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听从父亲的命令, 宋焱没敢再去慈心殿。

皇太后未免奇怪, 这孩子起先总过来道歉,最近怎么一次都不出现了,她使人去探个究竟, 结果一个黄门急匆匆过来, 大声叫道:“太后娘娘,禁军突然过来抓人…”

“什么?”皇太后道,“抓了作甚?”

黄门伏在地上:“好似云雪,云彩她们都被驱赶出宫了。”

皇太后震惊,猛地站起:“谁下的令!”

“是, 是皇上。”

皇太后一愣, 慢慢坐下:“这怎么可能, ”她手握在椅柄上, 紧紧抓住,“你是亲耳听到的吗?”

“太后娘娘, 这宫里除了皇上,谁敢抓您的人啊!”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皇太后急忙站起,走向明德殿。

听说母亲来了, 皇上请她进来,语气淡淡的道:“想必是为宫女一事吧。”

儿子太冷静了, 皇太后心头微凉:“皇帝, 你无端端驱赶她们, 总要有个理由, 云雪她们服侍我多年,我已经用惯,并不想换别的宫女。”

“她们行为不端,以下犯上,胡作非为…要多少理由,朕都可以给你!”皇上搁下朱笔,“母后,以后不管是朕的事,还是焱儿的事情你都莫要插手,好好安享晚年罢。”

皇太后身子一摇:“皇帝此话何意?”

“您不清楚吗?”皇上抬眼看向她,“非要朕一桩桩说出来?这些年,朕对您如何,太子对您如何,您心里明白,可朕不明白的是,您的真心又在何处?”

“是,往前朕得您之助,登上皇位,欠下人情,所以您做什么朕都一再答应。您要封自己的弟弟为国公爷,朕封了,您想侄孙女嫁入刘家,朕也赐婚了,您要选妃,朕也容许。可是凡事都得有个度…母亲,朕问您一句,您是不是巴望着朕早死?”

“什么!”皇太后大惊,疾步走到皇上跟前,“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会巴望你早死?”

“既然不是,那便请母亲罢手吧,朕实在累得很了,只希望宫里能平静些。”

那瞬间,皇上疲容顿现。

看着已然消瘦的儿子,皇太后满腔的火气难以发出,化作一声长叹:“我只是希望你能爱护焱儿。”

“那就请母亲不要再消磨朕与焱儿的父子之情了!”

皇太后心头一震。

“母后请回去吧,朕还有奏疏要看。”

“皇帝…”

“退下吧。”皇帝语气发冷,再不看她。

心知这儿子是在气头上,就算贵为太后也不敢忤逆,她只能听从。

只是行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年那个俊美健硕的儿子确实是老了,刚才近看,眼角都生出了皱纹。她一直想着太子,想着保住他的地位,可自己这个儿子呢?她竟真的将他疏忽了。

这原本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啊。

皇太后长叹了口气,这还是在病中呢,自己又何必与他计较?等病好了,只要他不偏袒宋昀,她这做母亲的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

宫里发生的变化传到谢鸣珂耳中,他知道皇太后此后再不会利用纪家姐妹,终于放心,同时间与二房提出分家。

谢二夫人死活不肯,谢鸣珂便请了堂祖父谢安礼过来。

这谢鸣韶的丑事整个谢家宗族都知晓,连谢知慎都支持儿子了,谢安礼自然要站在这一边。

“堂祖父说未时过来,”谢鸣珂告知纪玥,“我们到时去上房谈,只要不动祖母,二叔二婶不好耍赖。”

“嗯。”纪玥点点头。

话很少,谢鸣珂奇怪道:“怎么了?可是害怕?”

“不是,”纪玥脸庞微红,“我好像…”

“说啊,什么事?”谢鸣珂手搭在她肩膀。

“夫人月信不曾来,好几日了,兴许是有喜了!”沉香看夫人害羞,心直口快帮她说了。

谢鸣珂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那还不快去请大夫,”叫李玉道,“快去!

