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沈大人得知她的想法,一定浑身无力:你就作吧我不是装听不懂,我是真没听懂你确定你的暗示很“明确”吗?

总之,刘泠要把此时的沈宴画下来。

她要求沈宴全程旁观,但她才落笔,沈宴就出声了,“你这起笔,是黄筌画派的手法?”

刘泠不言。

沈宴抬手挥退屋中的闲杂人等,自己随意包扎了伤处,走到刘泠背后看她作画,半天后又道,“转角圆润通达,云起灵动。唔,这笔重了”

“!”刘泠气得把笔一摔,猛回身,“我是为了让你欣赏我的画作吗?”

有没有心?

看不懂她是借画喻人,羞辱他么?!

居然还欣赏起来了!

话说沈大人确实多才多艺

停!不能思维被沈宴带偏了。他多才多艺,能文能武,关她什么事!

转身,贴上紧挨着她的沈宴,他的呼吸在她头顶,带着微微笑意。他俯身抱了抱她,“好了,我是伤员,受伤的人心性难测,你得体谅。”

滚!

刘泠冷笑,她退出他的怀抱,抱臂往后站,越站越远。在沈宴阴下去的脸色中,她悠闲问,“受伤的人?你指的是哪个?”

统共就两个受伤的人!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成功让沈宴黑脸,刘泠心情才好转。看沈宴向她走来,她连忙夺门而逃,坚决不让自己落到沈宴手中。方才站的地方她是刻意研究过的,不信沈宴能立马空间移动,走出来捉她。

沈宴果然没有出来。

刘泠心情好转,嘴角勾了勾:跟她斗!沈大人也不一定每次都赢。他这不是被她堵得无话说吗?

按说沈宴和陆铭山相继受伤,陆铭山又含蓄暗示,不会再有刺客敢来骚扰锦衣卫了,再加上距离邺京只剩下最后一段路,应该很平静地度过才对。但这剩下的几天,却鸡飞狗跳,一点也不让人轻松。

天有些发阴,在最近的一站驿站歇下后,陆铭山取了自己的情报来源,翻看时,看到他父亲给他写的信:三郎,你所料果然不差。岳翎在出现前,曾和徐四姑娘徐时锦接触过。恐怕她现有的一切,都是徐时锦谋算所得。那位徐姑娘是不是跟徐家一条心另说,和我们陆家,可是对着干的。三郎,你还确定你要留下岳翎?

陆铭山合了信,心情复杂,良久不能平静。

他之前有猜测岳翎的出现不寻常,岳翎当然是他的爱人,但毕竟她消失了那么久。多年来,他早已不抱希望,以为岳翎早已死亡,不然何以人间蒸发了般,一点痕迹也没有?他当然也想过是父亲不想自己找到岳翎无论什么样的猜测,岳翎再不会出现这个讯息,他已经默认了很多年。然后忽然间,时光又重叠,岳翎又再次出现了。

她变得很不一样,但偏偏都能看出旧时的影子来。

他不忍心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他也不想知道。他同样不忍心查她,不想知道她为什么重新出现。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岳翎了。那是他尚未铁石心肠前,心中残留的最温暖所在。

所以他不在乎她已经嫁人,不在乎她为别人生儿育女。

他只想护她余生,让她和自己的丈夫平安康顺地度过余生。

他已经面目全非,而她,却还可以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

陆铭山提笔,缓缓给父亲回信:我会留下岳翎,看看徐时锦要她做什么。如果不妥,我再除掉她。

他希望岳翎不要让他失望,他会关爱她,会照看她的家庭,会

“陆公子,不好了!岳姑娘流产了!”

啪。

陆铭山手中的笔掉落。

他再次想:她果然所谋非小。

可是她到底在谋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旧时爱人,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无关岳翎是什么样的人,面对失去的孩子,她都是一个凄惨到无处可诉的可怜母亲。

流了产,身体尚虚弱着,大夫说不能下床,但她硬是扛着,在长乐郡主房前大闹,非要人尽皆知。

害她流产的,虽非郡主,却是郡主的贴身侍女灵璧。

之前岳翎在下楼时,和灵璧有几句争执。灵璧一手打在岳翎肚子上,岳翎惨叫一声,就从楼上滚了下去,将一旁跟着的灵犀也吓得手脚冰凉,更罔论已经吓傻的灵璧。

岳翎要在刘泠这里,为自己无辜的孩儿讨个说法。

陆铭山赶去,在临时大厅中,见到了跪在地上、声声泣血的白衣姑娘,还有一旁瑟瑟发抖的灵璧。他还看到了沈宴与刘泠,沈宴和锦衣卫坐在一处,刘泠坐在上座,正听着下面岳翎的哭诉——

“我的孩子没了!只是叫凶手来陪葬,我很过分吗?”

