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的。

十几秒后,又是一阵小鱼滑过,这次方向相反,第二个吻从里而降。

温以宁了然,说“孩子们在动呢,跟他们打个招呼。”

唐其琛眼眶红透,用尽全身的温柔,哑声说“爸爸会用一生来保护你们三个人,我爱你们的妈妈——很爱很爱。”

☆、岁月共白首(4)

岁月共白首(4)

书房的门没有关, 敞开在那儿,外头明晃晃的光亮隔着门, 像是劈开的两个世界。

景安阳站在门口, 她本意是放心不下来劝和,但看到两人相拥的场景,便怎么也迈不出脚步了。

她离开的时候, 转身的时候迅速抹了把眼角的泪。

晚上,两人就留宿在了家里,唐老爷子去了西山, 小半月才会回,唐其琛的父亲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从学校回来,唐凛穿着立领olo衫,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儒雅翩翩。他待人很和气,一声“以宁你好”唤得浑厚自然,如温厚的冬日暖风, 拂去了温以宁的紧张。

教她意外的是,他与景安阳的夫妻关系竟异常融洽。

景安阳对着丈夫, 也少了素日端着的严厉, 温顺平和,谈话时的神色都不自觉的放软。

等她转过头来, 就瞧见唐其琛正看着自己, 心领神会的勾了下嘴角,妙不可言。

唐凛坐了过来, 对温以宁说“是其琛做的不大气,无论如何,他都不该那样对你发脾气。”说罢,他侧了侧头,神情与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对着唐其琛道“你如今的身份角色不一样了,脾性是该收敛着点,再大的误会也不许用这样的方式来沟通。伤感情也伤身体,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以宁今后的依靠,这份责任你要担起来,明不明白?”

唐其琛对父亲是很尊重的,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父是个很沉淀的人,谈吐张弛有度,不会让人觉得刻意,但道理却看得透透彻彻。唐其琛身上鲜有一般世家子弟乖戾嚣张的习性,多半是在父亲身上耳濡目染学来的品质。温以宁却听得耳朵发了热,心里的愧疚按奈不住,明明不是这样的,眼下却全成了唐其琛的错。

她主动道歉“伯父,是我没有做好。”

景安阳煮了一壶水果茶,亲自端了过来,听见这话也没借题发挥,还是那句话“女人怀着孩子很辛苦,不关别的原因,你自己顾着身子就好。”

她把温以宁的那只杯子倒得多一点,轻轻推到面前,语重心长的说“喝,养神的。”

温以宁端着杯子,视线垂在杯口,眼睛被热气蒸得湿湿润润。

怕她不自在,坐了没五分钟,唐其琛就牵着她回了房。

客厅里,两老伴独处。

景安阳这才幽幽叹出心里的不安,“吓死我了,在马路上那样跑,被车撞了怎么办?”她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捂了捂胸口,“那一跤摔的也是菩萨保佑没出什么毛病,真要有个什么。”

唐父打断她的念叨,坦然道“真要有个什么,那也是其琛的命数。”

景安阳不再提这茬,总归是不吉利的,她又想起另一桩烦心事,“这两人孩子都有了,也不提办婚礼的事儿。别人都问过我好多次了,明面儿上关心,其实全是探风头来的。我每回问琛儿,他都闭口不谈。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唐家亏待姑娘,说我景安阳对媳妇儿苛刻。”

唐凛闻言一笑,“说的都是实话。”

景安阳气冲冲的瞪眼“胡说!”

“怎么转性儿了?当初拦的最凶的可是你。”唐凛客观道。

这话一出,景安阳自己也泄了气,神情似有无奈和反思,叹了口气说“我能有什么法子?为琛儿好,他不要。不要就不要,知道我这当妈的脾气,多磨个几回我还能不同意?他犟,太犟了。活脱脱的把自己的身体弄成那样。”

回忆起当时的医院,景安阳神色哀戚难忍,仍是万分后怕。她摇了摇头,认命道“刚刚我在书房门口瞧见两人那样抱着,我就不心酸么,罢了罢了,媳妇儿是他自己选的,过日子的是他们俩。”

唐凛呵笑,“早该有这份觉悟,多省心了。”

景安阳对着丈夫瞪眼,“你找个做父亲的也不劝劝!婚姻大事,就算不办婚宴,证还是要领的!由着琛儿任性,我在这家还能不能说上话了。”

