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君大人,小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幽君大人近日操劳过度睡眠不佳,陛下也忙于政务无暇关顾,这才自作主张做了些大人爱吃的点心送来。若令大人为难,实在是小女的过错。”陈意轻柔顺和的声调传来,我可以想像她此刻低眉垂眸风华绝代的模样。

“既然知错,便退下吧。”幽君大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是。”

陈雅瘪了瘪嘴,一脸无奈。想必她不是第一次撞见陈意向方蔚临示好了,也难怪她们之间矛盾重重。但我心中却颇为不解,明明陈意喜欢的人是阿渊,为何现在却向方蔚临献殷勤?

陈意喜欢阿渊,却并没有向我提出要参加幽神祭,也不再试图靠近阿渊。她心中究竟做何打算?正如陈雅所说,我也越来越不明白陈意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曾几次试图令她打开心扉,她却始终油盐不进不肯说出心中真实所想。不能解,也不能除,除了渐渐疏远她,我没有别的方法。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将她送回祭司神殿。在锦心的眼皮底下,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除了陈意,令陈雅头疼的还有宇文默。

陈雅和宇文默之间的感情日积月累,早已不是朋友之间的单纯情谊,陈雅并不是扭捏的姑娘,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口是心非,但随着她修为的日益精进,她却对宇文默产生了怀疑。

并不是她探到了什么。恰恰相反,正因为她什么也探不到。探不到他的情绪起伏,探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什么都没有。若说从前是因为她修为太低而宇文默心智坚定所以探不到,那么现在她的修为已进阶不少,宇文默更没有心灵异能,两人时时相处,怎么可能丝毫不露痕迹?

她思量许久,觉得宇文默很可能隐藏了些什么。这也就是她一直没有接受宇文默的原因。

这与我对方蔚临的猜测何其相似。

我完全明白她此刻心中的不安,因为不久之前我也是如此,哪怕是现在,我也没有彻底放下心中的疑虑。比起方蔚临,宇文默的情况更加特殊,因为他没有心灵异能,再加上他喜欢陈雅,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不可能时时保持警惕,完全隔绝陈雅的心灵之力。如果我没有猜错,宇文默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对陈雅完全是虚情假意,哪怕是两人独处他也保持了心灵的坚定;第二种,他拥有某种能够隔绝心灵之力的奇物。

我对陈雅耳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还不进来吗?”

我笑了笑,走入院门,只见他正倚门而坐,手中把玩着陶埙。

“没想到啊,原来女王陛下还有听墙根的习惯。”

“我不听,怎么知道幽君陛下艳福不浅?”我慢慢靠近他。“怎么样,美人做的桃花糖是不是也特别漂亮?”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走近,忽然伸出手心来。“女王陛下好大的酸味。”

我把手放进他手心,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幽君大人,给我吹一首清平调可好?”暖日当空,竹林飒飒。我倚靠在他的肩头,生出了几分慵懒睡意。

他微微一笑,将陶埙置于唇边。轻柔安宁的曲调飘逸而出,令我昏昏欲睡。“临哥哥。”我呢喃着:“你有秘密吗?”

那安宁的曲调停了停,我却慢慢闭上了眼睛。“临哥哥,我想知道你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和风微凉,扑面而来,便缓缓地睁开了眼。我这一睡,竟然睡到了黄昏时分。方蔚临在我身旁,一直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这才令我舒服地睡了一个好觉。

我抬起头,却见他也轻阖双眼,显然已经睡了过去。眼下有两道淡淡的青影,显得有些疲惫。连陈意都知道他操劳过度睡眠不佳,我却没有发现,身为他未来的妻子,实在是疏忽大意。我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仔细地端详他的眉眼。

他的眉目如画,唇色浅淡,像是竹子里生出的仙灵。

这个男人,真是属于我的吗?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置信。我伸出手描绘他的容颜,却见他忽然紧紧地皱起了眉。

“不——不是这样——母亲…”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没有,我从未忘记!”

“临哥哥!”我轻声唤他。他显然正受梦魇所困,无力脱身。“快醒醒!”

