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乖乖坐在妈妈身边,听方块相互碰撞,看妈妈垒砌成一排,各种图案。

牌搭子笑语:“爱丽你最好福气,转眼就有这么大的闺女,以后能享清福。”

陈爱丽说:“有没有福气不知道,但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看看这身裙子,家里的床单家具,都是给她精心准备的,我就怕别人说我对她不好。”

楼下连清说:“哎呀我们都看见的,你对她真好。”

陈爱丽打了张牌,说:“我对她这么好她也不旺我,昨天一来我就输钱。”

“那你今天还带过来?”

“家里没人在,不放心她一个人。”陈爱丽说着,伸手摸牌。

小花的目光从妈妈的花裙子移开,发现水杯里没水了。她四处看了看,找到了角落里的热水瓶。她想给妈妈添点儿水,她能做到的。

小小的孩子,抱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热水瓶过来,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陈爱丽身边的水杯。

“自摸!”陈爱丽推倒之前被她排得整齐的方块,伸手笑说,“糊了!给钱给钱!”

她的手正好撞到倒水的小花,哗一下孩子跌出去,甩开了手里的热水瓶。站在一旁看牌的理发店老板立刻将孩子抱起来,幸好只沾到一点热水,燎了几颗水泡,去卫生所挑掉抹点药就行。

这天晚上许建国下班回来就看见陈爱丽和小花都坐在客厅里,小花身上一股药味,跟阿巴说:“我不小心摔倒了。”

陈爱丽说:“喏,你看到了,她自己弄的。”

许建国把媳妇扯进房间,小花能听见他们俩说话。

“你就不会照顾着点?怎么能带她去打麻将呢!”

“谁爱照顾谁照顾,你别指望我!”陈爱丽拔高嗓门。

“我这不是要上班么!你小声点!”

“我不管,反正我没工夫带她。”陈爱丽说。

小花在客厅玩手指,有点想阿嬷。

正好是小学报名的时间,第二天许建国请了一天假带小花去报名,但很快就回来了,因为小花没户口。许建国对这种事没经验,领着小花去了隔壁沈主任家请教。

沈忠义问:“你闺女几年几月生的?”

许建国摸摸脑袋:“好像…比熙知小一岁,月份是在冬天。”

沈忠义说:“那还没到上学年纪啊。”

许建国笑着:“早点念书好。”

沈忠义没再说什么,开了条子让许建国去单位盖章。

“哎哟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沈主任。”

领着小花出来时,正好碰见买冰棍回来的沈熙知,许建国拉着他问:“熙知,你给妹妹取个名字吧。”

沈忠义听见了,拦着不让:“那不行,他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哪不懂?熙知少年宫里学写字写得可好了。”许建国蹲下来问他,“你说叫什么好听啊?叔叔没文化,熙知帮帮叔叔?”

沈熙知小朋友今天在少年宫学了一个词:平安吉祥。他的字得了一百分,被老师挂在教室门口展览,所以他说:“平安。”

平安?许建国琢磨几秒,一拍手,这个好!

幸好不是什么不靠谱的名字,沈忠义也就不拦着了。

就这样,为了上学,小花的生日从冬天变成了春天,也有了大名,她叫许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挥别昨日,开始在城里的生活~

讨厌这里

上学的那天,小花脸上的烫伤还没好,许建国在前一天去外地出差了,所以带小花上学的事落在了陈爱丽身上,陈爱丽前一天通宵麻将,早晨才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小花背着书包在等她。正巧对面开了门,小男孩也背着书包,一个人。

他今年二年级了,学校离家不远,他跟爸爸商量要自己去上学。爸爸同意,夸他是小男子汉。

“熙知!”陈爱丽叫住他,笑着问,“阿姨有点事走不开,让妹妹跟着你一起去学校好不好?”

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钱,说:“你们俩下楼吃粉啊。”

男孩看了看小花,小花撅着嘴巴:“我不要。”

陈爱丽才不管她要不要,把小花拎出来,砰地关上门。

两个孩子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男孩先移开眼下楼了。小花只能跟在后面,因为她不记得去学校的路。马上要上学了,她有点激动,因为还记得一年前在阿嬷的小院里,这个男孩答对了电视里的猜字游戏。如果上学了,她也会那么厉害的。

男孩在老陈家停下,对着空气问:“要不要吃粉?”

面馆里香味很浓,小花肚子咕唧一声,却摇摇头:“不要。”

男孩直径走过面馆大门,走出大院。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到了学校门口,男孩看见了班里的同学,同学问他:“这是谁?脏兮兮的,你认识?”

小花抬头看男孩,记得他以前跟她一起玩水,她在水中拉着他的手。

“不,不认识。”男孩轻轻地否认了。

小花被分到了一年级一班,学校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她花了一天时间去适应,她的同桌问她:“你为什么不梳头?”

