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开扩音,他听见她安抚弟弟:“本来就是他领回来的狗你忘了?别哭了,没出息。”

姐姐这边行不通,小许栋就拉着哥哥的手说不能带走暴暴,他和暴暴有很深的感情。沈熙知那时揉揉他的小脑袋:“暴暴和我也有很深的感情。”

我和你姐离家出走时捡到它的,现在你姐不要我了,我得把狗带着才行,她其实很想养暴暴的,我就不给她。

乡下的空气闻起来和城里就是不一样,小花在晨雾中深深吸一口初冬的味道,笑着对身边人说:“谢谢你。”

已经好几天了,黄小胖还是没适应这样的小花,他拉开简陋的篱笆门,说:“往左边走,有泥。”

“好。”

接下来,他拉着小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小花轻轻吐了几个字:“我回来了。”

这个院子自阿嬷走后就借给小胖家用,后来小胖家也在城里买房安生,这里就荒了。当她坐车去拳击馆找他说想要回阿嬷的院子时,这个顶天立地块头壮硕当过兵,给国家站过岗,在拳馆里以一打三,当然,小时候也曾被她揍趴在小河边,也很淘气地经常伙同其他孩子骂她嘲笑她的黄小胖,哭了。

没声音的哭,怕她笑话他,可他伸过来牵住她的手,湿乎乎的。

她这个病人还得安慰他:“别哭啊,我会好的,只是需要久一点,你别说其他的,就让我回乡下住,行不行?”

只能答应下来,买了东西带着小花回来,没想到院子变得那么破旧,黄小胖心虚,觉得是自己没打理好小花的院子。如果她此刻能看见,一定会很难过。

看不见的小花伸手触摸那些老旧的门槛木板和藤萝,感叹一声:“真好。”

“你在这里坐,我去整理一下。”他现在最着急的,是赶紧把院子整理好,原原本本地还给小花。

黄小胖拿了工具准备先钉门,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安全是第一位。小花就坐在屋子里,听他一声声地凿,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院子里男人的胳膊绷紧,有力地举起铁锤往下砸,但显然不太常做这种事,也有砸歪的时候,被抢了工具的壮汉蹲下来小声教导:“看稳,别滑,小心砸到手。”

阿嬷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的这个人,白衬衣,还来不及脱下的西装,听着小胖的指导,把一根铁钉钉好,信心十足地准备再钉一根。

两个男人一起合作将院子的边边角角都修补整齐,沈熙知说:“我留在这里陪她。”

黄小胖几秒后点点头:“行,交给你了。”

沈熙知抬头细看这个小时候来过两回的地方,心突然也静了下来。

小胖指着隔壁说:“我家房子,随便住。”

沈熙知笑了:“你放心,我是君子。”

第49章 乡下弟弟

小花归隐田园的计划里没有沈熙知,当然,也不会有黄小胖,黄小胖说:“小花啊,不是大家爱陪你,是你现在不方便一个人,大家是关心你。”

小花说:“黄凯,你们都别管我,我才方便。”

她极少叫他大名,一本正经地,听起来像老师一样,黄小胖抬手妥协:“输给你了。”

他走前说:“哦,我家院子租给别人住的,你如果遇见,别怕。”

小花问:“什么时候租的?租给谁了?”

黄小胖望天:“不清楚啊,我妈租的,一个亲戚家的弟弟。”

小胖走后,小花摸索着锁上院门,自己摸着围墙绕小院走了一圈。确实是修整过了,地板没有石头没有沙,泛着刚洗过的水汽,家里不需要开灯,小花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上的木梁,缓缓伸出手,仿佛能看见般,隔着空气摸了摸。

小时候睡不着,她就这么看着那根木梁,听阿嬷唱歌:天黑黑,欲落雨…

夏天热,阿嬷往她肚皮上盖一张小毛巾,一下一下拍着,慢慢的就睡着了。现在是冬天,山风呼呼地吹,把阿嬷的歌声越吹越淡,都快听不见了。小花张口开始唱:“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掘啊掘,掘啊掘,掘着一尾漩鰡鼓,伊呀嘿都真正趣味…”

