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粟家的坍塌,姥爷姥姥并没有太大反应,好像早已看淡了一切。

粟融珵带着辛绾和粟融星去的时候,二老也只是欢欢喜喜接待他们,只字不提粟家的事,回去的时候,大包小包地给他们车上装东西,大红肠、灌米肠、炸果子、各种干果、各种新鲜蔬菜、甚至还有活鸡活鸭,装了满满一后备箱,姥姥还说,“都我和你们姥爷自己灌自己炸的,菜和鸡鸭也是自己养的,快过年了,你们就不用去外面买了。”

三人恍悟,原来就快春节了,又是一年春节了……

粟融星撒娇,要姥爷姥姥春节一起去粟家过节,姥姥笑着拒绝了,“我们就不去了,这么些年在这里挺习惯,你们得空来看看我们就行。”

粟融星还扁嘴,“姥姥,是不是你们有费悦就不疼大哥和我了?”

“傻孩子。”姥姥一脸慈祥,摸着粟融星的脸,“怎么会?你们妈妈就你们两个宝贝,我们怎么会不疼你们?不怕,姥姥姥爷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而另一处,姥爷把粟融珵叫到一边,塞给他一张银行卡。

“姥爷……这……”粟融珵是无论如何不会要的。

“现在,包括未来好几年的时间,你最缺的就是钱,姥爷这点钱力挽狂澜是不可能的,希望能在你最难的时候让你不至于太狼狈,拿着,姥爷给你的,就是你妈妈给你的。”老人握紧他的手。

粟融珵眼睛有点酸,男人三十而立,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啃老,啃的还是姥爷的养老钱,他怎么啃得下去?

执意把银行卡还到姥爷手里,眼睛酸着,脸上却在笑,“姥爷,我现在还能撑,如果真到了撑不下去的那天,我会开口向您要,我是您外孙,不会客气的。”

说完,抱了抱姥爷,“姥爷,我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您。”

连续十几天的阴霾天气以后,春节到了,难得的是,除夕那天开始放晴,一大早,北方冬日的阳光便穿过粟家宽大的玻璃窗,将整栋房子照得亮亮堂堂。

跟去年一样,辛绾把过年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中午,辛净亭打来电话,说去年是蹭的粟家的年夜饭,今年请粟家全家人一起过年。

电话是打给粟振的,粟振直接同意了,带着一家大小去和辛净亭汇合。

颓靡许久的粟振,第一次收拾得神采奕奕外出。

辛净亭那边有辛奶奶、辛绘和柳意。

这是辛绾自童年那次后第一回和柳意同桌吃饭,如果是从前,她定然是要转身就走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好像多日阴霾乍见阳光,阳光下却飞进一只虫子,她舍不得因为这只虫子,而把阳光也惊走。

辛净亭这回是有准备的,包了红封,热热闹闹发了一通,还跟粟振说,“我的那个项目进行得非常顺利,已经开机了,平台也都对接好了,我们预估,大爆不敢说,小爆款应该没问题。”

粟振微微地笑,“那得恭喜你啊。”

“不,亲家,是得感谢你,我那个时候,四处无门,找不到投资人,只有你无条件相信我。”辛净亭还举起杯敬他,“亲家兄,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粟家现在遇到难关,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尽管开口。”

粟振接了这杯敬酒,微笑表示谢意。

辛净亭的性子,这顿饭自然又成了他的主场,他的剧他的利润讲得眉飞色舞,去年还有意气风发的粟振跟他附和,今年,他独角戏也唱得很精彩,柳意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他都没注意到。

这顿饭吃得还算圆满,符合除夕该有的气氛,只是回去的时候,不同的车上有了不同的戏。

辛净亭和柳意一辆车,柳意就在车上抱怨,“你那么嘚瑟干什么?粟家早已经不是从前的粟家了,你能有多少钱?还让人家尽管开口,现在,大家都恨不得离粟家远点,你还往上凑?”

辛净亭听了不高兴,“没粟家能有这个项目的成功?启动都启动不了。”

“那该给粟家多少分成就给多少就行了,一码归一码,你还贴那么近干什么?”

