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九此刻最害怕的,就是阎温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毕竟窑子那种地方,就算她是为了挣扎求存,一个小姑娘混迹多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在阎温只是皱眉,却并没有躲避十九的意思,十九动作继续着,感觉手下阎温肩头也没有绷紧,这才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阎温闭着眼,其实已经在胡思乱想了,他知道十九为什么混迹那种地方,但是不懂十九,为什么要学这种东西?

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学这个?

自然是为了伺候人。

伺候谁呢?她心中的那个人吗?

阎温还真有些好奇,到底是何许人,连萧云霆那样的俊逸公子,小傀儡都不屑于看一眼,却为了那人专门去窑子里学这种下作的手段。

两人的思绪在各自沉默中策马狂奔,最终在喜全端来晌午份汤药中被悬崖勒马。

喜全这一次甚至都没有将汤药递到阎温的面前,而是直接给了十九。

药碗的旁边放着蜜饯,十九垂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想笑。

所有的种类都在,只是没了昨天的那种酸杏。

阎温见十九盯着蜜饯的盘子,也不由得想到昨天那个酸杏,顿时嘴里一阵口水泛滥。

轻哼了一声,十九立刻回神,将药碗放到桌上,颠颠的跑去净了手,然后回来,伺候着阎温吃药。

这一天两人相处得十分和谐,相处模式宛如多年老夫妻,十九喜欢的很,服过药之后,十九还劝诫着阎温睡了一个午觉。

亲手帮他宽衣脱靴,睡醒的时候又亲手帮他穿上,阎温批奏章,十九便研墨,阎温累了十九便给他按揉。

一直到晚上,天色黑下来,阎温要沐浴,十九想要伺候阎温也不用了。

浴汤备好,十九将阎温的外袍除了,腰封解下来,都端正的搭在屏风上,阎温这才按住了她的头,下了逐客令。

他薄唇轻启,淡淡几字,“陛下该回寝殿了。”

卸磨杀驴的老东西,还说不习惯让人伺候,这一整天十九见他享受很,穿衣服连胳膊都不动一下,跟死了一样让十九抬着,穿靴子连蹬都不蹬一下,好像脚断了一样……

十九在心里嘀咕一大串,但是她知道,是真的该回寝殿了。

十九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揪住阎温的衣袖,仰起头看他。

“大人……”十九语调软软的,带着那么一丁点撒娇的意味。

“我明天还来伺候大人,最近膳房总往我的寝殿送甜汤,里头含着果碎,酸甜味道,偏甜,明日我给大人带过来尝尝,大人同门口的人交代一声吧。”

阎温眯着眼垂头看十九,嘴唇勾了一下,笑的有一些怪异,但是好看极了。

十九一时让他晃的又有点傻愣愣。

好一会儿,才听阎温低沉的“嗯”了一声,拍了两下十九的脑袋,指了指门的方向。

十九晕头转向,腿肚子发软,眼前都冒着金星,星星里面全都是阎温的笑。

从内院出去,一路上蹦蹦跳跳,活像个还没断奶的娃娃,搞得跟在后面的青山哭笑不得。

十九感觉她跟阎温的关系有了大幅度的跨进,皇天不负有心人,老东西搞不好是被她的柔情给溺住了。

等明天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跟那老东西说,让他许诺自己能够自由出入内侍监。

到时候近水楼台,什么时候下手捞月,还不是她说了算的嘛!

十九美滋滋的回去,美滋滋的吃了一大堆的夜宵,美滋滋的命膳食房第二天一早一定要备好甜汤,那老东西嘴上说不喜欢,实际上爱得很。

又美滋滋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十九打扮的花枝招展,专门令婢女给她换了发髻,头上珠翠走动间叮叮作响,举手投足暗香浮动。

十九走到内侍监的门口,嘴角一直都没放下来过。但是正要提着食盒进门的时候,又被拦下来了。

门口守门的直接告诉她,说是大人说过了,要她想好了要什么直接告诉守门的,再由守门的通传就行,不必再往内侍监跑了。

十九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九:个卸磨杀驴的老犊子!