刘泠淡声,“不过分。”

“那请郡主杀了灵璧!”

“不可能。”

“郡主,你”

“事情未有定夺,谁知你是不是故意摔下去的。”

“故意摔下去?郡主,你从未生育过儿女,你不知道母亲和孩子之间的那种灵魂相通的契约般的感觉。虎毒不食子,天下怎么可能有害死自己孩儿的母亲?郡主,你不能偏袒至此!”

电光乍亮,人心叵测,刘泠苍白着脸,说的话却漠然得好不讲理。

“此事还要再查。”

“郡主,你”岳翎哇得吐出一口血,刘泠扶住椅背的手一僵,身子前倾,似一个站起的动作。直到她看到门帘掀开,堂风穿过,陆铭山进来,将岳翎抱在怀中。

“翎妹妹,翎妹妹!你别急,别伤心我会为你讨个公道。事情不会这么算”温柔地抱着岳翎,陆铭山为她擦去泪水和血水,将安慰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等着岳翎平复情绪。

刘泠僵硬着神情,敛去焦灼难受,又稳稳地坐了回去。她灵魂好像已经抽离,看着陆铭山怀抱爱人,安抚情绪。

这让她想起她救陆铭山的那年。

他奄奄一息,她生无可恋,正好把他当宠物一样养着。

好多人都来劝她:这个人身份敏感,陆家都还没承认,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但她实实在在救了陆铭山。

明明是他亲口说,他的命是她的。

陆铭山此时,却对另一个女人说,要找她讨公道。

世上哪有什么公道可言?

若真有公道,她早该死了,广平王府那些人也都该死。

若真有公道,现在的陆铭山就该挨一道天雷,而不是站在她面前,为岳翎和她开战。

“杀人者偿命,阿泠,你是铁心要包庇你的侍女了?”陆铭山站了起来,肃声问她。

刘泠平声,“对。灵璧是我的人,她有没有推岳翎另说。就算她推了,要罚,那也是我来罚。而不是你。”

“你是郡主,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处申冤的民女。你要霸道至此,她除了哭,无话可说。但是你要知道,”陆铭山的眼睛不放过刘泠的一点儿表情,“你要知道,阿泠,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你母亲一般。”

刘泠的目光瞬时缩起,那是一个细微的眼神,空洞颓然在此一眼。和刘泠相交多年,陆铭山太了解她的软处。

沈宴却不知道。

沈宴不知道刘泠虽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她的心却被陆铭山握在手中碾。

所以,陆铭山想,他还是赢了沈宴的。

也怕沈大人火眼金睛,察觉到不寻常,陆铭山低了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作疲累状,拱手退场,“阿泠,你这样做,很是对不起翎妹妹。我忍了你许久,却没法再昧着良心帮你说话了。阿泠,你我之间,如你所说,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刘泠声音空茫,“如我所愿。”

他深深看着她,“明日,我们去爬山,将一切了结。从此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好。”刘泠低声,说话的力气快要没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记得的。

但是她又不能任他处罚灵璧。

她对不起那个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

可灵璧被陷害的可能性太大了。总是她对不起的人多了,又何必多说。

陆铭山告退,他目光与沈宴在空中对峙了片刻,就不动声色地移开。离去寻岳翎的路上,他无情绪地想着:阿泠不能再活了。

既然和锦衣卫一条心,既然铁心不与陆家合作,既然翎妹妹给了他这么好的借口,何必当作不知道?

阿泠不能再活下去了。

对他没有益处,就不该再活着阻挠他的大计了。

第39章 和沈大人去爬山

傍晚的时候,刘泠又去找了沈宴。

这几乎已经成为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习惯。

不管一整天下来,跟沈宴说了几句话,沈宴对她态度好坏,每到晚上休息时,刘泠都会换新衣贴花黄梳新发,打扮得明艳动人,花孔雀般,去锦衣卫那里摇曳生姿,跟沈大人眉目传情。

一开始锦衣卫总要拦一拦,怕郡主刺探机密、影响正务什么的。时间长了,沈大人都习惯了,他们自然也习惯了。

沈宴忙锦衣卫这边的事,将近两个时辰。刘泠一点儿也不急躁地等着他,拂一拂秀发,整整被风吹得皱如清池的衣衫,跟上沈宴的步子。

沈宴进自己的屋子,刘泠跟进去。他并不看她,从桌上果盘中捞起一颗桃子,扔向身后。刘泠接得手忙脚乱,幸好对方扔的方向和力道太准,桃子正好落在她怀里。她惊喜,“给我的?”

