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的过程都交代完毕,舒晴勉力维持镇定地站在桌前,定定地盯着桌面上那个标有她不认识的符号的白色陶瓷杯,猜测着程遇森会说什么。

也许是大发雷霆,立马要查出是谁干的。

也许是怒不可遏,立马叫她收拾东西滚蛋。

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舒晴顿了顿,不对,她对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而出人意料的是,程遇森的反应很冷静,甚至从容得过头了。

他把金框眼镜摘了下来,随手扔在桌上,然后淡淡地看着手腕上的表,“离截止时间还剩一小时十四分零七秒,而你进来告诉我,你刚打印的文件被人绞碎了,电脑上存的文档被人删除得干干净净,连定时缓存文件区里也被人清空了?”

舒晴的脸色唰的一下白得更厉害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

程遇森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如果是以前在学校,她可以自信满满地说:“没事儿,我端着充电台灯熬一晚上给你补完。”

可是现在她已经走出了那座象牙塔,站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楼顶,忙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没有人可以等她,没有人会捧着合同对她笑着说:“好的,你慢慢来。”

不仅如此,二十三层所有人辛苦了一整天的心血很有可能因为她一个人的疏忽而完完全全付诸东流。

舒晴觉得眼睛胀得有点难受,她甚至来不及去怨恨那个毁了她一天努力和未来前程的人。

程遇森再也没有了往常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没有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样子,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我想你从接受实习培训的第一天起,就应该知道,在公司里保管好自己的私密文件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每台电脑都有密码,每张办公桌都有带锁抽屉,你以为那是摆设,是装饰品?你告诉我你为了泡咖啡,就这么放任机密文件摆在桌上,而电脑毫无保留地任人摆弄,你觉得我会同情你被人捅了这一刀吗?”

舒晴死死咬着嘴唇,只能面无血色地说一句:“对不起。”

“初入职场,做事生疏不是问题,经验不足也不是问题,然而不长脑子、不懂防备,我认为你留在这里对你我而言都是种浪费时间的不负责行为。”

程遇森移开目光,开始在电脑上进行什么操作。

舒晴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已经说了这样的话,意思很清楚了……她得收拾包袱滚蛋。

想起将近一个月前,她是多么豪情万丈地与秦可薇和余治森在一起唱歌喝酒,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要从New Direction做起,找到人生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商业领域的大神级翻译……舒晴已经恨不得撕下脸皮连同辞职信一起交给程遇森了。

她知道程遇森后悔了,后悔当初录取了她这么个不长脑子也不长心眼的菜鸟,如今她一个人颠覆了所有人一天以来的努力。

又能怨谁呢?

她说:“走之前,我想找出是谁做的,然后——”

“没必要。”程遇森平静地打断她,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继续移动着鼠标,不时打几个字。

这样的沉默终于令舒晴无言以对,她又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一言不发着转身离去。

再多说一句都只是自取其辱。

只可惜在她走到门口时,程遇森忽然叫住了她:“谁让你走了?”

舒晴怔怔地回过头去,却见他镇定地拨通了电话,用流利的英语跟对方快速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断,再拨通另一个号码,又是一串英语。

这样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又有了些许希望,因为程遇森的所有言辞都是关于这份合同,先是联系美国总部,要求延长时间;再是与欧洲负责人商谈,将时间推迟一点。

只是他的所有措辞里都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舒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待他终于打完所有电话以后,终于茫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程遇森淡淡地注视着她,“我有说过我是在帮你吗?”

“……”

在她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时,程遇森又把目光移向了电脑屏幕,“欧洲那边答应把时间改到明天早上九点,你有大概十个小时的时间把所有资料重新翻译并且核对一遍。”

而在舒晴离开以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非常冷漠而官方的。

“如果你在最后的截止时间之前没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很抱歉,后果由你一人负责。”

*

舒晴干吞了两包咖啡下去,然后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那种滋味苦进了心里,却仍然抵不过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不可以,所有的资料都翻译过一遍,如今只不过是要重新来过,还好都有印象,第二遍会快得多。

这样工作到十二点的时候,有人来电话了,因为太过专注,她甚至忽略了震动声,直到手机不知第几次震动起来,她才终于意识到,有人找她。

灯火辉煌的夜。

顾之坐在汽车里,透过车窗仰望着灯火通明的第二十三层,低低地叫了一声:“舒晴。”

