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男女,一个无耻,一个无脸。她撒泼打滚,说不给交待,明天就去中|央上告。

三十年前,唐家不似现在根基庞稳,唐老爷子权衡利弊,让两人滚去国外结了婚。

唐耀是这段不齿之情的产物,因与果,恨与憎,自他这里,便是尘埃落定。但偏偏这人聪明有志,创业发家,成立明耀科创并在美国上市,一度成为智能行业的领军者。

他老子丢尽的脸,都被他给挣了回来。如今唐耀荣归故里,大有认祖归宗的架势。唐书嵘好面,白捡了这么个孙儿,自然不胜欢喜。

薪尽火传,风吹草又生。

宿命这种东西,因果循环,红尘无渡,谁又说的准呢。

到家,热闹场面一如想象。

唐其琛站门口时还是冷淡沉敛的姿态,保姆一开门,惊喜呼叫“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唐家这种地方,一个保姆也是会察言观色的,陈姨是他母亲带来的人,做了三十余年,对唐其琛是呵护有加,平日都叫他其琛,但今天这一声“大少爷”意味十足,是给在场的人提个醒儿,谁才是真主人。

唐其琛眉眼上扬,神色气度瞬间变了样,他殷勤,客气,挨个儿与人打招呼,最后见着唐耀,唐其琛笑意更深,极其自然地走去他身边,一手与他相握,一手顺着就攀上他的背,诚恳有力地拍了拍,“路上堵的很,迟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咱们一家人,虽不常见面,但我也是你兄长,以后千万别生分,国内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唐家的男人都生得俊美,唐耀三十有一,两人气质依稀有重叠的地方,站在一起时,倒莫名让人想到一个词举世无双。

唐耀含笑应了,同样的力道拍了拍唐其琛,“是我匆忙,临时告诉的爷爷,让你跑这一趟。爷爷隆重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那边好几个小的我都认不出来,国外一个人待惯了,不太适应热烈的气氛,下回我请你单独吃饭,你也带我逛逛上海城。”

唐其琛朗声应道“好。”

唐耀美国长大,但一口普通话说得漂亮,尾音偶尔带点上翘的京腔,很有辨识度。两人聊天,你来我往的,其乐融融。老爷子唐书嵘最喜见到父慈子孝、情同手足的场面,一晚心情都是好的。

唐其琛周周全全地把今晚这个局给做足了,十点才离开。

常年奔忙,景安阳很少见到儿子。走前特意把他叫去偏厅,叮嘱一番,无非是天冷加衣,注意饮食,定期复查。又交待柯礼,非必要不可的应酬,也一定让他别沾酒。

柯礼妥帖应着,“您放心,我有数。”

景安阳瞥了眼客厅,表情似讥似讽一瞬即逝,“你爷爷真是糊涂了,早些年没有消息,这时候却回来,安的什么心。”

唐其琛微微抬眼,“言重了。”

景安阳点点头,“你有分寸就好。家里边我会帮你打点。还有,别总是忙工作,有空带安安过来吃饭,你爷爷记挂你们的事。”

“记挂不该记挂的。”唐其琛不轻不重说完这句话,景安阳好一会才回过味,不太高兴,“安安很好,也能给你搭把手。我不管你单多久,但你不能不结婚,你们两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了。”

唐其琛打断,虽平静,但耐心似乎是乱了节奏,他说“以后您少在爷爷面前烧这把火。”

——

车从芳甸路开出来,一路灯光被抛于之后,像两条明亮而炫丽的尾巴,给冬日寒夜加了些许温度。唐其琛上车后就没说过话,闭目养神,唇瓣紧抿,衬得一张脸更加清冷。

柯礼说“唐耀这些年的活动轨迹相当低调,我托人去查,都很难找到重要的信息。”

唐其琛忽就睁开了眼,宾利恰好驶进隧道,灯影变幻,让他半边身子都隐匿于黑暗里。唐其琛冷哼一声,骤生气势“豺狼野豹,不是好东西。”

次日到公司,人事部门将年终奖金以及各类专项奖的明细表给唐其琛看,实体经济一落再落,但亚汇集团依旧年年高歌。唐其琛过了一遍,又翻回去了几页。

他目光落在某个地方,人事负责人眼尖,一眼瞧见那名字,忙解释说“温以宁的奖金之所以比同级别的高,是因为陈经理单独给了她一笔嘉奖。”

唐其琛抬眸,“以什么名义?”

