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棠道,“不用了谭先生,我不要。”

谭伟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笑道,“又想多了吧,让你买件像样的衣服而已,没多少钱,收下吧。”

叶晓棠咬着下唇,不去动茶几上的卡,谭伟道,“再跟我推三阻四,我可要生气了。这种卡我多的是,每年放过期了都有一打,拿上吧,我回屋睡了。”

谭伟对她笑了下,起身进屋去,叶晓棠一个人望着茶几上的卡,发呆。

第二天吃过午饭,叶晓棠收拾完屋子,把洗好的衣服熨平,见宁淑华去卫生间了,遂用自己的手机给谭伟家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响了两声,挂了。

宁淑华回到客厅问,“谁来的电话啊!”

叶晓棠笑道,“是谭先生,他说早上走时忘了说了,在他床头柜上有张卡,说晶晶考试考得好,要奖励她,让我带晶晶去买点她喜欢的东西。”

宁淑华呵呵笑,催着她带晶晶走。那张卡里有五千元,叶晓棠让晶晶自己挑,买了身漂亮的小毛裙,买了一双时髦的小红靴子,买了个洋气的小斜挎包,还有结余,两个人一商量,海南最低气温也有十多度,于是又买了身薄一点的小碎花镶粉红蕾丝边的衣裙,晶晶顺便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宁淑华买了件羽绒背心。

晶晶欢天喜地地跟叶晓棠回来,谭伟竟然在家,晶晶蹦蹦跳跳在他面前秀刚买来的衣服,还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宁淑华穿上羽绒背心在镜子前转,谭伟笑着夸这祖孙俩漂亮,却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给叶晓棠阴了脸。

叶晓棠知道他不高兴了,也没敢说什么,只是去厨房做饭,家里是谈笑风生乐融融的,谭伟吃了饭抱着闺女陪着妈看电视,三个人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叶晓棠在自己的房间看菜谱。今天的谭伟让她畏惧,从她进门便不曾对她说一句话,趁人不注意时轻轻瞟上她一眼,似笑非笑,那眼神让叶晓棠如芒刺在背,仿佛受了最严厉的责备。

叶晓棠带着笑,在谭伟面前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带晶晶洗澡,给晶晶读书,然后晶晶睡了,谭伟径直去了书房,对她道,“给我泡杯茶来。”

叶晓棠“哦”了一声,端着茶给他送去,见谭伟不动声色,叶晓棠也不想多说,恭敬地递上茶,就想着安静地退出来。

谭伟三分失望七分气恼,心里窝着火,本来也不想理她,心想着好好地冷上她几天,但见她不置一词往外退,话却是鬼使神差地出口了,“你不想着给我什么解释?”

叶晓棠一脚迈出门了,被这句话给叫住,她站定,转身,咬着唇对着他的背影道,“谭先生,我,我不能再要您的钱。”

谭伟背对她笑了一下,话音冷冷的,“不要,便自作主张去花,我许了吗?”

叶晓棠瞬间无地自容,涩声道,“对不起,我,…”

她低而惶恐的声音渐小渐无,谭伟唇翘起,瞬间升起一种捉弄报复的快感,他转身看着那个窘迫的女人,缓下语气半笑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让你买身衣服,怎么就不行了,又不是让你去做贼。”

他话语平和,叶晓棠从尴尬惶恐中平静下来,抬头看他。她的目光其实水润澄静,她畏惧的或许只是他的身份和责问,她的心,却不曾慌。

她说,“谭先生,不是我不识抬举,只是您避着阿姨给我,也是怕阿姨不高兴的,既然是阿姨不高兴的事,我们为什么还做呢?”

