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本来含笑的眼睛,微微的黯淡:“你要说什么?”

纪瑶不答,看到西边有一处暗墙,便朝那边走。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杨绍慢慢跟上。

两个人站在墙后,面对面。

遮蔽了阳光的地方,她的脸显得格外莹白,杨绍手指抚上去:“是不是有点想念本侯?”

他的指腹粗粝,擦过脸颊有点发疼,纪瑶那瞬间差点又想逃走了,可是,不行,她的那点犹豫好像钝刀一样也让她难受。也许,他们这世就不应该相识。

杨绍该去找个对他百般体贴百般喜欢的姑娘,那个人不是她。

她做不到对杨绍那么好,她也没有什么信心。

纪瑶深吸一口气道:“侯爷,我觉得我们还是…”

杨绍打断道:“我没有逼你。”

男人看着她,眸色漆黑,有涟漪在里面闪动:“你不用这么着急…”

“不,”纪瑶摇摇头,“我已经考虑好了,你再给我多久的时间,答案也是一样。”

如此的决绝,难道他的判断错误?杨绍道:“你喜欢徐琅?”

“你不用管我喜欢谁。”纪瑶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侯爷,我没什么优点,我不知道你看上我哪里,凭着侯爷的条件,多好的姑娘都能娶回家,不是吗?”

“何必非要娶我呢,我对侯爷…毫无情意。”

毫无情意。

杨绍轻声笑了起来:“毫无情意…是啊,你何尝对我有情。”他虽然已有预感纪瑶会不肯,可真的听见了,不亚于心里被戳了一刀。他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令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哪怕放弃了她的真心,她竟也不肯!

他有权势啊,他也有富贵,他有银子,他什么没有?

这些,她难道不想要吗?

他的手指忽地掐住了纪瑶的脖颈:“我早说过让你不要说这句话!”

纪瑶呼吸一窒,看到男人冰冷的脸孔。

所有的温和都不见了,他只剩下冷,前所未有的冷。

冷的深入骨髓,她脸色发白,惊恐的看着杨绍,他原来还是会生气的,还生气的如此可怕!

遏在她脖颈的手好像马上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身子微微的发抖。

那脆弱的样子如同一朵花,他随时都能摘下来,碾碎了,就像前世一样。

前世在得知纪瑶喜欢宋昀之后,他也一度想杀了她,但是他没有。每日晚上凝视她的睡颜,他都有种掐死她的冲动,可是他也没有,他想折磨纪瑶,想让她尝到跌落谷底的滋味。

还未来得及做,纪瑶就死了。

如今她活生生的在眼前,就在他掌下。

杨绍看着她,眸中黑雾翻滚。

“纪瑶,你最好记住今日的话…”

“你最好,永远不要后悔。”

手腕上的长命缕在摇晃,他一把扯下来,丢在纪瑶的脚边。早就断掉的东西,修补好终究也无用。

他转身而去。

纪瑶魂都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蹲下来把长命缕捡起,暗想他终于不戴了,那以后真的就桥归桥,路归路了吧。

她心里一阵轻松,又有点空虚,也说不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杨绍:也许我,一直在等着你这句话。

纪瑶:???

第73章 073

前阵子酷热, 纪家用不起冰,倒是谢府送来好些, 也算过了一个很舒服的夏天。

不过外面仍是很热,纪瑶几乎不出门,就在家中待着写字画画,俨然要向才女发展。一直到秋季来临, 才重新与各个家族走动。

这日厢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只猫儿打打闹闹, 窜来窜去。玩得一会儿便趴在纪瑶的书案上,一左一右打瞌睡。

真是两小无猜啊, 纪瑶看着它们, 抬手又在宣纸上添了几笔, 两只猫儿跃然纸上。

“姑娘画得真好!”木香称赞, “我看出来了,这只是苗苗, 这只是阿雪。”

阿雪是小母猫。

“这要是看不出来,我得带你去看大夫了,”纪瑶笑, “一大一小这么明显, 除非你眼睛不好。”

她在两只猫儿中间画了个藤球, 它们喜欢玩。

“姑娘再画个扫帚吧,它们两个调皮鬼, 每当奴婢们扫地,就喜欢上来捣乱。”

纪瑶噗嗤一声, 想想道:“要不专门做一把小的给它们玩。”

“好主意啊,姑娘。”

“去弄些野鸡毛,再找一根短竹竿…”

小丫头忙开了。

这把野鸡毛小扫帚做到晚上才做好,很受猫儿的欢迎,纪瑶与它们玩了会,出去同廖氏吃饭。

到得上房,只见父亲哥哥都不在,哥哥就罢了,时常如此,父亲晚上多数还是会准时归来的,纪瑶问:“今日衙门很忙?”

