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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许默揉了揉额角,昨天喝酒喝狠了,今天有点儿不舒服,身体上的不舒服可以克服,心里的…却在愈演愈烈。

没错,肖景深那个家伙,他又开始了他精准的、模式化的、仿佛把他这个电影当成流水线一样拍摄的虚假表演。

在心里默默运气,李许默决定还是按照桑杉给他出的主意来,他指了指一台摄像机。

“老肖,拍三四五节,你也端一台机器。”

肖景深在人们同情的目光里脱下了赵高的外袍,端起了摄像机。

“扶苏,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三皇不如寡人,五帝亦不如寡人多矣,何谓皇帝,寡人便是这世上第一个皇帝,前人不曾做到之事,寡人做到了。来日寡人之功业,亦是前人所不能想。区区几卷竹简,就想教寡人如何治理天下?”

一步,又一步,嬴政走下王座,站在他儿子的面前,眼神平淡无波,语气却像是一座山,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扶苏没有退后,他恭谨地保持着自己的姿势:“父皇有千秋未有之功业,也该有千秋未有之心胸,天下初定,黎民只求休养生息,严法苛政非长久之策…”

“扶苏,你是我的儿子,我曾以你为荣。”

肖景深的手抖了一下。

陆丛伟把这段话说得太温和了,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父子,在短暂争吵过后,父亲表达了自己的失望。

这样的温和,让肖景深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痛。

“父皇,我一直将您视为自己的荣耀,无论昨日今日,抑或明日。”

可是你的父亲还是把你赶走了,你的骄傲与孺慕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父亲养大了一个又一个的野心家,他们像狼一样,寻找机会就要咬死你。好在,那个时候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端着摄像机,男人有一瞬间的怔忪。

第三节和第四节在重来了三四次之后就拍摄完毕,李许默叫着肖景深一起来讨论他们拍摄的片段。

“导演,您这个镜头用的太大胆了。”

肖景深发现在第三四节,李许默有一台机器用的是广角镜头,整个大殿被他拍的更加广阔,在阴暗的气氛中像是一只随时可能吞噬掉扶苏的怪兽。而嬴政站在这样的阴暗中,却依然像是个绝对的掌控者。

“这样对峙感更强烈,放心,我这段还是为内容服务的,不是‘为美而美的构图’*。”

说着,李许默让屏幕转到了肖景深拍摄的镜头上。

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趴在前面看效果的冉晓看见那些画面,不由地愣了一下。

“取景范围很小,显得画面很压抑。在两个人都是侧脸对着屏幕的时候,父亲的压迫感被刻意强调了…哇,这段儿更明显。”

画面中,扶苏面对着镜头,而嬴政是背对着镜头的。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有压抑的痛苦和无奈,嬴政的背影也显得更加冷酷和强大。

“从电影的景框选取角度来说,在大部分情况下,完全面对观众的角色会更让人产生更亲密的交流和情感代入,背对的人则完全相反…老肖,为什么就连秦始皇说话的时候,你都没有给他一个正脸?他是主角,我们不提露眼原则*,你好歹让人们看见他说话时候的样子吧?还有侧面拍摄的时候,老肖你的空间对比太极端,给人太大的压迫感了,这段戏是父子争吵啊,为什么你拍的好像父亲随时要捅死扶苏一样。”

肖景深静静地听着导演点评完毕,抬头笑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试试这种父子感更强的对比方式,有点激进了,您觉得我的实验效果怎么样。”

如果不是桑杉有话在前,李许默觉得自己一定就被肖景深这么忽悠过去了。现在他很好奇,肖景深之所以没有给嬴政正面镜头,是不想,是不愿,还是不敢。

“用镜头表现,你不如用语言表现。”

李大导演重重拍了一下脑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老肖啊,这样吧,你当一个旁白,给我讲一下,你在拍这段戏的时候,内心台词是什么样的。”

肖景深:…

“父亲无意中将孩子置于死地这种事儿是他精神上的七寸,你捏准了打,会有不错的收获。”

那天晚上,桑杉是这么对李许默说的。

肖景深站在所谓的秦宫大殿之后,仿佛听见了外面有树叶泛着黄被风吹落在地,一个秋天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著名摄影师拉斯洛·科瓦奇:“构图绝不可以为美而美”,形式应服务于内容

