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床上,凝视着熟睡的她。

这是他们同床共枕的第三晚,她每一次都是仰面睡的,几乎不翻身,双手拘束地放在她身侧,睡在双人床靠边的位置,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还能躺两个人,即便睡着了也不越雷池一寸。

这样的睡姿,绝不是放松的姿势。

她拘束,她甚至在戒备。

他并非没有看见。

他这么一回来,风风火火的就要娶她,甚至带着几许霸道和任性,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又有谁会知道,其实是害怕她拒绝呢?

他给她三天时间思考,第三天都不敢去找她问,第四天早上直接把老爹拉去辛家提亲。

他就这么带着几分强迫地把她娶了过来,不去顾虑她愿不愿意。

或者,她其实也许,是不愿的吧……

身上脸上涂药的地方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心里某个地方也不舒服……

辛绾是真疲惫,睡得很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都已经起了,穿得整整齐齐,再次戴上了他的墨镜和口罩。

“我们,今天还是去下医院吧?”她觉着这过敏源不查出来不行啊!

“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擦点药就好了!走吧,奶奶只怕都等急了!我先去看看奶奶。”他连东西都收拾好了,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了。

辛绾还是觉得他不对劲,尤其在吃早餐的时候。

可能奶奶察觉不到,因为他依然和奶奶说说笑笑的,没有异状,对她也十分体贴,给她拿餐盘,倒牛奶,但这才是不正常之处。

关于他的属性,他脑门上是贴着个“二”字的,突然不二了,怎么正常呢?

第168章 圆满

出的时候,她原是准备开车的,结果,他自个儿就进了驾驶室。

她顿了顿,默默地上了车。

因他开着车,就不可能再回过头来逗奶奶笑,车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气氛,这点连奶奶都感觉到了。

先是去的北岳,但奶奶爬山是不可能的了,奶奶以为是他俩小年轻要爬山,只说自己在山下等,让他俩去。

但他却道,“奶奶,您不是说,五岳之中您就差北岳没登过顶了吗?有我在呢,我背您,您一定能上去。”

奶奶笑着摇摇头,“人生哪能一味追求十全十美?留点儿遗憾不失为另一种美。”

辛绾也没同意,“太危险了!虽然北岳不如华山险,但有几个地段,还是不好走的,自己爬无所谓,背个人上山就不行了。”

既然她都这么说,他自然没办法再坚持,最后,只叹了句,“奶奶,我不喜欢有遗憾,我喜欢圆满。”

辛绾一怔,圆满,这话可有双关?

奶奶不去,他俩肯定也不会再去了,包括后来的悬空寺,都没有上寺。

他明显对悬空寺十分感兴趣,悬在离地六十多米的翠屏峰上,距今一千五多年历史的寺庙,历尽千年风雨,不腐不倒,自然也是充分利用力学原理。

他称之为奇迹。

奶奶是鼓动他俩上寺庙的,但他拉着奶奶的手,笑着往回走,说了句经典台词,“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当晚,他们宿在同市。

辛绾先去的奶奶房间,帮奶奶整理行李。

奶奶直接驱赶她,“我不需要你帮我,你赶紧给我回房间去!”言辞还有些严厉。

“干嘛呀?”她打开行李箱,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两个人既然结婚了,就要好好相处,珵珵的脸又过敏了,你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要和他闹?你的性格我再了解不过,表面看起来温温柔柔,内里却不知道多犟!人,要相互体恤才是!”奶奶十分愁。

辛绾却十分冤枉,“我哪有和他闹了啊?奶奶你不要什么都偏着他!”他一大早起来莫名其妙就变了个人,男人的心思可真不好猜!

“就你俩的表现,我不偏着他难道偏着你?这两天的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珵珵对你对我方方面面都是周周到到!反而是你,成天没个好脸色,昨晚如果不是你骂了他,他今天会这样?他的不开心,我都能看出来了!你还在这装!你赶紧给我过去!”奶奶直接把她揪起来,推出了房间。

辛绾真是觉得六月雪,她什么时候骂他了?

回到自己房间,没见人,浴室门关着,却没有响动。

“哭包?”她叫了声,里面没声音,直接敲浴室门,“哭包?”

还是没声音……

连敲几声后,她心里一急,直接把门打开了,结果,看见某人躺在浴缸里,闭着眼睛。

这是出事了?还是睡着了?

她快步走过去。

他一张大肿脸搁在浴缸边上,她也顾不得这画面有多美,拍了拍他的脸,“哭包。”

他这才悠悠醒转过来,一双眼睛有些红,带着迷茫看着她。

她怔了一小会,“哭包你哭了?”

第169章 言尽于此

他抹了把脸,“哪有,胡说!”末了,觉得自己自尊受损,“拜托,我还是小孩子吗?怎么会动不动哭?”他是昨晚没睡,今天又熬一天的缘故!