“岂止是忙,”廖氏也是刚得了消息,“你道什么事?太子殿下在回京的途中被偷袭。”

“被谁偷袭啊?”纪瑶惊讶,前世绝没有这种事,只有太子去偷袭别人的。

“我要知道还用你爹查啊?”廖氏摇摇头,“多事之秋啊,这可是储君,要是真有事可不得了。听说今日不止顺天府,还有什么刑部啊,大理寺卿啊,好多官员都没法回去休息,要彻查。”

彻查,那说明抓到杀手了。

纪瑶怀疑背后指使者是那三位皇子。

因为前不久听说,太子救了一整个盂县的人,还将蔓延沧州的瘟疫给驱除了,不止如此,甚至还惩治了好几位贪官,在沧州赢得了民心。那这肯定是立下大功了,别的皇子们争夺皇权更是无望,自然是要起坏心思的。

就是不知道是谁…

此刻,东宫聚集了好几位太医。

皇上,皇太后,乔安,还有几位皇子都在场。

“一看就知是谁下得毒手。”皇太后咒骂道,“竟然想置焱儿于死地,幸好焱儿有上天保佑才捡回一条命!皇帝,你一定要严惩那个凶手,决不能让他逃脱!我的焱儿,可是差点要死了啊。”

她开始抹眼泪。

皇上本来就病弱,突然一阵咳嗽。

宋焱心想什么上天保佑,是杨绍料事如神派了人保护,不然自己只怕要一命呜呼了,不过神明也可以说是上天吧?他低声道:“祖母,孙儿离死还早,只是伤到左手,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皇太后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她这是在帮他铲除强劲的敌人!

她瞄了一眼宋昀。

“祖母,您不要说了,让父皇担心。”宋焱急着要爬起来,“父皇,您去休息吧,何必非得等到结果,万一累着如何是好?那儿臣真的会很后悔,早知道该瞒着父皇…”

“你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皇上动容,这种情况,他还是只担心自己的身体,并未想到要利用此事去对付谁,这孩子真的是长进了啊,他拍拍宋焱的肩膀,“三部会审,就不信他们审不出来,朕还等得。”

“是啊,大皇兄为百姓不顾性命,进入瘟疫之地,竟然还有人要大皇兄的命,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宋瑞道,“大皇兄就不要劝父皇了,父皇此时如何能睡着?”

这倒也是,宋焱叹口气。

乔安坐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

过得小半个时辰,三位堂官走上来,一致跪在地上道:“皇上,臣等有罪,那杀手死了…”

“什么!”皇上震怒,一把将手边的茶盅摔在地上,“怎么死的?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看住?”

“是被拷问之人所杀,那人也吞毒自尽了。”

皇上气得头发晕,眼前都黑了。

“不过在杀手腰间寻到一封信。”纪彰满头大汗,将密信呈上去,“请皇上过目。”

皇上看了几眼,只觉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这怎么可能!

那信上的指令,字迹熟悉,居然是宋昀!

不,这绝不可能。

但是皇上忍住了那股腥甜味,突然将信往地上一抛,断喝道:“昀儿,竟是你做的好事!”

宋昀一愣之后,忙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没有做过,请父皇明鉴!”

好啊,果然是他,皇太后厉声喝道:“皇上都说是你了,你还要狡辩?昀儿,我真没想到你如此恶毒,想谋杀自己的亲大哥!你这是比畜生还不如!”

“祖母,其中必有蹊跷,二哥宽厚良善,不会这样对待大哥的。”宋瑞出口相帮。

宋焱仔细回想了那件事,突然道:“父皇,这信必定不是出于二弟之手,我记得当初抓获这杀手时已经命人搜过他的身,根本未曾发现有这封信啊。再说,真是二弟,岂会如此愚蠢,要留这种把柄在杀手身上?二弟自小就那么聪慧…”

他竟然为自己说话,宋昀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宋焱。

两人四目相对,有种难以言说之情。

皇上思忖片刻,抚着胸口道:“昀儿你起来吧,朕也不觉得是你所为,”命令堂官们,“继续查,这几天放下手中事,专查这一件。”

堂官们得令,转身告退。

见皇上居然就这么放过宋昀了,皇太后气得不想跟这儿子说话,扶着宫女的手也离开了东宫。

这案子再也没有查清楚,但那信却发现是假造的,宋昀的名声得以清白。

楚王府。

宋昀坐在椅子上,谋士极力劝解:“殿下,如今皇上如此信任太子殿下,殿下若还是不出手,恐怕这江山…”

宋昀又如何不知?

然而他实在硬不起心肠,上次的事情十分危险,有人假冒他的名义行刺宋焱,可不管是父皇还是宋焱,都真心的信任他,没有做任何追究。这种情况下,他要去背叛他们呢?

