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一点点深入,她被他挤压着后退,背抵到墙壁上,伸手时一片坚硬冰凉,身前则是他赤裸着散发着灼热的身体。这样奇妙的对比让她一阵战栗。她先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纠缠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渐渐紊乱。他一路顺着她的颈项吻下去,手指开始解她的衬衫扣子,她勉力说:“别……这是在公司啊。”

活犹未了,随着两声敲门声,秘书敲门探头进来,“尚总,大家都已经到会议室了……”她猛然打住,被眼前的场面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猛地缩了回去。

甘璐窘得面红耳赤,飞快地扣着衬衫,“快放手啊!”

尚修文却毫无尴尬之态,笑着说:“我去叫她通知大家,会议取消,可以下班了。”

甘璐吓得一把拉住作势要往外走的他,“你这个样子出去讲这话,她不知道要怎么想了。”

“大不了就是说说老板的闲话嘛,那是员工福利之一。”尚修文笑吟吟地说,“而且我平时过分严肃,难得贡献一点儿谈资给他们,你不能剥夺她的这个乐趣。”

“别闹了,你去快会吧,我在这里等你。”

“等一下。”尚修文抱起她,走到办公桌前,放她坐在桌上,一手搂着她,一手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接听了。

“三哥,你现在在哪儿?"甘璐被他牢牢搂在怀中,离得实在近,可以听见吴畏的声音清晰传来,“在陪朋友吃饭。修文,我就知道你要找我。那臭娘儿们去找你喊救命了吧?”随即是一阵得意的狂笑。

“那个录音文件你是怎么弄到手的?"“我自然有我的门道,这个你就不用打听了。”

“好吧,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怎么做?那蠢女人也这么问我,居然还问我要多少钱。”吴畏恶狠狠地说,“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打工的而已。她能出得起的价钱,我会放在眼里吗?她玩我玩得开心,现在轮到我玩她了。修文,你该不会想英雄救美吧?”

尚修文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我们见个面吧。我想听听这个文件,也让舅舅听一下。”“老爷子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不是我出手,这件事怎么可能有转机?来我住的高登酒店吧,稍微晚一点儿,我大概十一点以后才能回去。”

尚修文答应下来,放下了手机。

甘璐歪头看着他,“你打算让他把录音文件交还给贺小姐吗?"“老三连他爹的话尚且不听,何况是我。”尚修文摇摇头,“再说,我并没答应她那个要求。我必须先弄清楚吴畏掌握的证据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那个证据真会让贺小姐… … 坐牢,你会怎么样?”甘璐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问了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她心里却有些鄙视自己: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复呢?你那么恨那个女人,恨到想让她坐牢,从此在你眼前消失的地步吗?这个念头涌起,她顿时吓了一跳。

尚修文沉吟一下,“贿赂国企领导,操纵职代会,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吴畏存心报复她,她就会很麻烦。”他顿住,似乎在想着什么。甘璐也保持着沉默。他突然握住她的肩头,那个力度着实不小,“璐璐,在这件事上,我需要你的信任。”

甘璐的目光与他相遇,只见他乌黑的眸子平静而专注。她紊乱的心境似乎受这个眼神的抚慰,突然为之一定,那些乱纷纷的思绪平息了下去。她轻声说:“我没那么狠,一定要你送她去坐牢才会觉得开心。可是你如果要帮她,你得注意分寸。显然我也没那么大度,可以去扮演圣母,容忍自己的老公给别的女人当情圣。”

尚修文脸上浮起隐约的笑意,仍然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我明白,你放心。不管我要做什么,一定首先考虑你的感受。”

“你先去开会吧,他们该等急了。对了,这个时间开会,都不用吃饭吗?”

“通常秘书会叫外卖上来,不过你放心,今天我会用最短的时间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 尚修文开了衣柜,拿出一件干净衬衫穿上,一边扣着纽扣,一边往外走,“等我一刻钟,我马上回来。”

尚修文果然只用了十来分钟便结束了那个会议。他带甘璐出去时,正遇上吴畏的二姐夫魏华生在等电梯,甘璐连忙叫“姐夫”,他也笑着跟她打招呼。

“二哥,”在私下场合,尚修文一直按吴家姐弟的排行称呼吴昌智的两个女婿,“老三最近都没有回家吗?”

