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手捧着她的脸,温柔问,“小锦,我问你。如果我爱你,只有得到你我才开心,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大的心愿。你愿意为了成全我,不离开,而是留在这里,嫁给我吗?”

“当然,”徐时锦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沈昱露出恍惚的笑,手慢慢垂下。他爱了她,便不可能对她的想法,真正的无动于衷。

这就够了。

他要的不过是这样。

在小锦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他。只要他一句话,她不惜与所有人为敌

这便够了。

沈昱低头,漫声,“好吧,我接受。我会想到办法的,会有那一天的”

徐时锦跟着他,蹲在他身边。

她听到他说,“在那之前,你得好好活着。你得活着,等我去找你。你不用做什么,你好好养身体。如果你死了,我绝不原谅你。”

徐时锦靠着他的手臂,隐有冲动,但又被压了下去。她的心在颤抖,在哭泣。她靠着他的手臂,徐徐点头,“好。我等你。”

【我等着你。就算你不来,我也一直等你。我等你到死。】

先前徐时锦要说听戏,等说完掏心的话,两人便当真上梨园去。但不凑巧,有人今晚宴请客人,包下了场。沈昱怎么说,人家都摇头不肯。沈昱啧一声,卷起袖子便要动手。但那小二宁死不屈,就是武力威胁,都坚决不让他们两个进去。沈昱没办法,回头看徐时锦,希望徐姑娘用她的聪明才智想出办法来。

徐时锦目光轻柔,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沈昱咳嗽一声,徐时锦依然盯着他看。他被徐姑娘入神的目光看得几近尴尬,走过去,在她肩上搭了下,示意她说话。

徐时锦一下子回神,略茫然,“怎么啦?”

“你在发什么呆?”沈昱声音从牙缝里跳出来,眼睛看着对面紧盯着他们的小二,嘴上跟徐时锦咬耳朵,“我遇到难题了,你没看到吗?”

徐时锦说,“我突然发现你生得很好看,不觉看得出神。没听到你们刚才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细声细语地说话,看到沈昱的耳根微红。他嗔怒地斜眼瞪她,嘴角却不自觉扬了扬。显然,徐时锦这种偶尔的甜言蜜语,让他很是受用。

围观人越来越多,好是丢脸,沈昱只好把徐时锦带走。边护着她离开梨园,边跟她说了情况。听到不能进去,徐时锦目光暗了暗,叹口气,转而宽慰沈昱,“算啦。”

沈昱盯着她,眼神有些飘飞了,“你真的很想进去?”

“嗯,”徐时锦眯眼,略怀念,“我很多年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刻,想要故地重游。”

“好。”沈昱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采用声东击西之策,梨园东院墙有人丢了钱袋,发生骚动。就在慌乱中,西院墙的一棵古老梧桐树上,一个青年手搭在墙头,带着一个姑娘跳下了墙。等落到了梨园中,沈昱才去把钱袋归还。

徐时锦被他弄得发笑,这种顺手而为的坏事,沈小昱做得可真是顺手。

“有本事喊人来抓我,偷偷笑算什么本事?”沈昱瞥她,张嘴就要大喊,“来人——”

“喂!”徐时锦连忙捂住他的嘴,硬是把他拖去暗处。沈小昱放荡随性,喊人时声音根本没压住,那一嗓子出去真是吓死她了。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多年,徐时锦可不想再体验小时候被沈小昱害得逃跑的惨痛经历。

两人偷偷溜进来,却也不敢往前面去,怕被人发觉。沈昱找到墙角的座位,台上风采有些被旁边的树影挡住,这处没有人做。徐时锦并不在乎,沈昱更加不在乎,两人本着低调原则,就坐在这处,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曲。

沈昱扫去台上,唱的正是梁祝中十八相送这最经典的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边走边唱,从书院唱到山下,从山下到长亭,一路登山涉水,临别依依,处处可见情深。