本是欢快的童谣,被她唱得惆怅一片,她唱着唱着觉得不对,坐起来重新唱,可怎么都唱不好,越唱越沮丧。

与小院几乎连着的黄家小院中站着一个人,他面朝前方,目光久久停留在歌声发出的地方,将这首民谣听了一遍又一遍。小花一直唱,他就一直听,她不睡,他也没有。直到夜很深,她唱出来的歌变得沙哑,最后不再唱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别人家的公鸡就开始打鸣,然后慢慢能听见周围邻居都起来刷牙洗脸做早饭。有赖床的孩童被爸妈提着嗓子喊起床,有挑食的孩子被父母追着吃下一枚鸡蛋。小花推开门,仰着头想感受光明,但没有,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带着笑出来,先绕着小院走一圈,这边摸摸那边碰碰,听熟悉的家长里短,听她的新邻居的生活。

忽然有人拉了拉院子的篱笆门,带着上头的锁发出细微声响。小花本是慢慢走着的,立刻一顿,警惕地问:“谁?”

来者没说话,又拉了拉那把锁。

小花闻见了空气中食物的味道。她朝味道走去,和来者隔着一扇篱笆停住,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是那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肩膀,极快的触碰到后就离开。

小花抖了抖,因为看不见而害怕。可后来就不怕了,因为她觉得这人是给她送早饭来的,他好像没有恶意。

“你是黄小…黄凯的弟弟吗?”她问。

沈熙知,站在清晨薄雾中拿着一碗米粥的男人,挑着眉纠结了一番。

小花往后退两步:“你不是吗?”

好吧…就算是了。他心中妥协,决定回城后要跟那胖子决一高下!

他晃了晃锁当做回答,小花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然不能说,这必须不能说啊,沈熙知无奈地看着早晨没梳头的小花,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啊丫头!

小花突然往前凑:“你不能说话吗?”

锁又响了响。

小花突然有种宿命般的感觉,生病的人都想藏起来,她在这里,有了个不能说话的朋友。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也看不见了,你好。”

沈熙知玩着锁的手突然顿了顿,然后抬上去一些,触摸小花的眼睛。

小花笑了,说:“我感觉你个子挺高的,比黄凯小几岁啊?我和他一年的,算是你姐姐。”

哑巴少年沈熙知瞬间把未来和黄小胖的约架改为一定要压着他狠狠揍一顿才行!

他不想再聊,把米粥递过去,小花却喊住他:“你等等,我给你开门,等等啊,我记得钥匙在这里…”

她跌跌撞撞地去找钥匙,那么盲目地摩挲小院里的东西,沈熙知撇开眼,一直等到她回来,把钥匙递给他说:“你来开。”

于是他打开了这个昨日亲手打扫的院子,走进去,拉住了小花的手腕。

小花笑:“好的,你就这么拉着我,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声音。”

沈熙知低头看她,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好意和帮助,却在短短时间里对一个“少年”打开心扉,是因为我们让你感到自卑,而“他”不会吗?

沈熙知觉得自己get到了通关游戏的钥匙。

沈熙知待了没一会儿,端着小花吃过的碗回去了,小花本以为这个弟弟会回来跟她作伴,但等了好久,最终只有她一个人。

太阳出来了,她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能感觉到暖,但眼睛看不到太阳。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进来,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小花伸手摸摸来者手臂,一直摸到肩头,然后记住了他的身高,记住了身边站着这人的感觉。

“弟弟。”她说。

沈熙知一下僵住了,哭笑不得。

小花说:“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叫你弟弟好不好?我叫小花,你在心里要叫我小花姐。”

沈熙知捏了捏她手腕表示同意。小花笑了,抬手想揉揉他脑袋,沈熙知怕被发现,攥住她企图抬高的手,小花又笑了:“我弟弟长大后也不爱我这样,你们小男孩真奇怪。”

小男孩无奈地将她拉进黄家的院子,院子中间摆着一张小桌,上面几个菜冒着白烟。他往她手里塞勺子,把饭也端到她手边。

小花问:“是黄凯让你照顾我的吧?”

此时沈熙知非常想大吼一声小花的名句:真是日了狗了!

但还得表示:没错,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请收起你的疑心。

小花咬着一口饭向这个弟弟抱怨:你哥哥小时候可没这么好,总是欺负我呢!

