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箫说:“陈所长说的模拟,是在已有的工程地质勘探和岩石力学试验等结果的基础上建的关于隧洞的一个地质概化模型,采用数值方法,对锚碇结构和围岩开挖、支护、加载工作状态进行仿真模拟,计算采用的是弹塑性模型,可参考性还是很高的。具体报告,先期在和贵方以及监理站的审核中都已提交。”

办公室里没人发话。

她略略考虑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次锚锭的位置和隧道相连,有特殊性,加上它的体量,无论是轴线总长度还是倾角或者断面,都是目前世界第一,建成之后,对以后同类型地质条件的隧道锚施工也具有很大的参考意义,但考虑地下溶洞以及爆破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对施工技术确实有一定的要求。”

老陈抽了口烟,吞云吐雾之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坐自己对面的ZJ施工负责人:“我们认为,我们的设计是完全合乎地质报告的最优设计。”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万一出问题,就是你们ZJ的施工水平不行,不是我们设计院的锅。

ZJ的技术人员低声窃窃私语。

梁总工和施工负责人讨论了片刻,说:“考虑洞口围岩的破碎,洞周岩裂发育等情况,爆破这一环节尤为重要,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次机会,一旦爆破出问题,岩层受到结构性的破坏,将影响整个锚锭的施工,所以绝对不能出半点纰漏,要把爆破控制在精准范围内,保护双洞中间层的岩柱不受破坏。”

他转头看向徐恕:“小徐,工程技术爆破组的黄组长也在,我让他配合你,你用BIM技术模拟锚锭工作区爆破受力时的各种可能情况,对工作面在爆破中的应力变形和塑性区进行分析,为实际施工提供一个最优的参考方案。”

徐恕立刻站了起来,和黄组长点了点头,应得很痛快:“可以!”

他说完,又面露为难之色:“不过……”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梁总很关心,立刻问他。

“我需要设计院那边的数据支持,赵工不是负责那一块吗?能不能辛苦下她,尽量配合下我这边的工作?”

赵南箫一听到他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知道不妙,见大家都看自己,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梁总看了她一眼,问老陈:“陈所长,你们能派小赵支持下小徐工作吗?”

老陈之前被胡院长再三叮嘱,不能留赵南箫在这里,务必让她尽快回去,所以那天讨论去留问题的时候,第一个就把她给排除了。现在一下被问住,有点为难,也亏的他见多识广随机应变,立刻把问题转给当事人自己。

“小赵,你看你有困难吗?”

老陈笑呵呵地问。

办公室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自己,赵南箫顿了一下:“没困难……可以的。”

梁总颔首:“那这步工作就由你配合小徐了。”

散了会,梁总特意留下赵南箫说:“早上开会前,我听老陈提了一句,说你昨天本来要回北京的,后来怎么又留下了?项目工地里女孩子不多,要是生活方面的困难影响到工作,记得及时和后勤提,指挥部会尽量帮助解决。”

为什么人都走了又跑回来,说实话,问赵南箫,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昨天那样的情况之下,一时冲动的后果。

面对梁总的关切,一时之间她有些应不出来。

徐恕自然没走,这时解释了一句:“梁总,赵工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大桥事业,所以昨天人都走了,又放不下,临时改了主意留下来。”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跟她认识很多年了。她很厉害,从小就立志要当一名优秀的桥梁设计师。”

赵南箫尴尬,又有点哭笑不得。

梁总一听却很高兴,鼓励赵南箫:“很好,就是需要能像你这样,为理想坚持不懈并知行合一,这才是年轻人的榜样。小徐,这一点,你也要向小赵学习啊。对了,你们年轻人也有共同语言,你作为丁总助理,要多关心小赵在这边的生活和工作,遇到苦难,及时帮助解决。”

“一定一定,我好好向她学习,她也交给我,梁总您放心。”

“走吧,也中午了,一起吃饭去。”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下午徐恕去了西岸工地,赵南箫在设计院的办公室里做事,到了傍晚饭点,她收拾了东西回来,准备去食堂吃饭,走到半路,远远看见徐恕从对面过来了,急忙追上前头正也去食堂吃饭的蔡大姐一行人,加了进去。吃饭的时候,她就夹在一堆女人们的中间,听着她们和周围的男人们说说笑笑,不时爆发出笑声。

工地里的男人对蔡大姐的这支女包工队很欢迎,下了工,常过去搭讪。

食堂里已经挤满了人,徐恕端着饭过来,问蔡大姐她们能不能腾个位子,女人们靠了下,腾出来一个空位,他笑着道了声谢,坐了下去。

他一坐下来,女人们就向他抱怨用水问题,说天天迟了没热水,当听他说指挥部已经派人员在铺设管道,十来天后就能解决用水困难,十分高兴,接着就和他开起玩笑,问东问西,最后问他有没女朋友。

徐恕看了低头吃饭的赵南箫一眼,笑着说:“还没有。”

一个女人说:“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个呀?”

