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废话,只说他做了什么。”

“是,是。回皇上,那韩沅疏……什么也没做。马上就要过年了,修堤坝的提案他至今未呈给内阁,这堤坝何时修,如何修,臣问他时他一概不答,分明置黎民百姓于不顾。臣素听闻他是个有才之人,只是脾气略急躁,故而也并未与他计较,只是他……臣追问他时他还骂了臣。”

朱瑞眼皮一抬,“骂你什么了?”

给事中是皇帝近臣,是负责替皇帝监督六部的。那韩沅疏竟连给事中都敢骂!

周世平一看天子的模样,心里已是偷着乐。其实韩沅疏没有骂他,只是态度不好轰他走而已,不过周世平岂会放过添油加醋的机会,“他骂臣腌臜畜生……”

话音未落,朱瑞便对太监黄珩吼道:“去把韩沅疏给朕押过来!”

非但不尽忠履职,还要骂代表天子的言官……他知道韩沅疏是个火暴脾气,以前见他有几分才,听说他目无尊法也就一笑置之。

可不巧,今日他正好想骂人!

周世平一听不由窃喜,翘首以盼等着韩沅疏栽大跟头,却不知道韩沅疏已有了修堤坝的方案。

而那个能入了韩沅疏百般挑剔的眼,叫方洵大吃一惊的方案,是沈青辰想的。

*

此时此刻的工部,徐斯临站在韩沅疏的号房里。

韩沅疏正伏在案前,仔细地看着青辰改好的提案。雪光透过隔扇落在他的俊脸上,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薄唇轻抿着,笔下游走得飞快。

“韩大人,方大人。”徐斯临恭敬地行礼。

韩沅疏望着徐斯临,有些困惑。眼前这位首辅大人的儿子来到工部快两个月了,从来就没找过他,今日还是头一回。

对于徐斯临从来不找他这一点,他也早就心中有数,人家是权贵子弟,自然是跟沈青辰不一样的,不必着急来讨好一个主事。在一个能票拟和封驳的首辅面前,他一个主事算什么。今日突然来了,也不知徐公子有什么话“示下”?

方洵见徐斯临生得有些像首辅徐延,便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只徐斯临才行了礼,他就笑眯眯道:“是徐庶常吧?早听说你也到工部来了。这么年轻就考中了进士,徐庶常真是才情过人啊。工部这边活多事杂,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你尽可以来找我……韩大人最近忙,有的时候怕是顾不上。”

对于方洵这样本能地献媚,虽是共处一室多年,韩沅疏还是看惯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地看着徐斯临道:“何事见我?”

徐斯临犹豫地看着方洵,方洵一下就明白了,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出去,“我去茅房。”

等屋内只剩两人,他道:“来帮大人一个忙。”

韩沅疏顿了下,皱了皱眉。自己最需要帮的忙就是怀柔那个堤坝,这个忙连他爹首辅徐延都帮不上,只给了三千两,他一个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人生疾苦的公子哥,能帮得上什么忙?

他以为他跟沈青辰一样聪明吗?沈青辰至少还下了那么多苦功夫,他什么也没做,凭空就想帮得上忙?把民生之事当儿戏吗?

“不必了。”韩沅疏没好气道,“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这会我忙的很,你走吧。”说罢便低下头,自顾又提笔蘸墨。

徐斯临对他的态度倒也不意外,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换了谁都想不通。他静静地看着韩沅疏,然后不紧不慢地取出三张银票,展开来,轻轻地放到他的书案上。

半晌,韩沅疏的目光从银票上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徐家嫡长子,徐党未来的核心人物的脸上,停住。

那张脸与徐延有着相似的五官,只是年轻的脸孔俊逸无双,一双黑瞳更加幽黑透亮,眉眼间少了些老谋深算,多了一丝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不羁。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坦然,甚至是真诚。

韩沅疏皱了下眉,“这是什么?”