而另一边,电脑后的人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

找不到电脑里的文档时,她没有哭。

发现文件变成垃圾桶里的一堆碎纸时,她没有哭。

就连面对程遇森的责难与冷漠言辞,她也没有哭。

可是此时此刻,顾之仅凭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应答,怕被他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捂住手机,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呜咽声。

她从来没有在焦头烂额地忙了一整天之后,仅仅得知自己的辛苦全部白费了,又要熬一个通宵;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人心险恶的阴暗面,哪怕从前在学校也受到过不友好的对待,可比起今天的种种,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是程遇森说得对,这里是职场,而她只是个不长脑子也不长心眼的人,被父母呵护得太好,不懂社会的复杂。

她觉得很委屈,却又无能为力,而今面对可以全然依赖的顾之,终于哭出了声。

顾之隐约听见了她的呜咽,握住方向盘的手顿时一紧,“怎么了?”

她一直摇头不语,最后带着哭音对他说:“我不能跟你说话了,只有十个小时,我得全部重新来过,今晚回不去了,你别等我。”

顾之还欲说什么,可那头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舒晴擦干眼泪,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着找他诉苦的时候。

不论如何,她必须要让那个想看她重重跌倒的人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被人打倒,大家的努力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付诸东流。

而另一头,顾之的目光一沉,思忖了片刻,拨通了李宣然的电话。

李宣然大大咧咧地问了句:“哟,温香软玉在怀的顾老师也有功夫找我这个跑腿小弟了?”

顾之没闲心跟他啰嗦,直截了当地说:“你老婆呢?”

“靠,好不容易打给我,找我老婆干嘛?”

“我需要进环贸大厦,但是没有工作证,请她帮我个忙,让我现在进去。”

“喂,你还真当我是跑腿小弟了?我也就算了,凭什么我老婆要给你当跑腿小妹啊?”

顾之的眼神里带着点燥郁,眉头一皱,“舒晴出事了,而我不知道她那里是什么情况。”

李宣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事情的严重,于是也不再嬉皮笑脸,挂电话前说了句:“那你等我一下。”

三分钟后,手机再次响了,李宣然大着嗓门儿说:“好了,局里给环贸那边的人打了电话,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顾之低声道:“多谢。”

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手机,快步朝环贸的大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看点:

1.如果你以为Eric先生是站在舒晴这边好言安慰的骑士,那你就错了╮(╯▽╰)╭

2.如果你以为这仅仅是普通的看到开头就猜到结尾的职场狗血,那你也错了╮(╯▽╰)╭

3.如果你以为作者除了给女主角开金手指外挂以外,把其余女配都写成没脑子的蠢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4.如果说到这里你还不冒泡为对高次的作者告个白,作者就哭了!

嗯,总结一下,你们现在以为的都不是真的,请往最不可能的方向大胆的猜测!

感谢亲爱的投霸王票的妹纸!么么扭屁股给你们看!

神马?嫌弃?捂脸哭泣……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二十三楼明亮的大厅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员工,疲惫却又全身紧绷地盯着发光的屏幕,忙忙碌碌。

顾之快步穿行过去,走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最后停在了翻译部的门口。

透过微微开阖的门,有个人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着,手边还摆着一杯热气未散的咖啡。

她穿着职业套装,与从前在学校时的模样大相径庭,成熟不少,可是无论如何,面上那种执着又认真的神情却始终不曾改变。

顾之敲了敲门,推开门的一刹那,屋里的人惊得忘了出声,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表情甚至有几分滑稽。

他把门掩上,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刚哭过的眼睛,俯□去替她拂去残余的眼泪,“发生什么事了?”

那种关切甚至略带无措的神情,还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呼吸,无一不透露出为了赶到她身旁,他快步穿越了怎样的一段路,披荆斩棘而来。

而此刻他却这样安定沉静地望着她,试图在她惊惶不安的时刻给她一点可以依靠的镇定与勇气。

舒晴握着那只温暖的手,忽然间又湿了眼眶。

*

“有备用电脑吗?”

