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回到房间里时,舒晴正坐在床上发呆,见他进来,赶紧凑上去黏住,却被他往门外一推,“洗澡去。”

舒晴讪讪地往洗手间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走到一半又顿住,还是倒回去敲了敲门,从包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门口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要看相册么?”她妥协。

“你不是不给我看么?”

“……也不是一定不能看。”她嘟囔了一句。

“我也不是一定要看。”他得寸进尺。

“你到底看不看?”舒晴怒了,霍地抬起头来瞪着他。

顾之笑了,“既然你这么希望我看,那我就勉为其难看一看吧。”

“……”

舒晴黑着脸去洗澡了,留下顾之一人在屋里翻开了手机上的相册。

他以为令她窘迫到不愿示人的照片约莫是她儿时的搞笑照片,却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个名为Soleil的文件夹里满满的装着一个人——他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顾之怔在原地,只下意识地翻动着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照片有几百张,最近的是刚才她拍下的他,笑得无所顾忌,面上是很久未曾有过的轻松愉悦。而最远的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他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做笔记时的模样,低下头去在键盘上打字的动作,下课后背着黑色背包走到走廊尽头的背影,以及她从教学楼上俯拍的他的身影……各种各样的他,每一张都令他失神很久。

她给照片起了不同的名字:男神的顾老师,性感的顾老师,温柔的顾老师,沉静的顾老师……

因为照片太多,到后来已经没有那么多常见的形容词给她用,她就开始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定语,比如“看起来像韩剧男主角的顾老师”,“适合当老公的居家顾老师”……翻到其中一张他穿着淡蓝色针织衫配白衬衣的照片时,他忍俊不禁,因为照片的标注竟然是“叫人忍不住YY一百次的顾老师”。

舒晴怯生生地推门而入时,头发还在滴水,而她满脸通红地看着顾之和她藏满秘密的手机,明明又羞又窘,却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摊开手,“手机还我!”

顾之把手机放在她手心,却在她正欲收回手之际,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舒晴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包围,抬头对上他深深的眼神,听见他低低地问了句:“soleil?”

那样的眼神温柔宁静,没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她终于放下了一颗自己蠢蠢欲动的自卑少女心,承认是自己想太多。

是啊,她仰望了他这么多年,追随他的步伐走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她的顾之是个怎样的人?他又怎么会因为她的这些小举措和小心思觉得她愚蠢卑微呢?

起初是因为暗暗喜欢他,所以养成了偷偷搜集他的照片的习惯,到后来这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哪怕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也忍不住拍下每一个不一样的他,偶尔拿出来看一看,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笑出声来。

看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她红着脸坦白:“你记不记得我大一那年,你给我们放过《巴黎圣母院》的歌剧?”

在那部举世闻名的歌剧里,有一首广为人知的歌曲——Tu es me le soleil。中文名叫做:君似骄阳。

舒晴说:“当时你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想用法语对自己喜欢的人表示爱意,可以唱这首歌。”

所以她偷偷地把这个文件夹取名为soleil,用以纪念自己小小的卑微的爱情,虽然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他们会有今天。

顾之沉默了,只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舒晴却自己挣脱出来,走到阳台边上,推开了白色的门。

巴黎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市,建筑低矮,古老陈旧,可也因此,从阳台上可以眺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包括灯火璀璨的埃菲尔铁塔。

她在夜风里回过头来,指着那座闪亮夺目的塔,“那座塔虽然只是伫立在巴黎,可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它的光芒,因为它在所有人的抗议声里无畏地挺立起来,于是终于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了巴黎乃至法国的标志性建筑。”

夜风吹起她不知何时起已经快要及腰的长发,她像是自由而无畏的小战士,用明亮又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

“而你曾经是我心里的太阳,如今也依然是,可我一直相信优秀如你,并不该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

“你有天赋,有激情,有冷静的头脑和清醒的思路,理应站在手术台上力挽狂澜,用你的信仰和热爱去挽救病人的生命。一个好的法语老师可以有很多,可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因为语言的精通可以通过不断的努力习得,可是真正热爱医学、愿意为之付出多少年时光并且始终爱它如一的人却远远不及优秀的法语老师泛滥。”

“我一直觉得你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而该用你的光芒去照亮更多的人。”

舒晴走到床边,俯□去亲他的嘴唇,喃喃地说:“你信我吗?”