吴家两个女儿虽然出嫁了,但都住得跟娘家很近,通常一起吃晚饭。魏华生苦笑一下,“回哪个家?你也知道他跟老爷子两个人碰面都没有好气。至于雨菲,坚决要求离婚,没有一点儿商量余地,索性已经搬回娘家去住了,老爷子要看孙子,都得打电话过去预约才行。”

“最近你有没有在城里见过他?”

“前几天我陪客人吃饭,倒是碰到他了。”魏华生皱眉思索一下,“他跟一帮人在谈事情。照我看,那几个都是些本地出了名的职业帮闲跑腿,可不算是正道上混的人。”

尚修文点点头。魏华生说:“修文,带璐璐回去吃饭吧。”

“帮我跟舅舅说一声,改天吧。她今天累了,想早点儿休息。”

出来以后,尚修文带甘璐去了公司附近一间不算大的餐馆。老板显然认识他,马上把他们领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他随便点了几样菜,“就在这里凑合一餐,明天带你去吃一点儿有特色的。”

“你平时都在什么地方吃?"“应酬之外,偶尔去舅舅家吃饭,其他时间全是在这里,比较方便安静。璐璐,有时候真的很想吃你做的饭。”

甘璐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不由得有些鼻酸,“好,明天我去超市买菜,做给你吃。你想吃什锦砂锅对不对?”

“我要吃什锦砂锅,我还要吃番茄牛脯煲。不过今天,我更想吃的,”他伸一只手过来握住她的手,附到她耳边,声音沙哑而和缓,热气吹送到她耳内,“是你。”

这样直白的挑逗与欲望,让甘璐的脸再次烧得通红,她的心坪坪跳着,将头偏向一边,不敢看他。

菜很快一上来,两人都沉默地吃完。尚修文签单后,牵着甘璐的手出来上车,蓦地发动车子。不同于平时他稳健的开车习惯,雷克萨斯很快提速驶出写字楼停车场,拐上大路。路灯光飞速后掠着,车厢内明暗交错,甘璐看不清尚修文脸上的表情,只静静将头靠在椅背上,听凭春风拂面,将头发吹得飞扬起来。

两人一直都没说话。尚修文将车开回了吴昌智的郊区别墅——他过来工作后便一直借住于此。他按遥控开启了大门,将车开进去,并不开去车库,而是直接停到了门口,然后下车走过来给甘璐开门。她刚迈出一只脚,他已经伸手拉她出来,将她拥入怀中,重重吻向她的嘴唇。

这是中断以后的一个继续,还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们睽违的这一段时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吗?是任由身体的缠绵去引导彼此的心进一步走向亲密;或者恰好相反,心已经做出了选择,愿意让身体随之妥协——甘璐己经没法理出一个头绪。然而她知道,从她踏上来J 市的大巴时,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裹着她,穿过大厅,走进他住的房间。他没有开灯,但月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照进这间中式装修的屋子,清辉如水,流动在明暗光影之间,让室内呈现出倘悦迷离。

当尚修文将她推倒在那张中式雕花红木大床上时,她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床上的丝被,那样滑腻冰凉的触感,刺激得她有瞬间的清明。她几乎疑惑地看着头顶上的锦帐,一时有走错时空的错觉。然而,尚修文的身体随即覆盖住了她,一个接一个的吻,绵密灼热地落在她身上,她再无余力去想这是什么地方了… …

CHAPTER 26 希望有你在我身边

尊重自己的生活,也尊重别人的生活。

甘璐被汽车驶进来的声音惊醒,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伸手按亮了床头灯。三个小时前,尚修文开车出去见吴畏,临走时嘱她不用等他。可是她下午在他办公室睡了一觉,再加上别墅安静得有些诡异,她随便在书房找了一本线装的《 资治通鉴》,靠在床上看着,直到勉强催来一点睡意才躺下,却怎么也没法和平时一样睡得安然:

尚修文走进来坐和床边,轻轻抚着她的脸,“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啊,我睡不踏实。外面实在太安静,总觉得会有个狐仙或者女鬼突然跑出来。”

尚修文笑了,“照这说法,我早就被狐仙或者艳鬼缠身了,要不要找道士作法、泼狗血验证一下。”

甘璐哼了一声,“天天睡在这样装修格局的房间,你没做聊斋式的绮梦才怪。”

尚修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住在这里,我的确做过绮梦,不止一次,梦到你。”

甘璐脸微微发烫,伏在枕上自笑,“我不管,白天没事,可明晚我拒绝再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没福分亨受别墅生活,还是住闹市区比较好。”

“放心,明天晚上我肯定陪着你。”

“你去跟三哥谈得怎么样?”