“有,靠墙那台笔记本就是。”

“嗯,把资料发到我邮箱里。”顾之从容不迫地把那台笔记本报到了舒晴的桌上,然后俯□来开始和她一起加班,“收起你质疑的眼神,如果你要现场测试我的英语水平、浪费你的时间,我想我不介意。”

他效率极高地照着文本原件翻译了一小段话,舒晴错愕地看着他逆天的速度,终于回过神来,放心地与他分工合作。

法语教师一样要过英语专业的考试,顾之的英语不会比她差多少,甚至还有可能在她之上。

因为她翻译过一遍,想着自己的速度会快得多,于是只分给顾之一小部分,顾之用了两个小时完成了自己的资料,然后就微微俯身和舒晴一起看着她的屏幕,不时伸手指出一两个因为速度太快而出现拼写错误的单词。

夜已深,窗外灯火阑珊,而室内却灯火通明。

有了顾之的帮助,一切都变得轻松很多,连同她的心情也因为他的到来由惶惶不安变得平和又宁静。

程遇森审阅完技术部发来的最后一份文件时,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想到隔着几步路的办公室里还有个拼命三郎在死命地赶工,他顿了顿,关掉电脑,起身走出了门。

那是个天真又直率的菜鸟,看似聪明,实则毫无城府。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从小活在父母的关爱之下,被保护得羽翼丰满,不曾经受过大的挫折。

察觉到自己在羡慕舒晴时,程遇森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迈开步子走到了她的办公室门前。

无可否认的是,那天在地铁上,看到那个年幼的小孩子被父亲凶恶地责骂、甚至遭受粗暴对待时,他毫无疑问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穷困潦倒的父亲,花枝招展的母亲,他的家庭在经历了畸形的经营模式之后,终于以分崩离析的结局告终,他这才得到了解脱。

而在那段女人为了替男人谋得工作机会而不惜出卖色相的日子里,懦弱又隐忍的丈夫选择把怒火撒在这个读书吃饭样样都得花钱的儿子身上,棍棒都只是轻的,有时候他会被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直到女人回来以后,他才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后来女人终于提出离婚,男人一怒之下操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孩子身上砸去,从此在他手上留下一条可怕的再也消失不了的疤痕。

那一年,程遇森七岁。

站在门前很久,他把那些纷繁芜杂的记忆全部赶跑,这才无声地推开了门。

他是冷漠无情地斥责了她,但那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身在职场总要学会长点心眼,不是吗?

她太天真,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玻璃人,并不适合这个世界,而他莫名起了恻隐之心,于是终于准备大发慈悲地和她一起挽回这个局面。

像是英勇的骑士拯救受难的公主……他为自己的幽默感勾唇一笑。

只可惜——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屋里的景象跃然眼前。

那个女孩子静静地坐在电脑前面,另一个男人俯身站在她旁边,一手撑在她的椅背上,一手指着屏幕,一连串温润动听的单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流利好听,却又带着点……别的意蕴。

程遇森没能听出来那是受法语的影响而产生的顾式发音,却清清楚楚看见两人亲昵的姿态,感知到了房间里和谐而宁静的气氛。

顾之说:“这里恐怕要换一个单词,原文是引用的,翻译的时候不能妄加揣测,必须尊重原材料。”

舒晴顺从地删去了那一行,在他的悉心指导之下不断完善。

没有人意识到门外多出一个人,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程遇森无言地站了一会儿,淡淡地转身离去,走向了另一间办公室。

吴瑜正在低头赶文件,手机上一共定了五个备忘录,每个小时固定时间去给程遇森冲咖啡。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每隔片刻就侧过头去看一眼,不知是不够信赖手机,还是在期盼早点去见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一面。

没错,冷漠无情是对程遇森最好的形容,而对他的第二个备用形容词则是: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因为哪怕他从来就不曾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的目光,她还是愿意每天起个大早,一点一点化好最精致的妆容,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他从来都不曾对她产生过上司与下属以外的任何感情,她还是愿意为了他去做一些自己从来都不擅长的事情,然后藏着满是伤痕的手,仅仅把一盒费尽心血才做出来的漂亮寿司摆在他面前。

好吧,虽然他最终也没有要。

但她觉得总有一天,在他需要一个女人陪伴的时候会想起她来——那个比他身边的任何女人都要好看、转一、耐心、聪明的她。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吴瑜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的稀客,她难得地错愕了片刻,然后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总……总监?”

他从来都只是在分机上拨通她的号,然后简简单单地说一句:“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