“没有名义。”人事也是面有难色“陈经理说,这是温以宁的单身慰问金。”

陈飒这人风格就这样,能在董事会上与老旧派观念拍案争执,也能在唐其琛面前执反驳意见。其实这笔奖金发的不合规定,但她依旧坚持,“如果问起,非要理由,那就单身慰问金。”

唐其琛微拧眉头。

人事见机行事,忙说“我会跟陈经理沟通,取消这笔奖金,按集团规章制度办事。”

“不用了。”唐其琛把文件合上丢到桌面,仰后靠着椅背,平静道“发,名副其实。”

春节长假在即,工作悉数收尾,这是公司一年里难得的清闲时刻。昨天发下奖金,温以宁算算数字不对,超了七千。特地去人事部问了问,负责人把她拉到一边儿,跟她悄悄道了实话。

回首这小半年,失去的,得到的,介怀的,放下的,尝试的,努力的,现在一想,都挺值得。再没有什么比自我价值的实现更有意义了。温以宁原本想给陈子渝包个红包算是感谢,但又觉得有点儿俗,就抽空去给他买了片金箔。金箔做的也漂亮,嵌在镂空的红包中间,精致显档次。

陈飒没客气,替陈子渝收了,问她“几号回老家?”

“票难买,只买到除夕的。”温以宁说“我值好最后一班岗。”

陈飒点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行李多的话,我给你安排一辆车。”

“没事儿,打车方便。”温以宁问“陈经理,您春节在上海过?”

“不在,去威尼斯,陈子渝嚷了一年了。”闲聊几句,温以宁要走,陈飒把人叫住,“以宁。”

“啊。在呢。”她站定,回过头。

陈飒望着她,目光真诚且有所寄望“好好工作。”

温以宁笑着说“一定。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二十八号上完班放假,昨儿开始就陆续走人,温以宁二十九的票,就一直留在了公司。辞旧迎新,年味儿已经很浓了,所谓归属感,在这一刻格外明显。ceo办公室的门这些天也一直闭合,唐其琛和柯礼都没怎么出现,温以宁有时候看着那扇门,不自觉地看很久,心里空白一片,没着没落的。

最后一天下午,她打算将办公室卫生收拾完就提早下班,但就是这一天,出了个不算小的事。

下午三点开始,一个三天前才注册的微博号,撰写了一篇万字长文,内容极其劲爆,以与当事人直接对话的形式开头,还原事实本身,最后笔者总结,用犀利的文风将爆料从新梳理,在情在理,有条有据——

《是色.欲陷阱,还是钱权主宰,对潜规则说“不”》

☆、星辰非昨夜(4)

星辰非昨夜(4)

当事人揭秘某集团大佬私生活混乱, **,常以位高权重自居, 看似精英高层, 实则人面兽心,在名利场大开大合,在女人堆乐此不彼。常以威逼恐吓逼人就犯, 满足邪欲。更大胆爆料,此人癖好诡异,对女伴毫无温柔, 群交更是常有之事。他交往过的对象里,甚至诸多学生。

爆料中的男主角均以唐某出现。加之细节的描述,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说的是谁。

这个标题已够劲爆,内容更具话题度,与当事人对话的音频也附在后面,所看所听极让人信服。亚汇集团广为人知, 吃起瓜来也不会无从下口。一小时不到,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就已破万。

温以宁点开了转发列表, 几个转发量排最前的, 是一些野鸡营销号推波助澜,圈子里有名气的、有活粉的, 暂时都没有参与, 或者是不敢参与。

陈飒此刻在飞机上,电话不通。公司都已放假, 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发帖实在是妙。陈飒负责集团的宣传推广以及品牌公关,这是她的职责范围。主心骨不在,但事情不能耽搁。陈飒做人面面俱到,与国内大部分社交媒体关系极深,这个脸面肯定会卖。温以宁迅速联系微博平台,知道了发帖人的i地址,显示是贵州地区。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消息面,温以宁只把这个地名念叨了几遍,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一时记不起便匆匆略过。

到了晚上,陈飒的电话回了过来,温以宁跟她汇报“营销号和媒体那边我都打了招呼,质疑反对的长文也开始上升转发量,我没有要求平台删帖,因为这样相当于不打自招,情势对我们不利。还有就是,集团的官网号也有大批水军刷评论。”

那边有时差,但陈飒的声音抖擞依旧,“联系删评了没有?”