他猛地张开眼,双目锐如针尖,赫赫发亮。

他的手忽然猛地攥住我的手臂。“别离开我!”

“临哥哥,我在这里。”我担忧地看着他。他心中究竟有何愁结,为何不能对我坦诚相待?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了神。

“阿昭。”他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注视着他的脸,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临哥哥,我们即将成婚,那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你可知道为何王室和祭司一族终生只有一名伴侣?”

他默默地看着我。

“相传祖神大人与夫人相爱甚笃,却经历重重磨难,最终才能相守一世。祖神大人因此留下祖训,崇氏后人绝不可三心二意,一旦觅得心上人必定要全意以对,除非对方先行辜负,否则只可从一而终。”

“我既然选择了你,便已将你视作我此生的唯一伴侣。”我的手抚上他的脸。“无论你有过怎样的过往,我都将与你共同承担;无论你有怎样的心愿,我也将与你一同达成。”

他抓住了我的手。

“阿昭。”他闭上眼,将我的手心放在唇间轻轻一吻。“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告诉你一切。”

第59章 白秦国主

五十九章

陈意被送回了祭司神殿,宫中总算是清静了不少。父王和母后终于启程,开始他们的环幽之旅。谏考台在方蔚临的管理之下渐渐成形走上正轨,几位辅臣也纷纷上任,大殿之上终于不再是几位老臣各据一方的状态。年轻的辅臣们各有所长敢说敢言,为幽国的朝堂注入了新鲜血液。

正在这时,幽北紧急上书,说大雨不止,瘴气已十分稀薄,北方的访外使从幽山以北的白秦归来,回报说白秦国正整兵备粮,似有南下之意。

白秦一族生活在草原上,膜拜狼神,骁勇善战。但他们从未打过幽国的主意,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准备南下?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不是幽国?

我正为这消息头痛,与此同时我派去幽南的访外使又传来消息,说大越国天灾不断,受灾区已经渐渐扩散到幽山以南的区域。

得知此消息后,方蔚临也颇有些心神不定。

我知道他担忧故乡人民,便任命他为秘使,令他带领一队人马出幽山前往大越赈灾。为免他身为半血之体在瘴气之中再吃苦头,我特意让他去祭司神殿的圣泉沐浴,叮嘱他务必在圣泉护体的三个月之内赶回幽国,否则圣泉失效,他便会再次受到瘴气侵袭。而我自己则准备前往幽北亲自查探瘴气的情况,如有必要便令藕衣祭司们出手以药草干预。

临行前夜,久未露面的崇锦西忽然来了青极王宫。数月未见,他竟像又拔高了不少,之前见他时已与我一般高,这一回竟然比我高了小半个头。难不成他这清修还有助长的作用?

他不仅身量有所变化,体形也不似从前那般清瘦,唯独那唇色殷红未改。

“取消幽北之行?”听了他的话,我却惊讶不已。

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不要去幽北,你会遇到危险。”

“理由呢?”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措辞。“其实是…昨晚我做了个梦…”

我啼笑皆非。就因为他做了个我将会遇险的梦,所以就不让我去幽北?他以为朝政大事是过家家吗说取消就取消?

崇锦西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不以为然,但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我摇了摇头。“难道我要跟大臣们说,临时取消行程是因为少祭司大人做了个不详的梦?你以为你是先知吗?这理由难以服众。”

崇锦西拉了拉头发,苦恼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多带些护卫。还有方蔚临,他在哪里?”

“他去了大越。”

“这个时候去大越?”他窝火地捶了捶桌子。“不是说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吗?”

我觉得他的焦虑很有些莫名其妙。

“就这么办!”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陪你去。”

“你可不能出天谷城,这是规矩。”

“去他的规矩!”

