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麻烦你收留我,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是个如此疏离又高高在上的人,她一再麻烦他,而今深更半夜又出状况,他一定很神烦。

谁知道顾之却忽然回以她无可奈何的几声轻笑。

“舒晴,是人就会生病,这跟你想不想给我添麻烦是两回事。”

他提醒她,“温度计可以给我了。”

看完结果之后,顾之眉心一蹙,“三十九度三。”

他从医药箱里找出了退烧药,动作熟练地配好了几颗递给她。

舒晴看着他慎重的表情,把药喝下去之后,讪讪地说:“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我不是发烧了,是即将归西……小病而已,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顾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以前我的病房里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有天晚上她发烧了,没吃药。”

停在这里没了下文。

舒晴纳闷,“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

“……”

顾之收好了医药箱,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床毛毯,他替她盖好了只穿着打底裤的腿,然后才说:“她有免疫系统疾病,任何小病小痛都可能危及生命,就因为那次发烧,第二天早上我去病房的时候,她已经停止呼吸了。”

舒晴看着他没有太大变化的表情,却察觉到他的睫毛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颤动了几下,泄露了主人的小秘密。

“她很勇敢,一群孩子里就她打针吃药的时候不哭不闹。”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她很喜欢和我聊天,总是趁着护士不在的时候偷偷跑来找我。”

长时间打针吃药,还住在医院里……

舒晴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艾滋病?”

顾之点头。

她恍然大悟,一定是他在法国艾滋志愿联盟工作的时候遇见的孩子,脑子里浮现出上课时他展示的那张照片,她想起了那个牵着他的手笑得一脸灿烂的法国小女孩。

“能遇见这么温柔又耐心的好医生,想来那个孩子虽然生命短暂,但也算活得很开心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虚此行。”

顾之一怔,抬头看见她一副“我在安慰你”的圣母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这还是头一回有学生说他温柔。

他这个人凡事都像是只用了三分心,对人对事都有些疏离,看起来倒是温和礼貌,但对待学生的错误从来不会得过且过,也因此,法语专业的学生们历来就对他有些敬畏,认为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这些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可眼下,这个跟他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付的女生竟然把他看做一个需要安抚的对象,小心翼翼地组织言词……

“我看起来像是悲痛欲绝,需要借你的肩膀靠一靠的样子吗?”

舒晴看他瞬间收起了前一刻的柔和,又恢复了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男神风范,张了张嘴,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顾老师,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之所以对我这么不满,是不是因为我和余治森开的那个玩笑?”

“玩笑?”顾之默了默,似是在回忆当初的场景,最后低低地说了句,“……原来那就是你的玩笑。”

在走廊上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她却用轻描淡写的玩笑二字带了过去。

“是啊,只是玩笑而已,我和余治森关系好,一向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你千万别生气!”

顾之看着舒晴信誓旦旦的样子,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清澈透亮,略微婴儿肥的脸蛋因为发烧的缘故微微泛红,整个人像是春天里枝头初放的一朵红杏。

可她说她和余治森“关心好,一向就是这样”,顾之心里一滞,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流淌过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到底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三观略歪。

他站起身来,轻声道:“先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再看看退烧了没。”

这一夜,舒晴浑身发烫地躺在被窝里,很久之后才睡着。她有个奇怪的毛病,一旦发烧了就爱做梦,梦见很多杂七杂八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睁眼的时候只记得好像梦见了顾之,他掐着她的脖子对她冷冰冰地说:“诬陷男人是同性恋等于间接污蔑他的性功能有障碍,道歉不够,拿命来凑!”

想一想,她觉得有点后怕。

蓬头垢面地走出客房,她看见顾之坐在沙发上,还是和昨天一样抱着笔记本在工作。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连帽卫衣,算是家居服,坐姿放松而随意。窗帘被他拉开了,难得的阳光普照。

在这样的日光下,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而温暖,轮廓甚至微微发光。

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好些了吗?”

洗漱之前重新量了一次体温,这回只有三十八度多一点,好歹叫人松了口气。

看着墙上的挂钟,舒晴有些汗颜,“你可以早点叫醒我的。”

顾之站起身来穿大衣,“生病了就需要多休息,没什么难为情的。”

……中箭,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顾之看了眼她略显单薄的外套,从衣架上取下了一条深蓝色的羊毛围巾递给她,“走吧,直接去吃午饭,然后我送你回学校。”

舒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他又看出了她的别扭,低低地叹口气,“从我家里走出去的病人要是被冻死了,只怕我的一世英名都喂狗了。”

“你说我是狗?”舒晴立马反应过来。

可表示抗议的眼神才刚调整好,她的面前就被一片温柔的阴影笼罩了。

顾之从容不迫地把那条围巾搭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动作轻缓地替她围了两圈,末了后退一步,“走吧。”

可是舒晴迟迟没有动。

她的下巴上还残留有他替她围围巾时不小心接触到的温度,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昵的举动,把她整颗心都惊得忘了跳动。

她怔怔地看着背对窗户的顾之,因为逆光,他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这样的表情一定美好又温柔。

于是她忘了和他计较关于英明喂狗的事情。

午饭是在小区外面的一家并不算大的餐厅里解决的,顾之是熟客,随意点了几样菜,并没有过问舒晴的意见。

菜上来以后,舒晴才明白他为什么没问她——小米粥,鸡蛋羹,土豆丝,还有一道热气腾腾的豌豆炖肉。

“你在生病,需要吃清淡点。”顾之是这么解释的。

舒晴咧嘴一笑,“我还以为是老师抠门,舍不得请我吃好的。”

顾之默了默,“教师工资低,这也算是原因之一。”

“……”