另个女人说:“你就算了吧,我们小徐总什么条件,一般女孩子他怎么看得上?要不然也不会单到现在了。”

又一个女人说:“一般条件的,小徐总自然看不上,但我们跟前就有一位呀,我看和他简直就是太配了!”

女人们的嗓门大,全食堂的人仿佛心有灵犀,全都看向赵南箫。

赵南箫差点被嘴里的饭给噎住了,急忙喝了口汤,咽下去后,抬起头,盯了他一眼。

徐恕立刻站了起来:“哎呀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事,不坐了不坐了,我出去下……”

他端起饭盒,转身朝外而去,留下身后的女人们哈哈大笑:“哟,小徐总这是害臊了,脸皮薄得哟……”

徐恕出去了,大概是怕她不高兴,没再进来了。

他走了,女人们自然也就不再开他和自己的玩笑了,说说笑笑,又说起别的,赵南箫终于松了口气。

晚上,赵南箫去澡堂洗完澡,早早钻进屋里继续白天的工作,配合ZJ方在BIM技术方面的要求,这样过了几天,这天晚上,到了八点多,赵南箫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动静。

徐恕回来了。

项目为了保证总工期,对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规定了详细到某个具体日期的完工期限,只能提早,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允许延迟。比如钢梁制造,给了八个月的时间,而现在正施工的西岸隧道锚锭,限定的完工日期是到四月底,时间不可谓不紧张,所以相关施工人员连续加夜班是家常便饭,徐恕也不例外。前几天泡在工地,天天搞到晚上十点多才回,那会儿任工他们都在屋里休息了,他隔着个板墙给赵南箫发几条消息,汇报下自己白天的情况,也就睡了。

今晚倒是回得有些早。

赵南箫听到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下,拉椅子坐下去,像平常那样,开始敲击键盘。

过了一会儿,她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XS:我屋里好冷啊,我感冒才好。

没两秒,又来了一个裹着小被子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赵南箫:取暖器给你吧,我不冷了。

XS:不行,万一你冷自己不知道,也感冒了怎么办?梁总会骂我的。

赵南箫看着消息的时候,他的头像又蹦了出来:要不我去你那里,和你一起干活?你得配合我的工作。

赵南箫犹豫着的时候,他又来了一条:我保证不出半点声。

赵南箫最后还是没法拒绝,打开门,让徐恕抱着他的电脑进了自己的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周末愉快~

第 35 章

赵南箫探头看了眼外面, 没看见什么人,再过去任工和柳工的屋里也全都黑灯瞎火的, 两人晚上不知道一起去哪儿串门了, 这才放下些心,急忙关门, 转身见徐恕还抱着电脑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后头,就帮他搬了张备用的椅子放到桌边自己那张椅子的边上,指了指:“你坐这儿。”

“好。”

他坐了下去, 把抱着的电脑也放在桌上,整理线,赵南箫将取暖器挪到桌下,放在两人腿的中间,自己跟着也坐了回去。

桌子本来就小, 又放了一台电脑, 桌面显得更加挤了。

赵南箫想把自己电脑往边上挪一点, 徐恕已经抢先把他的挪了过去,放在桌面的犄角旮旯里,嘴里说:“你不用动, 我有个能放电脑的面积就够了,不占你的地!”

赵南箫也就不管他了, 瞥了眼他打开的页面, 见是在搞前几天梁总工给的任务,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你过来看。”他招呼她。

赵南箫凑了些过去,看着他的演示。

“你看, 这是根据你们的设计做的前锚室模型,长三十四点二米,断面尺寸十一米乘十一点六米,最大循环进尺,上台阶一点三米每炮,下台阶一样,现在模拟光面爆破,这是掏槽起爆区,这辅助眼起爆区,这周边眼起爆区,这底脚炮起爆区,爆破后,最大石块体积控制在零点一个立方……”

他停了下来,皱眉,嘴里忽然抱怨了起来:“哎,我说你们搞设计的是不是都变态啊?”

