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此刻已经扶着小葵的手起了身,缓缓勉强行了个礼,垂眸做个淡淡的样儿,说道:“多谢侯爷挂心,民妇已经无碍了。向来亏了侯爷照料,如今民妇大好,自是该回家去的,在此向侯爷告辞。”敬安眉头一皱,看了小葵一眼,略一挥手,小葵松开月娥,行了个礼,并些丫鬟悄无声息出去了。月娥转头看着,也不做声。

敬安说道:“姚娘子何必如此急躁?就多将养些时日又如何?”月娥双脚着地,只觉头重脚轻,便缓缓向着边上移步,伸手扶着桌子,说道:“有劳侯爷…区区一介乡野村妇怎能叨扰侯爷?请侯爷自去唤我弟姚良,让他来接民妇回去。”

敬安见她微微气喘,便上前一步,欲自扶她。月娥说道:“侯爷且勿靠前!先前经历重重,皆是因为情势危险,势不可免,如今又非是身在龙潭虎穴,请侯爷记得男女之防。”

敬安站定了脚,说道:“姚娘子,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本侯只是感念你当初义勇,这伤算起来也有本侯之因,所以本侯想留你下来,等伤好了,自会好端端送你回去,也算是尽一尽本侯的心意。至于小郎,他晌午时候已经来看过娘子,不过当时娘子仍在睡中,所以看过之后便离开了。”

月娥见他侃侃而谈,心中只觉得烦恼,说道:“侯爷纵然一片好心,怎奈于理不合,请侯爷放小妇人回去罢。”

敬安见她果然冷若冰霜,油盐不进,心头长叹一声,便也冷冷说道:“姚娘子不是第一日认得本侯,自明白本侯的性子,你便是说一万道一千,本侯已经决定了的,绝无更改!姚娘子还是专心养伤罢了,等伤好了,本侯即刻送你出府。”

月娥瞠目,知道此人的无赖性情又发作了,先前送些家具之类的去她家也是如此,不由分说,不给人选择的机会,他只是自说自话!然而却又能如何?

月娥气愤愤地望着敬安,两只眼不由地也蒙了层水汽,敬安看着,心底十分怜惜,便上前来,也不理会月娥躲避,将她半拢着身子,说道:“你瞧你,倒好似本侯欺负了你…快别如此,我只是为了你好。”声音陡然温柔起来。

月娥闭了闭眼睛,说道:“侯爷你留下我来,又有何用?”敬安说道:“我…只是为了娘子好。”月娥说道:“只怕侯爷是白费了心了。”敬安说道:“那也是本侯乐意。”月娥想了想,说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如侯爷这般,能随心所欲就随心所欲。”敬安说道:“我生来便是这个性子。”

月娥不由一笑,低声说道:“到底是小孩。”敬安耳朵灵,立刻说道:“你说什么?”月娥摇摇头,说道:“民妇是说,有些想小良。”敬安狐疑看着她,最后说道:“你且放心,姚良约了晚间再来。”月娥这才点点头,无奈何,对付眼前这人是不可硬碰硬的,便说道:“既然如此,且请侯爷让小葵姑娘进来,侯爷毕竟是男子,多有不便。”

敬安见她终于答应留下,顿时一团欢喜,说道:“好好,我便叫小葵进来。你睡了半日,也该饿了,想吃些什么?”月娥垂了眸子,说道:“这些琐碎之事,何劳侯爷挂心?”敬安说道:“好罢,倘若你有想吃的,便只让小葵去传。”月娥到了床边,缓缓行礼,说道:“多谢侯爷,相送侯爷。”敬安皱了皱眉,看她一会,到底是出去了。

敬安前脚走了,后脚小葵就同几个丫鬟进门来,无微不至地伺候月娥,又端了熬好的药来给月娥喝。月娥便自喝了。她不惯被人团团围着伺候,喝了药就说自己要睡一会,便让丫鬟们都出去了。

月娥卧在床上,虽然合着双眸,心中却不平静,只想谢敬安如此举止到底想要如何?总之她是不能留在这里的,此人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说,家中的鸡狗都等着,还有种的菜,她很是想念自己那宅子…而此地再好,毕竟不是久恋之家。

其他,小良必定忧心…另外还有…

月娥的脑中浮现苏青青衫的俊逸模样,先前还不觉得他怎样,只以为他过于温柔,又不想害他,所以总是有意避着,此番经历生死,才觉得自己心底对苏青仍是有一份渴慕的,苏青就宛如一株大树,不言不语,静静地,是可以叫人倚靠,在关键时候挡风遮雨的,他的温柔言语,可亲笑容,仿佛有治愈之力,让人十分流连。

