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什么,”纪廷元回过神,“可能是没睡够。”

“反正那醒酒茶你一定要喝。”纪彰站起来,“我就不打搅你了,你等会再睡吧,还有,脾气收着点。你不娶妻你娘已经很伤心了,再这样的话,也不怪她会胡思乱想。”说着叹口气,“廷元,我是不想逼你,只不过你也得为你自己考虑一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是好事儿,对吗?”

“我跟你娘总要老的,往后你难道一个人过吗?你就不希望有个妻子陪在身边?春天同你外出踏春,夏天陪你赏荷,秋天呢,登高访友,冬天暖一坛酒,雪夜里说家常…”

一幕幕倒是美好极了,纪廷元脑中闪过好些姑娘的脸,最终清晰的,定格在脑海里的,却是沈妍。

那是唯一一个,被他深深记住的姑娘。

也许从一开始,沈妍说“我喜欢你”,就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慢慢的生根发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纪廷元忽然自嘲的笑了下:“我明白了,父亲,我会尽早娶妻的。”

纪彰欣慰的点点头,拍拍他肩膀走了。

纪廷元喝完醒酒茶,等到脑子彻底清醒时,已然天黑,他去了清月酒庄。

刚刚到门口,就发现江无回的身影,他跟进去,听到伙计道:“江大人,您怎么又来了?就算掌柜的说不赶您走了,您也得顾顾自己的面子啊。”

“我寻到一种好酒想给沈姑娘尝尝,如果可以,我想介绍这门生意给她,你去告诉沈掌柜。”

既然是与生意有关,伙计便去禀告了。

很快江无回被请去后院。

见他许久不出来,纪廷元差点把手里的酒盅捏碎,她不是不见江无回了吗?这算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孤男寡女,就不怕别人说吗?纪廷元突然站起来,走去后院。

伙计拦住:“纪大人,这恐怕不合适…我们掌柜的没请你。”

“让开。”纪廷元推开他,快步走入。

却见江无回正跟沈妍坐在院子里,两个人面前一人一盅酒。

看到他,沈妍愣了下,但很快又侧过头道:“江大人,谢谢您的推荐,这酒很有特色,入口绵软清香,回味甘甜,假如有机会,我也很想与您说的陈掌柜合作。”

“好说。”江无回道,“能帮上沈姑娘的忙,我很荣幸。”

“江大人以后的酒就包在我身上了,”沈妍笑,“陈掌柜那里,他说得价钱我可以接受,只要他承诺除了我的清月酒庄,京都别家任何酒庄,都不会出现这种酒。”

“当然,陈掌柜也是一诺千金的。”

此时的沈妍显露出了一种豪爽,但豪爽中也带着必要的精明,纪廷元走过去,淡淡道:“沈掌柜,我也有事要与你谈。”

一听就是假的,不过也该让江无回走了,沈妍道:“江大人,此事我们以后再详谈吧。”

“好。”江无回告辞。

看他走了,纪廷元挑眉道:“沈掌柜不是不再见他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沈妍道,“世上没有不变的关系,再说江大人很守规矩。”

经过那么多次的拒绝,江无回也明白了,他们只是掌柜与酒客的关系,江无回说可以做朋友,她没理由拒绝。她一个生意人,总要跟各种人打交道的,不然怎么能让清月成为京都最好的酒庄?

然而纪廷元并不觉得江无回守规矩,他感觉这男人的眼神仍有些痴缠,他道:“你最好不要再见他。”

“纪公子凭什么说这句话?”沈妍好笑,“上回不是跟我说不要后悔吗,我可没有后悔。”

纪廷元气结。

她瞥他一眼:“不知纪公子今日过来,到底有何事?”

“没事不能过来?”