“没删一个。”温以宁平静说“但我让法务部门截屏存档,保留证据。”

陈飒说“你做的对。行了,再多的先不要做,这一波应该压的住,大过年的,谁在这挑刺儿真够晦气的。”

但跟陈飒料想的不一样,这一波,根本就压不住了。

到晚间,事态升级,一个十八线女明星,给那条转发已破三万的微博点了个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众都炸了,这个点赞很微妙,也是侧面坐实了唐某人与女明星有染的混乱私生活。

唐其琛的除夕和初一都是留给家里,他昨晚出差回来就留在了九间堂。景安阳也算见过风浪,这种戏码并不稀奇,但她仍是心有担忧,问儿子“真没事?”

唐其琛宽慰她,“安心。”然后返回书房给陈飒去了个电话,告诉她,好好过年,这事儿就这么搁着。

陈飒却说“不用搁了,马上可以解决。”

唐其琛不明所以,也没去看过一条网上评论。第二天傍晚,刚吃过晚饭,柯礼的电话先行进来,说“唐总,您现在可以上网看看。”

事发距此刻不足四十八小时,网络80营销号都在转发一则道歉帖。道歉人正是之前发帖造谣的笔者。声泪俱下,后悔难当,承认是愚弄广大群众,只因自身患有抑郁症,想要博取关注,一念之差才走了极端。他向受害者唐其琛以及亚汇集团郑重致歉,向网友郑重致歉。说已提交账号注销申请,算是对自己错误行为的反思。

至于那个点赞的十八线女明星,也同一时间发微博,说今后一定会好好演戏,不再走捷径。言下之意,自己是蹭热度炒作,故意影射。

网友评论一边倒“这是抑郁症被羞辱得最惨的一次,求放过。”

“哪里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臭表脸。”

“注销账号就完了?恭喜你,这一次踢到铁板了。”

“哎妈呀,这个ceo也太帅了。”

因为真相水落石出之际,一直沉默隐忍的亚汇集团官微号首次发声,发出一封律师函,严正声明会积极维权,决不姑息造谣生事者。点赞评论直线上飙,也侧面宣传了公司形象。

一夜之间,天旋地转,是非黑白各归各位,迅速果断地完美解决。

柯礼还没挂电话,说“闹事儿的您可能还有印象。”

唐其琛“说。”

“赵志奇。”柯礼道出名字。

那个骂过温以宁,被唐其琛暗地里开除的小助理。这个开除的意义还不太一样,都是混圈子的人,唐其琛虽不在娱乐圈,但他的资本背景一直是传说,又以陈飒为左膀右臂,传媒界人脉不少。赵志奇在这个行业的事业算是画上了句号。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唐其琛当时的话——

不干不净的人,留谁身边都是祸害。

“对了唐总,”柯礼又说“您方便的话,可以现在看看新闻。”

唐其琛挂断电话,走出书房下楼,巧的是,父母二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景安阳侧过头说“正好,你们公司的。”

电视屏幕清晰宽阔,正在网播亚汇集团的新闻发布会。会场百余号位置无一空位,唐凛看笑了,“媒体人全年无休,最佳劳模职业,今天除夕,他们倒是提前过年了。”

唐其琛坐在父亲身边,没说话,盯着屏幕看。

温以宁一身白色职业裙装,工工整整的,是很能镇住场子的。她人年轻,白色很衬她,清水芙蓉一般上镜头也好看,景安阳眼前一亮,“陈飒手下?”

唐其琛没挪眼,嗯了声。

“气质舒服。”景安阳难得夸赞。

温以宁代表亚汇,对此次风波做说明解释。通稿都是她提前准备亲自写的。字斟句酌,文采卓然,条理谨慎,几乎无破绽。温以宁虽转行跨界,但她是正统的英语专业出身,大学时练就的台风、语感以及专注度一直没忘。

她太稳了,很多媒体干脆对着她拍照,并在网络进行同步图播,很快,网友还刷起了话题亚汇集团美女发言人,老板傻了才会去外面找女人——前者是真心实意的褒奖,后者是对造谣事件的善意嘲讽。

新闻会的最后,有记者提问“亚汇集团今年公布的财务报表显示,利润同比去年有所下滑,请问是不是也与xx一样,难以持续进步,在走退步路了呢?”

