成了商业性笑容,“行啊,顾董事长要解释,我就姑且听听吧。”

佣人给顾权泡了杯茶端上来。

顾权也顾不上喝,沉思片刻,面朝着凌冬云缓缓说道:“我跟正康是在S市一次招标会认识的,我们兴趣相同,一见如故,他那时候遇到了困难,找我借了些钱,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他拿了份股权转让协议给我,以此来替换借款,我百般推辞不要,可他一再坚持,还反复说信错了人,我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暂时收下。”

“可收下协议不过一周,就传来了他和庄明车祸的消息,我派人去B城打听才知道公司乱成一团,我匆忙以新的股份所有人接手,没想到之后才发现,整个公司形如空壳,除了一个徒有名气的头衔,内里早就不堪一击。”

“我在S市还有自己的企业,原本这么一个烂摊子我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可每每想到这是正康一手奋斗出来的,我就于心不忍,所以我总是两地跑,之后打听到了你们娘俩的住址,让曼珍去帮衬你们,照顾你们。”

“我跟正康相知相识的过程就是这些,庄逸寒说我步步侵占公司,说我约他们去琼山却不现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我当年不解释,是有我的原因,可这一年来我不信正康一点线索没留,我去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了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

一直默默听着的众人几乎都是同时抬起头,眼神各不相同,有质疑,有惊讶,有冷静。

庄逸寒冷讽,“编的还挺真,冷叔当年什么排场,需要跟你借钱?”

顾权也不理会他,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外面,忽然眼前一亮,他挥着手,“方忠!”

这个名字,让冷心和顾夜清顿时怔住,他们面面相觑,诧异的同时血液也飞速流动起来,知晓身份的他们突然对这一场谈话充满期待。

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人,顾权看起来很高兴,一进门就介绍:“这是正康当年的秘书,方忠。”

方忠带着客气的笑容,慢慢环视了一周后,才看到凌冬云,不免几分激动上前,“嫂,嫂子!”

凌冬云也早认出了他,当下却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她没有想过,十多年前的友人还能再见面,那时候,方忠跟着冷正康,也是个肯吃苦的年轻人,他们两口子都很喜欢他。

“方忠住在美国十多年了,我辗转打听才有他的消息,不远万里请他回来,也是希望还我,还我们顾家一个清白。”

庄逸寒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没说话。

方忠在就近的沙发上坐下,视线拉远,仿佛陷入了某段回忆里,“当年我偶尔听冷总提起顾先生,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是很高兴,譬如他们在S市一起喝酒了,一起讨论什么项目。”

“他们来往的细节我并不清楚,但从冷总平日的描述来看,我认为他和顾先生是很好的朋友。”

“冷总出事那晚我在家,外面下很大的雨,我正准备上床休息,就收到他的电话,可是很奇怪,我接起来没人说话,但却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方忠慢慢把目光移到庄逸寒身上,“也就是他和庄总。”

“他们好像在吵架,言辞情绪都很激烈。”

“断断续续的,我终于听明白了意思,似乎是冷总责怪庄总骗他来琼山,说错信了他这个朋友,还说已经把自己的股份全部给了顾先生,庄总也吵得很厉害,说如果要走,只准他人走,公司一毛钱都不会给他,后来我就听到很刺耳的一声打滑,随后是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电话就断了。”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两个老板的争吵无意打错了电话,电话挂了,我也就挂了。”

“谁知道第二天,就知道了他们车祸的消息。”

“这是一场意外,没有阴谋,没有人为,电话里吵得那么厉害,雨又大,路又滑,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发生那样的事也很正常。”

“所以——”

“够了!”

方忠未说完,庄逸寒就叫嚣着站起来打断,眼底都是戾色,“顾权,你从哪找来一个说故事的,合着一年过去,你还想着办法把错抛到我爸头上了?”

他冷笑着在众人之间走,“行啊,你说你收到电话,我还说我那晚也收到了我爸的电话呢,证据有吗?空口无凭,你以为花钱找人来编故事就能骗到我?骗到云姨?”

