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到自己腰际,掰开他的手,退出他的怀抱,然而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璐璐,请不要拿孩子跟我赌气。”

他的声音带着焦灼与恳求,她垂下眼睛,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眼泪终于蓄满了眼眶,一点点溢了出来:“我的确动了这个念头,修文,我很想赌气,可是——”

昨天,她在W市那个公园一直坐到太阳落山,那帮京剧票友收拾了东西,三三两两闲聊着从她身边走过,突然几个人在她身边停下,一个老先生说:“姑娘,你也喜欢京剧吧,坐这儿听了这么久。”

她收回思绪,勉强一笑,“嗯”了一声:“听着很有意思。”

另一位老太太笑道:“别坐太久了,姑娘,湖边潮气重,小心着凉感冒了。只要天气好,我们每周二、四、六都会来这儿,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参加进来跟着学,难得年轻人喜欢咱们的国粹。”

那群票友走出了公园,她再坐一会,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可是薄薄暮色之下,放眼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仍然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前面不远是一个公交车站,她下意识走过去,看着那些公交站牌,一个个陌生的地名,一条条不知通向哪里的线路,完全不能给她任何方向感。

车站后竖着的广告灯箱突然亮起,这里和她居住的城市一样,到处是民营医院的广告,戴着眼镜的医生与相貌甜美的护士同时微笑着告诉人们,只要去他们那里,从各式疑难杂症、不孕不育到难言之隐,全都可以迅速而专业地解决。

她的目光落在早孕、早早孕梦幻可视人流手术这样一排字眼上,不禁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傍晚的寒气侵入体内,还是被这古怪离奇的手术名称刺痛了。

她的手本能地摸到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坦如昔,早上她拿到化验结果时,也曾这么摸过,带着喜悦与羞涩。然而不过半天时间,她的心情便重重跌入了谷底。

这是与她生活的男人殷切期盼的孩子,她也以为自己做好了给他的孩子当母亲的准备。可是突然之间,她竟然认不清那个男人的真正面目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广告灯箱上,穿着白袍的医生笑得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十分和善喜乐,仿佛成天面对的不是疾病、恐惧、悲伤和忧愁,下面是一行小字:妇产科专家应诊至每晚九点,为您排忧解难。

一个冷冰冰的念头蓦地掠过她心头,她被自己吓到了,手指一下捏紧了短大衣的衣襟下摆。她慌忙转身,招手拦停一辆出租车:“去机场,谢谢。”

“——可是一个人讲道理地生活成了习惯,就没有了跟任何人赌气任性的底气,只动一下念头,已经觉得是罪恶了。我只想,我合理地对待别人,那么人家也会合理地对待我……”甘璐再也压制不住那个哽咽,泪水一粒粒落到尚修文的手背上。

尚修文双臂一收,再度将她拖入怀中。

“对不起——”他没法再说下去,只紧紧抱住了她。

甘璐没有试过这样泪水泛滥成河的哭法。

事实上,她一向并不算爱哭,她的密友钱佳西更有奇怪的笑点,能够在看煽情文艺片的时候笑出声来,那份幽默感整个宿舍只有她能忍受。通常来讲,她倒并不会觉得好笑,可也没办法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一下感动得涕泪交流。

跟尚修文在一起,他从来没招惹到她哭的地步。她只在和他一块看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电影《人工智能》的影碟,看到妈妈Monica将收养的机器孩子David遗弃到黑暗的森林时,她的眼泪一下止不住悄悄流了出来。当时尚修文坐在她身边,眼睛对着屏幕,并没看她,却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扯张纸巾递给她。

她小心拭着沁出眼眶的泪,一边自嘲:“我最看不得人渲染母爱。”

“人人都有软肋。适当哭哭发泄一下,会有助心理健康的。”

“那你的软肋是什么?”

尚修文似乎给问住了,停了一会儿,他轻轻一笑:“我的软肋,也许是你吧。”

这个回答明显来得太现成,可是说这话时,他满含让她一向沉迷的笑意,声音低低,带着温柔,听起来十分甜蜜,让她因电影而起的伤感情绪一扫而空。

她想,懂得适时讲情话满足女友虚荣心的男人还真是不错,明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许诺,却已经足够让她开心。她更紧地缩进他怀中,继续看着电影,不再探究什么了。

仍然是这个怀抱,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再怎么放纵伤痛,眼泪也有干涸的时刻。

第三十一章

甘璐的眼泪渐渐止住,她断然挣脱尚修文的手,进卫生间洗了脸,然后走出来:“请别拦着我。我还是那句话,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不会不跟你说,就独自做什么决定。可是我真的需要空间好好想清楚。”

“你要去哪儿住?回佳西那边吗?”

