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老班明显感觉小花跟打鸡血一样一路往上爬,甚至有一次爬到了第一的位置,很快就开始模考,学生们根据模考成绩选择一下与实力对等的学校,小花拿着册子查北城大学往年的录取线,沈熙知的专业这两年是热门,她的分数刚刚好够,但还是不够保险。

老班劝她没必要冒险,其实这个成绩可以选得很稳妥,但小花摇摇头。

晚上用手机向沈熙知汇报成绩,某人问她:“有没有信心下次考得更好?”

小花说有,信心很足。

所以,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

高三年级针对报志愿的事召开了一次家长会,这一次许建国去了,这么多年都是由沈会长代劳,老班终于见到了小花真正的家长。

许建国是真没想到小花能考得这么好,他明明记得小时候这丫头不会读书每次都被请家长,搞得最后他都不爱去。是什么时候变的?

这是件好事,他希望小花能给弟弟做个好榜样。于是就在下一次与沈忠义的小酌时提了提。毕竟大学不是义务教育,开销挺大,如果沈忠义能支持一下就更好了。可这一次沈忠义并没有爽快同意,与高中时给赞助费的样子差很多,他问许建国:“真的能考上?”

许建国喝了点酒飘飘然:“能,这丫头像她妈。”

沈忠义说:“还是选个别的学校吧。”

小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变化,她算好了学费,计划了生活费,吵赢了陈爱丽,却因为自己这样的人能考上沈熙知的大学让他爸爸觉得没面子而无疾而终。

第33章 我去找你

大院里和小花一批的孩子都面临高考,于是家长们在一起聊天时就会谈起这件事,许建国也不能避免地被问了好几次:“你家平安考哪里?听我儿子说她上次模拟考进了前十?”

许建国笑着:“反正能考上就让她读。”

连清揶揄道:“我看你家平安有出息,肯定要考最好的学校,会不会跟老沈儿子一起啊?听我儿子说,熙知那个学校好像是最好的,哎呀许建国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这天夜里,许建国值夜班回到家看到小花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最近是冲刺阶段,许栋不敢缠她,乖乖自己睡。他推门进去,问:“还不睡?”

小花一回头,那样子真像她妈妈。她握着笔,神情专注:“再学一会儿。”

许建国走进去坐下,说:“我们聊一会。”

小花放下笔,猜不到要聊什么。许建国说:“你想报北城大学吗?”

小花低着头,已经长得很长的头发遮住了脸,虽然因为争分夺秒的学习生活很多女生都剪了短发,但她的头发自高一住校起,就再没有短过。有时披散着,有时绑一个马尾,某人喜欢揪她的发尾,问她用什么洗发水怎么会这么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许建国叹了口气,说:“换一个学校吧…只要不是北城。”

小花仰起头,眼里满是不服气:“为什么?”

许建国没吭声。

小花再问一次:“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考北城大学?如果成绩好会有奖学金,我不会让你花太多的钱。”

许建国本来不想说,可看这倔脾气,话不说开是不行了。他问:“你考北城是不是因为熙知?”

“是。”她承认,一开始告诉他学习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的人是他,让她见识缤纷多彩校园生活的人是他,一直鼓励她的人是他,给她做榜样的人也是他,在那里等她的人,还是他。

除开喜欢与否,她追随他的脚步想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所以,她坦然。

许建国早已经猜到,劝小花:“这世上不只有熙知,你以后就知道了,你听话,考别的学校,爸爸都支持你。”

他难得想与女儿亲近,动作生疏地想拍拍小花的头,却被她躲闪开,尴尬地停在空中。小花说:“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

虽然心里明白的,可是…为什么她不行呢?

小花心里憋着股气,学习势头让老班都觉得太拼了,老班找了一天领着小花去办公室谈心。小花去谈心手里还捏着一本单词簿,走几步就背一个词,到了办公室乖乖收起来,端正坐好看着老班。

谁知老班开头一句话就是:“你哥哥毕业时特地来找我,让我多关照你一点,平安你现在是很努力,可我觉得心态并不好,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因为心态问题疯了或者自杀,你也有看到报纸吧?”

小花的眼眶立马红了,她问:“沈熙知拜托您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老班笑了:“是啊,他给我擦了两个月的车。”

小花差点没忍住,沈熙知那家伙连他爸的车都没擦过呢!

老班递给小花一杯水:“到了这时候,分数差不多都固定了,重要的是心态,平安啊,心态好的人,临场发挥多五十分都不是稀奇事,反之也是这个道理,你绷得太紧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的心事不能对别人讲,那是她小小的自尊。

小花摇摇头:“就是想多学一点…我答应沈熙知下一次要考第一名的。”

高三几乎天天考,模拟考算是比较正式的一场,小花在这场考试中卯足了劲,为此她书包里的手机整整关机了三十二天。

第三十四天成绩出来后,沈熙知收到失联许久的某朵小花通知:我要过去找你。

他正被捉到黄教授办公室里写代码,看着看着就笑了。黄教授问:“女朋友啊?”