尚修文摇摇头,“我接了舅舅,一起去找的吴畏。他放录音给我们听了,确实是贺静宜与冶炼厂一个主要领导的对话,涉及了大笔金钱交易,还牵扯了另外两个厂领导。”

“这个应该可以推翻亿鑫的兼并吧?"“理论上讲是这样,但怎么处理这个录音,我们看法很不一致。舅舅主张马上将录音交给主管工业的孔副市长,同时要求亿鑫正式退出冶炼厂的兼并。吴畏不同意。他真正恨的是贺静宜,他认为市里只会处理冶炼厂领导,但为了亿鑫在本市别的投资到位和维持投资环境的口碑出发,不会拿她怎么样。他打算一步步把这件事闹到谁也捂不住的地步,让贺静宜身败名裂。”

甘璐对于这些复杂的政治权术不免有些理解不能,不禁迟疑一下,“你的看法呢?”

“舅舅的考虑是对的,我也主张淡化处理这件事。听完录音后,我直接跟亿鑫的董事长陈华通话了,他答应马上赶过来处理。政府那边,的确希望将影响控制到最小的程度,避免背上只支持本地民营企业,扼制外来投资的恶名,不然以后再想参与对外招商会很被动。旭异要在本地立足,做事必须留有余地,顾及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能由得他逞一时之快。”

“那……三哥愿意吗?"“他当然不愿意。不过舅舅会说服他的,至于舅舅给他什么条件,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了,我不介入。”他低头凝视着她,“璐璐,你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我不能说我完全理解了,这件事对我来讲太复杂。不过,”甘璐微微一笑,“我已经答应了要信任你。这足够了吧?”

尚修文紧紧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紧密无间,却不仅限于身体,不同于几个小时前那样淹没他们所有感官、没有拘碍、放弃一切思索只求陷溺其间的激情。

甘璐伏在他怀中,感到充实而平静的喜悦。他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似乎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丝毫也不觉得需要用理智来说服自己才能付出信任。

第二天,尚修文先去见了客户,随即安排魏华生作陪,他返回别墅,接了甘璐,让她上车,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车子顺着J 市的外环,开到了城市的另一头。甘璐下车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正是三年前尚修文带她来过的矿区博物馆。虽然正值周末,可是博物馆依然门庭冷落。尚修文牵着她的手走进去,她发现,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在参观。展品正如尚修文以前对她说过的一样,有各种矿石晶体、古生物化石、不同时期的冶炼设施和冶金工具,陈设得时分简陋,不过四壁悬挂的简介一看便知出自非常有功底的书法家手笔,更重要的是,这些简介不是简单的就事论事,而是加入了相关诗句、历史沿革、人物掌故,每一篇都半文半白,说得上是精致的小品文。一个年轻的妈妈正给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儿子解读着,小男孩听得十分认真。

“我小时候觉得这里很大,很奇妙。”尚修文低声说,“以至于后来再来看,总觉得和记忆里不是一回事了。”

甘璐扑哧一笑,“这不奇怪啊。我爸爸小时候总带我去郊区一座山上抓蝴蝶制标本,我印象中那座山很高,后来看到资料才知道,它充其量是座丘陵,海波不足二百米。”她有些遗憾地说,“不过这个博物馆的确规模太小,不然会更吸引人参观的。”

尚修文也笑了,“旭异董事会通过了一个决议,捐出一笔钱,资助这里进行扩建。方案已经报到市里,应该很快会批下来的。趁这里还保持着原貌,我带你来看一下,算是了一个心愿。”

甘璐有些意外,“你现在居然还有闲心做这个计划。”

“倒也不全是为了童年那点儿爱好,现在我到底是个庸俗的生意人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尚修文带她慢慢顺着小路往后山走。不同于三年前春节期间的冬日风光,眼前树木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野花随处盛开,很大程度上掩饰了荒芜的感觉。他们很快登上了矿山顶,放眼看去,山的另一侧是一片密集的厂房。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说不上有什么景致可言。