“不,佳西那边地方小,我不能老打扰她。今晚我打算找间酒店住,中午我已经在网上看好了几套出租的房子,离学校都不远。我跟房东约了时间,明天去看房。”

尚修文眉峰紧锁:“璐璐,你这是做跟我长期分居的打算吗?”

甘璐疲乏地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没法跟你待在一起。”

“我可以去客房睡。”

“你在装傻吗?好,我再讲明白一点,我没法跟你待在一个房子里。”

“璐璐——”

“你当我是任性 吧。对,我的确打算任 性一下了。我从来没喜欢过住在这里,以前为了你和我们的婚姻,我认了、忍了。现在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必要继续忍受,我没心情敷衍任何人,只希望有个地方独自待一阵,想让房间乱着,就不用勉强自己去打扫;想不见人,就可以把所有人关在门外;想睡就睡,想起来就起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重新蹲下去,收拾着箱子。她一向动作利索,此刻也不例外,很快整理好衣服,再站起来时,只见尚修文笔直站在原处看着她。

“你现在怀孕了,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出去住。”尚修文声音沙哑地说,“而且租的房子什么都不方便,安全也不见得有保障。”

“那么你还有我不知道的房产吗?听说有钱人都爱置产,没关系,现在你拿什么出来,我都受得起惊了。”

尚修文直视着她:“璐璐,不要否定我的一切。如果不是那个完全私人的原因,我不会想对你隐瞒什么,更别提财产状况。既然选择和你结婚,我就做好了把自己所有的一切跟你分享的准备。”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分享方式,你让我只管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受就行了。而且还不包括你的过去、你的感情,对吗?”甘璐同样看着他,轻轻地问,“你们两个人都很奇怪。你和我恋爱了一年多,共同生活了两年,有过那么亲密的时刻,却绝口不提你的从前;贺小姐和我只是路人,可是每次见到我,都迫不及待要跟我详细回忆你们的过去。我很迷惑,她爱过的,和我嫁的是同一个人吗?你到底是谁,修文?我真正认识你吗?”

“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把和她的开始跟结束都告诉你。我一定做到毫无保留。”尚修文慢慢开了口,“有一点你猜得没错,贺静宜的确与我父亲的去世有关系。”

他的声音戛然止住,室内再次出现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静默。甘璐正要说话,他却重新开了口。

“我从读大学开始,就在父亲公司里兼职工作。我与贺静宜是通过少昆认识的,他们以前是邻居。当时她才考进大学不久,是我的学妹。她家境一般,我们在一起后,我承认,我的确很纵容她。她对你说的那些荒唐事,我全做过,甚至更多。”

甘璐猛然打断了他:“不不不,别说了。王子与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相遇,很梦幻,很童话,很有趣……但是算了,请体谅一下我现在比较脆弱,我受不了我的老公是别人的王子,我不想听这一段,更不想再对你逼供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打算再问任何关于你过去的问题,你完整保留你的美好回忆好了。”

“接下来的事既不童话,也不美好,我并不喜欢跟人提起我的那一部分生活,可是我不愿意你用猜测来折磨自己,我们今天全讲清楚比较好一点儿。”

尚修文的声音中带着如同严冬般冰冷的寒意,甘璐只得紧紧抿住了嘴唇。

“我们恋爱了,最初我只照顾她的生活,后来也照顾她的家人。她母亲是家庭妇女,父亲和哥哥本来做着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刚开始,我安排他们开了一家小公司,做点儿与父亲从事行业有关的下游生意,收益稳定,足够他们一家过小康以上的生活,但不可能一夜暴富,慢慢他们不满足于此了。等我意识到他们打着我父亲公司的名义在外与人谈合作,甚至宣扬我母亲的职位,接受别人的财物,声称可以做某些敏感的人事、工程安排时,事情已经发展得接近不可收拾。”

尚修文的语气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母亲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与前途,听到风声后,非常愤怒,把她和我叫去痛骂;父亲出于谨慎,中止了与她家所有的经济往来。我们为此争执过不止一次,她回去后,也和她的家人吵闹过,不过都没有多少效果。欲 望这个东西,就像是野兽一样,一经释放,再想关进笼子里很难。她和她的家人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简单平淡的生活中去了。”