温以宁深谙他们的套路,一事平,就没了热度,挖掘新的话题是职业本能。这些东西与她无关,也轮不着她来表态,但这么个情境下,不发言也不合适。

想了想,她答“一个数字对比并不能代表具体,亚汇集团今年在人工智能领域,囊括医疗、交通、航天、公众信用体系等都有巨大投入。我们集团的发展理念一直如此,坚持新领域的探索,并且致力为行业、为社会、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我建议您首先去了解一下这些领域的回报周期,再去通读一遍我们的年度工作报告,一定就会所有了解。谢谢。”

那记者扯扯嘴角,闭嘴坐回原位。

另一个接着站起,又问“此次事件虽是无中生有,但据我们所知,唐先生与安影后私交甚密,请问他俩是什么关系?朋友?是不是有可能发展成另一种关系呢?”

温以宁直视提问人,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说“抱歉,我从不看电影,不认识这位影后。”然后眼神一掠,直接示意下一个。

现场有人没憋住,笑声隐隐。

最后这个记者,“您好,您作为亚汇集团的员工,一定是会维持自身的利益。您不是当事人,与我们一样,对事件本身的细节可能也不是特别了解。那么,您是否会在某些方面有所偏颇呢?”

这个问题一出,安静了。

皆大欢喜的结局里,最怕从源头本身的质疑。即使这件事对错已分明,但因为你位高权重,所以理所当然地要有一些臭毛病和臭德行。

哪怕你才是那位受害人。

温以宁顺着这名记者的目光,竟然缓缓低了低头。她垂眸敛眉,与方才沉稳的姿态略有不同。这一个停顿,仿佛也验证了问题的真实性。

屏幕前,唐父唐母安静着,唐其琛亦沉默。他注视画面,不错过她任何细微的神态动作。几秒之后,温以宁抬起头,对着镜头嫣然一笑,这一笑,好似春园里的花儿都开好了。

她说“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空穴来风,哪怕他的就已是大部分人的终点,但他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一定更为重大。唐先生这几年对集团的决策力,领导力以及为人处世,你们并没有发言权,只有亚汇的员工基层才有资格评判。”

记者拾台阶而下,顺着话问“那你怎么看?”

温以宁目光诚恳有力,说“他是有卓越才能以及慈悲大义的领导者,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会是这样的人。”

客观公正,秉持理性,温以宁不带任何感性偏见——

他会是这样的人。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直播结束,画面切入广告。景安阳饶有兴趣,“表现不错,姓温?什么职务?”

她问话唐其琛,却发现儿子似乎兀自出神,也不知听没听见。陈飒的电话紧接而来,她那边是正午,声音也显愉悦,“唐总。”

唐其琛极轻的一声“嗯。”

“这回我想跟你提个要求。”

“你说。”

“让温以宁提前转正。”陈飒说“她的舆情处理应变能力有目共睹,不止是这一次,她协助我处理过大小工作,这姑娘能方能圆,能屈能伸,她稳得住,太难得。”

简短交谈,陈飒就要挂电话“不说了,我还要联系看看,有没有回h的车。”

“怎么?”唐其琛问。

“温以宁。”陈飒说“这件事她从头忙到尾,错过了高铁票的时间,今天还除夕,总不能让人姑娘留在上海不回老家过年。”

唐其琛边听边起了身,电话没断,他已对一旁的保姆使眼色。保姆忙给他递来外套,先左手穿进去,再将手机换去左手,慢条斯理的穿齐整了。

唐其琛轻扭脖颈,声音淡淡“你不用找了,我这边正好有一个。”

——

温以宁在出租屋待着,室友早已回家过年,屋里收拾得干净,行李箱就搁在沙发边。她盘腿儿坐地毯上,正跟江连雪打着电话。

江连雪一通抱怨,“让你别去上海,过年都不回,你干脆别回来了!”

