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房间之后仍然睡不着,但也不想出去面对他。

半小时后有人轻敲房门,安意低柔的声音传进来,“尤昵,睡着了?”

我没有做声,又听到他和穗穗说:“妈妈睡着了,我们不要吵她,你跟她说再见就好了。”

卧室门被轻轻敲了敲,是穗穗在和我说再见。

我忍住了要走过去开门的念头,几秒之后大门传来声响,随后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翻身下床,想也没想地走出了卧室,结果又怔忪在门口。

“你没走?”

安意坐在餐桌上,懒洋洋地喝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牛奶,顺带指了指他对面的那个小碗,“喝点粥,穗穗给你盛的。”

“少来,她哪里盛得好。”

“我抱着她。”他煞有其事地说,“她自己拿着勺子盛的。”

重点不是这个吧,“你怎么没走?”

居然诈我。

他放下杯子,表情很认真,“想和你聊聊。”

“穗穗呢?”我问。

“刚刚保镖来把她抱走了,她今天有课。”

我到他对面坐下,很快就喝完了一碗粥。

“还需要吗?”他问。

我摇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他笑了一下,调侃道:“你现在闲在家没有工作,赶什么时间?”

我恼火了,“安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巴那么坏啊,没有工作你笑我?”

他敛起笑容,但眼睛还是弯的,“难得清闲不好吗。”

我这会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知道我没了工作的?”

“昨晚。”他很抱歉的看了我一眼,解释道:“来意大利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刻意去关注过你,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笑了,“这么讨厌我啊?”

“尤昵,这件事真的有很多误会,你不想说我就自己去查,你等我捋清楚好吗?”

我没有做声,气氛又沉默下来。

他那双充满了真诚的眼睛暗淡下来,隔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昨晚你要问我的两个问题……是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

他薄唇轻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起身到厨房洗碗,他跟进来,从我手中接过碗,又把果汁递给我,“我来。”

我没有推辞,由着他挽起袖子收拾厨房。

做家务这方面安意比我得心应手得多,昨晚我给穗穗煮完面之后也就只是洗了锅和碗,灶台和水池都没有整理,残留的水渍和油渍已经在他早上煮粥的时候清理过了。

我靠在流理台上一边喝果汁,一边欣赏这赏心悦目的画面,冷不丁对上他回头的视线,捕捉到他眼底那丝促狭的光,我也不急着避开。

这是我家,我别扭个什么。

他整理完我的厨房,回头顺手把我喝空的杯子拿到水下洗干净挂起来,才擦干净手走出去。

我以为他要走了,屁颠屁颠地拿起沙发上他的外套递给他,他瞟了我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过。

“我的巡回画展还没有结束。”他在沙发上坐下,言简意赅地说:“今晚要去一趟澳洲,可能要去一个礼拜,我怕两个小孩在家会闹,所以想让你过去住几天。”

“我有权利拒绝吧?我这个连抚养权都没有的妈妈。”

他颇为无奈,“当然有,你如果不愿意去,我就只能让锦年帮我照看几天了。”

我强忍怒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恩。”

照看什么,干脆你们结婚算了。

“但是两个小家伙都不太喜欢她,特别是尤尤,根本抱都不让她抱。”安意的表情很柔软,“他现在才两岁,就已经很没有安全感了,你回来之前他每晚都要含着奶嘴才能睡着。”

我真的,一下子就给他说得心软了。

他瞧着我的神色,知道我已经松动了,继而顺杆往上,“昨晚我回去的时候他还哭着问我要妈妈了。”

他完全拿捏住我了。

我收拾了行李,去了他家。

他说得倒是不假,尤尤一看到我就张手要我抱,笑得口水流了一下巴,一个劲地抓着我,嘴里嚷着鱼鱼。

安意将我的行李递给保姆,吩咐道:“拿到我房间去。”

我看了他一眼,他心领神会,笑着解释:“客房的床都太小,两个小孩睡觉太牛,会掉下床。”

“不想睡你的房间。”我坦言。

他看了一眼保姆的背影,凑过来在我耳根轻叨了一句:“人都睡过,不想睡房间?”