“父母都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承认我动摇了,可是她并不肯放手,用的方法……很激烈。毕竟只是她家人的问题,她还是个学生,并没有参与,而且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她。拖到后来,终于闯出了无可挽回的大祸。”

“她的父兄行事越来越张扬,卷入一场经济纠纷里。公平地讲,他们只是小人物,事情也不是因他们而起,随后的发展更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可是他们的贪念让他们一步步深陷其中,没法脱身,同时也牵连到我父亲的公司。”

“这件案子越闹越大,赶上国家政策变化、银根紧缩,因这件事引起一系列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反应,最后脱离了所有人的预料和控制。两个省份有多位高官因此被双规、被免职、甚至被追究刑事责任,数家上市公司接受停牌调查,人人自危。”

“最后,我父亲因此而去世、王丰被判处缓刑。静宜的父亲在取保候审期间出了一场不明不白的车祸,送医院抢救后,陷入植物人状态,再没有恢复过神智,拖延大半年后,死在医院里;她哥哥因为诈骗罪名成立,涉案金额巨大,情节严重,被判坐牢十年。”

如此出人意料的发展过程,被尚修文用没有起伏、没有感情 色彩的声音徐徐说来,在这间素来宁静温馨的卧室内回响着,几乎有些惊心动魄。

甘璐不禁一片茫然,她不期然想起贺静宜说过的话。

“如果你经历过我曾经历的不愉快,就知道这些只是小儿科了。”

她当时毫不客气地嘲弄了对方的沧桑口吻。可是现在看来,贺静宜说得已经算很克制了,这哪里是小小不言的不愉快——贺静宜的确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命运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到了家破人亡、爱人离散的地步。

而这一切,那个女人是与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共同经历的。

她没有余力去感叹别人的命运,只苦涩地意识到,竟然把自己卷进了一个有着如此复杂过去的男人的生活之中。

“爱情这个东西原本就很脆弱,一旦牵扯进别的人和事,就慢慢变得不复单纯,更不用说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理解了,我和她根本没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

甘璐完全无话可说,只能继续沉默。

“我父亲去世后,我正式与她分手,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据说她在临近毕业的时候退了学,她父亲去世后,便独自去了外地。”

“我很抱歉。”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甘璐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十分干涩,“属于你们的童话我不爱听。这样惨痛的回忆,我更不应该勉强你讲出来。”

“你没勉强我,你向来给我足够的空间,而我滥用了你的信任与宽容,早应该对你有一个清楚的交代了。”

“不,你觉得这个交代就能解释一切吗?对不起,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交代,修文,我从来没做好准备来面对你说的这些事,这只让我更加不能接受。”

尚修文脸上扯出一个苦笑,重新握住她的手:“那是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早在我跟你开始之前,就完全结束了。”

“在你这样坦白以后,我如果还要去追究什么,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刻薄的女人。可是你的过去太复杂,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了。我真得一个人待着好好想一想。”

甘璐一下站了起来,逃跑一般弯腰拎起箱子便大步往外面走,尚修文赶上来一把夺下箱子,抓住了她:“璐璐,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让我们好好谈,我们已经谈了一个晚上,你不累,我可真累了。”

“你一向理智……”

甘璐带着不耐打断他:“这听着可更像是一个讽刺,而不是一个赞美。”

尚修文无可奈何,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吻:“是我的错,可是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己。”

“我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因为我理智而向我求婚。修文,我清楚记得你的回答,你说你要的只是愿意把我们的生活联系起来的那种信任,我给了你愿意付出信任的感觉。”甘璐笑了,眼中却再度泪光莹然,“知道吗?这个回答感动了我好久,支撑我不要随便怀疑你、质问你,尽可能给你足够的空间。不过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一直有冷幽默的天才……”

她没法继续说下去,摇摇头,想抽回手去拿箱子,但尚修文牢牢握住了她的手:“璐璐,关于这一点,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两年,的确是我最开心幸福的日子。”

甘璐并不理会,用力挣扎着试图甩开他,却是徒劳。她连日精神不济,加上昨天的往返奔波,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稍一用力,不免有些气促喘息,哪里挣得开,只得怒冲冲抬起头看着他:“你一定要和一个孕妇拉扯吗?很好,继续拉扯下去吧,也省得我为要不要留下这孩子为难。”

“璐璐——”

尚修文这一声喝叫声音并不大,却来得几乎有几分暴戾,甘璐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发怒,吓得打了个寒噤,只见他眼中掠过锐利的光,这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她心底一寒,本能地再度缩手。尚修文牢牢握紧不放,停了一会,放缓声音,带了一点儿恳求意味,“不要这样说我们的孩子。”