谭伟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这件事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叶晓棠道,“谭先生,”她的语气清淡而郑重,“每个人最终面对的,都是自己的心而已。即便阿姨不知道,我却不能装作不知道。一件事掩藏得再深,都不如我不曾做那样心里坦然。”

谭伟突而怔住。叶晓棠道,“您请我来,是照顾阿姨,哄阿姨高兴的,所以阿姨不高兴的事我一律都不能做。这件事阿姨万一知道了,不会责备您,迁怒的却是我,这个责任,我不敢当。谭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晓棠鞠了一躬出去,谭伟愣了半天没回过神。

生出些许敬意,让他对这个女人再度刮目相看,这女人是个聪明人,聪明得让谭伟想感慨唏嘘。

外面飘着雪,整个世界都静寂无声。谭伟想着叶晓棠,想着她温柔浅笑的样子,整颗心像初融的春水,一点点流散开,那般柔软,却又寒凉。

她这是在拒绝他,拒绝得如此彻底,不肯接受他给的一件衣服。

她还说,每个人最终面对的,都是自己的心而已。自己的心,这个字眼让谭伟突然惊悸。

宁淑华拿着自己的几件衣服从卧室出来,对叶晓棠说,“晓棠,我刚捡了几件衣服,就是试穿过几次,商标都没剪,不知道你妈还有你婆婆是什么身材,你看看,能穿就拿回去给她们穿吧,你过年回家,就不用再给她们买衣服了。”

叶晓棠笑道,“阿姨,您还都没穿呢,给她们干什么啊,不用。”

宁淑华笑,“你这是,嫌弃阿姨了?”

叶晓棠道,“哪能啊,阿姨您这么说,我就不敢客气了,谢谢阿姨!”

她到底是得了笔意外之财。她要给晶晶五百块压岁钱,被拒收。

第三十八章 世俗画 ...

叶晓棠将半冻的羊肉切成片,切成丝,切成小块,然后乱刀剁碎,公公婆婆已将旧有的猪油烧热,屋里是一种又香又怪的油烟。

一阵“嘶啦”的爆油声,公公抓着叶晓棠上午剁好的肉丸子馅,从虎口处挤出圆圆的团,放到油里,屋里的油烟顿时浓厚了许多,呛得叶晓棠开始咳嗽,婆婆连忙去外面打开窗。

叶晓棠埋头继续切肉馅,一顿挥刀之后,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将案板上剁好的肉放在一旁的盆子里,趁机直了直腰。公公已经炸好了第一批丸子,捞出来要叶晓棠尝。叶晓棠摇头拒绝,不是她客气谦让,而是她实在难以下咽。

婆婆家的案板,是木头做的,年久不换,一剁肉,便会裹起木屑,和肉馅混在一起不可分离。炸肉丸子,不是用勺子挖出肉馅放在锅里,而是用手抓起馅成握拳状,让馅自然地从虎口处挤成团再入锅,公公用脸盘洗了一次手,水黑如墨染,竟也不再洗第二次了,擦干就上手抓馅了,指甲里还有着黑呼呼的脏东西。这样的丸子用并不新鲜的猪油炸过,叶晓棠没有开口吃它的勇气。

于是继续剁,继续剁,直到把肉馅堆满半洗脸盆,叶晓棠捶着肩膀叉着腰,对婆婆道,“妈,胡萝卜呢!”

婆婆走过来看了看道,“呀,剁完了?快呢嘛!”

叶晓棠把婆婆找来的胡萝卜削了皮,用水冲了下,又开始切。婆婆家有那种能把萝卜擦成丝的擦子,可是叶晓棠第一次用那东西就把手擦破了皮,至此她宁愿切成丝再剁。一阵玉屑纷飞,等她把馅剁好的时候,公公的炸丸子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回身看着叶晓棠剁出的一脸盆饺子馅,对叶晓棠道,“歇会吧,累了吧。”

叶晓棠甩甩胳膊,笑,婆婆在炕沿坐着殷勤地招呼,“累了躺一躺吧。”叶晓棠凑过去坐在一旁,看着公公捞出最后几个丸子,把油端开。

婆婆要蒸馒头了,她有腱鞘炎,干不了什么活,可她是家里唯一掌握发面技术的人,每次她都跟叶晓棠不厌其烦地讲述,叶晓棠在一旁傻笑,说着赞美的话,权当婆婆是对她自己独家技术的炫耀。

叶晓棠懒懒地躺在炕上,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呢,她还要剁一大盆猪肉馅,然后和一大团面,包一正月的饺子。

揉着自己的腕子,叶晓棠在内心里淡淡地叹息,骂着这个山西小乡村的破规矩。不吃年夜饭,就是包饺子,把一正月用的饺子都包出来,那数目多得令人发指。要是人多还行啊,可是她一个人啊,婆婆美其名曰帮着包几个,可是她手疼,而且那速度,超级慢啊!

