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青却已听不到了,他的手指划过,最后在遥远的西南方,找到了陈文喜说的那个地方。

原来,他跑了那么远。

文虎看到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上前一步着急道:“段爷!您不能一个人去啊!”

刚才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陈文喜的声音便显得如此的清晰。可是就这一句话,足以让他们吓掉了魂,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段爷一定会照做的!

而他如果真的照做了,去了,又怎么可能回得来!

段之青看着他们焦急的神色,心一点一点缓下来。这些都是他最忠实的属下,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一张张年轻的脸在面前掠过,段之青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变得莫名的平静,可是每个人看着,却更是揪起了心。

而就当空气沉闷的像是要随时炸开时,段之青终于说话了,“把刘律师给我叫来。”

“段爷!”这一下,文虎那么大一个汉子,眼睛都红了。

刘律师很快过来了,敲门进来的时候,见文虎他们一排排的站在一边,而段之青正坐在办公桌前,埋首写着什么。段之青的表情无甚异常,可是文虎他们却一个个红着双眼,每个人见他进来,眼中都带着明显的敌意。刘律师不知究竟,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脚步不由自主又放缓了下来。

段之青见他进来了,将刚才写好的几页纸递给了他,“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刘律师一看,终于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了,就连他,拿着纸的手都下意识的攥紧了。

那是一份遗嘱,字迹潦草,可交代的很清楚。

如果这次他能回来,一切不变;

如果这次他们回来,而他没有回来,那么便把所有的产业交给妻子洛平安,以后一切由她定夺;

如果他们都没回来…

后面,是一个让他看着都心颤的名字。

除此之外,在最后,还详细罗列了一份受益人名单,其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里面,不在场的,那些一直跟随着他的人,也都在里面,甚至,还有许多他听都未曾听过的人的名字。

刘律师看着文虎他们的神情,知道他们也一定是知道了这几张纸上的内容。

“有问题么?”见他看完,段之青淡淡问道。

刘律师不想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所以只道:“还有一些小细节…”

“没有时间了。”段之青看穿了他的谎言,却没有说破,只是拿过纸,然后翻到最后页开始飞快的签上自己的名字,“就这样吧。”

写完,放下笔,站起身,拿起边上的衣服就快步往外走。

文虎他们连忙跟上,声声唤阻道:“段爷!”

段之青站定,转过身,人站着笔直,胳膊上搭着衣服,就像是平常要出去的样子。而待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后,他淡淡一笑道:“保重。”

说完,再头也不回的走了。

“段爷!”那群汉子的声音,彻底哽咽了。

一辆越野车快速的开出了车库,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虎哥!龙哥!我们要怎么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段爷去送死啊!下属们纷纷看向了领头人。

文龙看着段之青离开的背影,表情难辨,半晌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车库。

文虎一瞬间洞悉了兄弟的心思,也跟了进去…

黑夜里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车飞驰着,而在它的身后,另一辆车,也一直跟随着。

西南的平顶山,是个小县城的名字,也是个山名,原本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地方,后来修了路,经济稍微好转,只是这里实在没特色,政府帮扶了几年,始终没能彻底发展起来,渐渐的,也就再次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而这个偏僻的地方,正是陈文喜出生的地方。

此时,他正坐在平顶山的一处山崖上,望着对面的盘山公路,在他这个位置,有人开车进山,一目了然。

他的背后,是两间低矮破旧的木屋,原是山里居民所住,现在已经荒废多年。他的前面,是一处深渊,底下江水奔腾而过,撞击在山壁上时发出阵阵令人惊心的怒嚎。

听着这声音,陈文喜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要他死,他要他们统统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木屋内,两个人头发凌乱,满身血污。一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脚被锁链拴在了柱子上,正是消失许久的林静成;一个穿着长裙肚子高高隆起跪在地上,正是段之青心心挂念的洛平安。

她颤抖着手,将手中的硬饼揉碎,再泡进那只只剩下半碗水的破碗里,然后,用手指一点一点的喂进林静成的嘴里。陈文喜只给一块饼,是她的份额,她很饿,可是她还是要给林静成喂下。