赵南箫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自己看吧。这地方施工场地那么窄,地势又那么陡,材料运输都有困难,没法用大型起重设备,定位架也很难搞,你们设计出来的锚塞体预应力管道,光一侧一百多个洞就算了,图纸的安装要求精度,看看,孔道中心坐标偏差控制在正负5毫米,孔道角度偏差要求正负零点一度内……”

他扭头看着她:“你们坐办公室的大笔一挥,这不存心要我们干活的死脑细胞掉头发吗?这么压榨,不变态是什么?”

赵南箫已经不理他了,看回自己的电脑页面,继续工作着,眼角风都没给他一个:“承认自己不行就那么难?干不了就早说,别占着……”

后头的话有点不太文雅,她硬生生给憋了回来。

徐恕改口:“不行?怎么可能?我点灯费蜡地学了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全心全意为你服务,让你压榨?你说什么就什么,刀山火海都没问题,何况区区一个设计?别说一座桥,以后无论你想什么,只要你能想得出来,我就能帮你变成真的!”

赵南箫总觉他这话听着很别扭,很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顿了一顿,转头看着他:“刚才谁说的保证不出声?”

“我说的……”他的声音一下小了下去。

接下来他果然没再制造噪音了,两人各自工作。

安静的小板屋里,桌下的取暖器叶片散着令人舒适的热气,耳畔只有键盘敲击发出的轻微而悦耳的声音。

工作的氛围本来挺好,但赵南箫渐渐觉得又不对劲了。

她老感觉他在看自己。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又看一下。

起先还忍着,装不知道,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在他又一次看自己的时候,倏然扭脸:“你老看我干什么?看你自己电脑!”

徐恕说:“没关系啊,就看下而已,又不影响我工作。以前上高中,你坐前头,我坐后排,我没事看下你,也没影响我成绩,不也和你一样考上大学了?”

简直是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你歪理就是多!你这样影响我工作了,反正不许你再看。再看你就回去,别待我这里了!”

“好,好,我不看了,我转过去,不影响你工作,这样总可以吧?”

他果然转了个身,侧对着她。

赵南箫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

刚才实在是……

被他看得后背发热,如坐针毡,简直没法干活。

接下来他真的老实了,就一直侧对着自己搞他的事。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他一直那么安静,赵南箫大概是不习惯,反而有点心不在焉起来,视线终于离开对面屏幕上的文件,悄悄瞥了眼边上的他。

他正注视着他面前的那块电脑屏幕。清爽的短发,专注的目光,干净依然宛若少年的眉宇……

赵南箫看着,一时挪不开视线,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三那年和他在姥爷家里每天晚上坐一张桌边一起自习的场景里。

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多少年已经过去了,但现在,当初的那个男孩子好像忽然没有走远,依然像从前一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

“不让我看你,你又看我干什么?”

她正走着神,耳畔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一下回过神,见他已经转头,两只眼睛盯着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那块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一分零五秒了,我要不打断,你是不是还要看下去?”

“这什么操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偷看被抓包不算,居然还看了别人这么久。

赵南箫吓了一跳,一下回过神,压下心里涌出的羞耻之感,勉强辩解:“谁看你了,我是在想事情!”

他微微一笑,脸朝她凑了点过来,低声说:“我长得是不是挺好看的?没关系,喜欢你就多看点,我不介意,不像你,那么小气。”

赵南箫的脸再也没法抑制地红了,骂他:“徐恕,你别不要脸!谁喜欢看你了!”

她骂完,见他脸上笑容倏然消失,就这么盯着自己不放,神色有点诡异,心里不禁发毛:“……你想干什么?”

“刚才你骂我什么来着?不要脸?等着,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才叫不要脸……”

他慢吞吞地说,手伸了过来,作势抓她。

赵南箫浑身寒毛竖立,惊叫了一声,人从椅子上下意识地跳了起来,扭头就想跑,可是才动了一下,人就被徐恕从后抓住给拖了回来,强行按到椅子里去。

“给我老实坐下去!”