我想打他,但尤尤快把我的手腕拉断了。

“去吧。”安意笑着说:“我朋友送来了几条小鱼养在露台,他估计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水榭的鱼,所以很喜欢。”

心里最柔然的那一块被忽然牵扯了一下,麻麻痒痒的,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正弯腰抱起穗穗,脊背仍然是当年我见过的那道优雅弧度。

我以为我们已经走散很远了,但似乎一下子我们又回到了昨日。

这些年我总会在安意这种温柔和体贴中恍惚,不知道他是不善于拒绝,还是真的在喜欢我,到了现在这一刻我也仍然在期待。

如果他真的对我没有一丝感情,没有必要和我牵扯这么久。

他抱着穗穗在前面开路,我牵着尤尤跟着他的脚步,尤尤走得慢,他们到楼上之后停下了等我们,安意的视线从尤尤身上转到我脸上,大约是没料到我在看他,所以视线对上的那一瞬,他有微微的怔忪,而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来揽我的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没有推开他。

大概趋向温暖是人的本能。

两个小朋友撅着屁股趴在鱼缸边看鱼,安意在旁边站了一会就下去了,我等他们两看腻了才牵着他们下去,穗穗率先跑进了厨房,抱住安意的一只脚。

我连忙过去把她抱起来,防止她被油溅到。

“保姆不在家?”我问他。

安意把胡萝卜放进锅里,转身赶我们出去,“穗穗比较喜欢吃我做的菜。”

其实我也很喜欢他做的菜,他煮的东西都很香,虽然他并没有放什么特殊的佐料。

这天中午我吃了两碗饭。

从夏丞那跑出来之后我也就第一天吃了那么多,后来因为生病总有些食欲不振,加之在异乡,怎么也吃不下。

安意也没弄多少菜,炖芦笋,芙蓉蛋,甜酸排骨,醋溜土豆丝,高汤娃娃菜。但口味都是我喜欢的酸甜。

因为吃得多,我几乎是搁下碗筷就困了,安意很体贴地抱起穗穗,让我上去陪他们午睡。

我打着哈欠跟着他上楼,到了他房间的时候仍然有些抗拒。

他先进去了,走了几步发现我没跟上,又好笑地回头,“床单换过了。”

尤尤也伸手来拉我,似乎不解我为什么要停下。

“你和穗穗在这睡,我和尤尤到楼上去,可以吗?”

他微微歪头,表情有些无奈,“可以。”

我抱着尤尤上楼了,但是他显然很不喜欢我的小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才睡着。

我这一觉睡得也很沉,很久之后感觉房门被打开,但是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只感觉有人靠近,随即手臂上传来肉乎乎的触感,安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很低很柔。

“我要走了,我把穗穗抱过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感觉右脸颊被碰了碰,那动静太微弱,以至于我醒过来之后完全分辨不出那是不是真的。

安意说是让我来照顾几天孩子,但自从那保姆知道我是孩子的生母之后,就没有再让我做过事了。

尤尤和穗穗其实很好带,露台有鱼,有儿童泳池,三楼有儿童乐园,后院又有一大片草地,我只需要陪他们玩。

每天晚上安意都会和孩子们视频,我都会避开。

安意走之后的第三天,宁宁给我电话了。

这段时间她都有给我发信息和邮件,我很少回复,一是还有些生气,二是因为我找的那个钟点工其实每天都有跟她汇报情况。

我没有接电话,挂断之后才看到她给我发的邮件。

是部分财产清算的文件。

上次我有和她提过这件事,因为我不相信顾晓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摸透我有哪些资产,所以肯定会有遗漏的,便委托她帮我统计。

邮件的最后她建议我回国一趟,有一些资产还在我父母和外公名下,都需要办一些手续。

她还说夏丞联系过她,似乎是想还部分股份给我。

我一看到这个名字汗毛就竖起了,哪里敢回国去见他。

我回了一封邮件给她,和她敲定了回国的日期。

我确实想回去了,因为我渐渐有些捉襟见肘了。

之前宁宁有给我留一张小卡,这张卡是用宁宁的身份证办的,我很少用,只是每年过生日或者过年的时候她会往里面打点钱。

后来我生他们的气就没有再用。

阿衍给我的账户我已经用去不少,租了房子和钟点工就没有多少了。前两天他刚刚又打进来一笔钱,但我已经不好意思再用。

如果不是宁宁的这封邮件,我也会考虑回国或是留下来找份工作。

我摸着时间,给安意打了一个电话。

☆、第 97 章

他那边明明是白天,但他似乎还未醒,声音含含糊糊的。

“尤昵?”