软绵绵地看着婆婆一边讲解,一边弄着馒头花卷,叶晓棠拄着脑袋淡淡笑,花卷出锅,热腾腾的,有股淡淡的香,虽然婆婆的指甲缝也是黑的,可是在农村也是难免的,蒸好的东西经过高温消毒,什么事也没有,叶晓棠开开心心接过婆婆递给她的花卷,直说好吃。

确实好吃,城里买的馒头花卷和这没法比,叶晓棠吞了一个在肚里,振作精神挽着袖子开始剁猪肉馅。等着婆婆蒸的馒头结束,叶晓棠差不多也把馅剁完了,把面板往炕上一放,开始和面。

大年三十这天,忙得让人窒息。叶晓棠动作麻利,掐剂子擀皮,很快堆成一堆,但是腰也很快疼了。

她坐下来包,婆婆在一旁帮忙,一边道,“李剑呢,对子还没贴完呢!”

公公在一旁“哼”了一声,嗤笑道,“早贴完了吧,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叶晓棠笑不语,这么些年,她习惯了,也淡然了。

李剑的家在山西吕梁的一个深山里,那个地方的风俗,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的男人们贴对子挂灯笼,那对子贴的,四处红彤彤的一片,不管房子有没有人住,不管是院门还是屋门,甚至宽大的玻璃窗,更不管是猪窝还是羊圈,总之一律贴上,然后所有人家的大门口挂上灯笼,用彩色的纸剪成灯笼穗,一个个在风里飘。在自家院子里扯一条线,悬挂着四块三角形的彩色纸或者绢布,写着招财进宝啊,春回大地之类的吉祥话。一番折腾,甚是有过年的气氛。

而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在家蒸馒头,炸肉丸子,包饺子。叶晓棠跟着在家一天忙乎,李剑干完外面贴对子挂灯笼的活,就不知道蹭到哪里打麻将去了。

三个小时后,晚上八点,李剑回来了,一进屋就给仍在包饺子的叶晓棠揉肩捶背,叶晓棠道,“去哪儿玩了?”

李剑道,“邻居家玩会儿,累吧?来,我给揉揉,今年辛苦了。”

婆婆公公在一旁笑。李剑捶打了几下,就在小木凳子上坐下,和父母聊天。然后起身去院子里放了几个高升,那炮仗做得震耳欲聋,叶晓棠有准备,还是吓的心直跳。

折腾了一会儿,包饺子工作将近结束,见叶晓棠一收工,李剑就殷勤地起身,给叶晓棠家打电话拜年。

叶晓棠给家里拜完年,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累得再不想动,李剑凑过去捏着她的脸,体贴地在她耳边轻声道,“累坏了吧,想吃啥?”

叶晓棠对他笑了一下,说,“手机给我,我给谭伟家打个电话。”

接通了,和谭伟宁淑华拜了年,晶晶接过去,娇声唤,“阿姨,过年好!”

叶晓棠笑着柔声道,“晶晶过年好!在海南玩得开心不开心啊?”

“开心!”晶晶道,“阿姨,你回家好不好,开心吗?”

李剑的手悄悄伸进叶晓棠的衣服,被叶晓棠一把打开,对着电话道,“阿姨也开心!”

晶晶忍不住兴奋道,“阿姨,我们正在放烟花,爸爸买了好多烟火,可漂亮了!”

叶晓棠笑道,“那好啊,晶晶好好看烟花吧,玩得开心点,好吗?”

晶晶说好,挂了电话,李剑摸着她的手道,“晚上你吃啥?”

照例煮点饺子熬点粥就行了,因为叶晓棠不想吃饺子,所以总是喝点粥了事。公公已经架起火,煮了一锅羊肉饺子,是自家的羊,都说香,可是叶晓棠吃不惯羊肉的膻味,总是不吃。

叶晓棠从炕上爬起来,休息了一会儿,胳膊和腰反倒更是撕开一般疼,公公烧着水看电视,婆婆在外间看粥锅,叶晓棠于是对着李剑龇牙咧嘴的,李剑一边笑,一边殷勤地去揉肩,一边问,“哪儿疼,这儿?还是这儿?”