月娥想到敬安,便皱眉,很是忧心,转念想到苏青,却又微笑,温馨十分,一忽儿地狱一忽儿天堂。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到月娥醒来,正想问是什么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犬吠,月娥一怔,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虎头,别吵,姐姐睡着呢。”月娥听了这个声,又惊又喜,急忙说道:“是不是小良来了?”旁边丫鬟们见她醒了,急忙上前来扶持,小葵说道:“娘子听到了么?外面正是小郎君来了,还带了只狗儿。”

月娥欢喜无限,急忙说道:“快让他们进来。”自有丫鬟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小郎抱着虎头进了门来,四目相对,小郎的眼睛即刻红了,扑上前来,跪地叫道:“姐姐!”那虎头一窜落地,也认得旧主人,就在床榻前汪汪叫着,不停地向上跳跃,似乎想要跳到月娥的身上去。

月娥伸手轻轻拥住小郎,说道:“傻孩子,我又没事,哭什么。”小郎啜泣着,抬起袖子擦泪,低着头,说道:“姐姐,先前我好担心,你总是没有消息,后来才听说将军将你带了回来,偏又昏迷着。”月娥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道:“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快起来。”小郎这才缓缓起来,只看着月娥,月娥望着他一笑,又看地上不停跳跃的虎头,便伸手将虎头抱住,虎头被月娥抱住,才停了动,静静地在月娥手中,发出低低的呜鸣之声,又伸出舌头舔月娥的手。

小郎低头,望见月娥被白布裹着的左手,又是惊了一跳,问道:“姐姐,你的手…”月娥低头看了看,将袖子稍微一拉遮住,说道:“不慎折到了…承蒙将军照料,过几日应该就会大好。”她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小郎怎会相信?眼泪刚停,此刻又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月娥只好细声安慰。

两姐弟说了一会儿话,小郎便说道:“姐姐在此也好,我听说将军特意派人去京内找了个名医要来此,可见将军用心。”月娥怔了怔,皱眉说道:“往返也须许多日子,这是做什么?谁耐烦等那些。”小郎说道:“姐姐多养些时候也是好的。”月娥说道:“就算是养,也要回家去,无缘无故留在这里,恐怕会有人非议。”小郎说道:“有人说便由得他们去,我只要姐姐安然无恙。”月娥哑然,继而又说:“小良,我…”刚要说话,外面有人说道:“小郎来了?”

敬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月娥一见他,就把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姚良却赶忙上前行礼,敬安特特将他扶起来,说道:“你来了便好了,你姐姐一直记挂着你,不肯安心。”姚良说道:“还要多谢将军照料姐姐。”敬安说道:“这是应当的。”又看月娥,月娥只垂着眸不看他,敬安看着月娥膝头上的虎头,不知为何,十分嫉妒,却仍笑着,说道:“狗儿也带来了?”姚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本是不带他的,不料他总是跟着,打也打不退。”敬安说道:“带来也好,姚娘子很是喜爱这狗儿。”酸溜溜的。

月娥听了这话,便转头看向姚良,问道:“小良,我家中的三只鸡如何?”姚良急忙说道:“我日日喂着,都很好,也下蛋呢。我积攒了些,等姐姐回去,给姐姐做了吃。”月娥欢喜一笑,说道:“你别留着,自己每天煮一个吃呀,那么我那些菜呢?”姚良说道:“每日松土,长的也肥大了,等姐姐回去,就也可以摘了吃了。”月娥更是高兴,想了想,还有一宗重要事情要问,看了敬安一眼,苦苦地忍住。

不料敬安正盯着她,看她绽放欢颜,自己心头也高兴,猛地见她一脸关切想问什么,却忽然看自己一眼,又停了口。敬安心头一盘算,顿时想明白她要问什么,不由心下一冷。

为红颜此计安出

敬安人在书房,垂眸沉思。自剿灭黑风堡群匪,凯旋而归后,各地士绅纷纷相请,以为庆祝,耳闻无限阿谀奉承之语,觥筹交错之极,敬安心中所思所想,却无非是一人。

越是花团锦簇,越是被众人捧到高高在上,敬安越觉不安,他最为清楚,倘若不是那人,今日紫云六镇恐怕一片愁云惨雾,遍地哀鸿,哪里会是如此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他也不会好端端在此,恐怕早就沦落一具死尸,而灵堂亦备好了…

敬安勉强应付了一日,便失了兴趣,闲暇就呆在府内出神。开始还去见了月娥两次,只见她每每不是睡着就是恹恹地不理自己,他也无法。偏生又不能如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将人抱了便是。敬安心底对月娥,已经并非当初单纯亵玩之情,似多了一份敬畏,如同面对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一般。