“三千两银票。”徐斯临平静道,“我说了,帮大人的忙。怀柔那个堤坝,父亲只给大人批了三千两银子,想来是不够的,还差三千两。韩大人虽是能人,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加上这些银子,正好够修堤。”

韩沅疏收回目光,半晌冷冷道:“徐庶常是在逗本官吗?”

“在下不敢。”徐斯临轻轻摇摇头,认真执着的目光看着韩沅疏,“我知道韩大人心中有疑惑。这个堤坝与我无关,便是连我父亲都不管,我为何要填上这个空。其实也不为什么,我徐斯临欠了别人的东西,便用这三千两来还……韩大人,这三千两银子救助怀柔的百姓,不是没有条件的。我有一个条件。”

韩沅疏微眯着眼,脑子里想的是跟这三千两有关的一切可能条件,半晌吐出一个字:“说。”

“功劳记在沈青辰的身上,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出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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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徐斯临想, 韩沅疏向来心怀百姓,一看是首辅大人的钱, 想来放鞭炮庆贺都来不及,还要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没有理由不收下这笔钱。

话音落,韩沅疏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唇瓣微张了下又合上。

又是沈青辰。

他搁下手中的笔, 两手搭在椅子上,从上到下打量徐斯临。这个人出身自最显赫的权贵之家,连皇子们都会对他礼让三分, 而沈青辰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寒门士子,无权无势, 无依无靠,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竟然是他有所亏欠?

欠了什么?

想着,他皱了皱眉头。那个沈青辰,与次辅宋越走得近不说, 竟连首辅的儿子都攀上了?

“韩大人。”徐斯临见他不说话, 开口道, “我知道韩大人心有疑惑。有的事情, 请恕我不方便讲。大人心怀百姓, 这三千两既能民于水火, 大人还是不要考虑了吧。”

韩沅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银票,说实话, 他想要这银票。徐家的钱财本来就搜刮自百姓,眼下用还于民,也是合情合理。

怀柔的汛期最早在三月,眼下已快到腊月了,一开春他们就得动工修堤,否则恐怕是真的来不及。沈青辰的修堤之策虽然是个好计策,只这样的事他之前也没有尝试过,未必就一定能成功,假若不成功,要他眼睁睁看大水淹了百姓和农田,比要他死还难受。

现在这三千两银票一补上,过完年马上就能开工了。

韩沅疏紧蹙着眉头,一张俊脸严肃而淡漠,尖尖的下巴上好像突然冒出了一点点青须。

徐斯临看出他在考虑,想了想又道:“大人,别再犹豫了。三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大人若再不决定,只怕等我清醒过来就要改主意了。怀柔县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和农田,就握在大人您一人的手里。大人可要三思。”

半晌静默后,韩沅疏抬起头,终于开口,“我答应你的条件。”

话音落,徐斯临微微松了口气。

他笑笑道:“我就知道大人事事皆以百姓为先。我也相信大人,不会忘了我的条件的。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韩沅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那张脸显然较进门时轻松了许多,明明是送出去三千两,倒像比捡了三千两还要高兴。他有些看不懂。

既然是还债,哪有这般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再反观自己,收下了这三千两,分明是可以为百姓分忧的,可自己的心里倒莫名的不舒服,很复杂。

眼看徐斯临退到了门边,正要揭帘退出去时,韩沅疏忽然张了口:“站住。”

徐斯临一只手从帘子上收了回来,转过身疑惑道,“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

“把你的银票拿走。”韩沅疏板着一张俊脸,冷漠道:“本官……改主意了。”说完这句话,他立时就觉得心里轻快了一些。

这下倒换徐斯临笑不出来了,一张脸上渐渐笼上了一层阴霾,漆黑的眸子瞬间变得冰寒,“大丈夫一言九鼎,韩大人既然已经答应我了,如何能出尔反尔?!”