“未必准的。”

“你管他准不准,总要看看。”谢鸣珂扶她坐下,脸上笑意渐浓,“你嫁给我快一年了,也该有了,我有时候也想会不会哪里不对,是不是我…”

“相公。”纪玥阻止他说下去。

谢鸣珂一本正经:“看来还是没做错的。”

纪玥脸红。

大夫很快就到谢府,给纪玥把脉。

谢鸣珂站在旁边,屏气凝神。

好一会儿,大夫松开手。

“如何,是有了吗?”谢鸣珂急声问。

大夫看年轻男人满脸期盼,拱手作揖恭贺:“恭喜谢大人,谢夫人,夫人是有喜了!”

当真是,谢鸣珂寻常稳重冷静,此时倒差点跳起来,勉强压住了,仔细询问大夫:“…可否能出门?平日吃些什么?油腻的可行,还是要吃清淡的?夫人瘦弱,可有妨碍?”

一连串的问题,沉香听得目瞪口呆。

纪玥莞尔。

她第一次看到谢鸣珂那么啰嗦!

大夫也耐心,一一回答。

谢鸣珂送了厚厚的封红给大夫,叫李玉送出门。

“可听到了,你要静心休养,”谢鸣珂回身握住纪玥的手,“万不可动怒,也不可出门,是了,我马上请岳父岳母过来,岳母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毕竟没什么经验,总会有疏漏的地方…”

“相公,你忘了今日堂祖父要来吗?”纪玥提醒,“母亲那里不必着急,我这才刚刚有喜,大夫不是说了吗?无需紧张。”

谢鸣珂才想起,手碰了碰额头,沉吟:“那就等过两日吧。”

他越发坚定了要让二房搬走。

二婶之前就想取他性命,假使被她知道纪玥有喜,不定会想出什么阴狠的招,她是绝对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子嗣的!

等到谢安礼来,谢鸣珂让纪玥安心等候,独自前往上房。

谢知敬看到谢安礼,沉声道:“堂叔,鸣珂一个小辈不懂事便罢了,您也要来掺和吗?”他是不甘心被人赶出去,准备好好教训下谢鸣珂,可他今日居然请了谢安礼来。

谢安礼笑一笑,只跟老夫人说话:“堂哥在的时候,但凡我来,天大的事情都放下来接待,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堂嫂,您还记得吧?”

老夫人晓得在给她施压:“堂弟,知敬一家自小就住在此地,从没有离开过。”

“这么说,我还在此地住过呢,往前没有分家时,京都的谢府全都是一家,是不是要一辈子住一起?”

老夫人哑口无言。

“每房都有每房的运道,堂嫂,我这里劝你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道理堂哥就很明白,所以早早把家业分好了,该谁的就归谁。鸣珂是大房独子,多得一点也是应该的,而且这些年你们一直都住在知慎的府邸,知慎不也没有计较吗?京都谁不说他宽厚?”

说得好像是他们无耻了,二夫人恼道:“堂叔,您不能这样帮鸣珂,跟父亲一样偏心,相公跟大伯都是谢府的子嗣,凭什么父亲要这么分呢!”

谢安礼翻了一个白眼:“堂哥已经去了,莫非你想去面对面,再问个清楚?”

二夫人气得一个倒仰。

“鸣珂请我来,便是为主持公道,我看今日乃黄道吉日,不如就此分家,也别吵吵闹闹的,大家都留份情面。”谢安礼看向老夫人,“堂嫂,你怎么说?当年你嫁入谢家,家父,内子都曾帮过你,你说,我会害你吗?知慎,鸣珂这些年没苛待你吧?”

老夫人脸色一红。

谢老爷子颇有威名,老夫人嫁给他后,一直都很敬畏,故而当初给与谢鸣珂许多家业,她并不敢反对。这谢安礼跟老爷子有七八分相像,老夫人也不知说什么了。

“知敬,既然你堂叔也过来了,那只好…”

“母亲,我不会搬的!”二夫人很不甘心,“如此不公的事情,闻所未闻!”