顾权看一直沉默的凌冬云,“方忠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

凌冬云心里在挣扎,她的潜意识对于方忠是信任的,那是跟了她丈夫很多年的人,人如其名,忠心耿耿,可始终过去了十多年,人心都会变,她还能相信他是当年的方忠吗。

庄逸寒看到凌冬云没有表态,似乎多了一份筹码,“行了,这么点戏也喊我来,顾董你真是黔驴技穷了吗。”

他站起来,作势要走。

“你站住。”

顾权从身后站起,庄逸寒背对着他,虽然看不到,却莫名觉得一座巨大的山压过来,让他心里一颤。

“你要证据是吗。”

庄逸寒不可置信地回头。

顾权深深的法令纹透着不可动摇的威严,他淡淡笑着:“我们有。”

一直如旁观者的冷心这一刻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仿佛在助威呐喊的选手终于有了杀手锏,她看到了胜利和光明,看到了对手即将被击倒的画面。

顾权慢慢走到庄逸寒面前,“方忠当年好学,每晚睡前会读英语,用录音笔录下来再听自己的发音,就是这么巧,正康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按下了录音正准备练习,电话习惯性的开了免提。”

“你要听一听吗?”

庄逸寒惊得退了一步,还没说话,凌冬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

“我要听。”

三个字掷地有声,坚定不移。

方忠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录音笔,表面斑驳,一看就是陈旧老物。

他按下播放键,嘶哑的一些电流杂乱声后,果然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隐约能听到外面的狂风暴雨。

对话里,庄明情绪激烈,声声指责威胁,冷正康偶尔辩解两句,大部分时间不做声,直到后面他爆发的吼了一句,“跟你做生意是我瞎了眼!”

然后便是方忠说的打滑撞击声。

录音戛然而止。

凌冬云听着丈夫最后的话,眼泪早就流下来,她紧紧握住录音笔,无言低泣了很久才抬起头看顾权。

“我不懂,他和庄明合作一直很好,为什么认识了你就变了。”

顾权紧蹙着眉,似乎在心底纠结了很久才下了决定,他重重的叹口气。

“正康找我借钱,就是因为庄明带着他赌博,那时候他们的公司在B城风生水起,开始的确赚了些钱,庄明开始出入声色场所,那个年代的赌场是什么地方,三不管!吃人不眨眼,专宰有点小钱的老板,正康跟着玩了几次就欠下巨额债务,逼不得已找到我。”

“这件事我想你们两个家庭都不知道。”

“冬云,当年庄逸寒质问我,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如果在那个时候还告诉你正康,你爱的丈夫,心心的好父亲,是因为一身赌债把公司抵给我,你会信吗?”

“所以,”顾权越过凌冬云,走至庄逸寒面前,彻底盖住他的身影,“真相就是庄明,你父亲,事业有成后就被名利糊了心,不仅自甘堕落,还带坏了合作的兄弟,正康知道公司混下去迟早会垮,自身陷进赌博泥潭无力挣扎,才暗中把股份转给了我,你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最后有了那场车祸。”

“的确是意外,却也是迟早的归宿。”

…顾权话完,室内一片安静,像严寒中冻住了的冰,久久没有声响。

冷心感觉有刀割般的风在自己耳边呼啸,冷正康从小疼爱她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忽然被告知这样的现实,父亲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压力和精神折磨,她竟一概不知。

57.Chapter 57

真相过后往往有一段时间的难以接受, 尤其对于庄逸寒来说,更是颠覆了心中十多年的仇恨,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始终不愿意去相信。

顾夜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拉过他反手就是一耳光, 如同宣泄了这一年多埋在心底的不平,“所以你接近我, 对我好,让我爱上你, 最后再一脚把我抛弃, 就是为了报复这一段完全是你推测出来的过往吗?”