别逗了,老师,又是摩托又是轿车,我真的看不出你哪里贫穷了。

顾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声,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舒晴,坦白点说,大学教师的工资或许还比不上高级餐厅一个端盘子的服务员,所以请千万理解教师这个职业,若是有朝一日看见身边的师长接近楼顶、河边、站台以及大桥上,请千万紧密陪同,生命来之不易,需要互相扶持。”

舒晴已经目瞪口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忙着出去吃饭,这边更新慢了点,今天写到这儿又要出去了,大家看凑合看着,晚上回来补齐。

前面进展慢热,从这几章开始可以看得出我在拉感情了。

激情奸情都会有,轻轻松松的爱情故事不需要太狗血嘛,希望陪着大家开开心心过年就好。

顾老师说霸王的孩子拿不到过年钱哟。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顿饭吃得十分冷场,舒晴忍了再忍,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

“顾老师,讲笑话还是要看天赋的,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这项运动,特别是……这种天气。”

“那你觉得这种天气适合做什么运动?”

大冷天最适合的运动当然是——

“摩擦生热,活塞运动。”

这种对话和余治森、秦可薇重复过太多遍了,以至于舒晴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出来,隐晦而有内涵,低调而不失华丽。

当然,就在话一出口的零点零一秒内,舒晴脸色大变,羞愤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顾之把挺得笔直的背微微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的座椅上,低低地笑了两声,端起面前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轻轻晃了两下,然后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舒晴,圣诞快乐。”

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不让她尴尬,所以才这么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

“圣诞快乐!”舒晴在感激的同时,也真心诚意地举杯说:“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一句圣诞祝福了。”

为了表示这句话的真实可信,她甚至信誓旦旦地补充了一句,“顾老师,你的声音绝对有让人怀孕的潜质!”

“……”

顾之的那口开水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状态卡在了嗓子眼里。

吃完饭后,他送舒晴回学校,因为恰好要去办公室拿份文件,所以打算直接送舒晴到宿舍楼下,但舒晴十分坚持要在大门外下车。

只可惜这点避嫌的小心思没能如愿以偿,下车之后还没来得及道谢,一个双语班的男生就从后面拍了拍舒晴的肩,看见车上的人之后,诧异地喊了句:“顾老师?”

顾之淡淡点头,看了舒清一眼,没再说话,发动了车子往学校里开。

舒晴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对那个男生说:“我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正巧碰见了顾老师,他就顺路载我回来了。”

对方笑得眉眼弯弯:“都已经月底了还有钱出去吃饭,当真是土豪。”

舒晴瞪他,“得了,这话从一个真正的土豪嘴里说出来,简直像是往我脸上吐了一泡狗屎,别这么侮辱我行么?”

众所周知这个宋予是年级上有名的富二代,父亲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加之宋予人长得不错,娃娃脸又好脾气,大概是因为父亲也是白手起家,所以他并没有富二代的那种骄奢跋扈,和大家相处得都挺好。

宋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是谁侮辱谁啊?”

舒晴习惯性地牙尖嘴利,回味了片刻自己刚才说的话,咳嗽两声,信手拈来顾之的那句话来敷衍他,“圣诞快乐啊宋予同学。”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懒洋洋地伸手对身后的人挥了挥,宋予倒是站在原地笑出了声,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回寝室的时候,大家都在,秦可薇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还问她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舒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众人,笑了笑,“哦,平安夜嘛,出去浪荡了一番。”

“浪得愉快么?”

“过程很曲折,结局很完美。”她煞有介事地说,“还免费蹭了顿饭。”

话刚说完,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发件人那一栏写着三个大字:顾老师。

“下楼。”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舒晴不知道顾之找她干什么,单看到下楼二字就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于是镇定地对秦可薇说:“我下去买个面包。”然后就匆匆跑出了门。

秦可薇看着她进门时随手扔在桌上的钱包,“喂,你忘了带钱!”

可是奔跑的脚步声早就消失在走廊上了。

黑色的沃尔沃虽然低调又不张扬,但因为轿车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锃亮锃亮的也很引人注目。

顾之看见那个姑娘从楼道里跑出来,缓缓摇下车窗,在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伸手递给她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退烧药。”

舒晴傻了眼,“你特意去买的?真是太麻烦你了……”

“顺路而已。”他收回了手,神情疏淡却莫名柔和。

为了给病人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C大的校医院离办公楼隔着十万八千里,顾之此行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顺路”。

心里有股暖流慢慢地发酵成滚烫的情绪,舒晴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谢谢顾老师。”

“不用,医生的职业病而已。”他是这样解释的,合上车窗的时候又一次含笑道,“圣诞快乐。”

一直到那辆黑色沃尔沃消失在转角处,舒晴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手里的塑料袋只装了几盒药,轻若无物,可是拎在手里不知怎的就变得重如千金了。

这个圣诞……过得快不快乐倒是说不上来,总之很奇特就是了。

秦可薇对于有神秘人士送退烧药来这件事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只可惜舒晴拿生病当借口,蒙着被子睡午觉,再一次用一句“圣诞快乐”敷衍过去了。

然而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谣言在短短的时间内以一种惊人的姿态传开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秦可薇叫她去食堂吃晚饭了,也就在这时候,从外面推门进来的陈念念气急败坏地冲着舒晴吼了一句,“还睡?赶紧起来!你自己去外面听听人家在传些什么!”

舒晴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来望着她,“陈念念你吃错药了?”

“我倒是希望我吃错药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你什么?说你昨晚夜不归宿,和法语专业的顾老师厮混了一晚上,今天还是人家用车把你送回来的!”

陈念念的一番话成功地把舒晴仅剩的睡意全部驱散,她瞬间清醒过来,全身上下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的人说你什么!”陈念念冷冷地看着她,“二奶,小三,你觉得哪一个好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