敬安思来想去,想动手又忌惮,不知如何是好,深为苦恼。

这日他借口在书房内读书,换了数十本,堆了满桌,却不想理会。衙门中有递过来的文书,闲闲看了一翻,亦扔在边上。心头焦躁非凡,怎样也无法定心。目光在书房内逡巡来去,看了片刻,终于望定了一物,略微一喜。便叫人带了,出了书房,双脚顺风似的,直奔月娥养病之处,未曾进门之前,先有丫鬟出来迎接,敬安低声问道:“人怎样?”丫鬟回答说道:“回侯爷,娘子刚醒,精神尚好,现如今正喝药着。”敬安听了,甚是欢喜,急忙迈步入内,里面小葵正伺候月娥喝药,因药极苦,月娥双眉微蹙着,只是忍着,敬安一见,心头又爱又怜。

敬安还未及说话,小葵放了药碗,躬身行礼,敬安看了看药碗,说道:“已喝完了?去找些甜品来给娘子吃,免得嘴里苦味不休。”小葵先前也是这般做的,闻言便也答应,端了碗告辞出去了。

月娥见了敬安,便依旧垂了眸子下去,行了个礼,敬安上前欲扶起,月娥却又侧身躲过。敬安只好回身坐了桌边上,月娥才也坐了。两两相看,敬安无事找话,问道:“药果然极苦?”月娥沉默了会,才说道:“侯爷可尝一尝。”敬安说道:“那下回熬好了,我先尝尝看。”月娥本是堵他的,没想到他竟然坦然应了,一时无语。

敬安望了望,故作欢喜,说道:“你在本侯府里养伤,未免郁闷,本侯陪你下棋如何?”说着,外面的丫鬟便将敬安随侍带来的棋盘之物捧了进来,月娥目瞪口呆看着,丫鬟将棋盘放在桌子上,敬安转过身去,随手摆弄那黑白棋子,说道:“姚娘子可对下棋有兴趣?本侯陪你过两盘如何?”

月娥抬头看了看头顶,心底颇为无语。见他期盼般望着自己,才又说道:“侯爷玩笑么?民妇怎会下棋?”敬安一怔,那手指捻着一枚黑子,手指白的如玉一般,僵在半空不动。

敬安只想要用下棋来逗她解闷,并无想到她不会这一则,一时脸上几番风云变化,最后手一动,那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哒地声响,敬安笑了两声,又说道:“不会也无妨,我教你如何?”月娥将脸扭到一边去,说道:“不劳侯爷费心了…民妇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且天性驽钝,学不会的。”

敬安喉头发干,想了想,便说道:“那你喜欢什么?琴棋书画本侯什么都会一点…嗯,那些不好,不如玩猜谜?又好玩又有趣,你如此聪明,一定会。”月娥低头,说道:“这些费脑筋的事,民妇一概不懂。”敬安想来想去,退而求其次,便说道:“那么你会什么?本侯陪你就是了。”

月娥听他如此问,嘴角才一挑,看向敬安。敬安见她终于露出笑容,也觉高兴,尚以为自己寻对了路,便问道:“你说就是了。”

月娥一笑之后,淡淡说道:“民妇会的事情也颇多,比如喂鸡喂狗,种田养菜,扫地煮饭,算账开店,样样都也会一点。”说罢,便一眼不眨地看着敬安。

敬安听了这个,木呆呆地同月娥相看了半晌,才察觉她眼中透出的一丝笑意,敬安咬了咬唇,说道:“你是成心捉弄我?”月娥说道:“民妇怎敢,只不过也是实话实说罢了。”敬安说道:“本侯是想陪你解闷…”月娥说道:“倘若真个如此,还请侯爷送民妇回去就是。”敬安一怒说道:“你这是妄想。”月娥看他一眼,冷冷地转开头去,自此不再开口。

敬安坐了半晌,月娥都不理他,敬安无趣,袖子一挥,将面前满棋盘的黑白子扫乱,才起身,气愤愤地离去。

身后月娥望着那一棋盘的黑白子落索,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小葵才端了盘子回来,见那落下的棋盘,又看床边上出神的月娥,便问道:“娘子,用点甜点吧。”又先捧了一杯清水给月娥,月娥喝了口水,才吃了块点心,觉得心底好过了些。小葵察言观色,便笑着说道:“侯爷对娘子很上心呢。”月娥摇了摇头。小葵见她并不生气,又说道:“我是侯爷自京里面带出来的,知道爷的脾气,侯爷从不曾对个人这般上心。”月娥说道:“他的性子是这样的,一时热血上来,就会任性而为,过后忘了也就忘了,如此而已。”小葵听了,想了想说道:“侯爷这番并不似任性,是动了真了。”

月娥只是摇头,不以为意说道:“罢了,管他动不动真,我只是在这里暂时将养两日,跟他也无甚瓜葛,明儿就叫小良来,接我回家。”