“你先出去,我冲一下就出来。”他要赶她出去。

她手摸了摸水温,“早点出来吧,别睡着了,水凉了都不知道。”

“知道。”他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她无奈,离开了浴室。

他的车钥匙、手机、钱包,都放在桌上。

她经过的时候,他手机一亮,像是有短信过来,但她也仅仅只是晃过一眼而已,什么都没看清,也什么都不想看。

收拾了一番行李箱,他便出来了,她想起奶奶说的话,对他道,“我先洗个澡,出来给你涂药。”

他也没吭声。

等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桌上内用外用药都摊在那,她走近一看,桌下的垃圾桶里还有用过的棉签。她便知道,他自己已经涂过了。

他的手机已经不在桌上了,放在他床头。

她在属于她的位置躺下。

所谓的属于她的位置,是床侧最边上,翻个身就会掉下去的位置。

她是真的,还不太习惯两个人睡。

可她想了想,还是往里挪了挪。

空气里满满的,都是沐浴乳的气息,馨暖,甜香,深陷其中,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憋闷。

“哭包……”她轻轻叫了声,“睡了吗?”

“嗯,睡着了。”

“……”睡着了还能回答她?“你今天怎么了?”就算是她听奶奶的话吧,总要问个清楚。

“没事,累了。”他说,“昨晚没睡好,又开一天车。”

“……”她不是问这个好吗!可是,她又不知道问什么了。他们之间,其实有好些问题,都无法开口去问。

她闷了一会儿,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身上痒得睡不着吗?”

“嗯……”

她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这是胡乱答的。

“那……要不要我帮你吹吹?”她想起小时候那个有着一张小胖脸的他,第一回被她糊一脸颜料粉的时候,哭着直往爷爷怀里蹭,不断嚷着痒痒,后来,听说史阿姨回去给他吹了大半宿。

他却闭上眼睛,拒绝了,“不用了,吃了药好很多了。”

她心中暗暗叹息,他这是不愿交流了?她已经尽力了,言尽于此。

她熄了灯,两人在黑暗中各自听着彼此的呼吸。

良久,又听他说,“绾绾,我绝不会真让你养我的,我那只是说笑,娶了你,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你不愿的事,你和我说,我绝不会强迫你。”

辛绾迷迷瞪瞪的,一时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再问他,他却只道“累了,睡吧”……

她如何不知道他哪些话是玩笑哪些话是认真?

她认识他二十几年,他们彼此都自称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可有一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因为太近,有时候反而雾里看花。

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他看起来幼稚闹腾,但谁还没有另一面?他能拿出来玩笑的事,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大事,真正严重的事,他也是封闭在心里,不与人知道的,就像那年冬天,他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跑到山上墓地去了,至今,都没有人知晓原因……

她眼前闪过他手机屏幕短信亮起的画面……

第170章 新朋友

他过敏起的那些红斑几天后慢慢好转。

辛绾实在琢磨不透,到底过敏源在哪里。

这晚,他们已经南下,住宿古城。

典型的晋式民宅,精致小院,屋内有炕。

辛绾便趴在炕上的小桌写字。

“绾绾?干嘛呢?就等你了。”他换好了衣服,等着她陪奶奶夜逛古城。

“嗯,马上就好……”她微微皱了眉头。

“在写什么?”他走过去看。

她的旅行笔记本,列了一长列字。

他凑近一看,前几个是:桂花、雌黄、雄黄……

底下还有长长一串,都写到底了,他的过敏源?

她把纸拿起来,一项一项数,“差不多了,一共二十六项,但我们这几天的吃穿住行,都避开了这二十六项啊!你这几年在外面,又展了什么新朋友?”

“……”他都无话可说了。什么叫展新朋友?莫非这么多年他跟这些过敏源们相处得很愉快?他现,妞妞说话,现在也很幽默呢……

不过,他有些意外,傻傻地问她,“绾绾,你还记得我的过敏源呢?”

从小到大,她就背着这么个小本本,上面记着他的过敏源,他每展一个新“朋友”,她就往上添一个,在外边玩儿也好,大家伙一块吃东西也好,她板着小脸一丝不苟地拿着小本本对照,凡事他过敏的东西,一定不准他接触。

辛绾表情淡淡的,“三天两头肿成猪头,画面太美,惊吓过度,想忘也忘不掉。”

“……”他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小小的酸,顿时歇菜。

“你说说,你这几年又招惹了些啥?”她拿着笔,俨然准备再添的样子,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停委屈的,“又不是我主动招惹的……”

“行了,别废话,说吧。”

“谁记得啊……”他嘟哝着,“这各种各样的过敏源千奇百怪的,我哪记得那么多?你不在我身边,也没人给我记……”

辛绾握笔的手微微一颤,可恶的,这心里头莫名一酸是怎么回事?没人记吗?他的凌京涵不给他记?

她把笔一放,果断地道,“以后让你查过敏源你就乖乖给我去查!”

“哦。”他应了一声,一颗大头趴在炕桌上,眼睛眨啊眨的,一副乖巧的样子,“绾绾,你真没给我下毒啊?”