马小山死了,她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林静成也死了。

想起这几天的遭遇,洛平安只觉像一场走不出的噩梦。先是被人劫持,黑色的洞口对着他们,他们不敢呼救,只能乖乖的跟着照做。然后就是双手被捆绑扔进了面包车里,之后就是一路颠簸。不给吃,不给喝,除了解手,没有下车的机会,他们也想逃走,可是根本不可能。等到车门打开时,那两个瘦小的男人不见了,只变成了一个陈文喜。他们也不在熟悉的城市里了,放眼望去,全是茂密的树林,全是陡峭的山壁。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今夕何夕。

陈文喜让他们下车,在前面走,马小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开了捆绑的绳子,就向他发起了攻击,可是却一下子被陈文喜枪杀了。血流了一地,最终,尸体也被抛下山崖。

想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洛平安的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转。他还年轻,比她还小一岁,在段之青的眼里,也一直是个孩子,可是现在,就这么没了。

而现在,林静成也快要不行了。

马小山死后,陈文喜将他也狠狠揍了一顿,加上风寒、饥饿,他便彻底倒下了。到了这屋子里,陈文喜给了她每天一碗水一块饼,可是却根本不给他丝毫东西。

洛平安看着眼睛都睁不开咽食也无比艰难的林静成,咬紧了牙。

“你再吃点,你再吃点。”她低声说道。

可是回应他的,只是半天一个吞咽。

许久以后,半碗面糊才彻底未下,不敢将底里的东西浪费,洛平安舔了个干净。

身体吃力的坐正,肚子里的孩子又踢她一下,洛平安安抚着,既心酸又欣慰。每时每刻她都在感觉着肚子里的动静,她怕哪一刻,它就不再动了,而幸好,它虽然安静,可总是在她心生焦急的时候,轻轻的翻一个身或者伸一个懒腰,告诉她,它依然好好的。

等等吧,再等等吧,爸爸会来救我们的。

而就在她满怀期待的同时,一辆越野车转过山脚,出现在了陈文喜的视野内…

79、出生

陈文喜看到那车后,眼睛一亮,随后又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番,当确认车内的人正是段之青并且只有他一个人时,嘴角勾起了阴冷的笑意。

拿起手机,一边往回走,一边开了机拨通了电话。

“拐过个山口绕过来就到了,”说话间已跨进木屋,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又狞笑道,“段之青,我等着你呐!”

洛平安听到他的话,浑身一震,目光下意识的就落在了他耳边的手机上。

他来了?

他来了么!

可是看着陈文喜的笑,她的心里又是一慌。

盘上公路上,段之青不为所动,只稳稳的把着方向盘,沉沉回道:“我看到你了。”

挂了电话,陈文喜将手机一丢,就走向一旁的洛平安。

“你要干什么!”洛平安嘴里喊着,人往后退。

“少废话!”陈文喜抓过她的双手往背后一拉就拿绳子捆了起来。

洛平安不敢动,只用力匀着呼吸。

捆完了,陈文喜将她往边上一推,又走到一边,弯腰去将林静成的双手反绑,随后解开他脚上的铁链,接着便是用力抓起带着他就往外扔去。

洛平安见状,就要跟出去,却被陈文喜一把揪住了头发,随后又被他的胳膊紧紧的束住了身体,再无法动弹。

“走!”陈文喜大喝一声,推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洛平安感觉着顶在脑门上的硬实的东西,心提紧了。

不能慌,不能慌,她反复提醒自己。

林静成被扔在外面的地上,后背磕到石子,痛得眉头都皱起,而后慢慢睁开了眼。洛平安出去后见他醒来了正在动弹,忙喊道:“林静成,你有没有事!”

“闭嘴!”陈文喜砸了下她的头,喝道。

洛平安一晕,差点没摔倒。

陈文喜下手很重。

林静成想要坐起身,可是手被绑着身体不稳,便一直在地上挣扎,听得动静,抬头见洛平安满脸焦切,虚弱的应道:“我没事。”

陈文喜听他说话,抬起脚狠狠向他踢去。踢中正背,林静成往前一趴,脸与地面摩擦,抬起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没用的东西!”陈文喜朝他的脸啐了一口,“段之青找了你这么个徒弟,真是瞎了眼!”