小葵说道:“娘子的伤还未好呢,若不好生养着,怕留下疤痕。”月娥微笑说道:“怕什么,横竖命在就可。”小葵说道:“小葵大胆说一句…”月娥问道:“什么?”小葵说道:“小葵也未曾见过娘子这样的人,分明是个女子,却不输给那些男人们,虽然我不知娘子是因何受伤,不过看我们侯爷这么紧张,就也猜到几分,可惜爷那样聪明的人,对着娘子,竟会不知如何是好…也是的,要知道侯爷先前在京中,可是只有他做主意的份儿,不知多少人都为侯爷着迷呢,也没见过侯爷对哪个这样用心过,想必越是用心,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的确是旁观者清了,倘若敬安听了这番话,定羞死不可。

月娥听着,也不做声,小葵见她始终淡淡的,适可而止,便也不说了,月娥吃了两块点心,便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这两天总这样,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又有人伺候的无微不至,她向来劳碌惯了,还真不习惯,生怕骨头都懒了。

且说敬安气愤愤地甩袖回去了,很是不服,心想寻常他要欢喜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偏偏这回上了心,却总碰钉子,真不知哪里做的差了,她竟总是不欢喜,甚至处处敌对,难道只因为当初他有意轻薄了些?可他所作那些,也不算太过罢,她怎么就如此记恨了。

敬安想不通,在书房内转了一圈,恨恨自语,说道:“若不是看在你相救本侯的份上,哪里跟你多这么些废话!早就把你…把你…”这个“把你”的下文却迟迟说不出,百般无奈,重重地在桌上一拍,桌上的古筝嗡地跟着发生,弦儿乱抖。

正在此刻,身后有人轻声说道:“侯爷在发什么脾气?”敬安回头一看,却见是自己的随侍文如,于是不语。文如轻悄走到敬安身边,笑容可掬,说道:“侯爷哪里吃了气?小心别气坏了身子…这穷乡僻壤的,又是谁那么胆大,给侯爷您气吃?”

敬安见她软语温存,便哼了一声,也不言语。文如怎会不知?她来此之前早就探听明白,说是侯爷从那养伤的民妇房中出来,面色就极为不好。文如才来的…先前她听说敬安让月娥在府内养伤,还只以为是个普通蠢妇,不以为意,后来派人一探听,听说那民妇竟然生的极好,又加上敬安对她关怀备至,文如并非傻子,一看就知这位爷又是对人家动了心了,想勾搭上手。

只因这是常事,所以文如也并不怎么关心,而且敬安惯常要做的,向来都是所向披靡,无有不从,他又喜新厌旧的,爱上了也就丢开了,如此而已…不料这两日的所见所闻,竟然是敬安屡屡吃瘪,文如这才有些惊诧起来。忽然之间,不免联想到前几日敬安的反常举止,文如暗想道:“难道前些日子他召我来泻火,却偏又不肯碰我,却是因为外头引了火气?当初我也想过大概是因如此,但这紫云县苦寒地方,哪里有令他入眼的人儿,如今想来,莫非就是这个姚月娘么?如此看来,她倒的确有些手段,竟然叫爷留恋这么多日子不肯撒手…”

所以今日文如特意来探听。文如见敬安不语,便又施展那温柔手段,柔声说道:“敢惹侯爷生气,真是该死了…侯爷别气,有什么火儿,可望如儿身上发么…”说着,身子娇颤颤地凑上去,有意无意,只在敬安身上轻轻地蹭动。

不妨敬安对此视而不见,却只是问道:“如儿,当初你第一次见本侯,心底作何想法?”

文如一怔,缓缓停了动作,不明敬安的意思,想了想,便柔声回答说道:“奴家第一次见侯爷,其实并非在楼中,而是在楼外…当时奴家还只是清倌之身,同众姐妹玩乐之时,听她们倚窗指点,说楼下的客人事事非非,奴家也不放在心上,不料一日,她们皆轰动起来,声声赞叹,并非寻常的玩乐口吻,奴家好奇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侯爷自楼下经过…一看便爱上…”

敬安却不晓得这番,怔了怔,只问道:“你一见就喜欢本侯?”

文如说道:“侯爷天人之姿,哪个不爱?当时我卖身那日,又见侯爷前来,当时我便向天许愿,倘若老天开眼,叫侯爷买了奴家,奴家这一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没想到,果然侯爷将奴家买下,楼里的姐妹,不知何等羡慕。”这本也是文如毕生最为荣耀之事,说起来,便面带笑容,心满意足。

敬安望着她,想了想,不由地有些心灰意懒。文如见他不悦,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便问道:“侯爷,莫不是我说错话了?”

敬安淡淡说道:“没什么,只不过你们人人都爱我,不过是爱我的容貌罢了,倘若我生的丑陋,你们哪里会欢喜。”文如大惊,原来敬安生得好,本是众人皆知的事,他自己也常常以此为傲,怎地今日竟然生出这等司马牛之叹?