她不断地亲吻他,每亲一下,就低喃一句,到最后,就连顾之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应她什么了,直到她的唇沿着他的脖子来到了胸膛上,她的手指沿着衣襟一颗一颗将扣子悉数解开。

他的身体滚烫起来,心底深处的欲望也被她激发出来。

他将她压倒在身下,一点一点回应她,热烈而肆意,从柔软的胸前一路吻至雪白的大腿内侧,甚至亲吻了那朵沾染雨露的娇软幽花,渐渐地将她唇边的那句“你信我吗”变成了绵延不断的低吟。

一室婉转娇音,春光无限旖旎。

而他在挑起她的热情回应后,终于沉身而入,与她紧密相融。纯白色的被子被两人撩得凌乱不已,而紧紧相嵌的身躯也悸动不已地交缠了许久。

顾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终于将一切都给了她,最后抱着她在月光缠绵里静静地平复呼吸。

舒晴没有再说话,却听见头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信。”

低沉温柔,像一个永恒不变的誓言。

她眨眨眼,闭上眼睛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恍惚间想起了Marc对她说的那番话。

顾之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放下过医学和梦想,因为他曾经为了这个梦不懈努力了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更不会愿意永远沉寂在过去的失败里,他所需要的全部只是一个契机,一个给他勇气面对失败和重新拾起手术刀的契机。

他是Marc曾经最看好的学生之一,他的冷静与睿智都是上天赐予一个医者最好的天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令Marc这个年过半百的著名医学教授叹惋的事情,那么顾之放弃医学事业这件事绝对算是其一。

而在舒晴临走之际,Marc对她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Je suis convaincu que tu seras sa libératrice. Sauve-lui, s’il te plat.”

——我相信你会是他的救赎,请务必帮帮他。

81

这一趟法国之旅称得上是平和圆满,虽然舒晴一直对于昨夜不知餍足的顾老师耿耿于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旅行带给她了踏入职场后就很少体会到的全然放松。

然而在返程的飞机上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当时飞机已经起飞了将近半个小时,舒晴正低头看书时,忽然听见靠前的座位上有人失声喊了出来,说是有人昏迷了。

空姐很快朝这边走来,一边安抚大家稍安勿躁,一边叮嘱乘客系好安全带,不要轻易离座。

因为昏倒的人就在舒晴前面的座位上,空姐与昏迷人员家属的对话也就被他们尽收耳底。

昏迷的病患是一名四十多岁的法国中年男子,随行的是他的妻子,据说男子前不久也出现了类似症状,被紧急送往医院,医生说是心包出现一定量的积液,可以采用手术疗法和药物疗法。

男子对手术有抵触情绪,选择了药物疗法,但这几天因为药物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再开药,所以就擅自停了药物。

因为航班正在飞行过程中,很难立马寻到合适的医院,并且实施紧急降落。

空姐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前去与机长商量,而眼看着地上的男子脸色逐渐发青发白,好像呼吸都出现了一定的障碍。

舒晴探出头去,坐在过道边的顾之把她按了回去,不容置疑地说:“别看。”

“那你——”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顾之已然解开了安全带,走到过道上男子平躺的地方,蹲□去查探病情。

“先生?”另一位空姐诧异地叫了一声。

“我是医生。”顾之头也不抬地解释道,然后伸手朝着男子的胸骨探去,沿着胸骨与心脏之间的部分从容不迫地触摸着,间或停下来轻轻按压片刻。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那双修长好看、指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查探着每一个部分,动作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最后,顾之收回手来,皱眉道,“心包积液大量增多,已经严重干扰了患者的血液循环,导致静脉血不能顺利回到心脏,心脏的排血功能发生障碍。如果不紧急进行心包穿刺,恐怕患者会窒息。”

他说的是法语,患者的妻子一下子就慌了,带着哭音求他:“先生,你是医生,麻烦你救救他!”

机长也已经来到了现场,见顾之熟练地查看了病人的情况,也迟疑地问他:“你能救他吗?”

顾之微微一顿,沉默不语,片刻后却察觉到肩上多出一只手,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舒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安全带走了出来,也跟着蹲□来握住他微微发凉的手,朝他点点头。

她的表情很安然,带着毫无防备的信任与依赖,就好像她无数次替他拍照时那样,用一种仰望太阳的姿态望着他。

顾之的眼神凝滞了片刻,却在看到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时慢慢地松动了。

“你信我吗?”昨夜,她无数次问他这个问题。

而他的回答是:“我信。”

当心包积液累积过多,对患者的血液循环造成干扰时,及时进行心包穿刺放出大量积液便可使患者症状减轻,甚至消失。

而心包穿刺虽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如严格按操作规程谨慎进行,还是比较安全的一种诊断兼治疗的方法。

空姐很快把紧急治疗箱拿了过来,顾之从中拿出了对应规格的针筒,拆封后递给舒晴,“针孔朝上。”

他抬头问空姐:“有靠枕吗?”

后座的一位女士很快把随身携带的腰垫递了过来,“这个行吗?”