台上落泪,台下心酸。那求而不得的悲意,千古皆同。沈昱转头看徐时锦,徐姑娘专注地看着台上,似真在用心听戏。

十八相送啊沈昱想着,他真是烦这种离别的话题。

一次次的告别,一次次的转身,一次次的不见。心里想过许多次的分离,真正轰然到面前时,依然让他难受,疲累,不堪。

沈昱无聊地发会儿呆。他的目光,移来换去,没有定处。打个哈欠,他眼睛落在两人靠着的墙上。树影婆娑映照,哗哗物动,在墙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来。微风出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作。

“小锦,你看。”沈昱肩膀推推徐时锦,有些开怀。

徐时锦听戏听得心脏被揪成一团,目中泪光闪烁,被沈昱推肩膀,伤感的气氛被破坏。她一低头,就看到他的手照在墙上,做出一条小蛇的模样来。在墙上映着的树影间穿梭,吐着丝,一伸一缩,何等的惟妙惟肖。

“”徐时锦又是无语,又是想笑,又是了然。这正是她认识的沈小昱。任何时候,他的关注点,总是奇奇怪怪,总能找到好玩的东西来。一面凸墙,他都能兴致勃勃地玩起手影游戏来,还请她一同欣赏。

徐时锦的注意力,硬生生从台上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落到了沈小昱的手影游戏上。

她伸出手相叠,在墙上,便也扮出一只狐狸,跳向那条小蛇,扑了过去。

沈昱手势立马变化,变成一只老虎,张开大嘴,冲狐狸吼一声。

小狐狸瑟瑟发抖,被老虎叼起,成了口中餐。

徐时锦皱眉,“换我来!”

沈昱手包起,又一条小蛇出现。

“喂!”徐时锦叫他。

“蚯蚓,是蚯蚓。”沈昱说。

一只小鸡点着头,将小蚯蚓叼在嘴中。蚯蚓作惶恐状逃跑,在半路上,突然长出了翅膀,飞上天,变成了一只小鸟。

徐姑娘扬眉,一只大鹰拍着翅膀,飞向逃跑的小鸟。

但转瞬间,小鸟不见了,另一只大鹰出现。

徐姑娘的手离开,瞪着沈昱。

“别急、别急”他口上说。

突然,老鹰倒栽葱一样,从天空中摔了下去。

徐时锦目瞪口呆,“它不是飞的很好吗?为什么掉下去?”

沈昱一本正经,“它恐高啊。”

“噗!”徐时锦被逗笑。

沈昱看她笑,眼眸弯弯,很是轻快。他的心,也跟着一同飞起来,无数力量涌来,让他想让心爱的姑娘,更多地笑。他说,“你看,我还会玩很多”

兔子、猴子、孔雀、羊羔他一双手极为灵巧,飞快地变化,墙上的动物们跳跳蹦蹦,形态万千。

他用心地逗着徐姑娘。

徐时锦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她的笑容淡下去,再也笑不出来。

她看着沈小昱,理智和情感在做拉锯战。她多喜欢他开心,多喜欢看他笑。他的爱意让她哀伤,她不能赋予他同等的爱。爱也不如他,时间也不如他。这个陪她长大的少年,她总觉得自己离他好远。再次祈求,显得她多么自私。

“小锦,别发呆,来配个音。”沈昱手摆出小熊,以树影做森林,从林中走出。

徐时锦靠着沈昱手臂,她的手也映在墙上,是一个人影,停在半空中,树叶在下面哗啦啦,像白云席卷一样。徐时锦漫不经心地开口,“愚蠢生灵,我乃森林之神。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小熊又是高兴地跳,又是矜持地低头,耍宝的模样,活灵活现,把徐姑娘逗笑。她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小熊摸摸头,粗声粗气道,“神仙啊!我见到神仙了!那个,我不能贪心,不能太不切合实际,不然神仙会生气的。”

神仙满意点头,“不错。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长命百岁。”

“噗!”徐时锦被他逗笑,说好的不贪心,不能不切合实际呢?他逗谁呢?!