文如想了想,隐约明白了几分,便说道:“其实也不然,如今这世上,绣花枕头多的是,纵然第一眼相爱,日后相处,日久见人心,也是会不喜的…然而侯爷却不同,侯爷的确是生得好,但是侯爷文武双全,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正是那等内外兼修之人,侯爷为何如此菲薄自己呢?”

敬安听了这个,才略略意动,忽然又想起月娥说什么“种田养菜”,不由地心烦意乱,想到:“我再精通那些又如何,她只是不感兴趣,难道我要跟着去种田养菜,喂鸡喂狗,唉…那村妇真是大煞风景,全不通风情。”

文如见敬安双眸一亮,却又暗淡下去,便又说道:“想当初,我刚被侯爷买下,也有些不熟侯爷性情,心中颇为忐忑,那第一夜,侯爷翩然而至,见我正抚琴,便也意动,自己亲手抚奏一曲,奴家在边上看着,侯爷那种端然而坐,潇洒俊逸之态,固然让人心折,但若非是有不凡的操守品格,又怎么会将琴曲抚的那般动听?奴家当即便庆幸上天果然厚待奴家。…当晚之事,侯爷待奴家那般温存…也是证明。”说到后面两句,想到自己初-夜承欢,虽然是青楼出身,到底是红了脸颊,悄悄低声,又想让敬安念起旧事,总有三分娇羞,也作出七分来。

不料全然是“明珠暗投”,敬安听了这个,却全不理会文如心底绮念,只问道:“你说本侯弹琴的样子好?”文如一怔,便点了点头。敬安想道:“我有十八般武艺,如今什么也没施展出来,那村妇自不知我的好处,她不会下棋,也就罢了,难道曲子的好听不好听,她有耳朵也听不出?我务必要叫她见识一番,为我心仪才是。”

当天晚上,月娥用饭之后又吃了药,又在屋子里缓缓走动,小葵进来,见状说道:“娘子要活动腿脚,何必只在屋子里,这晚间无人,我陪娘子出去走一走便是了。虽则风有些冷,多穿些儿衣裳便是了。”

月娥也正闷得慌了,平常只怕出去,会撞见不该见的,如今心底不耐烦,便点了点头。小葵取了披风来,给月娥披好,才扶着她出外行走。

月娥起初担心,便只在附近慢慢走了两步,小葵在边上指点着将军府的景物,倒也不觉得寂寞,且周围并没有闲人骚扰。月娥便放宽了心,一步一步,正走着,忽地听到耳畔一阵幽雅琴音传来。

月娥一怔,侧耳一听,只觉得那琴声悠悠扬扬,若有若无,时而低郁,时而昂扬,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好听非常。正是如现代那些“高雅音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现代之时,多是自电台电视上看得,如今却定然是真人演奏,何其难得?月娥欢喜,便循着那乐声向前,全当听现场演奏会,一时也忘了计较那弹奏者会是谁人。

如此走了片刻,月娥才停住脚步,放眼看过去,却见前方乃是一座水中亭阁,遥遥地隔水相忘,灯笼点点,浮光掠影,在那亭子中央,坐着个白衣胜雪的人儿,正低着头,两只纤纤的手,长指在琴弦上拂动来去,那潺潺动听、仿佛天上之音的音符曲调,便自他的妙手之下,缓缓而出。

古琴美人,白衣如雪,长发如瀑,丹唇明眸,静坐如松,且又一副君子端方有教之相。倘若不认得此人是谁,这可算是天上人间,最为美妙的一副场景,亦是月娥来古代之后,所见最为动人心的美人美景了。

说知音惊彻君心

敬安打点精神,作出那君子端方之相,夜坐水阁抚琴。但见那风姿出众,恍若谪仙降世,难描难写,风吹白衣影动,一丝两缕长发飘摇,而他眉眼低垂,寂然庄严,长指于琴弦之上,舞动曼妙,指尖汩汩曲调流出,似高山流水,似白雪阳春,似万凤朝凰,似蝶舞妖娆,百种人,能听出百种意思,种种皆妙不可言,着实用心良苦。

敬安琴艺师从名家,他又是个聪慧绝顶、一点就通的性子,但凡感兴趣之事,稍加用心,既有不凡造诣,京城中多少王孙公子,名媛淑女,对此津津乐道,想一闻而不可得,如今他要打听佳人芳心,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丝儿也不能懈怠。

如斯良臣美景,衬着如斯妙人,真真“道是无情晴还有情”,又或者“任是无情也动人”。

月娥乍然见这场景,耳闻清雅动听乐声,不由地心头震撼,黯然销魂,站在水廊边上,遥望那边“佳人”抚琴,一时忘了言语,静静地只管倾听,一时心神恍惚,被琴音勾起诸多心事,那琴声黯然低沉时候,她便想到自己来到古代,吃了许多苦头,一时鼻酸,恨不得大声哭出,那琴声略微高扬,却又似带来无限希望,月娥便也随着点头微笑,那琴声似泉水奔腾,一泄而出,月娥也觉得畅快,想到自己现在脚踏实地,养好伤出去,自有一番天地。