韩沅疏对自己的反悔倒也不臊,理所当然道,“这是本官的号房,本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为什么?”徐斯临心有不甘,微眯着眼斜睨他。

“本官无须向你解释。”韩沅疏直言道,“总之,这三千两你收回去吧。你有心救助怀柔的百姓,本官代他们向你道声谢。”

“我不需要谁向我道谢,我只要韩大人帮忙把功劳记在沈青辰的身上,好叫我还了我欠他的东西。”

“不必再说了。”韩沅疏低下头,不再看他,“本官还有事要忙。拿着你的银票,出去罢。”

徐斯临的眉头已是紧蹙,“韩大人……”

韩沅疏头也不抬,语调疏冷,“我叫你滚出去。听不懂吗?”

片刻后,徐斯临忿忿地掀起帘子,沉着一张脸出了门。

帘子“啪”地一下被甩到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早知韩沅疏的脾气,但至今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摆过什么架子,今天是他第一次对韩沅疏甩脸色。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韩沅疏,他徐斯临很不痛快。

韩沅疏微微抬头,斜睨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其实不是个善变的人,只是自打同意收下银票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一是因为银子是徐家的,徐家的钱是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的很,无非是搜刮百姓、贪墨国帑。叫他伸手拿徐家的钱,虽然是为了百姓,但他还是有一点不是滋味。

再有就是因为沈青辰。他搞不清楚沈青辰与徐斯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刚才徐斯临分明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韩沅疏好像是稀里糊涂地帮人搭了个鹊桥,所以心里也不是很痛快。

非常不痛快。

没道理两人暗通款曲,自己却是被被利用的那个。

虽是心情如此,但韩沅疏依然是个理智的人,他再是不舒服,但堤坝始终要修。怀柔的百姓不是他心情的陪葬品。他之所以能最后拒绝了徐斯临,那是因为沈青辰已经想出了修堤的法子。

他虽然从来没有当沈青辰的面承认过他对这个法子的认可,可他对它怀有希望。

很大的希望。

如果他刚才收下了银票,那不是给沈青辰功劳,那才是真正地抹杀了她的功劳。徐斯临那小子还年轻,懂什么。

徐斯临是不懂,不懂韩沅疏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忿忿地摔帘而出后,他走了几步便不自觉地停在了檐下,看着满院烂漫的腊梅和飘雪,凝眉深思。

三千两银票就摆在那里,韩沅疏收下转头就可以去修堤,既完成了朝廷的差使,又对他心心念念的百姓有所交待,还不用他付出什么,他凭什么不愿意?他早知道他性子急躁脾气火爆,但没听说过他脑子不好使,这样的好事凭空落到他头上他竟还推拒,当真是脑子里的堤坝欠修了,发了大水!

徐斯临一肚子的不痛快,俊脸迎着风雪,眸子仿若腊月的寒潭。

他很少动用自己的身份来压别人,到了工部更是没有过。刚才见韩沅疏出尔反尔,他有一瞬真的很想搬出父亲来,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天边细碎的雪花渐渐落下来,雪光笼着他半张俊逸而阴沉的脸,半晌,他扶着栏杆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沅疏不肯要,这三千两银子,难道要直接给沈青辰吗?

*

乾清宫里,皇帝朱瑞沉着一张脸,殿内诸人也不敢开口说话,大家都在静静地等着韩沅疏。

不一会儿,韩沅疏就被两个锦衣卫押进来了,直接被压到了皇帝的脚边,跪着。

徐斯临刚走不久,他还在号房胡思乱想的时候,太监黄珩和锦衣卫就来了。一看到他们,他就知道是周世平搬弄了是非。

“韩大人。”朱瑞冷着脸,口吻中蕴含着怒意,“朕听闻你脾气火爆,素擅骂人,竟连朕的给事中都骂了。”

韩沅疏抬眼看了看大明天子,神情显得很自如,沉静回道:“臣没有。”

周世平想要插话狡辩,却被天子睨了一眼。他吓得立刻垂下了头。

“那怀柔的堤坝,你修好了吗?”朱瑞自认是个明君,在骂人这种小节上与臣子计较,会失了风度。但是如果臣子玩忽职守,他就很有理由教育一番了。反正都是骂,挑个好理由骂就是。

“回皇上,臣没有。”

朱瑞憋着火,却也不想泄得这么快,一点点逼着才好叫人更加难受一点,“怎么还不修呢?是要朕亲自来修吗?”