☆、你哭什么

十九傻站在院外, 又尝试了好几遍, 门口的人都不许她进去。

十九在门口徘徊,东张西望, 寻思着哪怕碰见也喜全也成啊。

正这么想着,喜全手里拎着食盒从十九旁边经过,他才从膳食房回来, 看十九等在院门外,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如同没看到她一般,直接朝着门里进。

“喜全。”十九叫喜全,喜全却根本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甚至还加快了进门脚步。

十九见状也要跟着他的身后进去,然而喜全进去了,她却被抓住了肩膀拦下。

“喜全!”十九站在门口又喊了一声。

她知道阎温这是变卦了, 这其实在十九的预料之外, 但却是在情理之中。

这几天阎温一直病着,大概是没有力气与她计较, 十九就以为阎温和善了,以为阎温对于她不吝表达的善意也有了一些知觉。

但真的被拦在门口, 十九才发现, 她这两天是忘形了, 她就不该相信阎温那老东西的话,昨日那簪子就应该留着!

她就说那老东西,昨晚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着她笑……

世人用比喻男子绝情, 都会用郎心如铁,但十九觉得不准确,阎温的心里何止是铁,铁至少可以炼化锻造,而阎温的心是磐石做的。

十九怨自己傻,老东西笑一下,她就心花怒放忘乎所以,她怎么会相信阎温能这么轻易动摇,要是这么轻易就被焐热了,烧化了,那他也就不是阎温了。

十九这一声喊的估计阎温都能听见,喜全终于站定,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十九。

十九站在门外,抬起手里的食盒,说道,“我昨夜答应大人要带这个给他尝尝,”十九说,“大人不许我进去,你帮我把这个拿进去吧。”

喜全顿了一下,折了回来,走到门口盯着十九手里的食盒问道,“这是什么?”

“是甜汤,我特意命人加了一些山楂果碎,有开胃功效,你帮我带给大人吧。”十九做一副失落表情,声音却大的很,希望阎温也听见,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大人不喜甜食。”喜全说。

鬼个不喜甜食。

十九心中翻白眼,继续道,“你且带进去吧,若是大人不喜,放在一边就是了。”

喜全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十九手中的食盒,转身朝着内院走去。

十九站在门边上,翘着脚朝里看了看,等了一会想是阎温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唉声叹气的转身。

青山一直站在十九的不远处,看到十九吃了闭门羹,忙上前来安慰,“想来大人是有事处理,顾不上陛下。”

身体还没有好利索,他有个鬼的事情处理……

不过十九想一想也是,阎温连坐都坐不直,都要批奏折,这身体见了好转,他肯定要急着忙这个忙那个。

十九想到先前在庄林寺中抓来的人,以及那日刺杀的宫女,这些事情都堆着没有处理,阎温似乎确实没有时间搭理她。

可是她也根本不用阎温陪着,只是想跟在阎温的身边,哪怕是干伺候人的活,十九也没有怨言。

且阎温昨天若是好好说,说他有事情顾不上她,十九也并非要缠着不可。

阎温明明满口答应,却出尔反尔,不让她进去了,摆明就是在戏耍她。

“他耍我,我就要乖乖的被他耍吗?”十九离开了内院的门口,却并没有出内侍监的门,而是直接顺着内侍监门旁边的小角门,绕到了内院的墙外。

阎温不让她从门进,又没说不让她从别处进。

十九找到先前挖的那个狗洞,挽了挽袖子,正要朝里爬的时候,听见墙里面有人声。

“快点快点,将这洞填上,大人说了,免得野狗顺着爬进来……”

十九眼看着四五个铲子轮番朝着那坑洞里填土,没一会儿的功夫,那坑里就满了。

她站在墙外,青山站在她不远处,听着里面的几人谈话。

“这宫里哪来的野狗?唯一的一条狗不就是凤栖宫后院养的么,时不时就跑来找大人,大人不是不许咱们拦那条狗吗?”