两个人找一块大石头坐下,悠闲着着远方。

“J 市从古代开始采矿,到近现代又大规模发展冶炼产业,除了舅舅建别墅的那一带,周边已经没什么风景区了。改天我带你走远一点儿,到两省交界的那片山里转转。”

“如果是像上次以安和辛辰那样,备了穿越设备才能去的地方,那我得考虑一下了。”

尚修文笑了,“对,那次我也带你来过这边。这一带是废弃的矿区,基本已经没什么人居住。那边那一片,就是旭异一直想兼并的冶炼厂。”

甘璐没想到脚下便是旭异与亿鑫争夺至今的冶炼厂,凝神看去,但见烟囱林立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冶铁厂是本地老国企,投资巨大,可是管理不善,由盛而衰。工人们联想到矿山的命运,都有一份唇亡齿寒的恐惧。旭昇与冶铁厂有长期外协合作,拿出河里的兼并方案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表现出持续发展的诚意。扩建博物馆,重新规划这一带的开发定位,引进相关产业,都是旭昇计划的一部分,所以职工一直倾向于我们的兼并方案。”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贺静宜没办法拿下冶铁厂,才会出下策贿赂厂领导。”

“没错。”尚修文笑道:“你的推理能力一向很强。”

“你已经跟我讲得很详细了。”

“我不想再让你心里有任何疑惑,璐璐。”尚修文握紧她的手。

甘璐低头,看着包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轻声说:“修文,如果我有过疑虑,那也过去了。”

“可是我在做的不是解释,我希望你了解我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甘璐正要说话,尚修文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接听,眉头很快皱了起来,放下手机后说:“璐璐,舅舅打来电话,现在冶炼厂职工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聚集在厂里,要求主要领导出来给一个说法,局势快失控了。市里召集我马上过去开会。”

“是录音流出去了?”

“应该不是。吴畏没这么蠢,一流出去,他没有任何跟舅舅谈判的条件了。其实职工闹情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放我到超市门口就行,我准备去买点儿菜,给你做晚饭。”

尚修文在超市门口停下车,嘱咐 她:“不要买太多东西,待会儿叫出租车回去,我一谈完就回来。”

甘璐含笑答应,看着他的车子开走,才走进超市。她很快买齐主菜配料,拎着满满两大包东西,乘出租车回了别墅。

她付了车费,拿出尚修文留给她的遥控钥匙,开启铁门,正要走进去,一辆红色玛莎拉蒂近乎危险的速度从一侧直奔过来,停在她的面前,贺静宜走了下来。

甘璐烦恼地看着她,“你每次都这样亮相,多没有新意啊。”

贺静宜手扶车门,目光从她脸上一直扫下来,停留在她手里拎的提袋上,“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就真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吗?”

甘璐觉得她的神态隐约与平时居高临下的傲慢样子有些不同,暗自警惕,急速思考着她的问题,并不回答。

铁门缓缓闭拢,却被贺静宜的车卡住不能复位,顿时发出报等的刺耳鸣叫声。贺静宜却置之不理,“不请我进去坐会儿吗?”

“我认为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贺静宜毫无将车挪开的意思,只闲闲站着。四周寂寂,甘璐被鸣叫吵得心烦,也无意这样对峙一下去,只得按遥控将铁门重新打开。这里是J 市市郊风景区的后面,游人稀少;寥寥数栋别墅,相互隔得极开;物业由景区管理处代管,没什么太严密的门禁和保安制度;早上钟点工和园丁都已经来忙完工作走了;既远离公共交通,更没出租车路过 ;步行出去,至少要走上半个小时才可能上大路,没有交通工具,想离开都很困难。现在她眼看着贺静宜上车,将车开了进去,竟然想不出拒客的办法,不由得哭笑不得。

等她拎了大袋东西走进去,贺静宜已经貌似悠闲地坐在了门廊的摇椅上,分明等她过去。她索性不理她,自顾进了厨房。

下午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子斜斜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花香的气息。厨房里装了小小的书架式音响,放着轻快的音乐,完全不同于夜晚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这样的环境,本来可以忙碌得十分愉悦。然而门廊上坐的那个不速之客却让人多少心烦意乱。