他点头,先解开病人的衬衫,然后把腰垫放置在病人身下,让他保持斜坡卧位,接着准确无误地探到了左第5、第6肋间隙心浊音界内侧,右手朝舒晴伸来,“针。”

舒晴忙不迭地递过去。

顾之在进针前淡淡地对她说:“不用一直看着我。”

她立马会意他是怕她看了害怕,于是低低地应了声:“没关系的。”

顾之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地将针管插进了患者的皮肤,长长的针消失在患者身体里,舒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然,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相信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而当他确定穿刺点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拉动针管,直到看见黄褐色的透明液体缓慢地进入针筒以后,紧绷的心才略微放松下来。

整整半管积液被抽出,顾之把针筒递给空姐,然后查看了病人的脉搏,一切指数都在慢慢恢复正常。

男子的脸色眼看着就好起来,没过一会儿就苏醒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的妻子喜极而泣,抱着他说不出话来,而他含糊不清地嘟哝一句:“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抱回家再抱啊!”

顾之松口气,含笑站起身来,而霎时间,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纷纷抱以热烈的掌声。

他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眉头还微微抬了抬,有些受宠若惊,可侧过头去对上舒晴灿烂的笑颜,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风波就此落下帷幕,飞机在二十分钟之后紧急降落,将那名男子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术后观察。

临走前,那对夫妻再三表示感谢,称顾之是“难得一见的好医生,临危不乱”。

而舒晴趁着顾之不注意,回头与坐在尾舱的一位老者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顾之的老师Marc。

在我们的人生里充满了各种各样随机的事件,始料不及之时,方见能力与人心。

而所谓的契机并非总是巧合,当有心人怀着善意为你创造这样一个并非巧合的巧合时,那也是一种契机。

Marc是与这对中年夫妻同行的,实施心包穿刺的男子本是他的病患,登机之前就表现出了一定呼吸困难的征兆。Marc替他进行过术前检查,确定了手术风险很小,只要进行正规的心包穿刺操作,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而心包穿刺是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外科医生都能实施的手术,经过这对夫妇的同意,他把手术地点选择在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点,只为给他最宠爱最聪明的学生一个重回手术台的契机。

Marc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告诉顾之这次的“巧合”其实是他刻意安排的,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潜能,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舒晴全程与他合作,最终亲眼目睹了顾之的潜能和卓越医术——哪怕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大手术,但顾之在整个过程里表现出来的冷静从容皆是他无可比拟的光芒。

这一次她算是彻底相信,有的人生来就适合从医,比如眼前这一个。

*

又是一年春风渡,舒晴趁着周末时间在家看了一下午的月末报表,最后决定去学校找顾之。

今天早上和他约好下班之后要去机场接顾爸爸的,总不能还像上回见爷爷奶奶一样,蓬头垢面、毫无准备地就去了吧?

到了他的办公室以后,只有何琳在,舒晴笑着她打了个招呼,何琳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顾老师在上课,你来找他的?先坐一坐吧。”

舒晴应了一声,坐在顾之的座位上等,随手翻了翻他桌上的课表,看见了那间熟悉的教室……咦,他的教室一直没变?还是以前教她时候的那一间?

她心血来潮地拎起挎包往外走,临走前还跟何琳打了个招呼,“我也去蹭蹭课,重温一下学法语的日子。”

她笑得毫无芥蒂,眼神里是真心诚意的笑意。

何琳一个人坐在电脑后面发了半天呆,最后才收回视线,苦涩一笑。

他的眼光不错,那个昔日还略显青涩稚嫩的小姑娘如今已经绽放开来,自信从容的微笑,生动美丽的面庞,还有那颗落落大方的心……是因为他的浇灌还是她自身的努力呢?

何琳曾经认为在他身边有这么多人,只有她自己才是最配他的,可如今看来,配不配只是她一厢情愿,爱不爱才是决定配不配的关键所在。

舒晴是从后门进的教室,教室前排座无虚席,和她以前上顾之的课时一样,总是一进来就叫人感受到顾老师带来的一股学霸风气。

她溜到第四排无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前排有人问她:“你也是来旁听顾老师的课的?”

舒晴笑眯眯点头,看了她家顾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总有人蹭课,特别是春心荡漾的小姑娘们。

她来的时间刚刚好,正值课间,顾之去了教室休息室,教室里只有一群聊天的学生。

她听见前排的女孩子在讨论顾之,一个说:“我前几天才听大四的师姐说,顾老师的女朋友其实是他以前的学生!”

另一个吃惊了,“师生恋?不会吧?这么惊天地泣鬼神?顾老师看着不像那么奔放的人啊!”

“这就说明是他家师姐奔放啊,像顾老师这么难以接近的男神都能追到,简直是我辈楷模!”

舒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换来几个人的瞩目,赶紧摆摆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你大几了?”有人问她。

“唔,算是你们师姐了。”她四两拨千斤,误导几个小女生把她当成高年级的学生。

“那你也是法语专业的?”

“没有没有,我是英语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