唐凛对这些东西看得很开,“只要两人有心,天南地北都能在一起,没有感情,十把锁也锁不住。还有,以宁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没心情也很正常。你听我一句劝,别去干涉。”

景安阳哪怕心有不甘,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是温以宁第一次来唐家,晚上自然不会再折腾的跑来跑去,唐其琛洗完澡出来,上身没穿,头发滴着水,电话正好响了,他一手接电话一手擦头发。温以宁便走过来,安静的拿过毛巾,示意自己帮他擦。

唐其琛顺从的坐下,听柯礼跟他汇报公事。

温以宁的动作很轻柔,毛巾的一面湿了,就换另一面给他。她很喜欢唐其琛的头发,从发质到发型,干脆利落很体面。她起了顽皮心思,掌心在他头上蹭了一把,然后弹指把水珠甩在了他脸上。唐其琛偏头躲了一下,“盛通的人事组织架构不行……”

电话还在继续,他面不改色,抓住她的手指,送进嘴里含了又含。

过了电,温以宁半边身子都麻了。

偏偏这人正襟危坐,精英范儿维持得妥妥的。

温以宁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再打扰他,一个人坐去了床上。唐家现在这栋别墅其实住的时间也并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边还有一栋宅子空着。唐家祖上也是四处迁徙,东西南北都留下过发展的足迹,至今在香港浅水湾还留着几栋房产。他们这样的家族财富产业惊人且低调,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儿的在做实业发展,利国利民的长远眼光。

唐其琛这卧室更简单,除了床和一张中型书柜便再无累赘。温以宁从书架上随手找了一本书看。五个多月的双胎肚子跟一般的单胎也没太大差别,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还是纤细偏瘦的。

唐其琛讲完电话,穿好衣服走过来,往床上一躺,然后枕在她腿间问,“他们还会动么?我可以再跟他们说说话。”

温以宁笑了,“他们懒的,真的很少动。”

“看来随你。”唐其琛把脸偏向她腹部,伸手轻轻摸了摸。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脸上还有微红的印痕,景安阳那一耳光打的再轻也收不住劲。温以宁心里泛起涩,下意识的碰了碰他的脸,小声问“还疼么?”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带着笑,“没这里疼。”

好一会之后,温以宁说“你起来。”

唐其琛照做,“嗯?”

刚直起腰,温以宁就撞进了他怀里,声音隐约变了调,“老板,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准,沉声说“好,抱抱。”

两个人静静依偎。

温以宁闻着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连呼吸都平稳的多。压在她心头的锈迹铁板开始隐隐松动,底下藏着的嗔怨爱憎破壳探头,慢慢有了倾诉的**。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虚虚缈缈兀自出神。她说“我妈年轻时候,对我爸爸是一见钟情,其实我爸长得也不是很帅,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顾的赔上自己半辈子。我爸没钱,仗着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也就稀里糊涂的把我妈骗上了道。我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打架,可凶了。我妈看着瘦弱,但打起人来不要命,那么长的刀。”温以宁伸手比划出一截长度,“冲过来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么对付?他吓死了,直接把旁边的我给举了起来拦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边的羊角辫,差一点点就被削了头。”

唐其琛手心一颤,堪堪稳住,然后抚了抚她的头顶心,一下一下的。

温以宁的语气越发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静,“后来他们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应的先将妹妹藏起来。我到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不好,后来有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发誓我要离开这个环境,我不想一辈子毁灭在这儿。高中三年,我就是这么苦读出来的。我大二那年,我爸爸工伤事故,死在了水电站,高压漏电引起的火灾,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炭。单位赔了点钱,但我妈对我一直不怎么舍得,她喜欢打牌,开始赌博,整晚整晚的麻将声。我跟她的关系从小就不好,我是恨过她的。”

温以宁说到这,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停顿,唐其琛也不开口,耐心的守着,等着,掌心时不时的抚摸她冰凉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鲁,恨她的市侩,恨她的游手好闲,我看不上她赌博挣的钱,我也唾弃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个家,我不喜欢家里馊掉的空气。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赚钱,我不是勤快,我只是执拗的想证明给她看,没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温以宁的哭音渐渐起了势,但她眼睛里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湿润的迹象。她以为她忘记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头来,其实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里烙下了印。她的脑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陈年老电影,缺失的,破碎的,残忍的,不忍碰触的,一帧一帧的画面从血肉筋骨里挑了出来,那是她成长之途上腐坏的烂肉。