她满脸泪水, 咬着牙冷冷的:“你会有报应的庄逸寒。”

庄逸寒茫然的摘下眼镜,喃喃自语, “不可能, 我爸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不可能…”

顾权上前安抚住自己的女儿, 然后仿佛是对着空气,也仿佛是对着所有人说。

“我们几个老辈之间的事, 无形中却连累了你们年轻人, 也许是命中注定, 但不管过去有多少误会, 不管造成了多少伤害,我只希望今天过后,大家都能恢复平静的日子, 好好生活。”

庄逸寒手遮着额头,依然摇着头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孔曼珍走到凌冬云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老姐妹,这么多年,我是真心真意对你们,男人之间的恩怨就让他们过去吧,孩子们还要过下去,对吗?”

顾权也走过来,站定后缓缓说。

“那一年正康意气风发,对未来有很多规划,也曾信心满满的决定重头再来,跟我再创一番事业,我们那时候商量以后的公司就叫GK,G是我,顾权,而K,就是正康,可是谁都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正康走后三年我成立了顾氏,而集团名字,你们都知道,就是GK,你也许不相信,时至今日,连我的子女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母的来由。”

“他的梦想,他的规划,由我步步帮他完成,所以这GK,也有他的一半…”

凌冬云刻满时光的沧桑脸庞这一刻愈加伤痛,得知了对友人的误会,也得知了丈夫过去的种种,她眼里有控制不住的水雾在竭力隐忍,虽没有说话,却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的覆盖在孔曼珍的手背上。

简单一个动作,包含了无数沉沉的放下和释然。

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破冰后紧贴在一起的手温情又动容。

顾夜清也暗中握住了冷心的手,两人十指紧扣,这一刻,除了真实的去感受她在身边的温度,没有任何办法能表达他心里的震撼和感动。

……

时间曾经无情分开过他们。

如今又温柔的把世界全部还给了他们。

冷心抬头,目光看向大宅外的花园,阳光下是姹紫嫣红的美丽,她嘴角泛上浅浅的笑,手心悄悄握紧顾夜清的手,转头和他无声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清楚的知道——阴霾最终散去,接下来要迎接的就是久违的和煦温柔了。

———

六个月后。

顾夜清最近又喜又忧。

喜的是,顾夜薇从庄逸寒这个人身上彻底走了出来,斗志昂扬的又恢复了女强人作风,回到GK上班,这着实分担了顾夜清不少压力,让他有了大把时间回Venus浪。

可忧的是,他还没能把冷心娶过门。

自从美国比赛获奖后,她的2X舞蹈室在国内爆红,每天数不清的人来报名,上至五六十岁的广场舞大妈们,下至五六岁的小盆友,差点把2X的门槛都踏破。

冷心每天忙得飞起,扩大了舞蹈室后,她出品的练习视频一旦上网,点击率是以秒计暴增的,还有人特地为她建了推特官博同步转载,所以不到半年,就算是没有进入娱乐圈,没有那些繁琐的记者采访炒作,冷心靠自己,已经在全世界的网络中有了自己的一席天地,国外的很多舞者都以会跳2X出品的舞蹈为荣,每天邀请她教学演出的邮件挤满了邮箱。

冷心说到做到,凭自己的实力不到半年,便拼出了“亚洲舞后”的头衔。

不过她好像完全不感兴趣,每天待在舞蹈室里就已经是最满足和开心的事。

顾夜清最近经常只能在睡前见她几个小时,这也就罢了,最让他不爽的是,郝来宝那个巨婴大侄子竟然深受冷心宠爱,一跃而上当上了她的私人助理。

可把郝来宝高兴的,就差请腰鼓队去街上宣扬庆祝一番。

这本来也没什么,始终还是自家人,可这个郝来宝天天在冷心面前建言献策,让冷心不要着急嫁给顾夜清,再考验考验他。

这他妈就不能忍了,都半年了,顾夜清白天当奶爸,晚上得空去Venus浪一圈回来,刚好遇上冷心下班,说不上几句话,老婆就累的要睡觉。

所以今天顾夜清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准备了很久的戒指给女人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