*电影界曾经一度有“主角必须露眼睛给观众”的原则,打破这一约束的是著名电影“教父”

老肖啊,你说桑杉是举世无双的好,她对你也是举世无双的狠,祝你幸福。

电影景框选取部分的总结并非杜撰,大家可以想想大部分作品,尤其是现实主义题材作品是不是都有这种特点。

——by今天依然感觉自己很博学的存稿箱菌

第83章 拷问

“我能查到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把U盘扔到桑杉面前的桌子上, 廖云卿屁股一撅, 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了。

桑杉的眼睛看了U盘一眼, 又转向廖云卿, 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亲切的微笑。

“辛苦了。”

廖云卿被桑杉笑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有话说话啊, 你别对我乱笑, 吓死我了!”

盯了廖云卿一眼,桑杉收敛笑容问道:

“都查清楚了?”

“我要是还嫌不清楚, 你就得另请高明了, 赶紧看看行不行, 然后跟我说说怎么还能整了黄武德, 前几天这个臭傻逼包的那个小姑娘男朋友把他给套麻袋揍了一顿,哎呀,爽!快说,你还有什么法子?”

桑杉摇摇头:“说,你的文档字儿太多了, 不想看。”

廖云卿张嘴就想糊桑杉一脸的脏字儿,如果不是她面对桑杉就是下意识犯怂的话。

“你直接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转了一下手中的笔放在一边, 桑杉直起身, 双手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

“金湖娱乐和腾飞的幕后老板阎小俊是什么关系?”

廖云卿翻了个白眼儿:“金湖的老板是阎小俊的发小儿, 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 前几年家里生意赔了,他给阎小俊当了几年的跟班儿,结果阎小俊自己也就是个纸老虎, 家里的钱动不了多少,时间长了,两个人的关系又淡了。”

“阎小俊投资的影视项目里,最大的是哪个?”

“三年前上的《天际战士》,项目最大,赔得也大,这个项目之后没多久,腾飞就破产了。”

说出哪个电影的名字,廖云卿差点笑出声来,拍摄投资三个亿票房总收入三千万,可以说是国内闻所未闻的赔钱片儿了,别说腾飞娱乐这个小公司,就连几个参股的中型娱乐公司都伤筋动骨。

桑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拿起笔,在本子上记录了点儿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抬起头,桑杉看着对面坐着的女人,有了活儿干果然让她精神了不少,不仅病气全消,显然连酗酒的毛病也已经改掉了。不说话的时候,廖云卿就是个文雅可爱的女人,可她一张嘴,最先让人感觉到的是她烈火燃烧塑料袋一样的气质,烫人还冒着黑烟。

“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当PR(公关)?”

!!!

廖云卿瞪大了眼睛看着桑杉,张口说道:“你是不是脑壳坏掉了?”

在确定了桑杉脑子没坏之后,廖云卿反而陷入了一种纠结中,在甩下一句:“我考虑一下”之后就拎着包走了,连跟桑杉商量怎么折腾黄武德这事儿都忘了。

桑杉坐在办公室里,翻动着自己整理的笔记,大脑在高速地转动。

《天际战士》这种一看就是骗投资的片子阎小俊都能掺一脚,显然他在娱乐圈里并没有触及到多么高级的人脉关系网,哪怕认识一个有点儿门道的投资人,他也不至于被人坑的这么惨。肖景深被转手到了百玉,可以说是星华见实在把握不住他之后的一种妥协,算一下,其实当时肖景深已经给星华赚取了远超他欠款的财富,把他转手之后,星华又抵消了一千万的债务。

在百玉期间,肖景深的站台少了,拍戏多了,那段时间是他拍戏最频繁的时候,出演的两个配角在当时很有存在感,按说他的事业应该有所发展,可是…这时他又被转手到了腾飞娱乐。频繁站台、商演、演戏频次陡升,角色质量却下降得飞快,进入腾飞之前他还能演个男三男四甚至男二,进入腾飞之后,对方就差在他脸上写“龙套”两个字了。后来到了金湖,他甚至一度被雪藏和封杀…

“阎小俊。”

嘴唇轻动,桑杉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儿,毫无起伏的音调里,隐隐带着刀兵气息。

肖景深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在冒汗,声音变得艰涩喑哑,他看着自己拍摄出来的镜头,费劲了全身力气都没办法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出来。

“说一下啊老肖。”李许默导演还在催促他。

说什么?