“叫你填土你就填土,哪来那么多废话,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慎言,小心大人遣你去看水牢。”

众人纷纷噤声,手上的动作再次加快,十九那日好容易挖的坑洞,很快被填平,里面的人还嘿嘿哈哈的用脚踩实了。

青山垂头,实在不知道这要怎么劝。

十九蹲在地上,就蹲在那坑洞的旁边,抬头看了看内院的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阎温就像这一堵墙,看着并不高,可是她却无法攀上去。

而能够进这墙里的门,甚至所有的缝隙都被堵着,严严实实,同阎温的心一般,无从下手,无路可走。

十九的情绪有一点低落,并不悲伤,只是有一点提不起劲头。

她好容易以为自己窥见了一点“磐石”上面的裂缝,结果凑近了一看,那并不是裂缝,只是石头上自带的纹路而已……

“还没走吗?”阎温坐在桌案边上,侧头问单怀。

单怀神色一言难尽,垂头应是。

“还在狗洞旁边蹲着?”阎温批完手中的奏折,从桌案旁边站起身,动了动发酸的肩膀和脖子。

“回大人,丹青一直在院墙上看着,他没有学鸟叫,就证明人还没有走。”

阎温将手清洗干净,走到了软榻边上,闻言没有出声,只是嘴角露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喜全伺候着阎温用膳,阎温端起了米粥的碗,看到了旁边一个没有打开的食盒,侧头问喜全,“那是什么?”

喜全愣了一下,躬身道,“大人,那是陛下今早送来的……”

阎温眉梢挑了一下,伸手掀起了食盒的盖子。里头放着一碗甜汤,上头还飘着些许果碎汤汁粘稠,一看就齁甜。

阎温将盖子放在旁边,没有伸手去拿甜汤,而是端起米粥吃起来。

喜全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十九送来的那个食盒,“大人,奴帮大人将这个撤下去吧。”

“放着吧。”阎温继续慢悠悠吃着饭,喜全闻言动作一僵,松开了抓着食盒的手。

垂首微微皱眉,“是,大人。”

阎温吃完了早膳,布巾擦了擦嘴,从软榻上下来,蹲下去穿靴,结果才穿上一只脚,没坐住,从软榻上朝下出溜了一下,雪白的布袜踩在了地上。

喜全站在屋门口,单怀就站在阎温的旁边,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动,因为阎温这些事情向来都是亲力亲为。

脚底接触冰凉的地面,阎温重新做回软塌,抬脚看了一下,布袜的脚底已经踩脏了。

他阎温突然就有些生气,气他自己不过才被人伺候了两天,现在自己穿鞋子竟然也不利索了。

鞋子凌空就甩了出去,单怀和喜全俱是一愣。

阎温坐在软榻上,沉着脸片刻,一脚穿着鞋,一脚没穿,就这么一高一低的进了里间。

喜全连忙捡起阎温甩飞的鞋,也跟着进了里间。

等到阎温再从里间出来的时,布袜和鞋子都重新换过,他清洗了手,沉着脸坐在桌案边,继续批阅奏章。

单怀带着副统领今天是来报告,关于各地寺庙和施粥地点的监视进展。

他们已经在各地埋入暗桩,一旦那些人再有异动,他们必定会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发现。

事情已经说完,阎温却并没有要他走,而是把丹青给派去内院的墙上蹲着,让他留在屋里,解读丹青观察报告的手势,把他们两个当成两只传信的鸽子……

一个时辰左右,阎温伸手去掐自己的后脖子,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喝了半杯茶,而后转身问单怀。

“还没走吗?”

单怀心里憋屈的很,晋江阁中他也有一大摊的事情堆积着,没有处理。

结果在阎温这站了一上午连个座都没捞到不说,他还要鹦鹉一样学舌。

不过阎温问了,他不敢不回答。

单怀走到窗边,和一直蹲在墙头上晒着的副统领丹青打了一会儿手势,然后转头对着阎温到,“大人,陛下还没走,蹲在墙边上正在……”

单怀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有要跳起来的趋势,忙将头压得更低一些,“陛下正在抠蚂蚁洞……”

“呵……”阎温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又憋回去。

不过单怀抬头看了阎温一眼,还是震惊的睁大了眼。

阎温的笑声憋回去了,但他脸上的笑还在,单怀在他手下这么多年,见过阎温冷笑阴笑嗤笑,却从来没见阎温这么笑过。

阎温负手站在桌案边上,几乎能够想象出那些小傀儡抠蚂蚁洞的样子。

消瘦的脊背勾着,细白的小手捏着根小棍儿,长裙拖了一地也不顾,一边抠一边嘴里还会碎碎念。

阎温突然将桌案上的奏章都推到一边,展开了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几笔便勾出了一个图案。

然后将镇纸推到一边,将画拿起来,吹了吹,转身递给了单怀。

“告诉她不许抠蚂蚁洞,回寝宫去。”阎温说,“这图案找人做一个小牌子来,银质的就行。”