公公回头看着儿子给媳妇献殷勤,呵呵笑,又扭过头看电视。叶晓棠倒也坦然,看着他们俩恩爱,对于老人来说,总比前几年看着他们吵架强。

李剑毫不吝惜在父母面前疼媳妇,殷勤地为叶晓棠捶背揉肩,顺便在腿上也捶两下,他下手不稳,轻一下重一下,叶晓棠照旧是龇牙咧嘴,李剑便一边低头看着她的表情,一边调整力度。

羊肉饺子出锅了,众人吃,叶晓棠则等着喝粥,公公见了,说道,“咱们都吃饺子,就晓棠喝粥,我给煮点猪肉的!”

叶晓棠说不用了,公公却是不由分说换了个锅,烧水给她煮饺子,叶晓棠的心,突然就感动。

离家三千里,结婚第七年,总算有人惦记着她没吃到饺子,并引以为不妥。这些还不重要,重要的是,认为不妥,就雷厉风行地纠正了,换锅,给她煮。

每年婆婆都问她,不吃饺子啊?她说不吃。李剑也问她,就喝粥啊,她说嗯。于是,不吃就不吃了,喝粥就喝粥了。

叶晓棠看着公公煮饺子的身影,心突然酸涩,竟自泪眼婆娑。往年这个时候,公公都是在外面喂猪,是最晚一个吃饭,可今年小姑出嫁,家里缺人,他这一帮忙干活,就干了这么一件感动人心的事情。所以接过公公送过来的饺子,她就把一碗吃个精光,有木屑怕什么,大家都能吃,她就不能吃?人家给你的不仅仅是饺子,还有一颗关爱的心。

家里的电视在公公婆婆的房间,叶晓棠也累了,看了会儿电视,十点钟就回屋睡觉去了。李剑和她两个人躺在床上,各自回复着各自手机上数十条的拜年短信,叶晓棠突然之间,就流出泪来。

李剑看见了,连忙问,叶晓棠擦擦泪笑道,“我在你家,第一次有人给我煮饺子吃。”

李剑怔了一下,搂着她道,“你不是说,我家饺子里有木屑,你不想吃吗?”

叶晓棠道,“那你觉得我大年三十晚上喝点小米粥,妥吗?”

李剑不说话,叶晓棠道,“我和你说我们家年三十要吃年夜饭的,你们这边不吃,可是有一堆活,我跟你说,我们干活,你给做点饭,你不是不知道我爱吃啥,每次回家前你都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你做过吗?”

李剑无言,抱着叶晓棠道,“我对不起你,这一回家到处乱糟糟的,连个下脚地也没有,而且农村就这样,你别嫌弃,明天我帮你干活,好吧?”

叶晓棠道,“我家也在农村呆过,我嫌弃什么。你要是像你爸一样勤快,懂得心疼人,也不至于我就年年和你吵。你家有电磁炉,你想做,真不能做吗?你这少爷一样从外面回来等着吃现成的,爹妈给你当宝贝捧着,还想我吃好吃不好?”

李剑嘟囔着,“我不想你想谁呢,…,宝贝,别生气,睡觉吧,你累了,睡吧,好吧?”

初一大清早,在院里子点柏树枝做成的“旺火”,然后放炮仗,叶晓棠起床,右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奶奶叔叔们已经过来了,公公婆婆已经把肉菜上桌,只等着她炒几个素菜。

叶晓棠炒着菜,婆婆在一旁煮饺子,上桌的时候,众人已吃了一半,热情地招呼她快吃,公公指着一碟凉菜对婆婆说,“你这菜太盐轻嘛!”

婆婆眼也不眨地道,“这晓棠做的!”

公公一下子不言语了,婆婆瞟了一眼公公,在公公身后貌似得逞似的一笑,叶晓棠看着那菜,哭笑不得,那哪里是她做的,分明是她切好,由婆婆下料拌的!