“可以,”沈妍往前面的厢房走去,“喝酒的话,请去外面,我还要看账本呢。”

纪廷元感觉自己压抑住的火气又要上来了,他从来不知道沈妍气人的本事也是一流。但是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他上去拉住沈妍的手,往前面的房里一拽,反手把门一关,随即就把栓子落下。

沈妍一惊。

她虽然已经有点了解纪廷元的心思,可关在一个屋里仍免不了慌张,疾步上前要去开门。

纪廷元不让,用身体挡住门栓。

“你,”沈妍咬牙,“你让开,不然我可要喊人了,你堂堂左佥都御史做出这种事…”

她真的要张口喊人,纪廷元脱口而出:“我后悔了。”

沈妍愣住。

看着她惊讶的双眸,纪廷元自己也惊了下,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他顿了顿,佯装镇定:“我不想你嫁给别人。”

男人的眸色幽深,有种难得的柔色。

沈妍脸颊突然有点发烫,勉强冷静下来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我说过,假使纪公子是因为可怜我,大可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再说,我也不喜欢你了。”

“你骗谁?才几日,你就不喜欢我了?那你怎么不嫁人?”

“这不在挑吗,终身大事,岂能马虎?”

“那不如就挑我。”

“…”

纪廷元逼近一步:“无论相貌才华,我不比别人差,家世是一般,可也配得上沈姑娘了吧?更何况,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跟我妹妹还是朋友,你说,你有什么理由不选我?你还被我亲过。”

沈妍咬唇。

看她答不上来,纪廷元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面子,那天他就该这么说的!

“敢问,”沈妍突然道,“纪公子到底为何要娶我?我不管你那些什么条件,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她仰头凝视着他,目光一瞬不瞬。

那明亮的眸光好像璀璨的星子,想要照入他心里。

纪廷元的喉结滚动了下。

若说可怜,肯定会被沈妍拒绝的,那么他就白来了,纪廷元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不错。”

“是吗?”沈妍眼睛一转问,“哪里不错?”

她眼神忽地有些狡黠,纪廷元脸颊莫名一热,想转身就走,可想到回去了又要烦躁,忍住了:“哪里都不错,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会做生意,会品酒…”

沈妍听着,忍不住垂下眸想笑,她居然还能听到纪廷元说这些话。她嗯一声:“看在你这么说的份上,我会考虑下。”

居然还要考虑,纪廷元恼火,他都这么说了,沈妍还不愿意吗?她真是有点得寸进尺了,若是早些天,他这样,沈妍怕是要欢喜的哭了吧?纪廷元眯眼:“考虑可以,不过…”

他忽然低头,往她唇上亲了去。

沈妍下意识往后躲。

他的手按住她后脑勺,在唇上肆虐。

比第一次要亲得久,可却好像很不满足,总觉得还应该再做点什么,他刚刚想要撬开双唇进入,脚下传来一阵疼。

沈妍又踩他脚了。

他抬起头。

沈妍怒视着他:“纪廷元你…”

他打断她:“外面有人呢。”

“…”沈妍恼火,压低声音,“你给我滚出去。”

纪廷元盯着她被吻得深红的唇,慢悠悠道:“沈妍,你还是不要考虑了,不然下回过来,我还这样。”

沈妍脸腾得红了:“你说什么?”

这事儿有瘾,他觉得,纪廷元道:“你还想我再说一遍吗…”顿一顿,“沈妍,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嫁我?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沈妍没说话。

她想听到纪廷元说那句话,她想要更真实的感觉,她希望纪廷元是真心实意的娶她,而不是出于可怜同情,或者是别的什么意图。可能,人就是这么贪心吧。

“你自己去想,”沈妍转过身,“快走吧,已经待了许久了。”

自己想?想什么?

纪廷元一时没领会,踌躇片刻,打开门走了出去。

……

不知不觉,快要过年了。

这是纪瑶今世在侯府的第一个新年,太夫人交代了好些事情下来。

今儿她就使人去开了宗祠,让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同时府邸各处也要清扫,又要准备年货,鸡鸭鱼肉,茶油酱醋都要买足,还有送去各家的节礼,家里人添置的新衣物等等,她感觉比上衙门还忙,但心里却喜滋滋的。

马上她要跟杨绍一起迎来新的一年了!