林静成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可是很快消失。

这时,边上传来声音,三人同时把头转了过去。

却见山林小道上,一个人走了出来,风尘仆仆,脸色憔悴,可是脊背一直挺直。

洛平安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都要跳出来了,想喊,却一时失声,而当她发现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时,心跳一下停止了。

段之青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也似停止了跳动。只是几天,却像是已经隔了好几年,可是她没事,他也就放心了。不能多看,他的视线转过,看向地上的林静成。林静成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里,段之青的眼神里蕴含着让人放心的意味,可是林静成的眼神里尽是复杂。

陈文喜见到段之青出现,下意识的就将洛平安抓得更紧,随后又松开道:“段之青,你终于来了!”

段之青看向他,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陈文喜阴森一笑,“死了!”

段之青变色,从洛平安的眼神里确认无误后,拳头捏紧了。

陈文喜却笑得很开心,“段之青,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呢,都说段之青将妻子当成宝,果然不假。哈哈,担惊受怕的日子好过么?是不是快要疯了?”说着,脸色一变,目光阴鸷,“你杀了我儿子,害的我落到今天这地步,我就要你付出代价!”

“陈章不是我杀的!”段之青道。

陈文喜自然不信,“不是你还有谁!段之青,我杀你不成你杀不了我就杀我儿子报复,呵,都说你段之青是条汉子,可是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只不过现在你已落到我的手里,就等着受死吧!”

“要杀要剐随便你,你先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好啊,你跪下来求我啊!”陈文喜嘴上笑着,眼神却像是条毒蛇。

段之青盯着他,不动。

洛平安摇着头,在这一刻,她开始后悔期盼段之青的到来。

陈文喜将她用力一拉扯,她便惊呼出声。

段之青便一点一点跪了下来。

陈文喜见他当真跪在自己面前,放肆大笑,“你这个蠢货!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他们么!”

段之青站起身,脸上却无变化,只是双唇抿的越紧。他早已猜出会是这样,可他依然要尝试,就像他明知道只身前来不会有好结果,可是依然还是来了。

来了,就有希望,不来,则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陈文喜笑够了,又道:“你杀了我儿子,我也要让你尝尝伤心欲绝的滋味!我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宝贝的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你说,我是先杀了你这个徒弟呢,还是先杀你的女人呢!”

陈文喜的枪口来回对准着两人,林静成的脸色变了又变,洛平安却一直死死的盯着段之青,恐慌蔓延全身,却不是怕死,而是怕段之青有事。

果然,几个来回后,陈文喜又将枪口对准了段之青,“哦,你伤了我一条腿,我怎么也要让你先尝尝这滋味!”

说着,不等他人反应过来,就猛地一下按下了扳机,顿时,“砰”的一声,响彻云霄。

“阿青!”洛平安失声惊叫,因为面前,段之青右腿被打中,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陈文喜大笑,“感觉怎么样呢!”

段之青抬起头,额上因为剧烈的疼痛滋出了冷汗,鲜血很快染红裤管,他咬着牙站起身。

陈文喜像是极为欣赏这个场面,见他站起,手指一动,就又是一枪。

砰!

右腿再次被打中,段之青跪倒,脸色煞白。

“不要!”洛平安眼泪模糊视线。

陈文喜嫌吵,将她一把推倒在地。洛平安一慌,扭过身子不让肚子撞到地面,可是尾椎碰到,疼痛还是传来。

段之青见状,就要扑过去,可是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只得生生按下。

陈文喜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都快燃出了火,心里一阵痛快,三个人都没什么威胁了,他走上前,在段之青跟前停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然后将枪口对向身后的两人,笑道:“现在,你说我该先杀谁?”

“杀了我!放了他们!”