谢鸣珂见她耍赖,早有准备:“谢家的房契地契我都在手,既然二婶不愿离开,也别怪我这侄儿不留情面。”说着看向谢知敬,“二叔,在此之前,我有一事要告知。”

谢知敬冷笑了声,不语。

“去年我在落月潭遭杀手围攻,差点身死,幸好被怀远侯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当日,知晓我去落月潭的只有这府邸的人,二叔觉得,会是谁痛下杀手呢?”

谢知敬震惊,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但他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怕是盗匪吧。”

“也许是。”谢鸣珂道,“我后来便发誓,假使再遇到此类盗匪,我必定要赶尽杀绝!”

谢知敬心头一震。

谢鸣珂说完,不再继续,走到门口一声令下:“今日二叔二婶若搬不完家,你们要不吝帮忙,哪怕搬到明日,也必得干干净净。”

那是要强行动手了。

谢知敬此刻心情复杂,看了妻子一眼:“走吧,回去收拾东西!”他名下好几处宅院,随便挑一处就能住下的,既然侄儿已经说得如此清楚,还有什么好讲?

“相公!”二夫人拉住道,“相公,你真要…”

“我说走,就走!”谢知敬好歹是个男人,不至于死缠烂打。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二夫人没了丈夫支持,狠狠瞪谢鸣珂一眼,也拔脚而出。

儿子儿媳都被活生生赶走,老夫人到底心生怨怼,站起来道:“既然你如此厌恶你二叔二婶,我这个老婆子也不碍你的眼了!我也不会再住在此地!”

谢鸣珂并不怕这种威胁。

他又不是贪图虚名的人,外界的评论他不在乎,问心无愧就是,淡淡道:“随祖母的便,您在,我与玥儿会孝顺你。你去二叔那里,想必也是个好归宿。”

老夫人看他并不挽留,也不自讨没趣了,马上使人收拾行李。

谢鸣珂同谢安礼道谢一声:“内子今日让大夫看过,有喜了,过两日必定会登门道谢。”

“哎呀,这是天大的喜事,快去告诉你父亲。”谢安礼拍拍他肩膀,“堂哥最疼的就是你,临走时也让我多加照顾。是知慎心肠好,才会一直容许他们,如今总算是清净了…等你父亲病愈归来,你们有的是好日子过。”

他笑眯眯的告辞而去。

因为谢鸣珂的决心,老夫人同二房很快就离开了谢府,谢明姝看着一车车东西被拉走,心头充满恨意,可却想不出任何法子。哥哥在牢中受苦也是为她,然而她已经被公主嫌弃,宋昀又不喜欢她,又能如何呢?

她气得把厢房中剩下的一套茶具狠狠摔在地上,垂头离开了住了许久的府邸。

家中一下变得安静。

谢鸣珂在大门,后门,各处角门都派了护卫轮流巡逻。

“往后不用再怕,可以安心养胎了,我已经写信告知父亲,”谢鸣珂柔声道,“岳父岳母那里也说了,让他们大后日过来,我们也好重新收拾下,腾出地方。”

纪玥笑道:“你还真想让母亲住这里?”

“怎么?”

“母亲住这里,父亲还怎么过呢!”纪玥晓得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父亲才离不开母亲呢,“我自己能应付,只要多请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就行。”

“当真?”谢鸣珂不放心。

“当真,你越是这样紧张,我反而越是害怕。”

谢鸣珂想一想:“也罢,先试试,假若不行,再让岳母过来。”

“嗯。”纪玥靠在他怀里,“只要相公天天回来,陪我片刻就好。”

他笑了:“这是最简单的。”

看着妻子微微泛红的脸,他低头温柔的亲她。

谢府分家的消息是白天传到纪家的,听说从下午搬到了晚上,后来纪玥有喜的消息传来,那时天都黑了。

纪彰夫妇高兴极了,廖氏道:“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不然真得接玥儿回娘家住呢!”