男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空茫无助,好像有无数落叶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想起。、

不对,那不是落叶,那是脚步声,是人们跪下的声音,就在他的学校门口,人们跪在地上,喊着他的父亲是诈骗犯,骗走了他们身上的所有积蓄。

“我爸爸怎么会骗钱?他已经够有钱了。”

一开始肖景深甚至以为这是个玩笑,他打电话给他爸爸,却再也打不通了,打给妈妈也是一样。

后来警察找到他,告诉他,他爸爸跑了,他妈妈说自己没钱,还出示了一张离婚证书。

年轻的男人很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说不出口。

他的心中一下子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却根本没有人能够回答。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让这场山崩地裂似的噩梦到他为止,不要再牵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外公。没人会想到,一个噩梦之后是接连不断的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命运成了一条河,裹挟着他跌跌撞撞地向更低洼深邃的地方奔驰,不肯给他一点喘息的时机。

“扶苏到死的时候…”

肖景深抬起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

“不再相信,嬴政把还他当成儿子。”

所以他死了。

“可他还把自己当嬴政的儿子。”

所以他死了。

生而为人,被赋予了生命,被抚养长大,被提供了远比常人优渥的生活,所以肖景深觉得自己有义务担下父亲做出的孽,就像扶苏觉得他父亲让他去死,他就应该去死了一样。

那我,还相信我爸爸,还把我当成儿子么?

嗯…该如何形容肖景深此时的表情呢?

李许默扶着下巴,试图从自己丰富的词汇库里找到合适的描写,却找不到。

人们说愤怒出诗人,其实同样,苦难造就演员,纵观历史,人们可以发现那些惊艳了时光的演员往往都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着,有的痛苦来自于生活经历,有的痛苦来自于他们的内心。与痛苦抗争,能让一个人的精神变得更加尖锐鲜明,在表演上更富有感染力。

就像他的女神柳亭心,作为一代传奇影后,她塑造了那么多的角色,每一个都锋利也繁丽,他最喜欢的却是她客串的一个角色,黑衣女人,苍白面孔,已经死在了郊外的仓库里,却有灵魂指引着别人为她复仇,那一段表演他反复看了上百遍,看见了生的渴望,也看见了死的可怖,更看见了生死之后人的超脱…而柳亭心,也就在那一场表演之后没多久就死于癌症,她和死神相搏良久,才能给世人这样一段表演。

初见肖景深,他觉得对方应该一身的故事,可他演戏的时候却总是被局限在一个框子里,这个框子里的演员并不是不敬业,他们演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好,可是距离“极好”却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距离。

李许默认为肖景深能够做到更好,显然桑杉也是这么认为的,才会用帮他跟小水洼的扶持基金牵线为条件把他塞进来演赵高,甚至直接跳过了选角的这一步。

“老肖啊,在你眼里父亲是危险的,那你觉得这种危险,是因为孩子出生长大就背负了对父母的原罪呢?还是因为父母的…品德?”

仿佛有一把刀□□了肖景深的心里,瞬间就有黑色的血液沿着伤口喷出。

这些年,筋疲力尽的时候太多,能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少,所以他庆幸于自己的忙碌,可以让他把种种拷问深埋,永远不用去面对。

究竟是谁错了?

是我生而有错么?

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知不知道我在经历着什么?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不是都是我活该承受的?

到底是谁做错了事情?才让我活得像是一条狗?

肖景深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犀利,在他的眼眸之下,有无数灰暗的东西在翻滚流淌,那是这些年被他强行压制的痛苦与…愤怒。

“导演,我身体有点不太舒服,今天能请假休息一下么?”

捂着自己的双眼,他低头,弓着腰,语气虚弱地向李许默请假。

“不行。”导演坚决拒绝了他,“你现在就去准备演第六节。”

“我演不了。”

“你经纪人向我推荐你的时候,可是说你吃苦耐劳绝不请假,要不要你现在打电话自己跟她说一声,让她找我替你请假?”