沈宴道,“当然不是,只是手抖了一下。”

刘泠抱紧怀中桃子,看沈大人把厚色帘幔放下,转去屏风后换药了。

多骚的一个人啊。

她无声地低头笑。

刘泠跟着走了进去,从怀中摸出上好的疗伤药给他,“我帮你上药。”

她看到他立在衣架前,正在褪衣,手臂上绑着的绷带血迹渗出。她颤一下,血迹斑斑的情况只是看一下,就让她心惊,沈宴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像在揭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皮一样,轻描淡写地把和血肉黏在一处的绷带扯了下来。

刘泠沉静地帮他,把水酒和药棉翻了出来。

两人一时无言。

刘泠心绪纷乱,她想她下午的言行,伤害到了沈宴。

在面对陆铭山的事情时,她尽量冷静,却也难免冲动。沈宴就在那里,她却答应跟陆铭山走去爬山。沈宴当时一言不发,他像陌生人一样,根本没有介入她、陆铭山、岳翎三个人的爱恨纠缠中。戏一结束,他转身就走了。

刘泠是必须要跟陆铭山谈清楚的。她一直没勇气跟陆铭山当面把所有谈开,谈妥。当事情逼到跟前,她得压下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坏脾气,跟陆铭山讲清楚一切。她也不能就在这里谈——这边的情况,完全在锦衣卫的掌控中。刘泠不想沈宴更难堪。

沈宴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

就是一开始岳翎歇斯底里,要刘泠交出灵璧,沈宴也只是旁观,一点儿都没有替刘泠做主的打算。

但是就算心里什么都清楚,难受、不舒服、恼怒,这样的情绪还是藏不住的。

刘泠又一次自我嘲笑:在一切事情没有处理干净前,就把沈大人扯进来,果然是她的错。

有风从窗口小缝进来,晃得灯烛飘摇,室内二人各怀心思,气氛有些僵硬。

“我错了,对不起。”刘泠开口。

沈宴面色突地一变,猛推开刘泠,起身往外走,但他还没有走出去,就忍不住弯身捂住嘴,一口血吐了出来。让身后紧跟的刘泠,看得清清楚楚。

“”刘泠脸色发白,她知道她很糟糕,但她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让沈大人光是听她说话,就恶心得想吐?

沈宴回头看到刘泠的表情,就明白她想多了。他踟蹰一下,正想开口,刘泠比他更快些。

她向前一步,将自己洁净的素色帕子递给沈大人擦去血迹。她垂着头,眼睫上挂着泪珠,喃声,“是我的错,让你受伤至此。我不知道我这么坏,把你气成这样沈宴,不如、不如,我们还是”

断了吧。

她让沈宴这么难受。

他对她那么好。

她虽然自私,却也知道不应该伤害他,一遍遍地伤害他。

她和沈宴相交至今,她并没有为沈宴做什么,沈宴却忍了她许多次。

他应该骄傲,应该冷情,应该不屑一顾。可为了她,沈宴已经退了很多步。

而她是个被命运抛弃的人。

和她在一起,总是厄运缠身,艰难苦涩。就算她对沈宴没好感,她也不应该拉沈宴陪她堕下去,更何况她是对沈宴有好感的。

那么断了,也许沈大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了。

可是刘泠喉咙干哑,那几个字重如千斤,她难以说出口。

另一种想法在低声诉说:如果沈宴也走了,也不陪她了,也许她真的没办法再往下坚持了。

刘泠的泪水往下砸。

她哭得无声无息,脸上的眉目没有一丁点儿变化。沈宴不低头看她,真的看不出她在默默流泪。

他看她半天,终是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他手臂受了伤,抱着她有点累,干脆走向床边坐下,让姑娘坐在他腿上,“不如我们怎样?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想说出来?你连哭都没有声音你,我,”他无奈一笑,伸出指腹,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我该说些什么?”

刘泠想:我怎么知道你该说些什么?

沈宴沉吟一下,“刘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让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浑身鸡皮疙瘩颤巍巍,全都冒出来了。那么情意绵绵的一句话,被沈大人念得起伏平平,跟催魂咒似的。

刘泠受到惊吓,眼泪一下子缩回去,悲伤的情绪被感染得有点荡然无存。她湿漉漉的眼眸瞪着沈宴,再找不到心情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