温以宁耐心解释“没有不回,我抢票呢,看能抢到几号的。”

江连雪忙着打麻将,没工夫跟她扯太久,刚挂断,又有电话进来。是个本地的陌生号,尾数带着两个八。温以宁按了接听,听出声音一瞬愣住。

过了一会,她连鞋都没穿,赤脚快步到窗边,窗帘撩开,夜色朦胧,小区里的中国结和红灯笼彰显喜庆之色。一辆黑色路虎就停在路边,唐其琛靠着车门而立,黑色呢子衣将身姿勾得挺拔,英俊神采破卷而出。与她一样都是左手握手机,搁在耳边,抬头寻找。

男人的嗓音在电话里又低又沉,说“下楼,我送你。”

☆、星辰非昨夜(5)

星辰非昨夜(5)

温以宁当时就在电话里拒绝了。

举家团圆, 辞旧迎新的除夕夜,谁送谁都不合适。她找了借口, 说是抢到了票。

这几天上海的空气质量不太好, 雾霾重,又湿又冷。从世纪公园开到这边路程远,家里有暖气, 当时不觉得,出门才发现穿薄了。估计是受了寒,唐其琛胃沉甸甸的, 难受。

他一难受就有点失耐性,在电话里只重复一句“下楼,这里风大。”

温以宁敛默,把打好的腹稿吞进了嗓眼。

她到楼下时,唐其琛已经坐回了车里。车是他自己出行时常用的那一辆,隔着挡风玻璃两人一眼对视,温以宁先给了他一个客客气气的微笑。车窗滑下来, 车门也给解了锁,唐其琛不说话, 就坐那儿等着。

人是不是真心想做一件事, 从他的架势上就能看出来。他跟一尊佛似的,寡言, 但执着劲一分不少。再端拧着就没意思了, 温以宁把行李放去后备箱,然后坐进了后座。

唐其琛说“你坐前面, 待会帮我拿点东西。”

温以宁点点头,“行。”虽然不知道拿什么,但她到底还是坐到了副驾。

“输地址。”唐其琛就在方向盘上按了个操作键,调出了导航页面,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这车有定位绑定,a搁他手机里。温以宁拿到的时候刚好过了时间,手机锁了屏,温以宁又伸到他面前,“要密码。”

唐其琛已经转动方向盘,正把车调头。他看也没看,就报了几个数字,没遮没拦没躲没藏。温以宁有那么一秒分神,估计是空调温度高,把她给热着了。

三百多公里,不堵车的话四个小时。

他们从内环高架出发,途经沪闵高架路再转入沪昆高速。新年至,路宽车少,一路畅通。车里安静,除了导航清晰机械的声响,便再没有别的。

温以宁扭头看窗外,江边偶有烟花升空,灰蒙蒙的天色里,竟是那样不真切。唐其琛方向感好,也记路。没多久就把导航给关了。温以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说“太吵。”

唯一的动静都没了,就剩仪表盘的冷系光亮偶尔跳跃。其实以前,唐其琛就爱开车带她四处转悠,转的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温以宁已经记不太住。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喜欢换车开,那时候没少取笑他,笑他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笑他不知人间疾苦。也笑着问,为什么别人那么怕你?

唐其琛眉清目淡,噙着点点笑意反问“你说呢。”

“是因为你老吗?”

“再说一遍。”

“因为大家怕被老人家碰瓷儿。”

温以宁乐得眉飞色舞,心里也有得意。那时候年纪轻轻,以为男人对你好,那一定是爱情。到头来,爱情是黄粱美梦,够不着,睡不醒,稀里糊涂的就淡成了烟云。

温以宁以前就觉得他开车的样子最好看,轻松惬意,慵慵懒懒,手指搭着方向盘,等红灯时便有下没下地敲,手背上那条细长的经脉就会微微凸起,甚为性感。

想到这,温以宁下意识地看向唐其琛,暖风送了香,丝丝催人。也不知是不是这香味作怪,看着眼前的男人,就像回忆和现实重叠。三十多岁到底比不上年轻时候,面相是极英俊的,气质也愈发魅人,但眉眼之间仍有了岁月馈赠的苍凉感。

温以宁忽就低下头,不知怎的,心事重重,直到听见旁边的动静。

唐其琛单手控方向,左手在车门的储物格里摸找着什么,磕磕碰碰的声响。他收回手时,握着一个深色的小铁盒。

温以宁知道他有老毛病,以为是胃疼了,自然反应地拿了瓶水拧开盖,递过去“水在这儿。”