“我妹妹,我妹妹……”温以宁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喉咙被灌了铅一样,一点透气的缝儿都没有。绷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说完整,“我妹妹有抑郁症,治了半年才勉强回学校继续上学,但她被一个男生骗了,他骗她谈恋爱,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从水塔上跳了下来。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脚边,脑浆沾着血,一团团的还在跳动,眼睛都没闭上。”

温以宁又陷入了噩梦一般,整个人开始发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亲着她的眼和脸,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声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念儿。”

赤子之心,热忱又滚烫,温以宁在他怀里,情绪奇异的平复。

“她自杀后,我看到了她的日记本,把她和那个男生的恋爱相处都记录了下来,我拿着日记去给警察,但警察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胡说!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凭什么逍遥法外,不承担法律的审判!”说及此,温以宁仍然带着恨憎与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开广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领悟,她突然的跨行跨业,她的摒弃过往,她的从头再来,她在受到上司百般骚扰刁难却依然坚持不走,还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场车祸。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份执拗和坚持,竟让她如此执迷。唐其琛内心撼动,久久无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心疼。

温以宁一个劲的倾诉,生命却是一张怎么梳都梳不顺的巨网。她说家事,说父亲,说童年,说带给过她温暖的小亮老师,说自己的愤怒以及力不从心。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最后的最后,话题又回到了江连雪身上,温以宁变得异常冷静,眼皮翻眨的频率都变慢,眼神空洞而麻木,“她第一次来上海,并不是来看我,而是偷偷去医院做检查,她托小亮老师买了特殊的消炎药,你犯胃病的那一次,她给你吃止疼药。她给我留了房本,银行|卡,家里的全部存款都给了我,她要我背密码,她很少很少再出去打牌。其实她早早的就在做准备了,可我竟然没有察觉。”

温以宁说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始崩溃大哭。

她咬着唐其琛胸口的衣服,悔意像奔腾的三尺巨浪,全部发泄了出来。

唐其琛无声抱住她,不劝,不哄,不制止。他明白,一个女生最好的几年,都浸润在这些悲伤中,再不让她发泄,她迟早有天会完蛋。

“哭,哭出来就好了。”他低着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耳朵,最后和她额头抵额头,两个人的脸很近的贴在了一块儿。

温以宁的啜泣占了主角,哭得眼皮红肿,唐其琛的呼吸比她深,平稳而有节奏,他不说话,就这么陪着她。渐渐的,温以宁的哭声渐小,然后在唐其琛的牵引下,呼吸竟也和他趋于一致。哭湿的碎发粘在嘴角边,一身衣服也都被汗浸透。

温以宁感受着他内敛沉默的力量。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往事轰然倒塌,漫天尘埃静静落了幕。

陪她睡着,唐其琛才轻手轻脚的起了身,他把灯光调暗,然后走出房间打了个电话。

霍礼鸣接的很快。

唐其琛的身影在半边阴暗里被拖出长长的影子,他负手而立,沉声说“帮我查个人。”

——

傅教授周三这天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于是把温以宁的产检日期提前了一天。这天做四维,全面评估宝宝们的发育情况。傅教授戴着眼镜,给她检查的非常仔细,半小时后,她欣慰的说“妈妈很棒,把宝宝们养的很好。”

温以宁缓了一口气,绽开了笑颜。

护士扶她起来,拿棉柔纸巾帮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蔼的问了句“小宁,想知道宝宝们的性别吗?”

温以宁没有犹豫,平淡从容的摇了摇头,礼貌道“谢谢傅阿姨,不麻烦您了。”

傅教授一听便心里有了数,亦尊重她的意见“那好。”她忽又一笑,觉得很巧,“昨天我也这样问过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样。”

温以宁愣了愣,随即低头也笑了起来,抚了抚圆滚的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光环,“留个惊喜,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傅教授点点头,“心态真不错,这样有助于宝宝们的发育,小宁,你要加强营养了,我给你开点钙片和鱼肝油,回头按时间吃,下次产检就要过来做胎心监测,双胎一般都不会等到预产期临盆,至于是否顺产,到时候看宝宝们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条件,凡事不必勉强,就算是剖宫手术,也由我来主刀。”