小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忘记了。”

以前阿嬷就不催她梳头。

“那你为什么不洗脸?”

小花还是笑:“忘记了。”

以前阿嬷就不催她洗脸。

同桌看了看小花的手,默默挪开了些,指着她的手指问:“为什么那么脏?”

小花低头看,指甲缝里有黑泥,是刚才在路上折草弄脏的。她有些脸红。

但无论怎样,这一天终于过去,她和所有一年级的小不点一起,穿着统一的校服冲出班级。

回家的路上,也是一前一后,没有约好,但就这一条路,总不能避免。

上楼时,一直走在前头的男孩突然跑起来,欢快地喊了一声:“妈妈!”

小花仰头看去,见楼梯上站着一个阿姨,跟她的妈妈一样好看,有长长的头发。她看见男孩扑进阿姨怀里,阿姨一把抱住男孩。

小花立在那里,手指抠着书包带。梁柔放下儿子对小花招了招手:“你就是小花吧?我常听熙知提起你呢。”

男孩皱眉头扯了扯妈妈的衣摆,梁柔揉揉儿子的脑袋,笑着蹲在小花跟前,说:“我是熙知的妈妈,你好。”

小花想了想,叫了一声:“阿姨。”

“好乖。”梁柔牵住小花的手。

这是一双与阿嬷非常不一样的手,小花愣神地盯着看,梁柔与她说话:“阿姨前几天出差没在家,熙知打电话跟我讲你生他的气了是不是?”

小花抬眼看男孩,男孩的脸微红,望着天花板。

梁柔说:“熙知跟我说了,他不是要吃鸡的,他也觉得鸡很可爱,你别跟他生气,你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一直望天花板的男孩偷看小花,小花摇摇头:“鸡没了。”

鸡没了,她不要跟他做好朋友。

台阶上,响起一声男孩傲慢的:“哼!”

梁柔显然没想到小花会这般固执,但她不再劝,拉着她的手上楼,说:“去阿姨家玩好不好?你的头发乱了,阿姨帮你梳头吧。”

小花轻轻地,点了点头,攥紧了阿姨的手。

男孩抓住梁柔另外一只手,对小花说:“我有妈妈!”

小花说:“我也有妈妈。”

男孩张口还要说什么,被梁柔打断,梁柔说:“小花的书包真好看,是妈妈买的吧?”

小花幸福的点头:“妈妈买的。”

“妈妈对你真好。”梁柔开门将小花领进去。

她拿来梳子和皮筋,将梳子沾了水一下一下梳理小花的乱发,说:“如果妈妈忙,小花就自己梳头吧,你是小学生了,小学生都是又干净又整齐的,以后还会带上红领巾,可好看了。”

坐在远处的男孩自言自语:“我很快就要戴红领巾了!”

小花不知道红领巾是什么,但她很向往,她留心记下了阿姨梳头的步骤。

梁柔又用温毛巾给小花擦脸,还给她剪指甲,小花很高兴,明天她的同桌就会喜欢她了吧。

男孩目光从书本移开,看见妈妈身边站着的人完全变了样,他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花,他好像从来都没看清过她的脸,原来,她还挺好看的。

梁柔笑着问儿子:“熙知,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撇开眼:“丑死了。”

小花心情很好的回家了,陈爱丽扯着她的辫子说:“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小花护着辫子跟妈妈解释:“在对门阿姨家。”

“做什么?”她又扯了扯。

小花的辫子散开来,阿姨送的粉红色皮筋也断了。她摸着头发,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妈妈。

陈爱丽蹙着眉:“妈什么妈,你干脆不要回来好了!”

小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小花早早起床,卫生间的水池太高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垫脚的小板凳,她站在小板凳上仔细地刷牙洗脸,然后对着镜子梳头。她有一把厚而微卷的头发,对于还没长开的小手来说,这并不好打理,小花学着梁柔阿姨的样子,用梳子沾了水,一下一下梳理发丝,第一次总不太熟练,勉强在脑后绑了个辫子,不算整齐,但比昨天的模样好了许多。她还舍去了卫生所的烫伤膏,怕同桌不喜欢那股味道。

妈妈依旧在睡觉,她轻轻带上门,肚子咕唧一声。

小花咯咯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一转头,发现男孩也站在门口,都看见了。小花张了张口,男孩走掉了。

他们一前一后,这一路,小花再没有折过路边的草,她时常抬手摸摸头发,确保清晨的风没有将它吹乱。

开学一个月,一年级迎来了这批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试。会做的题不多,小花在考堂上打起了瞌睡。成绩很快出来,小花是最后一名。

紧接着是家长会。

许建国被老师特别留下来谈话,说吊车尾的女生实在少见,希望家长加强督促。许建国燥了一脸,回家后拎着小花揍了一顿。小花哇哇大哭。

陈爱丽凉凉地说:“真是丢人。”

许建国点着小花鼻子:“下一次你再敢给我考最后一名我就再揍你一顿!”