看着婆婆苍老的白发下那接近孩子般可笑的慧黠,叶晓棠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怪。

吃过饭大家在外间泡茶聊天,叶晓棠看着那堆得小山一样的碗筷,等着锅里的水烧热,正好李剑拿着茶杯进来,他是想着慰问一下叶晓棠的,不想叶晓棠说,“你不是说今天帮我干活吗,那你洗碗吧。”

李剑痛苦地做着鬼脸,做讨饶状,叶晓棠不松话,李剑无奈地放下茶杯,笨拙地拿着小刷子,刚刷了两下,手还没沾湿,婆婆眼明手快地抢了过去,“我洗吧,我洗。”

李剑温顺地松了手,对着叶晓棠吐着舌头做鬼脸,表情有几分欢乐。叶晓棠没理他,半笑不笑地去接婆婆的手里的碗。

婆婆同样温顺地放下了,叶晓棠洗着碗,内心苦笑,这婆婆就是婆婆,有时候看起来比亲妈还殷勤,却总能在某些关键而细微的地方,差那么一点点,可是那么一点点,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正月初二,当地风俗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两个出嫁的小姑一起回来,家里顿时热闹了。公公陪着女儿女婿在外面聊天,大小姑李艳的婆家就在本村子,顺道去婆婆家了,而小小姑李玲怀孕了,闻不得油烟,叶晓棠把门关上,一个人忙乎。

招待 之礼,是做菜煮饺子,可是小妹夫进来直接对她说,“嫂子,我想吃面。”

那就吃面吧,叶晓棠忙乎着,婆婆不时穿插进来看看叶晓棠需要什么东西。每逢这个时候,是叶晓棠最难受的时候,别人的闺女回来了,她因为离家远,坚持着媳妇的角色,做着主人该有的服务,然后看着别人一家团圆。

她不想家吗?她的爸妈,不想一家团圆吗?

她也曾和李剑说要初二回家,结果是恶吵一架,李剑认为是嫌弃他们家,二十七八回来,初二就闹着要走,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让他爸妈还活不活了?叶晓棠就是再有理,也不敢顶着这个理由在人家家里继续闹。

外面的锅煮着骨头,熟了,众人遂围着开始啃,叫叶晓棠,叶晓棠心里突然有些怨恨,故意说忙,不去。公公遂捞出一块肉多的给她送来,叶晓棠于是,又被感动了。

总算有个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关心你,你还想怎么着啊?媳妇就应该高高在上袖手旁观等着人家侍候?

叶晓棠心软,也容易满足。只是意难平的是,李剑怎么就不随他爸!

正想着,婆婆进来了,见那块骨头有些冷了,对叶晓棠说,“冷了,不能吃了吧。”说着端走了,叶晓棠于是忍不住“噗”一声,就笑了。

外面的人开始吃饭了,李剑才在家人打电话的催促下姗姗归迟,一回来就和妹妹妹夫高声言笑。

他们流利地说着难懂的方言,对叶晓棠来说如同外语。结婚七年,叶晓棠不再是一个聋子,但是理解水平仅仅保持在和她说话她大体能懂的程度,别人顾自交谈,她一般不费力去听,听了也不见得能懂。

外面是公婆和儿女欢哗亲昵的谈笑,叶晓棠在里面低头做着面。语言是个很强悍的标志,告诉她是个外来的闯入者,叶晓棠想没有荒凉的孤独异己感,几乎不可能。

她永远无法融进那个村落,她和那个村落如此格格不入。那个村落的人,从七岁到七十岁,无论男女,都会打麻将,只有她这个语言不通的外来媳妇是个异类。正月里是这个村子集体狂欢玩乐的日子,她最初反对李剑出去玩,别人看着她,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成群结队的故意来李剑家,故意当着叶晓棠的面,来唤李剑玩。

如今她已淡然,往事,却永远不堪回首。

下午李剑和李艳都不知道跑哪儿打麻将去了,李玲困倦地睡着,婆婆磨磨叨叨地责备大女儿贪玩,回家也不帮忙干活,叶晓棠笑着听着,看着她找出被子,问叶晓棠会不会装被套。

叶晓棠说会,于是拿过来装,婆婆在一旁看着,啧啧称赞道,“呀,一个人就装上了,装得好呢嘛!”

叶晓棠笑,“妈,装个被套还要几个人啊!”

婆婆道,“我一个人就装不上,得有人给扯着呀!”于是话匣子打开了,拿出一盘瓜子,拉着叶晓棠的手开始抱怨,奶奶怎么不疼人,姑姑怎么挑拨,大女儿的婆婆怎么气她,叶晓棠笑容满脸,随声应和着,有个别词句她听不懂,但这大体的意思,她听了数十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