月娥便不由地随着那琴声喜悦而喜悦,随着那琴声悲怆而悲怆,这便是敬安的造诣所致,也是古往今来,但凡天籁之音,都有让人情绪融通共鸣的妙用。

一会儿那琴声才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有人细细在耳畔说着什么,月娥靠在栏杆边上,怔怔地看着那边那人,这才微微地出了口气,耳畔的乐声逐渐低下去,眼睛却仍旧舍不得移开,只看向水阁中那仿佛神仙似的人,隐约有梦幻之感。

却见那人双手在琴弦上一停,手向下垂着,乃是个收手姿势,薄薄的衣袖垂下,渐渐地将他手拢了,这姿势,隐约带几分寂寞之意。

继而又见这人敛了袖子,金山玉柱般的起身,风自水上而来,掠过水阁,越见他长身玉立,蜂腰纤细,腰背挺得笔直如剑,如竹,他隐隐地叹了一声,仿佛也是出了无限心事。

月娥将敬安的样貌看的仔仔细细,心头无限感叹:原本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料武功极好,琴也弹得极好,倒有几分内涵。白日他兴冲冲而去要同她下棋,说自己琴棋书画各都懂一点,当时只以为他卖弄,如今看来,却是他谦虚了。这哪里是懂‘一点’?堪称大家风范。

在这个年代,此人也的确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也怪道他总是一副骄傲至目中无人的样儿。

正在出神,忽然见他慢慢地竟抬头起来,仿佛察觉有人在听一般,电光火石间,眼睛便同月娥的对上。

月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眼睛转开,这功夫,敬安已经迈步自水阁那边过来了。

月娥转过身,本想离开的,小葵说道:“侯爷似看到娘子了,娘子何妨等候片刻?”月娥说道:“等的什么,我也是无意来此,却打扰他抚琴雅兴了。”小葵只细细说道:“侯爷虽然善音律,但平常里却极少抚琴,只说知音难求,今晚却是巧了。”

月娥看了小葵一眼,这功夫,敬安已经过来,小葵急忙躬身行礼,说道:“见过侯爷。”敬安点头,却看着月娥,说道:“夜寒露重,娘子怎么出来了?”小葵不语。月娥只好说道:“刚吃了药,不愿就睡,出来走走,打扰侯爷了。”敬安说道:“哪里,琴技拙劣,娘子肯听,才让我喜出望外呢。”

月娥点了点头,说道:“不敢再打扰侯爷,小妇人这就回去了。”敬安说道:“本侯相送娘子回去。”月娥说道:“不劳烦侯爷,自有小葵姑娘照料。”小葵说道:“娘子,就让侯爷送你回去,我如今想起来,先前让厨房里熬着一点东西,怕他们忘了,得去看看。”月娥望向她,敬安说道:“那赶紧去。”小葵便自去了。

当下敬安伸手,相扶着月娥往回走,却又不敢直接就握下来,只虚虚的笼着,又说道:“怪道方才琴音里有异声出现,本侯还以为是错听了,原来是主娘子在侧,娘子必定是本侯的知音了。”月娥淡淡说道:“侯爷玩笑了,我们乡野之人,懂什么叫知音?只听过从未曾听过这个声,所以一时觉得新奇。”敬安说道:“娘子可喜欢?”月娥想了想,说道:“很好听。”敬安说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天天替娘子抚琴。”月娥摇摇头,说道:“这却不能够了,我明日便想回家。”

敬安听了这话,顿时站住脚,说道:“明日就走?”月娥转头看他,说道:“正是如此。”敬安说道:“何必如此着急?”月娥说道:“小妇人总也要安身立命,不似公侯小姐,不事生产,小妇人只有自己双手操劳。总是在侯爷府上闲散着,像什么话?”敬安说道:“你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就算小郎少了东西,跟本侯要就是了。”月娥说道:“侯爷越发玩笑了,我们跟侯爷非亲非故,先前承蒙侯爷青眼,送了大量东西过去,至今还欠着侯爷的,只想着勤勤恳恳地将这帐还清了,怎么还不思进步,又要侯爷的东西不成,”

敬安说道:“你何必同我分的那么清楚?”月娥说道:“不然如何?我同侯爷,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总搅在一起?”敬安说道:“你说什么?”月娥说道:“侯爷也该知晓,民妇同侯爷,一个地一个天,本是生生世世都不可相遇的,偏偏阴差阳错遇了。不过是冥冥之中,上天开的玩笑,过后就忘了便是。就像侯爷您,擅长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但是小妇人如何?会的是喂鸡养狗,种田种菜,如同‘阳春白雪’对‘下里巴人’。根本同侯爷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再比方说,侯爷方才所弹的曲子,小妇人听了,的确觉得如同仙乐,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要让我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侯爷用心而弹,但是对小妇人而言,侯爷这一番辛苦,却只是对牛弹琴。”