唐其琛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说“我没吃药,这是含片。”

温以宁的手腕颤了下,正尴尬着,唐其琛接过那瓶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又还了回来,低声说“谢谢。”

温以宁把瓶盖拧好,“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送我。”

谢来谢去的,中间隔着生硬,唐其琛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顶,于是按开车窗,露出一条缝过风。他开得快,大过年的也没什么车,温以宁看了眼车速,破了140,她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去够左手边的车把。

唐其琛也没作声,眼不斜目不转的,又不动声色地将速度给慢了下来。

路上的时候,唐其琛接了两个电话,温以宁听他嗓音沉沉,不似跟陌生人那样,语气放得缓,态度也稍低。“出来有点事儿……我知道,您替我向爷爷道个歉……今儿就不陪你们守岁了,是是是,记住了……诶,谢谢妈,您新年吉祥。”

电话挂断,唐其琛松了松衣领,轻轻呼出一口气。

把温以宁送到家是晚上十点半。这边是小城镇,除夕可热闹,又快到零点,家里头的小孩儿们都跑出来放花炮,像个冰激凌一样立在地上,放出的烟花是层层炸开的圣诞树。

唐其琛开着车穿梭其中,焰火亮光映在脸上,明了又暗,五彩斑斓。

“这儿?”他停在一处老小区前。

“对。”温以宁说“到了。”她推门下车,唐其琛也跟着下车,两人走到车尾,他帮她把行李拿出来,“还有么?”

“就这些。”温以宁抬起头,“谢谢老板。”

唐其琛忍了一路的不快,这会儿好像找到了开关,他看着她,说“休假了,这个称呼就免了。”

一路风霜平安到家,又是新年在即,人的归属感很容易提升心情,温以宁也没多想,挺随意地问了句“不叫老板,那叫什么?叔叔吗?你比我妈妈也就小个几岁,你别占我便宜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笑着说完就后悔得想咬舌,连忙道歉“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说你老,你别误会。”

唐其琛本还一脸平静,这一解释,更显欲盖弥彰。两人四目相接,瞳孔里都是彼此的身影轮廓,像是同一频率上通过的电流,两个人笑了起来。

这一笑,缓了当下尴尬,也让人恍悟,刚才一路开车的过程里,彼此有多端着姿态。

唐其琛微抬下巴,“住这儿?”

“嗯。亮灯那一户。”温以宁指了指,他顺着方向看过去,四楼。

“上去坐坐吗?”温以宁出于礼貌客气地问。

“空着手,不合适。”唐其琛对她点了下头,“走了。”

他还要连夜开回上海。这个点了,也不太可能赶回去守岁,唐老爷子年龄大了,对一些传统愈发有仪式感,唐家几十年的老规矩,长子长孙除夕初一都得在家守着。唐其琛这回来去匆忙,走时没和唐书嵘打招呼,老人家极度不满,方才景安阳的电话就是为了这事儿。

唐其琛走前滑下车窗,隔着距离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加速开走。

温以宁拎着行李上楼,江连雪正在麻将桌上奋战,见着人吓了跳,“不是买不着票吗?你怎么回来的?”

温以宁挨个儿叫人,冲她疲惫一笑,没回答,拖着箱子进了自己房间。门关上,麻将声稀里哗啦,偶有妇人们算钱时的短暂争议,再看窗外,升空的烟花越来越频繁,一朵接一朵,新年将近了。

收拾完东西,温以宁把提前取的现金拿出来,点了五千放红包里。等到外边动静小了,人走了,她才开门出去,对江连雪说“你少打点牌,回头结石病又犯,别打电话找我。”

江连雪不高兴,“大过年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温以宁就把红包递给她,“为你好。”

掂量了一下厚度,江连雪顿时喜笑颜开,什么话都不唠叨了。电视机放着春晚,反正也没人看,调着声音唱唱跳跳的,好像就等着那一首《难忘今宵》,这一年才算到了头。

江连雪一边收拾牌桌一边说“我前天碰见亮亮了,他现在还当篮球老师呢,就在体大。是不是我太久没见过他,怎么觉得好看了不少啊。”

温以宁乍一听这小名儿,心里两秒没回过神,回神了,平静说“是个男的你都觉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