八月过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

温以宁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汤臣一品的房子里,她心底还是有点怵景安阳,再说了,那么大的别墅还有唐老爷子在,多少有些紧张和不适应。景安阳这一次没有不满,倒是非常理解的答应他们单独过,只有一点,必须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顾起居日常。本来是让周姨过来的,但温以宁忽然想到一个人。

当初她在北京出车祸之后,被唐其琛强制接到家里住过一礼拜,那一周都由赵阿姨照顾,还算投眼缘。

这事儿办的很妥当,唐其琛给赵阿姨开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气气。赵阿姨也是个心善的,愣是没多要一分钱,尽分内的责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温以宁也体贴,从不是黏乎乎耍性子的人,没男人陪,一样自得其乐,看书看电影出门逛逛商场,生活恣意的很。不过唐其琛也不太避讳商业上的事让她知道,反倒很主动的谈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团才起步的智能产业相关,考察筛选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其中一个是航天领域的技术研发,这个研发团队稍有特殊,核心成员是北航的年轻大学生们。不过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给他们融资。

温以宁对经营决策层上的工作不甚了解,所以很少发言。但她隐约听到一些是非争议,这个项目,唐耀也有争取。唐其琛这是当仁不让,两人的暗斗愈加激烈。

唐其琛周三飞北京,柯礼陪同,去洽谈相关的投资事宜。对方是位年轻美人儿老总,伶牙俐齿,头脑清晰,尽可能的争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后主动权仍然没有给唐其琛。结果没下定论,但唐其琛并不失望,回上海的飞机上,柯礼说了两次夸赞之词,对那位美女老总很是欣赏。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礼笑得坦荡,摆摆手,“唐总您这信息不到位啊,宁总和研发团队的技术主力,那位叫迎璟的,他们是恋人关系。”

唐其琛皱了皱眉,“谁?”

柯礼解释“迎璟,北航大四的学生,今年全国航天科技大赛拿了第一名。”

飞机起飞时颠簸微震,随后气流稳定,按既定的航线平稳飞行。

唐其琛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然后会心一笑。

七点半飞机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里,老爷子召唤有公事要交待。都是集团的一些日常工作询问,其实也就走个过场,唐书嵘明白,自己终归是老了,江山易打难守,这个孙儿把唐家这座江山守得漂亮体面。知道他记挂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没多碍事,半小时不到就放人离开。

下楼到大厅,景安阳才从外面散完步回来,见着人还惊讶了一遭,“啊,你在这儿啊?”

她的咬字重点在“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为我在哪儿?”

老爷子也是临时起意把唐其琛叫了过来,所以景安阳并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顿时紧张,“我出门前,唐耀刚走。”

唐其琛皱眉,“他也来了?”

“从北京过来的,给你爷爷送了几对酒,走的时候,他说给你也带了东西,顺路什么的,正好也去送给你。”

唐其琛心里一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快步。

——

物业门禁打来电话时,赵阿姨去超市买些缺了的日用品,温以宁一个人在家,接到电话后愣了片刻,最后同意“嗯,认识,麻烦您让他进来。”

温以宁开的门,唐耀看到是她时,诧异在眼里过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静,“以宁。”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礼貌的说“耀总您好。”

她从鞋柜里拿拖鞋,正准备弯腰时,被唐耀拦了一把,他说“你身子不方便,我自个儿来。”

温以宁顺应的把路让出,门敞开着一直没有关。

唐耀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很直,他进门起目光很规矩,也没有四处打量房间的细节,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礼盒,说“特供的酒,爷爷那儿我捎了一份,这是给大哥的。”

温以宁“客气了,劳您亲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面容透着琢磨难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气,他很坦白的说“我之前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但我估计错误,以宁,恭喜了。”

温以宁嗯了声,没说话。

唐耀看着她,似审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后,他自顾自的弯了弯嘴角,真诚的说“当初接触你,的确有私心,但我对你没有坏心。现在想想,我还是很羡慕大哥的。”

唐耀敛了敛神,喉结微滚,似有隐隐怅然,“他福气比我好。”