辛净亭皱着眉头,不和她说了,让她往辛家开。

“不回家去哪?”柳意不乐意。

“回家!大过年的不回家和妈妈守岁你去哪儿?”

“哎哟,辛净亭,你这都多少年没回家了,现在开始当孝子了?”柳意讽刺道。

“让你去就去,那么多废话!”

“我偏不去!”

两人吵了起来,辛净亭气道,“那你让我下车,我自己去!”

柳意赌气停了车,辛净亭还真就甩门走了。

另一辆车里,尚清梅也不高兴,“可把他牛的,现在扬眉吐气了?也来嘲笑我们粟家了!最后怎么样要播了才知道,这会儿嘚瑟,也不怕将来打脸。”

粟振看着前方,眼里是城市的灯火,“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辛净亭一辈子诸多不靠谱,但也算心思单纯,正因为心思单纯,所以这么多年几乎一事无成,可也正是因为单纯,才会在别人都对我们如避蛇蝎的时候,还愿意和我们说有困难找他。”

尚清梅冷笑,“找他?他有什么能力能帮我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吹牛不打草稿。”

粟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粟融珵则是和辛绾送奶奶回去的,下车的时候,奶奶拉着粟融珵小声说,“珵珵啊,你初三的时候过来,奶奶带你去给几个人拜年。”

粟融珵知道奶奶的意思,想了想,乖乖地应承了,“好,奶奶。”

辛奶奶笑着拍拍他的脸,“不怕啊,你还年轻,经历些困难不怕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奶奶,我知道,我会努力的,为了妞妞,我也不会松懈。”他站在那棵碧桃树前,冬天,碧桃树光秃秃的。

回到粟家,十点多,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没有人在守岁,粟家显得特别冷清。

粟融珵去了每个人的房间一趟,给粟振、尚清梅、粟融星和粟融宇一人发了个红包,最后回到房间,还给了辛绾一个。

“我也有啊?”辛绾有些意外。

“当然有。每年都会有。”他脱去外套,“我去洗漱,等下我们俩守岁,你把茶准备上,还有姥姥给的干果来一些摆上,我跟你说,姥姥炸的果子可香了,我小时候还给你带过一些吃,你记得吗?”

他兴致勃勃的样子。

辛绾笑了笑,怎么不记得?去年还吃过呢!

“嗯!你准备好,等下咱们好好聊天看春晚。”他一边解皮带一边进浴室去了,走路的样子依然身形挺拔,朝气蓬勃,看不出半点萎靡。

也许,只是不让她或者家人看出萎靡。

但不管怎样,他想要高高兴兴,那她便陪他高高兴兴好了。

她准备好茶,取了碟子上来,准备摆上各色干果坚果。

这时,他的手机在他外套里响了起来。

她转身掏出来,一个不熟悉的号码。

“看下是谁。”他在里面问。

“不知道!”她把号码尾数念给他听。

他也不熟悉,“你接一下。”

她于是接听,还没说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珵,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辛绾回复,“您过几分钟再打来吧,他这会儿有事,没拿手机。”

原以为这个电话就此结束了,结果,那边的人却道,“你是辛绾?”

“……是。”她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我是凌京涵啊!你还记得我吗?”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兴奋,“你还好吗?好多年不见了,真想你们啊!对了,我回来了,这次咱们一定要聚一聚啊!你和粟融珵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们吃饭……”

“谁啊?”

那边的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粟融珵出来了,光着膀子,围了条浴巾。

她把手机给他,只说了一句,“我下去切点水果。”

出门的时候,听见他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说,“喂,您好,请问……”

没有后文了,想来那边的人没等他说完就急急告诉了他自己是谁。

她转弯下楼,便再没听到后面的声音。

在餐厅里准备水果,青提洗好,草莓洗净,火龙果切好,有条不紊地摆着盘,又取了只苹果,慢慢削着皮,她觉得自己很镇定,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却突然手指一痛,鲜血涌了出来。