“在睡觉?”我问。

“恩。”我听到那边被子摩擦的声音,显然是他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昨晚和几个合伙人聊到天亮。”

“哦,要不你先睡,晚一点我再打给你。”

“没事。”他笑了一下,“已经醒了,有什么事?”

“我买了明天回国的机票,你看一下需不需要再安排一个保姆?”

他明显愣了一下,“回国?”

“恩。”我不想多说。

“回去多久?”

“不确定。”

他在那头沉默了下来。

“需要保姆吗?”我问,“要不我带尤尤回去?他应该也想家了。”

“不用了。”他几乎是生硬地打断了我,“他还太小,不能坐飞机。”

“哦。”

我感觉他还有话要说,其实我也有话要说,但我们都没有再开口。

最后是他挂了电话。

我回了一趟我的小公寓,收拾好行李之后找房东退了房。

回安意家的时候被穗穗发现我拿着行李箱,很敏感地一晚上都围着我转。

晚饭之后尤尤拉着我要玩捉迷藏,穗穗没有什么兴致,但拗不过哥哥。

他们俩玩捉迷藏其实就是我抱着其中一个藏起来,再由另一个去找。

我把尤尤藏到了他们的卧室,穗穗很快就找到了,到穗穗藏的时候她跑得很快,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拧开了一扇门溜了进去。

我怕她摔跤,连忙跟进去,顺手开了灯。

而后就怔在了原地。

这一间空旷的房间里摆满了画,靠墙而立,有大有小,形态各异。

但无一例外的全是人物画。

我心脏都在发麻,说不出此刻的感想。

安意的画通常都会按时间摆放,我慢慢走过去,在最左边蹲下身子,伸手去摸画像右下角他的签名。

这一幅画我最熟悉,这是我曾经给了他十万让他帮我画的画,当时没有画完我就让他走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他回去之后会重新画了一遍。

难怪锦年会知道这幅画,原来不是我泄露的,而是他重新画的时候被锦年发现了。

第二幅是整个屋子里最潦草的一幅,因为那是他在医院画的,那是我第一次给穗穗喂奶,我又痛又累,根本没有留意他在本子上构图。

第三幅是我第一次来佛罗伦萨找他的时候,我们在房间里接吻,尝试站立式,结果我不小心把窗帘扯下来了,后来我穿着他的衬衣站在椅子上帮他安窗帘。

他用拍立得拍下了这张照片,又因为有露点而被他坏笑着珍藏了。

画里的衬衣盖过的大腿,但其他地方的细节处理得和照片上无异。

这幅画是在我生完孩子之后他回佛罗伦萨之后画的,在他的签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想你和宝宝们了。

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之后的几幅都是他凭借着印象或者我发给他的照片画的,不知道是因为失真还是什么,画上的我妩媚而温柔,特别是当我抱着两个孩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幸福得连我自己都嫉妒。

当画的日期变成了我失踪之后,画的质感也完全变了,所有画的背景都很诡异狰狞,色调大多很沉闷,让人看着就心悸。

我的面容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表情里没有了温柔,身上要不就是穿着黑色的内衣,要不就是只裹着一层薄纱,到下一幅的时候,干脆就什么都没有穿了。

我把那一幅我躺在蛇窟里的画盖了起来,头皮都在发麻。

这之后的几幅画里我都没有了面容,只有迷迷糊糊的侧影,或者背影。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直到尤尤找上来,咯咯笑着把穗穗抓出来。

穗穗还老大不高兴的,觉得是我泄露了她的踪迹。

两人还在闹,保姆上来提醒我该给他们洗澡了,我才匆忙站起来,抱着他们两出了房间。

晚上哄他们睡着之后我却睡不着了,忍不住悄悄起身又去了一趟那间画室,对着那些画像发了好久的呆,而后忽然听到动静,我以为是两个小家伙醒了,连忙转身出去,却在楼道上碰到从卧室匆匆跑出来的安意。

我整个人都呆了,像不认识他似的看了他好几秒。

他看起来有些着急,门都还未带上就要下楼,差点撞到我,停下看清是我之后也怔了一下。

“你,你怎么回来了?”我回过神来之后问他。

“你去哪了?”他反问我。

我指了指那间画室,察觉他眸色一转,“你看到了?”

我点头。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