甘璐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惧、疑惑和痛楚,在她的视线下,尚修文慢慢松开了她的手,提起了箱子:“如果你坚持要住出去的话,我陪你去找到房子再说。

他们下楼,正碰上吴丽君散步回来,她看着尚修文手里的箱子,正要开口,尚修文先说了话:“妈,璐璐出去住几天,我送送她。”

吴丽君沉下脸来:“这成什么样子,你去记者招待会那种场合胡闹已经很离谱了,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不能说当面说清楚,现在还要闹离家出走。我一向以为你总比雨菲要懂事识大体……”

“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您早点儿休息,不用管了。”

吴丽君还要说什么,但尚修文的眼神让她打住了,她很少看到自己的儿子流露出这样困顿焦灼的神态,而甘璐则是完全的漠然没有表情,嘴唇紧抿,显然没有回应的打算。她扫了他们俩人一眼,转身进了房。

-----囧,这一章如此纯洁,居然有这么多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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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接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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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你给的,我要不起

爱这个东西,只有当给的人和接受的人同样理解、同样重视的时候,才算得上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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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修文开车载着甘璐到了酒店,开了一间套房,送她上去。等她洗澡上床后,他走进卧室。甘璐头歪在一侧,眼睛紧紧闭着,那张清秀面孔带着一点儿以前从来没有的浮肿,被雪白的枕套衬着越发苍白憔悴。他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想要抚摸一下她,然而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她紧闭的眼角渗出一点儿泪水。

他的手指定住了。良久,他俯下头,吻去那一滴泪水,咸涩的味道从他的舌尖直抵心头,并漫延开来。他替她将被子拉好,匆匆出去,带上了卧室的门。

第二天,甘璐起床时,看到尚修文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了。

连日的疲惫击中了她,她尽管好不容易才睡着,但睡得十分沉,根本不知道他是整晚睡在客厅沙发上,还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刷牙时,她又是一阵干呕。她努力回忆自己买的《孕期指南》,似乎应该是从五十天左右开始有晨吐现象,不知道这个提前算不算正常,更不要说在去W市的飞机上,她还流了鼻血,可是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操心这个了。

她站直身体,洗脸擦护肤品。这样每天简单重复的动作,现在都似乎成了一种负担。全身疲乏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她双手撑在洗面盆边缘,发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从头发、皮肤一直到神态都是黯然无光的,仿佛在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不禁回忆起以前在文华中学的一个同事。她怀孕之后,老公每天管接管送,尽管夫妻两人上班的地方隔得并不算近,他时常还会在中午拎着大号保温饭盒骑摩托车赶过来。周围同事时常起哄说:“爱心便当限时急送服务到了。”

那个孕妇被照顾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时常骄傲地对着一帮没生孩子的女同事传授自己的体会,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那样平实的快乐,引起了好多羡慕,也冲抵了包括甘璐在内的那班女孩子对怀孕产生的莫名畏惧。

然而现在轮到她了,她却一片茫然,不要说对孩子有期待,她甚至没法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这样一想,她简直提不起精神走出浴室。

她不知呆呆站了多久,尚修文出现在镜子中。他走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头,“不舒服吗?”

“还好。”她强打精神,拿起唇彩,可是马上记起怀孕期间最好不要化妆,又放了回去,“走吧。”

尚修文送甘璐去看病。师大附中附近的房源一向紧俏,不少家长选择在此租房陪读。甘璐也不想住得离学校太近,选择的都是隔了几站路的公寓。然而接连两套房子看下来,一个房龄偏长,结构不佳,通风、采光都不算好;另一个倒是全新的,但还带着装修的味道,周边环境也太杂乱。

还没等甘璐说什么,尚修文已经接完电话从走廊上回来。他皱眉扫一眼房子,马上跟房东说“谢谢,再见”,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来了。

她也没看中这套房子,更没力气跟他争执,上了车,拿出头天抄下来的地址、电话,正打算打第三位房东的手机。尚修文的手机先响了,他先只简单地“嗯”、“哦”应着,过了一会儿,说道:“舅舅,我知道了,我明天赶过来。”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重复道:“好,我知道了。我们回头再说。”

甘璐伸手解才系好的安全带,“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看剩下的房子好了,都在这附近。”

尚修文按住她,“你坚持要出来住,我不能拦着你,但肯定得把你安置好。”

甘璐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疲倦地说:“是呀,我现在母凭子贵了,得好好保重。”

“璐璐,你知道我重视孩子,不过那也只是因为我想和你有一个孩子。不要再说这种话……”他的手机再度响起,他烦恼地拿起来看看,然后接听,“以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安,你先去J市,我明天过去。”稍停一会儿,他笑了,“是我妈还是我舅舅跟你说什么了吧?”