母妃自小教导自己,要宽厚善良,他难以越过这个障碍,将来就算得到大燕,也会被人唾弃,母妃也会失望不已的。

只是这个梦,将要碎了,宋昀心灰意冷,长叹了一口气。

重阳之后,皇上的病越发重了,卧床不起。

太医们进进出出,终究回天乏术。

京都上空好似也盖着一层阴霾,官员们互相遇到,连打招呼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这日杨绍坐在东宫内,与红着眼睛的宋焱说话。

“微臣知道殿下心痛,但该做的防范决不能疏忽。”杨绍道,“请殿下下令,京都所有兵马都归于微臣之手,好保证殿下的安全。”

宋焱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杨绍道:“殿下宅心仁厚,但别的人却未必,也许会趁着皇上病危,扰乱京都。”比如宋瑞,他前世就这么做过,“殿下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吗?”

太医说,父皇是不行了,就算拿江山交换,父皇也不会长命百岁,宋焱心想那他是不能辜负父皇,他最终都没有废掉自己,可见对自己的期待。他一定要让大燕绵延百年,繁荣昌盛。

“杨都督。”宋焱正色道,“我马上便会写手谕,让你维护好京都。”

“是!”杨绍领命。

正待走,宋焱叫住他:“杨都督,你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感觉杨绍的眉宇间煞气很重。

杨绍嘴角微微翘了翘:“不曾,微臣只是担心殿下。”

是吗,宋焱狐疑。

得到这个权利,杨绍立刻就将任何与宋瑞,宋昀有关的将军全部剔除在外,宫里的禁军也换了人,连个苍蝇都插不进去。

“全都布置好了,甚至是楚王府,靖王府也派了人监视。”陈素禀告。

杨绍摆摆手。

终于快要结束了,他想要的权利将会落入手中,他一只手撑着头,有些疲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梦里,金戈铁马,杀戮不休,他提了一把长剑冲入帐中,原本想杀了那首领,谁想一拉开帐幔,却看见一张娇丽的脸,叫着“侯爷。”他丢掉了剑,想要上去拥抱她,她又道,“你走开…我不要你。”

“我对你毫无情意。”

他心头大怒,扑上去将她压在身上,将她欺负的声声哭泣,他要看她就这么哭,就这么求他。

外面忽然一声雷鸣,将杨绍惊醒。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都督府,他身边哪里有纪瑶的影子?

不过,纪瑶,她终有一日会尝到这种滋味的!

外面雨哗哗的落下来。

宋瑞猛地将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低喝道:“宋焱居然如此厉害,他竟然有这等先见之明?”

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了,在他还没有开始行动前,就切断了路!

那雨水好像直接打在了他的心上。

早知道,他应该更早一些…

本以为宋焱会与宋昀先互相厮杀,他可得渔翁之利,谁想到宋昀这缩头乌龟,他真的是高看他了!

等到十月底,皇上弥留。

皇太后哭得险些晕倒,福嘉公主也小声啜泣着,所有人都在外面,皇上将皇贵妃叫了进去。

看着消瘦的皇帝,皇贵妃没有流眼泪,她最近已经哭得够多了,她要将最好看的自己给皇上看。

“这样最好,朕就怕你难受,别的都不怕,”皇上握住皇贵妃的手,“朕刚才写了一道圣旨,封你为皇后。朕对不起你,一直拖到现在…宋焱是个好孩子,会孝顺你的,他也会好好待昀儿。”

前阵子,他左思右想,仍是没有废掉宋焱,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多么珍贵的孩子。

相信他也能理解自己这父亲为何要封这个皇后了。

因为他坚定了宋焱为储君,必定就得负了别人,宋焱一定会明白的。

皇贵妃听得此话,眼泪忍不住落下来:“皇上,妾身舍不得您,妾身想跟您一起走。”

“混账,说得什么话。”皇上眼睛微湿,“我们大燕可没有殉葬之说,你好好的活下去,看着昀儿娶妻生子,看着嫣嫣嫁人,也当是帮着朕看了。”

皇贵妃哽咽。

“秀初,朕这一生后悔过许多事,唯独没有后悔遇到你,只是可惜了你,陪着朕一直困在这宫里。等朕走了,你出去多看看吧,朕会…陪着你的,也许你看不到朕…”

“秀初,再给我抱抱罢。”

皇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看到那个小姑娘在等着他,他最初喜欢上的小姑娘,纯洁又天真…也罢,黄泉路上不寂寞。

……

昭元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皇帝驾崩。

满城缟素。

纪家门前的屋檐下也挂上了白灯笼。

这日,雪花纷纷而下,纪瑶抬头看着天,想起前世,皇上那时候还未驾崩,许是今世带病批阅奏疏,劳累过度了。

人这一生啊,富贵转头便是空。

生怕女儿冻着,廖氏把她拉进来,给她拍身上落到的雪:“傻看什么呢,小心冻着。”

“看雪啊。”

她还有心情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