倒是怕女儿做事不周,廖氏过来探望:“有不明白的多问问亲家夫人,大年里弄错了什么可不得了的。”

“有唐嬷嬷帮忙呢,那些节礼太夫人也会过目。”

“这就好。”廖氏放心了,“你祖父也过来过年了,这些香梨是他带来的,等会给亲家夫人送些去,知道吗?”

“嗯,年初二我会来看祖父的…姐姐如何?”

“胖了一圈,姑爷小心照顾着呢。”廖氏笑,看女儿一眼,轻声问,“你还没个消息呢?”

纪瑶摇摇头:“没呢。”

廖氏就有点着急:“哎呀,是不是请太医看看?”

“不必,我最近比较忙,侯爷也是,等过阵子就好了。”上回杨绍一番话让她也想清楚了,既然做了最坏的打算,那便顺其自然,与杨绍在的每一天,欢欢喜喜的就行。她都好久没琢磨这事儿了,昨儿杨绍还教她玩弹棋呢,她耍赖才赢了两把。

后来当然又被他用别的方式扳回去了,想着,她忽然觉得腰又有点酸,伸手揉了下。

“对了,哥哥最近如何?”她问。

廖氏一拍腿:“我也想问你呢,你说廷元他是不是跟沈姑娘…你爹说有回他跟同袍应酬回来,路过时亲眼看见廷元在清月酒庄喝酒,沈姑娘打算关门了,他也不走,后来还帮沈姑娘一起关门。”

“爹没有上去问问?”纪瑶好笑。

“你爹以为看错了,揉了好几回眼睛,但是看到沈姑娘在,他觉得打搅了不好…”

“回去没问哥哥?”

“他死鸭子嘴硬,能承认吗?”

纪瑶扑哧一声:“也是。”

“那你说…”

“我觉得哥哥应该很快就会娶到阿妍的,娘,您可以准备聘礼了。”哥哥到底还是个聪明的人,想清楚了当然会做出行动。至于沈妍,沈妍肯定也看出哥哥喜欢她,既然还去酒庄,就说明她心里仍是喜欢哥哥的,那这段姻缘还不是板上钉钉吗?

廖氏心花怒放,连声问道:“你说真的?”

“真的。”

廖氏得到确定的答案,兴匆匆就回家告诉纪彰好消息去了。

腊月三十日,大年夜前,文武百官偕同家中命妇都要入宫朝贺,杨绍是一品官,纪瑶自然是一品诰命夫人。

早上怀远侯府,从正门,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开始,一直到正堂都大门敞开,屋檐下一色的大红灯笼点燃,就连各槅扇都围系着红绸,各处都是一派喜气。

杨绍与纪瑶一人一边搀扶着太夫人坐上轿子,前往皇宫。

官员是去恭贺皇上新年,命妇们则是去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皇后的跟前。

原本这太皇太后瞧皇太后是眼中钉,可结果纪瑶看来,好似其乐融融,倒也觉得稀奇,不过宋焱都变成一个仁君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命妇中,太夫人与她最受皇后乔安的青睐,头一个被点到,连同别的几位夫人,一起陪她们用午膳,纪瑶虽是觉得乔安温和可亲,但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少不得还得小心翼翼,别说旁边还有那两位。

一顿饭吃下来,都比平时费神,倒是太夫人姜是老的辣,跟太皇太后言谈甚欢。

回去时,杨绍正在外面等,挑眉道:“居然比我还晚些。”