“来人!”我高声一唤。“把少祭司送回去,务必要送到大祭司手里。”

第二天,我按照原计划上了路,同行的还有向来与我形影不离的陈雅以及精通药理的藕衣祭司和弟子们。因为崇锦西的一通闹,我最终还是带上了青极王宫中武艺较为出众的几名亲卫。

幽北域主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却对我要求查探瘴气一事百般拖延。我心下生疑,便私下去了趟幽北界的通道,却发现瘴气的确在雨中稀薄了些,但绝对没有上书中所说的那般严重。幽北域主故意夸大事实,究竟是何目的?

谁想到我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究竟,便被人下了毒。

幽国流传至今近千年,所有的幽族人都坚信祭司一族和王室神圣不可侵犯,若对祭司一族和王室无礼便是亵渎神明,会遭受祖神的惩罚。正因为如此,根本没有人敢质疑王室的权威,更别说敢做任何伤害王室成员的事。

所以我大概是自古以来第一任被人下毒的幽国女王,这个认知令我郁郁不已。虽然我发现幽北域主所上书有所虚张,但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敢在我的饮食之中动手脚,还避开了藕衣长老的耳目。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使用内息,全身虚弱无力时,一切为时已晚。

夜半时分,几匹骏马偷偷自域主府出发,我被缚住手脚蒙住双眼,像个麻袋一样被固定在马背上,就这么被送出了幽国。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过了不知多久,连绑架我的人的脸也没见着。

再见到光明时,我的眼睛一阵刺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了一间极具异域风情的房间。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毡,弧形墙壁上挂着动物皮毛做成的装饰品,房间的正中有铜炉,正散发出温暖的炭火气息。

“你,就是神幽国的女王?”

冷硬的女声响起。我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身披长袍,头戴玛瑙冠的高挑中年女子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的身边跟随着几名身材高大脚踩皮靴的男子,正凶神恶煞地瞪向我。

“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冷意入骨。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缓缓坐正。

“这么说,你,就是白秦的国主?”

白秦国主拓跋璋,据说是个铁腕人物,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拓跋璋愣了愣,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

“没想到幽北域主竟然和白秦国联合算计孤王。”我微微一笑。“不知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有这胆子做这谋逆之事?”

“好处?”她摇了摇手中的长鞭。“共享神幽,算不算好处?”

“可笑!你们以为绑了我就能占据幽国?”我笑道。“就算我们打开国门让你们进来,你们也一样过不了瘴气,更不必说我神幽国有天赐异能,你们实在是痴心妄想。”

她却神秘地笑了笑。

“毒瘴,异能?很快,它们就会彻底成为历史。”

我心中疑惑。幽北域主为何要与这白秦国主联合,难道他真起了大逆不道之心?就算如此,他们打算如何去除毒瘴对付幽族的异能?

我还想与拓跋璋周旋几句,从她嘴里套出更多信息,她却不再多言,只吩咐手下的卫士们要好生看守,便要旋身离开。

“等等!”

我唤住她。“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自然是好生招待。”她微微一笑。“对我们而言,你很有用。”

“别忘了,我还有个弟弟。”我正色道:“就算我死了,幽国王室也不会后继无人,若打算用我来威胁王室或是祭司一族解开毒瘴,那可完全打错了算盘。”

当然,祭司们根本解不开这毒瘴,我只是做一试探罢了。

拓跋璋摆了摆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我们要威胁的可不是王室或者祭司们。昭毓女王,你不必白费心思,若我是你,就趁现在好好吃点喝点,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从未想到,幽北域主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是什么样的野心,能让他连祖神的惩罚也不放在心上?难道随着时间流逝,神迹不再现世,有一部分人已经渐渐失去了对祖神的信仰?

他是怎么跟拓跋璋接上了头,又是怎么与她密谋出了这样的阴谋?

桌上的饭菜显然都被加了料,此处离幽国已有一段距离,我的神力也起不了太大作用,现在的我,只能耐心等待。希望阿渊得到我失踪的消息之后可以妥善做出安排,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令他们的阴谋得逞。

第60章 缃衣祭司

六十章

门口有好几个彪形大汉看守,这个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大概是为了防止我逃跑。我将整件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奇怪。

一个幽北域主,一个白秦国主,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也不会将我从域主府绑走。听拓跋璋的口气,他们已经得到了对付瘴气和幽族异能的方法,究竟这方法是什么?他们绑架我,显然是为了要挟,但不是针对祭司一族,也不是针对王族,还有谁能要挟?