小熊一本正经道,“那就让我的爱人长命百岁吧。”

徐时锦映在墙上的手轻轻颤抖,垂了下去。她微微后靠,看着沈昱的侧脸。

长命百岁做不到。

一朝一夕,却可以努力坚持。

“小锦,你看”沈昱回过脸,一下子怔住。

姑娘的泪水,在黑夜中,在人声外,滴在他仰起的面上。

他目光微动。

黑暗中,徐时锦忽然靠近他。她捧着他的面,贴上他的嘴角,咸湿的泪水,落在两人相碰的唇上。

沈昱身子微微僵住,他呼吸不觉乱起,血液凝固,一动不动。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只有她在发着光。

暗光中,他看到她湿漉漉的眸子。

她的舌尖舔上他嘴角,迫他张嘴,深情地吻上他。

沈昱的手按在她肩上,不自主地往回收,将她往怀中带。

呼吸缠绵,你来我往。泪水不停低落,在他脸颊上,在他唇齿间。他抱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收,她也忘情地向前,紧贴着他,恨不得与他骨肉相融。

沈昱颤抖着,接受她的亲吻。

两层单薄的春衫下,两人的身体俱热成一团火。她的手指向下移走,轻轻划过,丝丝缕缕的温意,换来他压抑在喉中的闷哼声,于是她吻得更为狂乱。他抱紧她,两手臂将她箍在怀中,他向后靠去,挨着墙。徐时锦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腿跪在他身上。她的身体柔软,俯着眼,长长的睫毛带着泪水,扫在他面上。她冰凉的唇贴着他,试探着,吮吸着,像对待最喜欢的珍宝一样。

黑暗中,沈昱感受到她那种无以言表的伤心。

他伸出手,去为她擦泪。越是擦,落下来的眼泪越是多。

徐时锦难过得难以自持,身子靠着他,轻轻发抖。他的眼睛多么亮,温柔似水,凝望她的样子,那样真挚,坚持果断。她看着他,多么后悔。他是她人生中最鲜亮的光影,她弄丢了他,想要再找回来,何其艰难。

两人走出梨园,戏早就落幕了。之后又唱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在意。沈昱再次爬墙,带徐时锦出了梨园。这个漂亮温柔的姑娘从墙头跳下,准确地跳入他怀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紧抱着对方,双双都有些出神。直到沈昱停下来,抬袖给她擦她脸上的红痕。

之前太用力,被他手指压出来的。

沈昱有些不好意思,徐姑娘却不在意。

看到徐姑娘脸上的红痕,沈昱微微笑一下,问她,“去哪里?”

“我回客栈啊,”徐时锦说,“你呢,回沈家。”

沈昱看着她,良久,“我和你一起回客栈。”

“沈小昱,不要任性,”徐时锦说,“有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呢。但我和你,又不在乎一晚上的功夫。”

沈昱一想,确实是这样。他扯扯嘴角,笑了笑,说,“好吧,我送你回客栈。”

沈昱将徐时锦送到客栈前,低头,拂开额发,在她额上亲了下。

沈昱说,“小锦,再见。”

徐时锦点头,“再见,沈小昱。”

他走出很远,回头,看到徐姑娘仍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他向她看着,移开眼,垂下了目光。

风吹衣飞,徐时锦望着沈昱离去,他站在暗影中,似满心温柔,又似浑不在意。他在她视线中一点点消失。徐时锦喃喃自语,“再见了,沈小昱。”

再见了,她爱的少年。

她才得到他,她就又要离开他。

心心念念,也就这样了。

徐时锦进了客栈,趴在柜台上的掌柜打个哈欠,眯眼问,“姑娘,刚门口那个,是你的情郎?”

“对啊。”徐时锦笑一下。

“那敢情好啊,”掌柜再打哈欠,“他什么时候来接你走啊?”

“他不接我走,”徐时锦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啊!