甘璐打尚修文手机,他已经转入了秘书台。她猜他正在开会,一时无法可想,只得稳住心神,打开买回来的东西,开始准备晚饭。

她拿出牛脯,先用刀背拍松,再切成均匀的小块,下到锅中煽炒到变色,加入调料与番茄沙司和切好的番茄,一起放入砂锅里,大火烧开,再改成小火炯上。她正将西芹切成小段,身后响起贺静宜的声音,“刚才坐在那里,我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完全无所事事地晒太阳了。”

“无所事事大概不是精英的生活方式。太阳快落山了,抓紧时间继续晒吧。”甘璐头也不回地说,手上切菜的节奏丝毫不乱。

“这边安静得… … 像世外桃源。你知道冶炼厂那里乱成什么样了吗?”贺静宜并不等她回答,己经接着说了一下去,“当然你不用知道,你可以安心做一个快乐的主妇,对那些事不闻不问。”

“冶炼厂的混乱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我能解决的。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愚人天堂早被你嘲笑过了,不用今天特意追过来继续吧?你直接去找修文谈,比留在这里看我做饭不是有意思得多吗?”

“你待在这里不走,他怎么可能跟我联络?”

甘璐耸耸肩,“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贺静宜冷笑起来,“尚太太,你的确有点儿讽刺的天才。而且你选择了一个最好的现身时间,放着工作不做跑来这边,恰好堵住了我跟修文的谈话,让他没法直接出手帮我。可是你得知道,我们有过很深的感情,他不会眼看着我被吴畏害到去坐牢。你就算在这里待着不走,也肯定看不到那一天的。”

“抱歉,我对你的去向没你想象的那么关心。我来这里,可不是特意关注你是坐玛莎拉蒂,还是坐牢。别墅的风景你应该看完了吧,太阳也落山了,我没准备你的晚饭,所以,你现在告辞的话比较好。”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尚太太。”

甘璐放下菜刀,拿擦手巾擦一下手,回身看着她,笑了,“你知道我是当老师的,一般老师最怕碰到的就是冥顽不灵的学生,任你怎么教化,说得舌灿莲花,也是枉然。不过,一般来讲,这种状态会随着叛逆期结束,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原来老师说的话多少也是有道理的。至于贺小姐你这样的谈话对象,说实话,我以前没碰到过。”

贺静宜似乎被触怒了,可是又勉强控制住自己,“听我把话说完。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别干涉修文的决定,让他自行处理这件事。以后我再不会介入你们的生活。”

“恐怕你没权力对我提要求。”甘璐和颜悦色地说,“而且,我不会稀罕一个需要别人承诺不介入才能保持正常的生活。”

“你对修文这么肯定吗?他只是经历了太多事情,累了,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生活而已。你适时出现,得到了他。可是像他那样的男人,你最好永远也别指望拥有他的全部。”

“我对感情这个东西,从来没你那么肯定,贺小姐。不过我坚信,哪怕得到了某个人的感情,也并不意味着一种占有,更不意味着从此就拥有了向某人予取予求、需索无度的权力。”

贺静宜森然说道:“别跟我布道,也别职业病发作,对我说教。你没有经历过那样深的感情,不能理解我和修文之间的过去,我同情你。现在我们回到正题,你要什么条件才肯离开这里?"“你似乎热衷于做交易,贺小姐。你昨天要跟吴畏交易,居然不想想,你能出的价钱,相对于他早晚有一天会继承大笔股份的旭异算得了什么。现在你又想跟我交易,可是你出的条件打动不了我,我不认为你有跟我交易的资本。不过没关系,”甘璐笑了,“你也别急,我后天要上班明天肯定要回去,你可以尽情去跟修文交易,看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暮色降临,厨房内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天然气灶上坐着的砂锅发出轻微翻滚的声音,火光映得立在旁边的甘璐脸上明暗不定。贺静宜能清楚看到,她目光平静明澈,没有任何波澜。

听到甘璐明天就要离开,她本来该松一口气,可是她的心底却一紧。她从昨天晚上开始打尚修文的手机,一直到刚才,他都没有接听。她只能把这归结于甘璐的到来。她安慰自己,尚修文有太太在身边守着,当然不方便跟她联络。

他肯定不会坐视她不理——她努力说服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内心的惊惶越来越大,她整晚失眠,在酒店房间里踱来踱去,仿佛又陷入了几年前父兄被捕、母亲成天哭泣、求告无门的那种状态之中。