“做梦!”陈文喜面目狰狞,他弯□,一字一顿的道,“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这时,段之青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眼中闪出了光芒。

林静成正在用力挣扎着,原来反背的手已经饶过头顶伸到了前面,此时双手扭动的同时,嘴也在啃咬着绳子,而绳子,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段之青心一颤,看到了希望。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陈文喜是什么样的人,他如何不知道。他最好的预期,也就是他死他们活,而现在,如果林静成挣脱掉,在背后偷袭的话,他也就有了存活的可能。

段之青什么波浪没见过,可从没像现在这一刻感觉到惊心动魄。

然而,陈文喜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在段之青眼光掠去的那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然后猛一警醒,就要站起回头。

顿时,段之青浑身都绷紧了!

倘若被他发现,林静成必死无疑!所以就在陈文喜即将回头的一瞬间,他猛地冲起身,扑上,双手抱住他的腰,用力压在身下,并伸手去夺他手中的枪。

陈文喜大惊,伸直胳膊不让他夺去,同时也拼命想要挣脱开。可是段之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如何挣脱,眼见形势不利,他放弃挣脱,只疯狂的反扑过来,知道段之青腿上受伤,又用枪狠狠的砸了上去。并且在他一瞬松懈的时候,又迅速按下了扳机。

段之青睁大眼睛,反应迅速,在千钧一发之际,头一偏,手拽住了他持枪的手往边上拧去。

砰的一声,子弹落空。

洛平安看着眼前的一幕,血液都要凝固了,而当枪声落下确认段之青没事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肚子一痛,然后只觉一道暖流只下面溢出,顿时,她的脸上再无血色!

羊水破了!

她的眼里,满是惊恐。

羊水破了,就要送医院了!万一流光了,孩子就危险了!

洛平安想要告诉段之青,可是她不敢喊。段之青正被陈文喜压□下,依然在夺着枪,她怕她一喊了,他就危险了。

溢出的羊水带来的湿-润感清晰的感觉到了,疼痛也开始隐隐的传来,她不敢动,只咬紧双唇抑制着心底的恐慌。

你不能有事!

不能有事!

洛平安侧着身,尽可能的减少羊水的漏出,双手在颤抖,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挣扎中的段之青一眼瞥见了她的动静。见她捧着肚子皱着眉头时,心一跳,而当看到她的裙子有湿了的痕迹时,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研究了那么久的孕期知识,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再不及时送到医院,她们就危险了!

眼中一狠,力气便又上来,狠狠的便向陈文喜的手砸了去。疼痛已顾不得,如今只想把面前的这个人给解决了。而就这么一下子,陈文喜的手终于松开。段之青眼中一喜,又要扑上。

可是此时的陈文喜俨然是个亡命徒,眼看枪脱手,大觉不好,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踹一记段之青,然后一个打滚,就又将枪拿到手。

“不许动!”陈文喜迅速站起身喝道。

枪口抵在眉心,段之青不敢再动。争斗间,他们已快到悬崖,底下隆隆的江水声更加清晰。

“来呀,来呀,再来呀。呵呵,你敢再动一下,我立马打爆你的头,然后,呵呵,杀了你徒弟,杀了你的妻子,哦不,我要等着她把你的孩子生下,再一点一点弄死它!”陈文喜面容扭曲,陷入了仇恨带来的疯狂中。

段之青听到最后一句话,拳头都要捏碎了。

可是终究不敢在动一下。

如今的他,又彻彻底底陷入了劣势。

并且,再无挽回。

可是不能就这么下去,他不能让他们死,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还有他的徒弟…

悬崖底下的江水发出隆隆的轰鸣,段之青的心上却是寂静一片。

三十六岁的关口,他到底是度不过了。

在一瞬间,他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陈文喜还在叫嚣着,林静成的绳子也解开了,此时正一脸焦切的看着自己,段之青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她们就交给你了。”

说完,又看向洛平安。

洛平安也在看着他,当听他对林静成说出那句话时,她就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慌,她等着段之青也跟她说些什么,可是段之青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可是那个眼神里,却包含着万千的情绪,有深深的歉意,也有浓浓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