敬安听她说话,月娥说一句,他的心就凉一层,说到最后,这颗心已经凉的彻骨,愣愣说道:“你说什么,对牛弹琴?”月娥点点头,说道:“先前侯爷曾经也对小妇人说过,像我们这等人,侯爷还并不放在眼里。小妇人也知道,只因为黑风堡之事,偶然的相救,才让侯爷起了怜悯之心,收留小妇人再府中,如此大恩,没齿难忘,但起初我救侯爷,也只是为了六镇百姓着想,并非是单为了侯爷,此事换做别人,恐怕也会如我这般做。侯爷也明白。另外,小妇人也有自知之明。总不能赖着侯爷一时怜惜,便一直留在这将军府之中。早散了,早好。侯爷说是不是这样?”

敬安愣愣地听着月娥说完,先前他在烧梅铺子里,因贪看她睡容,却反被她误解,一时之气,说出“对她并无企图想法”之类的话,她的记性却是极好,竟然在此时拿出来堵他的嘴。偏偏又拿黑风堡的事,来压迫他。竟果然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月娥说完,便说道:“侯爷不语,那边是默认了。我在此住了这几天,侯爷颇为用心,我也于心不安,因此就打算明儿走。侯爷若是同意了,就还劳烦明日请我弟弟前来,接我回家。多谢侯爷。”

月娥说完,便转了身。她心底知道自己跟这个少年将军是绝对没有结果的,所以绝不肯给自己或者敬安一点余地。但是说话间,却见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是伤心又是震惊的神情,却让她不忍看下去。

敬安伸手,一把抓住月娥的胳膊,说道:“你当真要走?本侯…你心中一点儿也没有本侯?”月娥听他这么问,便说道:“侯爷是六镇守护之人,小妇人心底自然是敬畏将军的。”敬安说道:“你知道我所指不是这个!”月娥说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敬安手一紧,月娥疼得微微一抖,敬安咬了咬牙,说道:“姚月娘,你究竟是不解风情,还是无心?”月娥咬了咬唇忍着痛,说道:“大抵两者皆是。侯爷自有万种风情,可惜我并不是知音之人。”

敬安喉头一梗,手便松开,月娥向前一步,说道:“我已到了,侯爷请回。”

说罢,再不回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回了房间里去了。

月娥自回了房间休息。一夜无梦。第二日早上,小葵来伺候。月娥说道:“劳烦姑娘了,幸喜我今日就走了。”小葵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月娥说道:“姑娘怎么了?”小葵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月娥怕有事,便又问道:“姑娘不愿说?那么我便不多嘴了。”

小葵这才说道:“娘子,我看侯爷对娘子是真正动了心的,娘子真个不能留下?”月娥一怔,随即说道:“不是这样的。明知不可能的事,及早断了才好。”小葵鼻子红红,说道:“才过来时候听人说,侯爷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夜未睡,那珍藏的琴都给摔了。手也给琴弦割破了。”月娥呆了呆,想说什么,又停下。

小葵望着她,忽然跪倒在地,说道:“娘子,小葵求你留下,小葵从未见侯爷如此亏待自己,正是为了娘子之故。”月娥急忙伸手,想扶她起来,小葵却低头,微微地啜泣,月娥叹了一声,说道:“你伤心什么?你们侯爷是那样的脾气,你既然是久跟着他的,怎会不明白?他再怎么厉害,人人敬畏,也不过只是个被从小宠坏了的孩子,但凡他有点喜爱的东西,就想到手,倘若到不了手,就觉得懊恼,这也是人之常情,只需等他这阵儿热血过去之后,也就好了,又或者遇上了另外喜欢的事物,比先前他未曾得手的那个还好,他也就欢欢喜喜上去,同样将前情忘了。”

小葵听得模模糊糊,不甚明白。月娥又说道:“再者说,我留下来做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呵,小葵姑娘,不怕你笑话,我虽然是下堂之身,但自有双手,我从来也不想要靠别人过活,只勤勤恳恳的做活,守着一间屋,几只鸡,狗儿跟我弟弟便心满意足,就算将来…当真要嫁人,那也要找一个真心疼我,以诚相待之人,至于侯爷…他就算有千般好,终究不是我的良人。”

小葵听月娥这么说,看她温和神色,却自有一股坚定态度,情知无法挽回,便也缓缓站起来,擦了擦泪,说道:“我就知姚娘子是个不同的…只是我们侯爷…”月娥不愿再提敬安,便说道:“罢了,我今日就回家去了,承小葵姑娘你一番照顾,你若是以后有时候出将军府,可以去我家里坐坐。”小葵见状,也只好露出笑容答应了。