沈熙知答非所问:“还真考了第一名。”

这一次,小花不让沈熙知来接,而是自己买了车票,早晨五点就从家里出来,书包里装着泡面火腿肠和水。她牢牢记着上一次去北城的这一路,即使火车站再大人再多她都不害怕,检票进站,快速找到座位,在车厢弥漫泡面香味时她也去接了水,静静等待三分钟后,面就可以吃了,只是这一路,没有沈熙知堵在她旁边将她圈在小却安全的圈子里,她甚至没能坐上靠窗的座位,周遭很吵,她缺一个硬朗宽厚的肩膀,只能用书包垫着头,捧着一本字典死磕起来。

坐累了就到车门站站,窗外的风景很美,天很高,草很绿,鸟儿自由自在。

这一路的风景像是被刻在脑子里,再也没忘过。

列车抵达北城,小花又轻松地检票出站,外头站着很多人,都是等待亲友的,小花没注意看,因为她已经通知过沈熙知不许来接她。

为什么呢?

大概是想证明,她能行。

被太多的事情否定了太多次,即使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却还是硬生生多了些傲气,想证明自己。

这大概也是老班说的,心态不行。

小花走到不远处的始发站,坐上一路公车,车上的人上上下下,没有停留,让她突然感悟很深。她长这么大想要的并不多,唯一坚持的不过是能有一个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终点站就是北城大学,她即将见到那个人。

小花跳下车四处找,他们约好了在校门口见面的,可看了一圈,并没有沈熙知的影子。只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头,看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男人拿掉口罩捉她发尾:“你发呆了一路居然都没发现我?”

他从火车站就开始跟踪,虽然带着口罩和帽子,但总希望这丫头能发现他,然后翘着嘴巴生气道:“你怎么不听话?”

可她一直没发现,是因为太久没见面忘记他的样子了吗?

小花突然就哭了,憋了一个多月的眼泪在北城大学门口狠狠流下。

沈熙知脑子死机说了很白痴的一句话:“我去接你你气哭了啊?”

小花呜呜哭着拍他一下,沈熙知指着红印子不敢相信:“你真这么生气啊?”

然后好言好语地哄:“哎,我不是担心你嘛,好好好,知道小家伙长大了,以后真的就让你自己过来了,行不行啊?”

他是从南城火车站,开始跟着的。

只是,这句话,现在不敢说出口了。

小花抽噎着,心里疯狂地在喊:“我都不认得你了!我一点都没认出来!如果不在一起上学,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把你忘记?可我不想忘记你啊沈熙知!”

她哭得太伤心,沈熙知收起嬉皮笑脸伸手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头给她擦眼泪,问:“到底怎么了?”

小花哭完了抹抹脸:“没什么,女人偶尔感性一下。”

沈熙知笑了:“女人?你?”

小花又打他:“不行啊!”

在见到小花短短十五分钟内,沈熙知胳膊上多了两个红手印。但嘴巴还是毒,说:“有自信是好的,但还是要看清事实啊小妹妹。”

因为北城大学该看的该逛的上次都去了,所以这次沈熙知带小花去图书馆,买两杯奶茶带进去,选一本想看的书,就可以这么坐一天。小花无比喜欢这个大大的图书馆,也很喜欢坐在这里的,与她十分不一样的,散发着大学气息的大学生们。

“我要考这里的。”她低着头看书,轻轻地说。

沈熙知一直留意着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小花,听见了她说的话,靠过去恩了声。

小花因为他这一声极低的恩,心里颤悠悠,谁知这人又不专心看书,伸手圈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那么大,手指那么长,轻轻松松拢住她细细的手腕子,还多出好多。图书馆里冷气足,他的手却很烫,热力顺着血液涌进小花心口,她慌了神,低头看自己手腕上他的手。

又见他的室友,高高个子的一下窜过来拍拍沈熙知:“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然后目光调转:“哟,小妹妹又是你啊?”

沈熙知不得不松开手,介绍道:“这是严松,你叫他松子就行。”

“错,是松子哥。”严松纠正,然后期待地看着小花。

小花也不认生,喊他:“松子哥。”

喊完觉得这名字实在滑稽,笑了。

沈熙知松了口气,这丫头来这么半天了,一直绷着小脸。

“好了,去吃饭吧。”他将小花面前的书抽走。

严松拉着沈熙知快走几步小声说着什么,小花背着书包跟在后头。

严松:“哎不对诶,你比我大两个月我好像该喊她嫂子。”

沈熙知手肘一撞:“闭上你的嘴,留着两个月后。”

然后回头朝小花招手:“走我旁边。”

第34章 二更

这一天如上一次那样,很快就过去,下午三点多时沈熙知准备送小花去火车站,问她:“票买了吗?”