椅子腿这时仿佛也来凑热闹,“咯吱”一下,发出一道怪异的声音。

赵南箫心里是又怕又刺激的感觉,一边实在忍不住吃吃地笑,一边又努力往后把自己缩在椅子里,使劲想推开他。

他平常看着瘦,衣服遮挡下的肌肉却是隐见块垒,之前在雪山别墅的时候,那天早上叫他的门,赵南箫看到过一回,力气果然也极大,按着她,任凭她怎么努力挣扎,就是没法再站起来了。

“徐恕你马上松手,你给我松开——”

赵南箫正在他手下徒劳无功地扑腾着,突然见他抬起一只手,指放到唇边朝自己轻轻嘘了一下。

“别吵,老任他们回来了……”他低低地说。

赵南箫一愣,停了下来,仔细听,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任工和柳工两人不知道从谁那里回来了,在门口道了声别,各自掏钥匙开门。

接着隐隐传来了咳嗽声,走路声,倒水的声音。

赵南箫立刻噤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和自己还是靠得很近,脸几乎就在面前,她都能感觉到他一阵阵的呼吸,而且,他手还抓着自己胳膊没放。

赵南箫挣扎了下,这回不敢再放声,低声命令他:“好了,不玩了!你快松手!”

徐恕非但没放,反而继续靠了些过来,脸凑到她的耳边。

“忘了吗,我还欠你一样东西。想还给你了。”

他和她耳语,声音魅惑。

一股混合着清爽的香皂味道的异性气息扑了过来,他说话的热气又轻轻吹着她耳垂,吹得赵南箫脖颈附近的一片肌肤又酥又麻。

她的脸更加红了,终于勉强镇定下来,头往侧旁偏了一下。

“你欠我什么?”

说真的,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确实有点迷糊,想不出来他说的东西是什么。

他稍稍放开她,眼睛看着她的嘴唇,说:“我感冒已经好了。”

赵南箫循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嘴,顿悟,心跟着“砰”地一跳。

“小南姐,你千万别乱动。小心动静大了让人听到……”

他低低地哄着她,人也再次朝她靠了过来,张嘴含住了她的唇,轻轻吮吸。

赵南箫大脑顷刻宕机,身体笔直地定在了椅子里,很听话,也很僵硬地一动不动。

她也不知道这个亲吻持续了多久,反正亲到最后快要透不过气,终于被他放开的时候,她人也靠向了他,两个人的额头紧紧地抵在了一起。

“赵南箫……”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又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嗓音沙哑,接着,他就轻轻地抱住她的肩,将她搂向自己,嘴唇沿着她绯红而滚烫的面颊找了过来,仿佛想再次亲吻她。

再过去的那间屋里,忽然传来老任的一阵咳嗽声,听起来仿佛是被什么给呛住了,咳个不停,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入耳分外清晰,接着又是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赵南箫眼睫微微颤抖了下,脑子一下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想再次亲自己的徐恕,从他的臂抱里挣脱出来,飞快地站了起来。

简直是没脸见人了。这才几天时间,她和他这是在干什么?

再让这个人待下去,放纵着他胡闹,她都不知道后头还会发生什么。

赵南箫定了定神,开口就让他回房间去。

她的心跳得还是很厉害,脚也发软,下逐客令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说完了,见他懒洋洋地靠在桌边看着自己,不动。

赵南箫又压低声,加重语气:“徐恕,不早了,你好回了!”

他还是不动。

赵南箫深感请神容易送神难的痛苦,懊悔晚上自己一时心软让他进了屋,没辙了,只好来硬的,上去合了他的电脑,塞到他手上,然后把他从椅子里使劲拽起来,一路拽到门边,努力绷着脸,低声威胁他:“徐恕你再不走,你以后别想再来……”

徐恕忽然将她压在了门后,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放开了她。

结束了这个短促的亲吻,他冲着她一笑,附耳低语:“这是欠你几天的利息,我还了。明天我还来,你继续配合我的工作。”

他说完就放开了她,自己打开一道门缝,很快闪身而出,留下赵南箫一个人在门后发了一会儿的呆。

谁能拒绝这样的徐恕,反正赵南箫是真的不行。这种“配合工作”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时间好像忽然过得也比以前快了许多,转眼之间,随着隧道掏槽、炮孔布置等工序的完成,爆破就被提上了日程。

那天丁总指挥来到现场督看,赵南箫也去了西岸,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看着徐恕和爆破组的人员在工作区忙碌着。

下午三点钟,炸|药和□□安放完毕,孔网参数、装药结构和光面爆破需要的相关其余参数也再一次确认无误后,伴着一阵发自地下的连续而沉闷的爆|炸之声,爆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