温以宁仍然没有接他的话。

唐耀注视着她很久,而后极轻的叹了口气,“以宁,以后除了叫你一声嫂子,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话问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给了答案,“好了,不打扰你了,这一箱是上好的车厘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当是心意了。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语罢,唐耀起身就要走。

温以宁也没挽留,送人到玄关的时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颤了颤,垂在腿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温以宁声音温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问候,但这股暖流可亲可近,正是唐耀孤掷的一生里难得的温暖。

她说“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话我不方便说,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出生,家世,父母,别人的眼光,这些都是命数,老天爷让人受什么磨难,都是逃不过的。撑过来了,你就能看到阳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谁也不比谁幸福,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况你这么优秀,放下成见,感受生活对你的善意,你会活得更开心。”

唐耀喉结微滚,心底那些阴鸷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泼了一勺热水,慢慢化了温。

他成长经历也是崎岖忐忑,同是唐家子孙,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遗忘的那一个。这种畸形的认知在心里缠成浓密的海藻,偶尔也会疯狂生出报复之心。

温以宁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她母亲不告而别,人间蒸发,对她无疑也是巨大打击。

这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感觉,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压下心头浓烈的情绪,克制的“嗯”了一声,然后郑重道“谢谢你。”

他转过头来,温以宁冲他善意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门划开,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见到两人,本能的往唐耀面前一拦,把温以宁挡在身后,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面色看着温和,但笑意未达眼底,“路上堵车,回来晚了。这是要走?别这么急,进来一块说说话。”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夹含深意,风轻云淡的留了句“不了,我还要赶晚班的飞机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人走了,但他最后那个挑眉的动作挠的唐其琛心神不定。

一晚上了,猴急猴急的,想问,但又不敢问,问了算什么回事儿?怕让温以宁觉得是自己不信任她。

到了睡觉的时候,温以宁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歪着头,狡黠兮兮的望着唐其琛,突如其来的叫了他一声——“糖醋排骨。”

唐其琛本来觉得没什么的,被她这么一叫,瞬间感觉一桶的陈年老醋泼在了自己头上。

醋意的确有点浓。

怕她误会,他下意识的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

温以宁却根本不关心,小狐狸一样的表情娇娇俏俏的望着他,“想知道我对他说什么了吗?”

唐其琛眨了眨眼。

她笑容灿烂,明眸皓齿,声音响亮清脆“我对他说——我爱死我老公啦!”

唐其琛愣了愣,反应过来,灵魂都被招了安。

温以宁的整个孕期非常顺利,她的体质真是太好,体重的增长很缓慢,但孩子的发育却相当正常。十月金秋,国庆节的时候,她还缠着唐其琛去钱塘江看大潮。那潮水气势磅礴,她穿着小黄鸭雨衣,随着潮起潮落,兴奋的大声尖叫。

唐其琛头疼,哪有孕妇的爱好如此奇葩的。

秋去冬来,经历两场寒潮,上海便算正式入了冬。

温以宁孕晚期的身子愈发笨重,穿着白白的羽绒服,像一只超可爱的企鹅。

最后一次产检,傅教授告诉她,羊水有点浑浊,胎位也不正,这就意味着只能选择剖腹产。得到消息后,景安阳亲自飞了一趟香港,托那边的亲眷正儿八经的合了生辰八字,定了几个良辰吉日。唐其琛不信这些,但照顾长辈的信仰,便也由着去了。

元月二十二日,上海中山医院。

温以宁早上八点被推进手术室,两小时后,顺利生产。

哥哥五斤二两。

妹妹五斤八两。

双芝竞秀,壁合连珠。

唐其琛在三十七岁这一年,终于当了爸爸。

☆、岁月共白首(5)

岁月共白首(5)

儿女双全, 温以宁用一生爱意赠了他一个“好”字。

但她生产的时候并不太顺利,羊水浑的很, 两个孩子的胎位也不正。手术前在背上打麻药进去, 温以宁反应得厉害,开始不断的干呕。傅教授把兄妹俩抱出来的时候,肚子一空, 温以宁的心跳血压全往高值飚,人白眼都翻了两下差点晕过去。出血量一千毫升,算是大出血了。

孩子们先被助产士抱了出来, 绵纱布裹着小身子,手腕上戴着铭牌,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母亲温以宁

父亲唐其琛

景安阳难掩高兴,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先抱了女孩儿,双臂都在颤抖。

唐其琛一个孩子都没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手术室门口问出来的护士“人在里面怎么样?”