“太皇太后挺健谈那,席间还请乐人来唱曲儿,听得有滋有味的,我不小心也吃多了些…”太夫人正说着,看到顾夫人出来,她微微朝她笑一笑。

顾夫人也回礼,同时瞄了纪瑶一眼。

至于杨绍,她是没看。

宫门外,顾家的马车过来了,顾延年从里面探出头,请夫人上来坐着回去,目光与对面的杨绍碰个正着。

两个人都没说话。

顾夫人坐上马车,轻声道:“那杨都督还真是托大呢,你可是老臣,也是天官,看到你,他都不过来行礼吗?难怪都传他目中无人,也难怪他之前敢这样对付源儿,”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又摇摇头,“皇后娘娘对那杨夫人也颇为关爱。”

“你管这些做什么,”顾延年把头靠在车壁上,“刚才与皇上多喝了几盅酒,我歇息会儿。”

他闭上眼睛。

然而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杨绍有日来见他的情景,他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管是那日来朝贡的小国使者当众令他丢脸,还是儿子撞车一事,都不是那么简单。顾延年暗道,这年轻人确实是厉害,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便是如此吧。

上了轿子,纪瑶便忍不住连打呵欠,等到垂花门口更是沉睡了过去,木香与杨绍道:“夫人在轿子里睡着了。”

杨绍下马掀开帘子,果见她毫无动静,凑上去一看,竟睡得嘴角有些亮晶晶之物。

他拿帕子擦了擦,弯腰把纪瑶抱出来。

她睡眼惺忪:“已经到了吗?我居然睡着了。”

“睡得满脸口水。”

“啊!”纪瑶忙伸手去擦。

杨绍道:“还等你呢,早弄干净了。”不然这么抱出来,被下人看见了都要笑。

纪瑶脸一红,不说这个了,问道:“母亲呢?”

太夫人正好也从轿中出来,奇怪道:“怎么了?哪儿弄伤了?”

杨绍道:“在里面睡着了,丫环都喊不醒,儿子看她累极了,故而…”

“哎哟!”太夫人却惊喜道,“该不会是有了吧?”她疾步上来,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瑶瑶,你的月事不是还没来吗?”

“…”她怎么知道的?纪瑶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太夫人天天盯着她的月事呢?很有可能,太夫人是一心想抱孙子。

杨绍道:“有这回事?”

“是不太准,可是年前事情多,晚两日也没什么。”纪瑶自己都没在意。

“晚两日又嗜睡的话,指不定就是有了!”太夫人道,“你是不是最近容易累?”

纪瑶摇摇头:“不太记得。”

“傻孩子!”太夫人一叠声道,“快去请大夫来,请回春堂的刘大夫…是了,今儿是大年夜,去他家里,务必说是有紧要的事情,一定要请来,准备个大封红。”

唐嬷嬷应声,忙去吩咐。

杨绍垂眸看着纪瑶,两个人眼对眼,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纪瑶道:“你先放我下来。”

杨绍还没说话,太夫人道:“快抱回去,愣着干什么呢?”

杨绍莞尔:“看看,母亲不准。”

他抱着纪瑶走去上房,放在床上。

“你说会不会是…”纪瑶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怕母亲空欢喜一场。”

杨绍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等大夫看过便知了,不要瞎猜。”

可是,她好希望是啊,虽然之前想明白了,但是一旦有一丝希望,还是忍不住会期待,她伏在他怀里叹气:“好不希望大夫来,怕不是,又想是,怎么办?”

他揉揉她的脑袋:“别怕,不管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欢喜也好,失望也罢,他们会一起度过。

纪瑶搂住他的腰,仰起头:“你亲亲我。”

杨绍一笑:“亲了会舒服点吗?”

“嗯,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杨绍便低下头吻她。

因为是太夫人相请,即便大年夜,刘大夫也匆匆赶来了,摸着额头上的汗道:“太夫人,到底是什么急事?贵府哪位不舒服呀,是太夫人您还是…”

“是我儿媳!”太夫人道,“你快给她把把脉。”

刘大夫急忙走进去。

首先是看了下纪瑶的脸色,只见白里透红,气色甚佳,他颇是疑惑:“敢问夫人何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