小花摇摇头。

他拎着她的书包:“那正好,买两张可以坐在一起。”

他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小花却又摇摇头,站在路边看着他,说:“沈熙知,我今天不想回去。”

一辆公交车喷着尾气从他身后开走,他咳了咳:“许小花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小花过去勾住他的手:“你让我在这里吧。”

沈熙知揉了揉眉尾:“那你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过了半晌,小花点头答应。

于是不用赶火车了,沈熙知开始头疼怎么安排小花的住宿。其实开个房间是很容易的事,但他能放心她一个人住吗?

考虑到她还有几个月就要过来上学了,沈熙知领着小花走了五条街,走到小花说脚疼不肯走了,才找了一家看起来气派又高档的酒店。还不让小花进去,自己进去开好房间上楼进去了,才打电话让小花跟上。

小花这时候不懂里头的道道,有些生气地问他:“你觉得我很丢脸吗?”

沈熙知靠在沙发上笑了。问完这个问题的小花更觉丢脸,不吭声地坐到沙发另外一边去。

这天夜里,沈熙知找前台多要了一床被子,留在了小花身边,只剩大床房,小花睡床,他睡沙发。关了灯躺进被子里,小花说:“爸爸不让我考这里。”

沈熙知呼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看着压抑了一天的小花,想到了见面时她的眼泪。

嗓子里干巴巴地发出声音,他问:“你怎么想的?”

小花傲气一声:“我都说了,我要考这里的。”

她说着掀开被子坐起来,与沈熙知隔着不远的距离相看。只见沈熙知长腿一跨从沙发上下来,走到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他穿白色的t恤,在黑暗中也很明显,小花被压得往柔软床垫里弹了弹,心也跟着弹了弹。

他说:“有我呢,别担心。”

小花把他的手从头上拉开,握在掌心里,问:“你说,阿嬷要是知道我能考上北城大学,会不会很高兴?”

他点点头:“当然会。”

小花抠着他掌心:“不会,其实阿嬷没那么喜欢我。”

“许平安!”沈熙知很少这样叫她。

小花带着哭腔:“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呢?沈熙知回想了一番,是的,一开始他也不喜欢她,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在乡下活得太自由洒脱,还是因为她太可怜了所以令人讨厌?

不,他摇摇头,是命,这丫头的命不太好而已。

她这个人啊,还是挺招人疼的。

他坐在床边,将她抱紧,脸贴着脸,说:“许平安,快点考过来,一切都好了,大家都会喜欢你。”

这一夜,在沈熙知怀中,小花嚎啕大哭,孤注一掷的感觉其实不太好,没有多余的选择,人就得逼着自己去挤独木桥,小花这短短的小半辈子随性惯了,这段时间追着他跑,很累了。

哭累的小花渐渐睁不开眼睛,沈熙知低低唱起来: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这首歌他只会这四句,翻来覆去地唱,最标准的只有第一句——天黑黑,欲落雨。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唱歌给她听了。小花攥着沈熙知的手,迷迷糊糊间以为阿嬷在身边。

沈熙知把睡着的小花放进被子里,手指小心地抹掉她的眼泪,长这么大,他很少见她一天哭两次。即使被打被骂,她都倔强地仰着头。

该是有多害怕,多委屈,才会忍不住在他面前这样?

他凑近了看她,鼻尖只离了一厘米的距离,小花的呼吸深沉绵缓,沈熙知慢慢直起身原路返回,走到沙发坐下。

然后,就这么看了一整晚。

因为夜不归宿小花自然遭到了陈爱丽的冷嘲热讽,许建国没敢揍,上次的家长会还挺有用,他听进去了,老班说考生现在最需要的是空间。

小花躲在房间里给沈熙知发短信:我到了。

一路送她回来等在楼下的某人没听到打骂声松了口气,回短信:如果在家觉得烦就去我家,钥匙你知道,以后都带上。

他走之前把钥匙压在铁门缝隙里,只有她知道。

小花回了个笑脸,开始做题。

沈熙知要坐最晚一趟火车赶回去,他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室打电话给沈忠义,如三年前那样有了一番谈话,可这一次,沈忠义并没有因为对儿子的愧疚而替他出面办事,反而在电话里说:“你别忙了,就是我不让她考的。”

沈熙知愣了愣。

电话里有个女人在说:“沈总,人到齐会议可以开始了。”

沈忠义好像离开了一个房间,进到另外一个极安静的地方,沈熙知觉得那不是他之前见过的女人的声音,他爸好像后来没跟她结婚,其实这些年来他并不关心他爸的任何事,也没去过他的新家。

只是偶尔通电话时,能听见不同女人的声音。

或许,他想,他爸过得也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