护士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唐其琛心都揪了起来。

麻药醒后,温以宁挂着止痛泵终于被推出手术室。蓝白相间的手术裤子上沾了好些血, 脸色苍白, 睁着眼睛满是倦色。伤着元气,人的精气神就没有了。唐其琛眼眶湿润, 弯腰在她耳畔说“辛苦了。”

温以宁失血太多, 血小板一直上不来,傅教授不让出院, 直到产后第十天才批准回家。

孩子们跟着母亲走,一天一个模样,小半月过去,哥哥脸上那一圈绒绒的胎毛褪了,妹妹黄疸偏高照了几次蓝光也恢复了正常,两个小小人儿样貌开始变得能看了。温以宁的月子是在唐宅里坐的,景安阳从香港请了一支顶级的产护团队过来打点,饮食健康科学,没有一般老人家的固执老旧观念,温以宁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唐其琛的工作量几乎降到了这十年来的最低,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他回集团时,路过的普通员工、管理层,都友好的向他表示恭喜。柯礼这天上午在工商总局参加了一个企业税改的相关会议,到办公室已是下午,唐其琛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提着满手的东西,皱眉问“这是什么?”

一向沉稳不惊的柯礼,此刻说话竟也开始磕巴,“那个,唐总,恭喜您了。给您孩子们带的礼物。”

钻石单身汉想法很直接,唐其琛于他是亦师亦友十几年的交情,总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开完会特意绕去商场,他又没有当过爸,对育儿没有经验,索性就跟导购员说,把你们这儿最贵的东西来一套,不,两套。

下班的时候,柯礼和唐其琛去停车场,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提着这么多婴儿用品,画面实在喜庆又喜感。

唐家对迎接小生命到来这回事的准备工作已是非常完善,所以一切进行的有条不乱。孩子们有金牌月嫂带,加上景安阳和周姨一旁帮衬做主,除了亲喂,基本不需要温以宁操心。唐老爷子虽然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但在取名儿的时候,倒是默默拿出了一叠手写小篆,全是他精心挑选的好字儿。后来找家里的长辈一齐参详了番,到了唐其琛下代是“西”字辈,名字和和气气的定了下来。

小哥儿唐西哲,妹妹唐西朵,乳名小朵儿。

不过月子里还是出了点意外,半个月的时候,温以宁乳腺不通发了炎,人烧得特别厉害,被凌晨送进了医院吊水消炎,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用药大人太痛苦,吊了三天水出院后,母乳断了,小哥儿和小朵儿只能喝奶粉了。

景安阳倒还好,能理解。可唐家的部分女眷难免有话唠叨,来了好几拨人看望,叙话的时候就跟景安阳说“母乳还是要喝的呀,不喝母乳宝宝长得不够好。”

又或是“月子怎么会发炎呢,琛儿这媳妇还是体质不够好,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定是保持身材没怎么进补的。”

景安阳起先还客客气气的应着,对客人总不能太失礼仪。唐其琛这个表姑妈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直至退休,多少有点威严架子,退休了没事儿干,来的次数也稍微有点多。后来景安阳实在是听烦了,便不太高兴的说“她生病了又有什么办法,不喝母乳就不喝,那么多喝奶粉长大的孩子也没见着差劲。”

当时温以宁下楼来拿点东西,正好听见这话,于是东西也没拿了,默默的回了卧房。

今晚上公司有点急事唐其琛走不开,九点多才到家。周姨给他留着门,五十多的人了披着大衣,利利索索的给他从厨房端来温热的粥,接过他刚脱下来的外套,“夫人休息的早,小哥儿和妹妹也很乖,吃了奶才睡下。”

唐其琛坐在沙发上把粥喝完才上楼,结果推开门,就看到温以宁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

她的头全盖住,就留十指尖尖在被子外面,小声的,压抑的,忍不住的。发现房里来了人时她又迅速收住啜泣,像没事人一样假装睡着。唐其琛走过来掀了掀被子,一张脸湿乎乎的,眼皮都泡肿了。

唐其琛在楼下已经听周姨说了白天的事儿,心里顿时了然。他轻轻拂开温以宁贴在脸上的碎头发,温声说“不喝母乳没有关系的,念儿,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温以宁摇头,小脸皱巴巴的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