沈熙知已经累得不想去计较称呼了,给小花夹菜。小花吃了一口皱起眉:“要是我看得见就好了,我做饭可好吃了。”

这丫头做饭是挺好吃的。沈熙知点点头,又往她勺子上放了一块肉。这顿饭是他精雕细琢出来的,不敢做得太好吃,怕被这丫头发现马脚,每道菜都要在出锅时多放一勺盐。

小花又说:“我不是在嫌弃你手艺啊,不过你如果少放点盐,应该比现在好吃。”

沈熙知笑着给她盛汤,汤他没放盐。

果然,小花说:“哎呀弟弟,这个汤,还是要放点盐的。”

沈熙知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吃饭,此时也觉得,自己装个哑巴也挺好的,只听她一个人说话就够了,他很久没见她这么爱说话了。

记得小时候这小花有一段时间会叫他哥哥,小时候童声童气的,一声声哥哥哥哥,做他的小尾巴,一起练字吃零食,后来是他搞砸了,惹她不高兴,这家伙就再也没那么乖巧过。

现在,谁能想到,居然变成她弟弟,和许栋那小子一个辈分了!

哎…只要你能好,我都无所谓,做你妹妹也行啊!

于是,自然而然的定好了规矩,两个都生病的人每日呆在一起,沈熙知负责做饭,小花负责讲以前的事,她让他带她去河边,说小时候在这里游泳,说她知道一个秘方,可以治耳朵进水。

沈熙知没忘记,那天他被她拉着下河游泳,第二天耳朵难受,她摸了几只螺给他治,不在乎黄小胖骂她。

那首歌谣,他到现在还记得。

小花说:“弟弟,你哥哥以前总说我是脏小花。”

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巴和阿妈。

小花说:“不过有一次我打赢他了呢。”

为什么打架呢?沈熙知端了杯水给滔滔不绝的小花润喉,是他使了坏心眼挑唆小花打架,想看小花挨揍,没想到这小花倒是厉害,反把小胖揍一顿。

小花说:“不过后来我不打架了。”

他记得她蹲在院外头不敢进家,仰头挺着小胸脯跟阿嬷保证:“我不打架了,打架不好。”

后来,她就真的说到做到,就算在城里被其他孩子欺负,被人嫌脏嫌笨,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河边石头多,沈熙知改为两手握着她的肩膀从后面半拥着她给她带路,两人保持着他手臂的距离,小花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走出来后说:“谢谢啊,弟弟。”

沈熙知放下双手,这时一辆小车飞驰而来,他立刻去拉小花,将他带进怀中护住,不过小车并没有冲撞而来,而是停在了一旁,莫旗从上面下来,看着这两人。

沈熙知眉头一挑,对他比了个嘘。

莫旗喊:“许平安!”

第50章 小花赶集

小花侧着耳朵去听,拉了拉“弟弟”的手:“是来找我的。”

莫旗看着如此怪异的两人问:“在做什么?”

小花说:“河边走走,你来做什么?公司不忙吗?”

莫旗扯开了领带,看着沈熙知,恩了声:“挺忙的,过来看看你。”

沈熙知无奈地又嘘了嘘,小花介绍着:“这是住在我附近的一个小弟弟。”

莫旗笑了,说:“你好,小弟弟。”

沈熙知竖起手比了个拳头。

小花带莫旗参观阿嬷的小院,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莫旗从不知道小花童年在这里生活过,但看过后就觉得理应如此,她身上一直有一种耿直,是这里的山水养出来的。

“你…想跟我回去吗?”莫旗问。

来之前他是想着,这趟无论如何要把这姑娘绑回去,一个人在穷野山沟的,怎么活?可他到底是来晚了一步,沈熙知无论什么时候,都跑在他前面。有他在,他能放心,也觉得,是应该放下了。

意料之中的,小花说:“我不想回去,我在这里挺好的。”

于是莫旗空手而归,看着沈熙知带着得意的笑朝他挥手再见。

莫旗走后,小花说:“是个很好的人。”

沈熙知点点头,只要不是很重要的人,什么都行。

去过小河后,小花继续跟沈熙知讲她的童年,她说:“阿嬷养鸡,攒够了二十个鸡蛋就去赶集,所以我那时只会数到二十。”

她说:“你知道怎么喂鸡才好吗?”