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必然是他们对付瘴气和异能的关键所在。

然而连我也不知道谁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又是怎样得知的?

我又想到在天谷城时,李元皋曾极力促成我北行一事,他又与幽北域主早有瓜葛,莫非这阴谋也有他的一份?若真如此,阿渊便危险了。还有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父王和母后,希望他们能够置身事外。

正在此时,一名戴着面纱的侍女前来收走饭菜,见我丝毫未动,她低声道:“女王陛下请爱惜身体,倘若陛下出了事,如何主持大局?”

我瞥了她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丛韵。”

“喜欢什么颜色?”

“奴婢最爱缃色。”

我朝她微微一笑。“到白秦多久了?”

“三年。”

“辛苦你了。”

她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崇韵见过陛下。”她屈身下拜,立刻被我扶了起来。

自百年前大越皇朝对幽国出兵,当时的幽王与大祭司便暗中训练了一批祭司们潜伏各国,以五年为一轮,往来交替。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些祭司们都归属于七重祭司殿之中看来最为无害的缃衣祭司开阳宫,派去别国的祭司们都以丛为姓,他们的真实身份唯有大祭司和幽王知道,我也是继位之后才了解到幽国还有这么一批暗探,没想到这么快便与他们见了面。

“只恨奴婢三年也未能接近白秦国主,否则陛下也不会遭受此难。”她面露愧色,眼眶泛红。

我将她安抚了一番后,她又告诉我说这饭菜已被她调换过,大可以放心食用。然而即使我恢复了内力,要在这守卫森严的白秦王宫之中逃出去,也是难上加难。

“帮我做一件事。”我唤她过来,对她耳语几句。她点点头,向我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之后转身而去。

黄昏时分,拓跋璋又一次来到我的囚房。看我正大快朵颐,她不禁有些惊讶。“你们的菜式不错。”我朝她扬了扬筷子。“羊腿烤得相当酥脆入味,茶里加了奶,虽然有些膻,但也别有风味。”

拓跋璋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倒是好胃口。”

“当然。”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吃好喝好是人生的第一大快事。若有机会,让你尝尝我做的烹羊肉,鲜美可口,绝对不亚于你们的烤羊腿!”

拓跋璋扬起眉毛。“身为一国之君王,还需要自己下厨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奶茶。“下厨是一种乐趣,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下厨,更是一种精神和躯体的双重享受。”

她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嘴唇。“这么说,你就是用这一招收揽人心的?也难怪…”

“难怪什么?”

她却转了话题。“既然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想必也不会介意我取些东西。”

她的视线在我身上巡视,最后落在我指间的海珠指环上。“这个戒指很漂亮。”她对身旁的大汉说了几句白秦语,两名大汉便气势汹汹朝我而来。

“等等,我自己来。”我缓缓地褪下指环,心有不舍。这是临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也是他娘亲的遗物,实在令我难以割舍。但如今我若表现出不舍,她便会发现这指环对我特殊,更加不会罢手。

“你打算把它当信物?”我勾着指环,轻描淡写地说。“这种小小首饰,怎么证明我的身份?太过儿戏了吧。”

“那以你之意应该用什么?”

我解下脖子上的白玉环。“这是我成人礼上所戴,上面刻有云纹,与我的名字相合。无论是谁,只要看见了这只白玉环便能知我身份。你要用,用它岂不更好?”

拓跋璋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上前夺下了白玉环,又顺手取走了戒指。

“这样更好。”她唇角一勾,转身而去。

这只老狐狸!我咬牙,暗地里攥紧了手指,脸上却还要勉强保持平静。白秦话与幽国的语言大有异处,她如何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幽语?

因为我的配合,拓跋璋没有再为难我,却增加了我周围的守卫。显然她认为我的表现很不合常理,所以生出了戒备之心。

这正合我意。动静越大,声势越大,也就代表着目标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