韩沅疏平静地望着天子,“回皇上,钱不够。”

“钱不够?”朱瑞瞟了首辅徐延一眼。

朝廷里现在是徐延当家,钱不够显然是徐延的责任。每年收那么多银子,是贪了,是丢了,还是飞走了,只有他徐延最清楚。想到这里,朱瑞心里就更不痛快了,明知道他在贪,却不能说他,因为他能帮自己看着朝廷。朱瑞心里有点憋缺,悠着骂人的心情也没有了。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不继续问下去,没好气道:“修个堤坝要多少钱,内阁给了你多少,你且我来我听听,叫我看看够是不够。”

“回皇上,怀柔那堤坝已历经十年,如今正是要大修的时候,内阁给了臣三千两银子,臣以为,还差一半。”

韩沅疏答得理直气壮的,那意思分明就是说不能怪他,只是因为天子的拿不出钱来,想马跑得快又不给马吃草。朱瑞有些恼羞成怒,“钱多有钱多的修法,钱少有钱少的修法,你一个工部主事,管的就是这些事,不想想法子,竟拖了三个月才来告诉朕你缺钱?!”

韩沅疏天不怕地不怕,听了这番话不由笑了,“皇上,堤坝只有一个修法,那就是好好修。钱不够,就不能好好修。三个月前,内阁就知道臣缺钱。”

徐延没有说话,这种场面,他见多了。很多事他与朱瑞早就心照不宣,朱瑞拿他没办法,他没必要辩驳什么。

朱瑞见韩沅疏还敢笑,一时越发气急败坏,“你……朕要你们这些人顶个屁用!锦衣卫,把他给朕拖到午门去,廷杖三十!”

大明朝的廷杖不是一般的打板子,用的木杖是特制的,上面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数个倒勾。打人的时候,棍棒上的倒勾会把人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多撕几次皮肉就会变得稀烂。一般挨个十下廷杖,就会裹疮吮血,二十下就会把人打残,三十下基本就是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了。

话音落,乾清宫内一时显得寂静而肃冷。

寒冬腊月,别说是廷杖,脱了衣服在午门站一会儿,冻也能把人冻死了。

周世平听了,乐得胳肢窝都在颤,只是摄于天子盛怒,只好夹紧了。

两个锦衣卫立刻便进来拉人。

韩沅疏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紧不慢道:“皇上要责罚臣,臣不敢有异议,只是工部主事一职换了旁人,要面对的还是同一个问题,堤坝还是要修的。不瞒皇上,臣已经有了三千两修堤的法子,只是昨日才完善,还未来得及呈给内阁。”

朱瑞听了眉头一皱,手一挥屏去了锦衣卫。

古往今来,最大的事都是钱的事,有了钱什么都好说,没有钱什么都难办。

眼下修堤分明差了三千两,这韩沅疏竟还真想出了计策?这样说的话,那其他缺钱的难处,他是不是一并都可以解决了?

“说。”

“此计并非微臣所想,皇上还是请他亲自来说吧。”

“谁?”