沈熙知抓着她的手腕摆了摆,意思是不知道。

小花说:“要用虫子。”

她是想吓吓这个小伙子,没想到小伙子很淡定。她继续说:“田里有很肥很黑的虫子,那个特别有营养,很多人都害怕的,不知道你怕不怕。”

沈熙知抓着她的手又摆了摆,意思是不怕。

小花笑了:“你别逞能,男孩子也会怕的,我就知道有个人见到虫子吓得能跳三米高。”

沈熙知知道,她在说他。

小时候他觉得,小花在田埂捉出的虫子是这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小花说:“养鸡很有意思的,真的,特别有意思。”

她说这话时眼看着前方沈熙知的脸,差点让他以为她的眼睛好了。她的眼里有浓浓的眷恋,也有很深的遗憾。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花就被吵醒了,她躺在床上静静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将左耳捂起来,什么都听不见,松开左耳,又听见一声声鸡的嘶鸣。

而这鸡叫不是从邻居院子传来的,十分清晰大声,好像就在她的院中。

她爬起来开门,门一推开之前隔着一层的音量瞬间被放大,是的,她确定,有只鸡在她的院子里!

这只鸡的叫声啊,特别像小时候养的那只母鸡呢!小花眼眶里热热的,双手探在前头,嘴里念着:“**…**?来这里,给你谷子吃。”

手腕被人轻轻攥住,她没被吓到,知道这是隔壁的小伙子。她忙抓住他问:“是不是有鸡?哪里来的?是别人家走丢的吗?”

小伙子晃了晃她的手。

小花靜一瞬:“是你?”

小伙子把鸡抱起来,牵着小花的手摸羽毛,初来乍到的母鸡被小花顺着摸了摸,慢慢安静下来。

小花的手覆在母鸡温热的翅膀上,问:“你哪里弄来的啊?”

沈熙知挑着眉心想;可费力了啊许小花,我可是挑了最会生蛋的来逗你开心。

小花知道自己不可能听到答案,但这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她笑眯眯地告诉小伙子:“我们好好喂它,以后每天都能有鸡蛋吃了!”

这不是在天成无法无天气势超群的花姐,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热爱母鸡和攒鸡蛋的小花。

沈熙知笑开来,难得的眼睛眯成一道,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每天要吃两个。小花忙护着,教育这个弟弟:“不行的,我们得攒着去集市换钱呢。”

沈熙知呆了呆,好吧,你开心就行。

于是,阿嬷的小院正式入驻一只肥嘟嘟的母鸡。小花指挥着沈熙知给母鸡做了鸡窝,鸡笼,还做了供它撒欢散步的小操场。小院里有了母鸡有变得格外有生气,小花能陪着母鸡玩一下午不嫌累。

沈熙知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半夜去老乡家掏钱给许小花买了一只鸡!

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她这么满足过了,现在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小时候的模样,紧巴巴地顾着她家母鸡,每天无忧无虑,只需要数鸡蛋。

很难有人能明白这种满足感,小花满足了,沈熙知也感觉特别充实特别满意,卷起袖子准备给许小花的新宠物准备午饭。

小花说:“多捉点,让我的小鸡吃饱一点才行。”

沈熙知跨下田埂,这里的田地几乎没怎么变,他蹲在小时候和她并排蹲着的地方,用一根小木棍往里钻,能看见里面有什么在动,忍着恶心拨开泥土两指并拢一捉,好的,捉到了。

肥虫在他指尖歪歪扭扭地挣扎着,沈熙知撇开眼不看,也命令自己不要去回忆手指的感觉。

小花扬声问:“捉到了吗?”

如果不是从小都是道德标兵从不欺负弱小,沈熙知真想冲过去把一脸无辜的许小花摁在墙上好好亲一顿解恨。

捉到的肥虫用树叶包住快快拿回小院。母鸡显然知道自己的美味大餐来了,咯咯咯地朝沈熙知奔去。沈熙知把树叶扔在地上,母鸡开饭。

小花蹲在一旁睁眼瞧,就像真的能看见似的特别满意地表扬小伙子:“你很勇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