她想,只要甘璐离开就好办了。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含着笑意拒绝交易,轻松地说肯定会离开,分明对于自己的先生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一股凉意从心底漫延开来,浸没贺静宜的全身——也许你期待的拯救根本只是一个虚幻,她猛然摇头,不许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没来由地憎恨甘璐这个平静的眼神,这个笃定的神态。她想跟自从与甘璐见第一面以来一样,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打破这女人的这份自信,往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石块,看涟漪扩散,看她的淡然出现缝隙,这个过程曾给她莫名的满足感。

然而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全身绷得紧紧的,身体里却似乎有某个冲动在蠢动叫嚣着,只想狠狠发泄出来。

厨房里气氛骤然诡异起来,甘璐被她死死盯过来的、透着近乎疯狂光芒的眼神吓了一跳。正在这时,她搁在调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轻快的铃音在弥漫着莫名紧张感的安静的室内盘旋,让她的心更加收紧。贺静宜似乎也吃了一惊,目光移向了她的手机。

甘璐看着贺静宜,暗自戒备。她头也不回,慢慢伸手过去,摸到手机拿了起来,“喂? "“璐璐,是我,刚开完会,你给我打了电话吗?"甘璐正正对着贺静宜,努力保持着正常的语速,“打电话?哦对,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就回来。饭做好了吗?”尚修文的户音透着轻松。

甘璐眼睛一眨不眨,几乎有点儿跟不上他的问题,“饭吗?哦,还没有。”

“别急,等我回来,我最爱看你做饭的样子。”

“修文,”她叫他的名字,只见贺静宜的瞳孔猛然收缩,她将声音再放低一点儿,“贺小姐在这边。”

“她来干什么?”尚修文一怔。

“大概是有事找你吧。”甘璐尽可能平静地说,“她在这边等你很久了。”

贺静宜一步跨过来,夺过手机,似乎要说什么,却只听听筒里传来尚修文的声音,“璐璐,别紧张,我马上赶回来。”

她一下暴怒了,狠狠将手机摔到地上,只听一声脆响,小小的手机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甘璐惊得后退一步,她却逼了上来,哑声笑道:“你怕了吗,尚太太?”

甘璐背靠着调理台,退无可退了。她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贺小姐,请冷静—— ”

贺静宜冷笑,“做交易才需要冷静,你不是说我甚至没有跟你交易的资本吗?”

“修文马上快回来了,你可以好好跟他谈。我已经说过了,我一向不介入他的公事,更不会干扰他的决定。”

听到尚修文的名字,似乎多少唤回了贺静宜的理智。甘璐平和的声音也让她绷得紧紧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了下来,慢慢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一阵郁积于心的情绪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伸手扶住了身边的调理台。这时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机械地拿出来接听。甘璐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一下挺直了身体,凝神细听着,“陈董事长也在那边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隔了一会儿,她神色一变,“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甘璐听到发动汽车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一时没心情再做其他菜,便关掉气灶,坐到调理台边的吧椅上,用手撑住头,只觉得心跳得激烈,手心竟然沁出了一点儿冷汗。

没等她松弛下来,一声声锐利的喇叭声划破寂静从大门那里传了过来。她惊得一抖,随即才醒悟,忙跑到客厅,按了开启大门的按键,从可视对讲的监控屏幕上看着贺静宜的车开出去,赶紧关闭了大门。

手机突然中断通话,再打过去,怎么也打不通。贺静宜突然出现在别墅,尚修文联想到电话里甘璐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平时,他没法保持镇定了,匆匆开车急速往回赶。

在拐向风景区入口的路上,他老远便看到一辆红色玛莎拉蒂横在路中间。残阳半沉入远方的群山,晚段绚烂如血,暮霭沉沉之下,贺娜宜抱看双臂倚车而立,那是一道曼妙的曲线。他只能减速,将车停到离她不远的地方,走了下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

“贺小姐——”

“叫我静宜,修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请叫我静宜,和我们刚认识时一样。”贺静宜轻声说。

“我们不是刚认识了,静宜。”

贺静宜脸色苍白里,一阵失神,“对,人生哪得只如初见。我们兜兜转转,站到这里,你是别人的丈夫,我是那个害你母亲仕途失意、父亲早逝、公司倒闭的前女友。我再怎么想留住你,也是徒劳了。”

“留不住的,就放手好了。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