再等一会儿,他点点头,“好,我们马上过来。”放下手机,他转送对甘璐说,“以安空着一套房子,他说你如果急着找房子,可以先住他那边,我们去看看吧。”

甘璐可没想过这样劳师动众,皱起眉头,“何必去打扰他?我不想欠人情。”

“他说他的房子装修好以后放了快一年,一直闲置着没住,离你们学校也不算远。你先看看,要能看中,我一样可以付房租给他。”

冯以安已经先到了那边。他的房子在市区一套观湖高层公寓的二十五楼,景观、位置俱佳,三居室里面是全新的装修。冯以安扬手指了指室内,“从买房到装修我都没管,全是我父母的品味,倒也不算难看。而且家母要求高,所用材料绝对环保,家具电器也是齐全的,只差生活用品没买。”

尚修文随冯以安去察看所有的房间,一边问着物业的情况。甘璐眼看他们两人在各个房间之间穿梭,一片茫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呆呆站在客厅内。

他们回到客厅,尚修文对甘璐说:“璐璐,这里不错,不用再去看其他房子了。我待会儿下去给你把东西买齐。”

她不愿当着冯以安的面与他争执,只闭紧嘴唇不吭声。

冯以安却显然并没任何探问究竟的意思,拿一串钥匙递过来,“你只管放心住,钥匙全给你,我不会过来的。”

甘璐仍然迟疑着,尚修文已经接了过去,“谢谢你,以安。”

“修文,我们之间用得着客气吗?”冯以安笑道,转向甘璐,“璐璐,明天上午旭昇有销售会议,涉及今年全年销售计划的调整,十分重要,恐怕我们今天都得动身去J市。”

“这话说得——”甘璐厌倦地说,“以安,你几时见我挡过谁的路了?”

尚修文苦笑一下,“行了以安,我先下去买点儿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冯以安随手揭开防尘白布,露出深棕色皮质沙发,“璐璐,你脸色不好,在这儿坐坐。我去物业看看这边有没有钟点工,叫个人过来彻底收拾一下。”

“以安,你先别忙。”甘璐坐下,“你跟我说实话,你早知道修文在旭昇里面扮演的角色吧?”

冯以安举起了手,“天地良心,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旭昇董事长易人,当时一样很意外。跟旭昇目前管销售的魏总通过电话以后,我才了解得多一点儿。”

甘璐知道他说的魏总是吴昌智的二女婿魏华生,她想,至少吴家人是早就知道的。她呆呆看着前方不做声。

“魏总告诉我,董事会开了很长时间的会,修文一直推辞,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解决旭昇面临的问题了。一方面,吴董事长得替他的宝贝儿子承担一部分责任,不可能继续待在那个位置上;另一方面,远望的资本进入是有条件的,他要对远望的股东负责。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当傻子。”甘璐自嘲地笑了。

“璐璐,你为这件事不开心吗?修文有他的考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事前来不及和你商量,也不用生这么大气吧。”

甘璐苦涩地说:“我不生气,难道就真当一个意外惊喜接受下来吗?”

“也许他有他的苦衷。”

“谁都有苦衷,真是苦衷的话,最好自己咽下去,不要指望别人可以无条件谅解。”

冯以安显然没料到甘璐会冷冷讲出这样的话,怔了一下,“璐璐,你是他太太,不是别人,似乎更应该体谅他才对。”

“以安,你没结婚,可是你是谈过恋爱的人,如果你的爱人这样事事瞒着你,你会若无其事吗?”

冯以安想了想,叹了口气,“不,坦白讲,在这种事上,越爱越计较,不爱才能做到淡定。如果我不较真,大概也不会跟辛辰分手。我本来想跟她在这套房子里结婚的,可是现在根本不想多看这里一眼。”

甘璐倒没想勾起他的伤心事,可是她现在没余力去安慰别人,只得默然。

“修文是在乎你的。他平时是一个不动声色的人,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分明已经失了常态。他检查浴室的时候还去试淋浴房地砖打湿后会不会滑,说要去再买一条防滑垫,你现在绝对不能摔倒。”

甘璐惨淡地一笑,“他只是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