辛绾气得,原来这家伙一直以为她下毒?

她狠狠给了他一个白眼,“我下了!我恨不得毒死你!最好把你毒成太监!吃药了没?”

他嘿嘿一笑,“还没,我都好了!”

“还红着呢!再吃一次!”她一点儿也不想惯着他!

“那你给我倒水。”他懒懒趴在炕上的样子,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你属相错了吧?你属懒蛇的吧?”她无语,将笔记本收好,起身取水去了。

半杯温水,还给他把药取出来了,送到他面前,杯口直接凑到他嘴边,“来吧,大郎,吃药了……”

粟融珵水都喝进口里了,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咳个不停。

辛绾忍不住笑了,拍着他的背,“吃个药,你激动什么啊?”

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睛都咳红了,泪花都咳出来了,望着辛绾,莫名一种弱娇的美啊。

他梨花带雨似的,“绾绾,那这药,我是吃还是不吃啊?”

第171章 风筝的线

药吃不吃的,可由不得他,但辛绾倒是叫“大郎”叫得挺顺口,也算是找到适合他的称呼了,反正他也是粟家老大不是?

粟大郎一碗药,不,一颗药下去,连同这几天霜打茄子似的阴霾都治好了,眉飞色舞间是真高兴,再不是这几天里奶奶都能感觉出来的强作欢颜。

他高兴了,辛绾呢?

默默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扶着奶奶行走在古城灯火里的背影,想着他问的那句话:你还记得我的过敏源啊?

自史馥去世,她开始用小本本记,记到他十八岁。

后来的十年,她再也没去想起,可拿起笔,那些词便源源不断,顺畅地出现在纸上:雌黄、桂花、花生、羊奶、所有禽类的皮、芒果皮、桦树……最后一个是雄黄,在湘西的时候赶上,她添上去的。

期间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用,一气呵成。

有些东西,伴随多年,大约自己都不曾意识,其实已深入骨子里。

她没跟上,他走几步便察觉了,回头叫她,“绾绾,别走丢了,跟紧点儿。”

满街灯火,他的笑容,月明皎皎,光华不敛。

古城路窄,三人并排走不太道德,他把自己后背的衣摆给她,让她牵着,“来,跟着我走。”

像幼儿园小朋友列队时似的,后面的小朋友,牵着前面小朋友的衣服。

她牵着他的衣摆,忽然想起童年爷爷给她扎的那个她最喜欢的仕女风筝,断线飞走,她以为就此失去,还难过了好一阵,结果,两天后,他领着那帮小弟给她把风筝送了回来。

她曾在十八岁那年亲手剪断了自己珍爱的风筝的线,她以为这次,风筝飞得太远,越过太平洋,再也不会回来,可是,谁又把它送回她身边?

嗯,短信的人,在大洋彼岸。

风筝的线,已回到她手中。

“来,绾绾,咱们坐这吃点东西!”他扶着奶奶,另一手反握住她的手腕。

她一看,牛杂店……

“你可消停点吧!粟大郎!”她从包里掏出小本子,指着,“牛杂过敏!”

其实她都不懂他这千奇百怪的过敏源怎么回事,比如,他牛杂过敏,牛肉不过敏,芒果肉不过敏,芒果皮过敏!

这是贵妇病吧?吃芒果他自己从来不用剥!

他每听一次“大郎”这俩字,就感觉自己背后阴风吹过一阵,抽抽嘴角,“不吃牛杂可以,可咱能换个称呼吗?”

奶奶却对这个新称呼很好奇,笑着问,“粟大郎?大郎?你们小时候是这么叫的?倒也好听,大郎大郎,从前叫家里大儿子都是这么叫。”

某人苦着脸,“奶奶,我还是喜欢您叫我珵宝宝……”

奶奶笑了,“好好好,大郎是绾绾叫的是吗?”

“……”某人心里怨念一万次:我不是大郎我不是大郎……

某人对于牛杂的向往有点执着,闻着味儿一边走一边回头,还在辛绾耳边念念不休,“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好像没有对牛杂过敏啊!我在国外吃过牛杂的,真的!不信,咱们吃吃试试吧?反正过敏了也是我难受,不是你难受……”

辛绾直接把他脖子扭了过来,“是啊!万一过敏了,又赖我是过敏源?”总说她下毒!

某人的目光在她容色上一个流转,想到自己已是康复,今晚能吃的东西比牛杂美味多了,遂不再坚持……

第172章 过敏源

辛绾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今晚大概想做什么事,心里倒是有准备,只是,两遭下来,她都已经有阴影了,万一又过敏怎么办?

所以,她内心紧张的程度,还真不亚于第一晚。

她是真的怀疑自己就是过敏源,因为她长期接触矿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可怜,可是,这不科学啊……

她思来想去,晚上用他的沐浴乳洗的澡,他自己的东西,就不存在过敏一说了吧?洗完后什么都没擦,脸上连水都没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