单怀接过纸张怔了下,好好的揣进怀里,神色怪异的垂头应是。

阎温没有重新坐回去批奏章,而是坐回了软榻边,将十九送来的食盒里面的甜汤端出来,用汤勺搅了搅,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喜全这两日惊讶的次数太多了,脸上已经做不出太过夸张的表情,但他见阎温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甜汤,神情同旁边同样愣住的单怀一样的怪异。

“还不去。”阎温回头,淡淡的扫了门口两个眼睛要脱眶的人。

喜全立刻弓身出去,单怀也转身走出了屋子。

十九一直蹲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她这人心大的很,虽然阎温骗她,她失落,但要她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或者说以后再也不搭理人,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想到那老东西说不定现在正喝着她的甜汤,在屋里贼笑,十九就想把他掐得半死。

伤心什么的就算了,但是这笔账她一定会在心中记上,等以后有了机会,一定也要让阎温尝尝,被戏耍的滋味。

不过十九不想回寝宫,她在寝宫里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

本来以前还能熬着,数着日子等上朝,但是跟阎温在一起呆了两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两天她都是随便看人,时不时的还能上手摸一把,现在连看都不让她看,她回寝殿不如在这里蹲着,还离阎温近一点。

“青山,你先回去吧。”十九说,“一会儿太阳烈了,你年岁大,再中了暑气。”

青山苦笑了一下,别看这小傀儡现在被阎温拒之门外,但青山最是了解阎温,要是他真的敢扔下人,这一把老骨头怕是要受苦。

“陛下,老奴没事。”

十九回头看了一眼,青山额角已经见了汗珠,她过意不去,正要起身,突然被凌空飞过来的黑影,吓的跌坐在地上。

单怀落在十九的旁边,立刻弯腰去扶十九。

“陛下……”单怀将十九扶起来,后退一步,躬身道,“大人……大人说不许抠蚂蚁洞,要陛下回寝宫去。”

十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老东西居然偷偷派人看着她,连她蹲在墙外头抠蚂蚁洞都知道……这难道不是在意她的表现么?

她心中啧啧,抖了抖衣裙,扔掉手里还抓着的小棍子。

笑眯眯问单怀,“大人可将甜汤喝了吗?”

“回陛下,大人喝了。”单怀提起这个,神色还是掩不住的怪异,毕竟阎温在吃食上向来注意,不动外面的东西,不动外人送来的东西,一种食物,不动三次以上……

刚才他出屋的时候,眼见着阎温已经喝下了小半碗。

单怀并没有刻意去注意阎温的喜好,这些是在阎温身边走动最基本要了解的,连他都知道阎温不喜甜食,可……为什么就喝了这小傀儡送去的甜汤?

单怀不由在心里重新估量了一下,这个小傀儡在大人心中的重量。

十九本来也要走了,闻言一张小脸都笑开花。

个老东西,果然是喝着她的甜汤还戏耍她……

不过十九反而很高兴,阎温是刻意戏耍她,比阎温真的连见都不愿意见她好太多了。

反正两天之后就是上朝的日子,到那时候,再在逮住阎温,讨个什么物件,又可以继续出入内侍监。

两天格外漫长,但也格外短暂,一大早上,十九梳洗完毕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起的过早没有睡饱。但是想到等会儿要见那个老东西,十九又忍不住的抿嘴一个劲儿笑。

“何事令陛下如此开怀?”青山抬着手臂,拖着十九的手,慢慢的朝着海宴河清殿的方向走。

此刻天色还未大亮,今日许是阴天的缘故,格外的暗一些。

凤袍厚重,尾端拖在青石路上,两侧是掌灯小太监,身后跟着几个宫女,从海晏河清殿的正殿穿过去,到了议事殿的门口,十九猝不及防遭遇从岔路上转过来的阎温。

两人“狭路相逢”,阎温一身深蓝色长袍,头戴纱帽,缨缀在走动间甩来甩去,看到十九阎温的脚步也是一顿,两人同时站定在岔路口。

十九和阎温对视,眼神从惊喜转为幽怨,正要张口,阎温突然大步拐过岔路,朝议事殿走去,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愣了一下,然后紧跑慢颠的撵上阎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