“翰林院庶常,沈青辰。”他一字一字清晰道。

朱瑞听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人,不是太确定,道:“即刻传他觐见。”

与此同时,沈青辰还在工部看册录,熟悉各种土木事宜中所用木料、石料等的品种产地,以及不同规模的堤坝的工期和造价,还是想尽可能把有限的银子都用在刀口上。

她还不知道徐斯临揣了三千两的银票,此刻正在飘雪中徘徊,想着怎么开口给她才不被拒绝。

老师宋越的话还在她耳边,他鼓励她专注于修堤事宜,安慰她人生有起伏,让她不要为他担心。点点滴滴的关怀,让青辰更加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如果她现阶段还不能帮他,那她就努力做一个最优秀的学生,不给她的老师丢脸。

顾少恒看册录看得了,这会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册话本,半压在册录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门口这时忽然来了人,是传旨的公公到了,“宣,翰林院庶常沈青辰,进宫面圣——”

顾少恒一个激灵,帮把话本塞到了袖里,“进宫面圣?青辰?”

庶常们虽是士人精英,可还不是正式的官员,当朝皇帝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哪有功夫见他们。屋里有三个庶常,最有可能面圣的,实在不是沈青辰……

青辰愣了一下,进宫面圣?!

*

乾清宫外,沈青辰只见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金色的琉璃瓦,朱红大柱,殿外还有重重侍卫把守。提步上了石阶,她只觉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被引入殿内后,远远地还看不清皇帝朱瑞的脸,便有太监提醒她下跪行礼。

沈青辰行了礼,只听朱瑞道:“上前觐见。”

她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一扫,发现韩沅疏跪在地上。不过他的神色显得很从容,背脊也挺得很直。一旁竟还站了个周世平!

她的心跳得越发快。

朱瑞打量着眼前的庶常,看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他记得这个人。去年殿试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才华不俗,只不过因为没有背景,便只赐了他第四名。后来他就再没见过这些庶常。

眼下这庶常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张脸清透白皙,睫毛上落了一点点雪花,眼神澄澈而温和。

有没有才智还不知道,长相倒真是不俗的!

第57章

与此同时, 礼部。

虽离开了内阁,可作为礼部尚书, 非但要管宫中诸礼,还要管全国的教育事务、科举考试、各地藩属和外交等事宜,宋越还是有一堆忙不完的活。尤其是这些日子是岁贡的日子,番邦各国来朝贡, 跟朝廷做交易,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事都得他来过问。

再加上王学门派的一些事情,内阁事务的交接,他已经伏案近两个时辰了。司务端来的茶往往还没喝上一口, 就又凉了。

伺候他的司务不由摇摇头。换了其他人,只怕是还在为离了内阁闹心, 或是四处走动找关系想办法, 像宋大人这般不当回事,立刻就又全心投入工作的,朝廷上下也就他一个了。

才智卓绝, 偏偏还这么务实勤恳, 不怪他十七岁就得了榜眼, 二十七岁就已经位列阁臣。大明朝能得一位宋大人, 何其幸运, 若是再多两个像他这样的, 百姓的日子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除了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真正叫他为宋大人感动的,还是大人对两个学生的关爱之情。如日中天的仕途啊, 换了旁人别说是学生,就是亲儿子都有可能撇清关系、断臂保身,可是宋大人没有,非但没有,还坚决果断地为两人承担了责任。没有推诿,没有辩驳,没有求饶,以一个成熟而有担当的男人的模样,做了这个选择。

换今日的第八盏茶的时候,司务不忍心,边研墨边劝道:“大人,大人已伏案近两个时辰了,还是歇会吧。部里的事务这么多,总不是一时就能处理完的,大人若是把身子熬坏了,这些事岂不是更要耽搁了。”

宋越抬起头来,看着他,舒口气微微一笑,“好,听你的。我休息一会儿,你也别在这忙了,去歇会儿吧。”

已是到了午膳的点了,他自己若不休息,司务就得一直在屋里伺候他。索性,他就起身休息一会儿,好叫司务可以早些用膳去。

他自己的精力好,经常忙得不分时辰,但这些都是他的个人选择,若总是拖着下属一起,就不是一个好上司了。

出门到了廊下,对着银装素裹的庭院,看着斗拱上的雪和枝桠间的冰,宋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手在身后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