这话一出,掌柜的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他看着徐时锦的目光很纠结,怕自己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见姑娘表情淡淡的,没有要死要活,他才试着安慰,“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徐时锦再笑一下。

掌柜见这姑娘脾气是真好,送油灯给她上楼时,又好奇八卦问,“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他家人,不接受你啊?”一般男女之间的事,不外乎这么几个原因。

“算是吧。”徐时锦说,慢条斯理,“但不仅如此。我们身份不相配,他有他要担的责任,我又快死了,配不上他。”

掌柜看这姑娘笑得温和,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他怔怔盯着姑娘举灯上楼,却再没有八卦的兴致了。

沈昱再来到客栈时,掌柜说那位姑娘大早上已经退房,留了封信给他。

她走了,除了一封告别信,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通常情况下,一方离别,另一方总是难以置信,大吼大叫,哭泣崩溃,发泄着失去的痛苦。掌柜吩咐小二严正以待,唯恐这个青年发疯,把客栈闹得鸡飞狗跳。但是这个苍白的青年,只是慢慢收了信,低声说句谢,就转身走出了客栈。

事情没有如掌柜所料想的那样,展开一桩戏剧。

但青年走入阳光下的背影,明明清朗安和,却透出几点萧索萎靡之意。

掌柜再想起昨晚,昏暗灯火下,徐姑娘举着灯,上楼的背影。她的安静和温柔,悲伤与无奈,和这个青年,是何等的相似。

掌柜一时,也觉得无趣。

一切如徐时锦想的那样。

他们的人生,回到本该有的位置上。她觉得她是追不上他,没法再介入他的生命了。大家都说为了沈昱好,徐时锦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徐时锦虚弱地笑一笑,面对那些真正关心沈小昱的人,她什么也不用说。但之后如何,却也得看天命。

如果有一天,她能好起来,能站到和沈小昱一样的地方。或者沈小昱能解决好一切麻烦,来找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离开邺京的徐时锦摇摇头,在晃动的马车中,闭上了眼。

她如今,真的不适合想那些风花雪月。

她还是想一想,如何能让自己活下去,不要突然猝死吧。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

徐时锦离开邺京的那天,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定北侯府的老侯爷吊着那口气,却也在今天下午,神志有些不清。

因为太子谋反,广平王府叛国之事,定北侯府的日子,最近也不太平。侯爷在府上,嘴里已经急得起了一圈水泡。谁让这谋反的人,都和他们家有些沾亲带故呢?陛下脾气宽和,很多年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次是真的发火。和这事稍微沾点关系的人家,全都差得彻底。定北侯府何止脱了一层皮,十层皮都快脱了府上人现在一见到锦衣卫,就开始腿软。

怎么能不害怕呢?

陆家已经满门抄斩,关系远的,也被发配边关,永世为奴。按说世家被弄成这样,兔死狐悲,别的世家大族未必愿意。但有徐家带头,又有谋反叛国之罪在上面压着,再加上这些年陆家的气数确实不太好,太子逼宫时,杀了不少大臣。新朝选任平民当官的风俗,还没有完全得到推广。在世家和皇家百年多的拉锯战中,至少现在,朝中当官的人,半数以上都是名门世家出身的。所以太子逼宫杀了不少世家的人,这是犯了众怒。邺京的世家,都在此事中损失惨重。恨太子恨得牙疼,太子已死,大家就把陆家也恨上了。

就算陛下不下令,大家也要想办法把陆家弄垮。如今陆家从邺京消失,正符合邺京世家的要求。

由此,定北侯府作为国舅家,这些天真是门都不敢出了。他们自家知道自家没有参与谋反,可是大家都不相信。你们作为国舅家,太子和广平王府都反了,你们家却没反,逗我呢?

定北侯府真是快哭了。

只能每天战战兢兢的,看锦衣卫都快把侯府当成府司来办案了,他们为了表明自家的清白,连辩都不敢辩,只好任大家各种挑毛病,各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