削到了左手手指。

就连苹果上都沾染了血。

她扔了苹果和刀,一把捂住手指,血从右手指缝里溢出来。

想不到还割得很深。

“妞妞。”

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她赶紧转身,把手藏在身后,冲他笑,“很快就好了。”

他已经穿上了睡衣,手里也没拿手机。

“你怎么了?”他的目光落那只苹果和刀上,再一看她的表情,神色一肃,去她身后抓她的手。

她往后躲,却退无可退,被他逼到水池边,翻过了她的身体,流血的手指藏不住了,连纯白的睡衣背后都染了血。

他脸色都变了,抱着她往楼上跑。

第404章 全是你

卧室里,她静静地坐着,看着他翻箱倒柜地找创口贴。

他并不是一个混乱的人,相反,他处女座,看起来似乎总是吊儿郎当,但行为却是有条不紊,无论是他房间里的东西还是他平时为人处世,其实都很有序。

但自从她来到以后,他就把他的空间交给了她,任她按照她的喜好和想法来整理,慢慢地,他开始找不到他的东西,开始喜欢问她,“绾绾,我的XX呢?”

从书,到衣服,到袜子,最后都成了她的事。好像变得很依赖她。

这种依赖有一种满满当当的感觉。怎么形容这种满当感呢?就像是空空的衣柜渐渐挂满了两人衣服;像属于他的书架,另一半慢慢被她的书填充;像屋子里的空气,慢慢混入了她的味道。

整个空间都变得满了。

满了,就会显得暖和。

“妞妞,创口贴现在都放哪了?”他着急忙慌的,又找不到东西了。

她定了定神,“在储物柜里,有个小箱子,贴了个红十字,是药箱。”

他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把储物柜弄了个乱七八糟,拿着一盒创口贴出来了。

“来,妞妞。”他在她面前蹲下,给她缠创口贴。

一个缠上去,很快被血浸湿了,没能止住血。

他脸都白了,“不行,得去医院。”

“不用……”她抢过他手里的创可贴,“我自己来。”

他推开她的手,再给她缠,再包了两个,才算把血止住了。

“还是得去医院!”他穿上外套,且取了她的外套过来。

“真的不用,我……”

根本没容她说二话,给她套上羽绒服,抱着她就出门了。

其实,她想说,她伤的只是手指,又不是走不了路了,但是,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梗塞。他抱着她一路走得飞快,粟家的走廊楼梯起起伏伏,飞快掠过,她完好的那只手,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服,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被他弄去医院打了破伤风针,他才算罢休。

再回来,就快三点了。

房间里,她取出来的茶还没来得及泡,零食干果都没碰过,静静的陈列在茶桌上,静得没有了过年的气氛。

他在茶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她平常坐的位置,拿起了茶叶,对她笑了笑,“今天我来煮次茶试试。”

她准备换睡衣,“都两点多了,睡觉吧。”

“别啊!过来坐下。”他指指他对面的椅子,“让我显摆下手艺吧!我们聊聊天。”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坐到了他对面。

“看看我的手艺!”他学着她的样子泡茶。

他能有什么手艺?茶叶该取多少合适都不知道,直接上手抓,沸水一冲就直接倒进杯子里,放到她面前了。

他自己也得了一杯,先吃了个炸果子,抿了口茶,问她,“非遗的事申请得怎么样了?”

“得年后才能出结果呢。”她手隔着桌上,像是在撑着一肘的距离。

他放下茶杯,久久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倒映着灯光。

她被他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打算起身,“睡……”

然而,才说了一个字,他就从桌子对面探过来,亲了下她。

她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地一响。

都结婚这么久了,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平时碰碰亲亲的,已经习以为常,通常都不会起太多涟漪,此刻这一亲,她这么大反应,她自己都没想到。

“怎么就这么傻?”

他在她唇际说着话,唇翕合间碰着她的,又痒又麻。

她扭开头,咬了咬唇,把唇上那种痒痒的感觉给咬没了。

“不许躲!”他性子里的霸道又冒了出来,握住她肩膀,“看着我。”

她把头转回来,却没看他眼睛,盯着他下巴。

“记不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咄咄逼人地问她。

结婚的时候?说的话太多了,她怎么知道他问的是哪句?