“也不看看谢大人是谁,”纪廷元道,“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情吗,瞎操心。”

“我最操心的就是你!”廖氏看到儿子就嫌弃,“谢大人都比你小,马上就有孩子了,你呢?还成日在外面瞎混,好好的姑娘不要,你到底想什么?你要是成家立业了,我包管一点儿都不操心。”她指指纪瑶,“瑶瑶都比你懂事,她要嫁人也比你容易。”

“是吗?”纪廷元怀疑,“这倒未必的,妹妹这性子…”

火还烧到她身上来了,纪瑶夹了一块藕饼塞进纪廷元嘴里:“吃你的饭,哥哥,小心噎着。”

她才是要噎死他吧?这么大一块藕饼!

纪廷元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娘,别理哥哥,”纪瑶道,“他年纪也不大,您看朝中那个什么大人…”

“包大人,”纪彰听出女儿的意思,“包大人都三十了,还未娶妻。”

廖氏被这父女两个弄得气都不知怎么发了,哼了声:“你们都纵容他,以后闯祸你们去收拾!”

妹妹真好,纪廷元在桌下捏捏妹妹的衣角。

纪瑶白他一眼,刚才还说她性子不好嫁不出去呢。

纪廷元龇牙一笑:“要什么,哥哥给你买,刚领了俸禄。”

“要珍珠,要宝石!”

“好好好,明儿就给你买,正好休沐。”

哥哥这么乖,纪瑶就不跟他计较了,不过姐姐有喜了,肯定要打个金锁送给将来的外甥儿或是外甥女:“我们去玉满堂提前订个金锁,他们铺子做工精细,等做完也要一阵子的。”

今世比前世好,谢家二房早早搬出去,也省得最后都被谢鸣珂弄死,此后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结果,当然前提是二房再不挑事。

纪廷元道:“好,那就打一对金锁。”

廖氏听他们在商量送礼的事情,心情又愉悦起来,提醒道:“再买一对玉佩,有金有玉才好。”

第二日,兄妹俩用过午膳就去了玉满堂。

休沐日,铺子简直客满为患,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这里刚招待完,那里又来,他们二人晚了一点,等上许久。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有个姑娘抢先上来,手中马鞭一甩:“怎么做生意的?我在你们店花了多少银子,就是这般招待的吗?”

语气傲慢的不行,纪瑶抬眼看去发现那是许灵儿。

延安侯之女,原是太子妃,后来发现太子毫无前途,延安侯府又被夺爵,便想勾引宋昀,最后摔落山崖而死。

这世太子娶了乔安,这许灵儿还待字闺中不曾嫁人。

见纪瑶盯着她看,许灵儿红唇一挑:“看什么?还不让开!”

“让开?不知道先来后到吗?”纪廷元见妹妹无端被斥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花了银子又如何?你有本事把这玉满堂买下来,如此,自然任你一人出入,不然还是给我退后吧。”

“你说什么?”许灵儿大怒,拿马鞭指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你又知道大燕律法吗?”纪廷元看着她手里的马鞭,“你敢伤人,我马上让你坐牢,你爹也保不住你!”

如此嚣张,还不是背后有个父亲撑腰,不然她年纪轻轻凭得什么?

纪廷元凶起来也委实吓人,许灵儿的气焰竟被压了下去,咬牙道:“谁看到你们先到的?”往后一顾,“谁来说说?”

寂静无声,半响有个轻柔的声音道:“姑娘,是这两位先于你到的,还请姑娘稍安勿躁,只是等上片刻,不妨喝杯茶消消气。”

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指出来,许灵儿脸色顿变,跺一跺脚退后一步。

纪廷元看过去,发现那是个身穿月白色裙衫的姑娘,秀眉挺鼻,凤眼红唇,生得极为清丽,他朝她一笑:“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那姑娘很大方。

纪廷元拉拉妹妹的袖子:“瑶瑶,快道谢。”

纪瑶嘴张了张,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那姑娘竟是周良音,前世,她一生都为之嫉妒,仇恨的那个人!

她到底什么时候来玉满堂的?不,她是何时入京都的?纪瑶的记忆有点模糊,印象里,前世她是九月重阳认识宋昀的,而周良音,好似是十一月,那个飘雪的时节,她看到宋昀与周良音在雪中行走,头上撑着一把绣了梅花的伞,画面极为的美。

当然,当时她是差点气死。

“妹妹?”纪廷元皱眉,“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