小花抹着眼泪,说:“我想阿嬷。”

陈爱丽对许建国说:“看到没有,喂不熟的!我们对她这么好她还忘不了那个乡下穷地方。”

“你少说几句,做饭去!”

陈爱丽哼了声。

虽然被揍了一顿,但小花在学习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大的醒悟,楼下理发店老板关店回家探亲了,陈爱丽手痒,在家里开牌桌,整日都是搓麻将的声音,吵得小花晚上睡不好,白天在课堂上睡觉。

以前看沈熙知玩得津津有味的猜字游戏实际学起来简直枯燥极了,小花真是后悔为什么说要上学,每天写田字格一点都不好玩,她想念乡下的河,田埂里的肥虫,阿嬷的院子。那时候她能数到二十,上学一个月后,她还是只能数到二十。

她不喜欢她的新名字,她告诉大家她叫小花,可大家都笑她傻,渐渐地,老师同学叫她她不再应答,大家都说她怪。

半期考前,小花同桌的妈妈找到了班主任,要求给女儿换位置,理由是小花太脏了。班主任已经留意到了,也找小花谈过话,可孩子总是穿脏兮兮的校服来上学,白色的布料能穿到变成黑色,鞋子也是一样的。

老师重新安排了座位,一年一班的学生人数是奇数,小花被安排坐在最后,没有同桌。

沦落到最后一排的小花有了外号,班里几个调皮的男孩喜欢叫她:脏小花。

神奇的,和她之前的外号一模一样。

可小花觉得委屈,她听梁柔阿姨的话,有梳头,不玩泥巴,天天洗澡,但妈妈不常给她洗衣服,她自己学着洗却洗不干净。

她不脏的。

为什么城里的孩子这么讨厌呢?她真讨厌这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中二少年vs倔强少女,谁会赢?

“点名”事件

小花总是考最后一名的事被陈爱丽拿到牌桌上说,于是整个厂都知道了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不珍惜父母的付出,整日调皮捣蛋。

晚饭时,梁柔问儿子:“你平时有没有在学校看到平安?”

沈熙知咬着最不爱吃的胡萝卜摇摇头:“谁要看她。”

梁柔再给他夹一筷子,说:“宝宝,要多帮助平安,妈妈觉得她很懂事。”

沈熙知脸红抗议:“我都长大了。”

顿了顿:“她哪里有懂事?”

梁柔叹了口气,没有对孩子说明。

隔天,两个小孩又在家门口碰上,男孩永远都干干净净,脚上的鞋跟新买的一样。小花低头看自己,她最近学了一招,每天放学后捡了粉笔头涂鞋子,这样她的鞋也很白了。可她的衣服永远都洗不干净。

陈爱丽追出来喊:“平安你放学回来在楼下买一包话梅。”

小花不吭声,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不叫平安。

陈爱丽一手扯过她的辫子:“听到没有?”

小花的辫子立刻松垮下来,她点点头。

“怪里怪气的!”陈爱丽不顺心,砰地带上门。

天气见见转凉,学生们换上了长袖校服,但秋老虎有时又很厉害,热起来堪比夏天。这天最后一堂是体育课,大家排队扔垒球,下课后孩子们背起书包一窝蜂涌向校门,这次小花走在前头,男孩跟在后头,见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脑门的汗却死活不肯把长袖校服脱掉。

男孩想起很久以前和她在河边玩水,她说弄湿衣服阿嬷会骂,哗哗脱得干净。

进了大院往家走,小花停在小卖铺前选话梅,妈妈没说要吃哪一种,买错了又要挨骂。都是她没吃过的,怎么办?

她觉得他肯定知道。于是问:“你知道哪种好吃吗?”

男孩不理她,他们俩母鸡那事还没过呢!

小花没等到答案,选了最贵的那包话梅。

应该,不会错吧?

秋天是补身体的好时节,梁柔给儿子炖了补汤等他放学回来喝,开门时见小花也在,拉了一块进来。小花不敢呆太久,怕妈妈又生气,梁柔只好把给儿子凉的那碗汤先给小花喝。小花喝得满鼻子汗,梁柔帮她解开长袖校服,笑说:“慢点喝,还有很多。”

梁柔阿姨说话太好听了,小花懵懵懂懂被脱下外衣,挤一个讨好笑容:“太好喝了。”

梁柔一时没说话,忙将外套给小花穿上。小花这才记起,放下碗说要回家。

“好,回去吧。”梁柔没有再留她。

等对面关上门,男孩站在桌边看着那碗没来得及喝完的汤,问妈妈:“她手上是什么?”

梁柔揉揉儿子脑袋:“宝宝,你要对她好一点。”

这天晚上男孩想了很久,第二天早晨等在楼下,小花出门没看见他松了口气,却冷不防在楼下被人扒了外套。

“这是什么?”男孩问。

小花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