“你再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再问。

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除夕。”她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已经过了零点了,“初一。”

“是。”他点头,“我们从除夕到初一,从旧岁到新年,又跨过一年。这是我们在一起跨过的第二个农历年,明年会是第三个,然后第四个第五个……第四十个第五十个,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每一年我们都会在一起。”

辛绾愕然,眼睛有些发酸。

“你之前说相信我,你到底有没有相信我?”他握住她的手,指下力道柔和了不少,一如他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她是说过相信他,可是,她说的是,相信他能让粟家东山再起……

“凌京涵……”这个名字,他真的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尤其这次归国,几乎没提过,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拗口,“她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对你而言,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十年不见的同学,哪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你把手指也削破了。”

当然不是她的重要人物,可是……

她刚想说话,被他再次打断,“你是我老婆,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他顿了顿,“是我放在这里的人。”他指指自己心口,“你喜欢的,我喜欢,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你可明白?”

辛绾怔怔地听着,大脑似乎都停止了运转,她可就真不明白了。

他微微叹息,“你啊,真是很难见到你也会露出这副傻样!十年了,那些事都过去十年了。十年前,我辜负了,对不住你,十年后,我这么小心翼翼地把你放在心窝子里,我的心就这么点点小。”他伸出拳头给她看,“才一个拳头大,哪里还能容得下别人?没有别人,全是你,你明不明白?”

辛绾听着,酸软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他从桌子那端走过来,将她抱起,“你啊你,我说你这么彪悍一个人,为着个电话生气,就算生气,你也别躲着啊,削什么水果,还削到自己,削我不好吗?我不是惹你生气的根源吗?水果碍着你什么了?”

辛绾听得,又噗嗤一笑,“谁生气了?我没有。”

“还嘴硬!你就会嘴硬!”

“我才没有,就没生气!”

“看来不用点手段你都不会说实话!”

一个小时后,热烘烘的被子里,他贴着她汗湿的鬓边,小声说,“你的哭包,完完整整在这里,从里到外,哪哪都是你的,你要记住啊。”

第405章 想回到十年前

今年过年文音玮那边有事,没有来京,辛绾和粟融珵去辛家给奶奶拜年的时候就只有辛净亭和辛绘陪着奶奶。

辛净亭那种满脸岳父等女婿上门的笑容就别提了,辛绾如今渐渐默认了辛净亭的存在,毕竟,她把花青堂开到琉璃街后,待在辛家的时间就少了,辛绘也要上学,奶奶长期独自在家,辛净亭作为儿子,要来尽孝,也是他的义务,有他陪着,且不说能帮奶奶开解寂寞,若奶奶有个身体不适,也有至亲的人在身边。

傍晚,文音玮打电话来,辛绾接的。

说起家中热闹,两人虽然都不提,但彼此都明白,必然是有辛净亭在的。

文音玮反倒是笑了,“妞妞,不必忌讳什么,那些事我早都忘了。真正的忘记,不是说非得忘了这个人,忘了过往,而是,想起这个人想起过去的事时,已经淡然如风,完全没感觉了。对一段往事最完美的告别,就是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幸福,过得比什么时候都好。他是你爸爸,是你奶奶的儿子,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唯独,他不再是我的丈夫了,甚至,不再是我生命中什么人,无足轻重,所以,你只需要依从你的内心去面对他,不必站在我的角度,不必再替我恨他。”

粟融珵来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笑问,“和妈妈说什么悄悄话?”

一句话,却被文音玮听见了,“是珵珵吧?”

辛绾嗔了他一眼,回答妈妈,“是。”

“叫他接电话吧。”文音玮笑道。

辛绾把手机交给了他,让他跟文音玮胡侃,就他那张嘴,哄丈母娘开心完全不在话下。

后来,吃晚饭的时候聊天,辛奶奶提起年前整理东西,辛绾的旧东西全部重新整理过,怕时间长了霉变,哪知啊,每一箱都保存得好好的,连小时候的衣服,也一点儿没坏。

粟融珵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