看着肖景深仿佛十分难受的样子,在一旁看着的冉晓都觉得不忍心了,他想让导演别这么严厉,却被陆丛伟拉住了。

“嘘。”男人对男孩儿摇了摇头。

在最初的折腾之后,他发现李许默其实是个还算善于沟通和交流的人,后续跟剧组演员们的讨论也是很顺畅的,除了老肖。前几天他忍不住私下跟李导演说不要总折腾肖景深这个老实人,得到的回答是“沟通是建立在了解基础之上的。”

到了今天,他终于明白了,李许默导演是认为肖景深把自己的真实情绪藏得太深了。

“导演,我现在真的演不了。”

“你又不是真的生病要死了,怎么可能演不了。”

太疼了,心里真的太疼了,指间能感觉到从眼中沁出的湿热,肖景深恍惚觉得那不是泪水而是血,从他心里流出来的血。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专业的么?说不能演戏就不能演了?”

李许默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酷过了头,可是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手,他把自己的下一部戏都赔给桑杉了,这个时候松手了,他就亏大了。

他甚至不肯给肖景深平复心情的机会,让化妆师迅速给肖景深整装,灯光师也开始准备,然后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半分钟之后,铁石心肠的李导演有些不忍地对那个看起来痛到了极点的男人说:

“桑杉让我转告你——

‘要么演,要么滚’。”

作者有话要说:“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点一首歌给老肖

顺便点根蜡

晚上八点继续约哟

——by看着老肖受虐莫名浪起来的存稿箱菌

第84章 牛奶

即使有专业的打光, 拍戏的大殿依然很黑, 高高的台阶上面像是蹲着一只巨大的野兽。

站在光暗交界处, 冉晓忍不住回头看站在他身后几米外的肖景深。

一会儿他们要拍的戏非常简单, 嬴政看着扶苏指着大门说:“从今以后,寡人没有你这个儿子。”

扶苏行礼, 然后转身走出大殿, 路过赵高。这时,摄像机镜头拉近将焦点转移到赵高的身上, 给他一个眼部特写。

冉晓看见那个“赵高”正站在他的位置上, 双手端在身前, 表情严肃, 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还蜷缩在地上像是一个失去了家的男孩儿。

导演跟他说“要么演,要么滚”的时候,冉晓真的以为他说不定会转身离开, 可是没想到,他只过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去补妆, 尽管能看出来他是咬着牙在坚持的。

那一刻, 冉晓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肖大哥的经纪人对他真狠啊!”他小声跟陆丛伟这么说道, 两个人的对手戏比较多, 他跟陆丛伟这个老大哥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冉晓觉得在整个剧组里,陆丛伟算得上是脾气第二好的人了, 第一好当然是肖景深。

“经纪人这时不狠还能怎么办?哄着他说不拍了?让导演直接换人?那怎么可能?演员没那么好当,整个剧组一天多少钱烧着,一个人不演了,那就是把整个剧组都得罪完了。咱们这些人拿了片酬,就得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陆丛伟戴上皇帝的毓冕,随手拍了拍年轻后辈的肩膀。

“知道什么是演员么?真正的演员就是你妈死了,你演戏要笑就还得笑。别以为当演员就是漂漂亮亮演戏开开心心拍照,没事儿给人签个名儿,你要当了演员,你就得对整个剧组负责。”

这是冉晓父母在他决定当演员的时候对他说的,那时候他还没放在心上,现在却依稀明白了。

演员没那么好当,娱乐圈没那么好混,绚丽浮华的背后,是近乎于将灵与肉割裂的以身相担。

“A!”

第一遍拍摄的时候,冉晓走神了。第二遍拍摄的时候,他行礼转身的节奏不对。

在重新准备拍摄的间隙,他又偷偷转过身去看着肖景深。

向来是个老好人的男人,现在的脸上像是被人糊了一层浆糊,将一个表情固定在那里,仪态和手的摆放都十分到位,仿佛一个纹丝不动的假人。

第三次,冉晓又出现了失误。

导演忍不住了:“扶苏,你这么喜欢去看赵高,就让他给你当父亲好不好?”

大男孩儿羞愧地低下了头,却忍不住又偷瞄了肖景深一眼。

他依然像是一尊雕像,静静地屹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