月娥跟小葵在里面说完。便又说些别的。却没有想到,有人一直站在门口的帘子后面,将这一番话听了个真真切切,一直听月娥说完了,这人也不进门,只转身出门去了。

快要到晌午时分,姚良才来了,相接月娥回家去,月娥欢喜出外,小葵扶着,上了车,姚良自进内相谢了敬安,两人在门口道别。月娥坐在车内,掀起帘子悄悄向外一看,却见敬安站在门口,神情淡淡地,也看不出什么来。她暗自点了点头,目光一扫,望见他手上缠着白布,不由地又一叹,悄悄地便将帘子放下。姚良才上了马车,车辆徐徐向前,归家去了。

车子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小水巷,月娥在车内假寐,听车子停下来,才睁开眼睛,姚良在外说道:“姐姐,到家了。”月娥缓缓地向外出来,姚良跳下车,从旁扶着,这功夫,有人自屋内出来,见了月娥,说道:“月娘!”疾步过来,姚良见状便闪开,那人伸手扶着月娥,月娥才下了车来。

姚良将赶车的打发离去,月娥只转头看着身边之人,问道:“苏…大夫,你…怎会在此?”苏青说道:“听闻你今日回来,我便来看看,伤怎样?”月娥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已经无事了。”苏青便扶着月娥进门。

小侯爷洗手羹汤

回了家里,不过只隔几日,就觉许久未归相似,月娥哪里坐得住,脚不停下前院后院的转,看着那些鸡还活蹦乱跳,养的精神之极,园地里的菜也肥大许多,更加上虎头,在月娥脚边上转来转去,片刻不离,果然亲热,才觉得放心。

月娥看了一会,开心之余,隐隐地觉得胸口有些疼,便伸手轻轻捂了,情知还是不能乱动。正靠在墙边微微喘息,苏青过来,一眼见了她面色不对,便过来搀扶,急着说道:“你这时还不能四处走动,先回去歇着。”月娥说道:“多谢你…”苏青看她一眼,说道:“谢什么?别说这些。方才我在前面写了张药方子,叫童儿去抓药。”月娥越发觉得过意不去,然而心底却又有点甜丝丝的,便说道:“让你这般劳心,怎可不谢一声?”

苏青便微微摇头,不再说话,只是面上笑容淡淡的,看了叫人安心。扶着月娥回到了房间,让她坐了,苏青说道:“你歇着,我倒杯水给你。”这时侯姚良进来,急忙说道:“我来就好,苏大哥你坐一会。”便将杯子接了过去。苏青无法,只好坐在床边上,亦不知要说什么,一时两两相望。

沉默片刻,苏青终于说道:“这一番甚是惊险,以后可要小心着些。”月娥说道:“一番无妄之灾,然而平定了外面这股匪患,倒又是好事。”苏青说道:“你只想那么多…倘若你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月娥微笑说道:“这不是无事么?”

苏青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劫后余生,这相处时光,倍加珍重。

过了一会儿,苏青说道:“自你回来,便养在侯府之中,我也见不到你…只不过,听他们那些同谢将军吃过酒的人说,这一次能够顺利剿灭黑风堡群匪,其实也有你的功劳。”

月娥一怔,问道:“什么?怎么说?”苏青说道:“似是谢将军亲口承认,说若非是你,也不会如此顺利诛灭群匪。此事乡里都知晓了。”月娥皱了皱眉,说道:“我也未曾做什么…”苏青说道:“不管怎样,总归你现在无事,一切就好了。”说着,又笑微微说道,“另外…经过此事,父亲的态度有些松动,若我所料不错,这两日定是会松口了。”

月娥一时未反应过来,便问道:“什么?”苏青看她一眼,笑容淡淡,一派温柔,说道:“没什么,过两日再同你说…”月娥心底只想谢敬安去了,也没留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片刻,小良端了水进来,一人一杯,也才说道:“姐姐你这番实在怕人,若无苏大哥在旁劝慰我,我会疯了不可。”月娥便看他,说道:“年纪轻轻,别一惊一乍的,只说胡话。”小良说道:“是真话,姐姐你要多谢苏大哥,我为了姐姐事情,日夜忧心,起初连虎头跟鸡也不记得理会,是苏大哥来,帮我喂了他们,又整理了院子,苏大哥说姐姐定会回来,叫我不要担心,我才打起精神。”

月娥听了这话,才看向苏青。苏青微笑说道:“这些些微之事,何必再提。”说着,便又看了月娥一眼,说道:“片刻童儿将药送来,教小郎熬了就好,我先回铺子,改日再来。”月娥欲下地,苏青急忙拦着,说道:“别如此。”顿了顿,又说道,“横竖并非外人。”说了这句,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向外而去。

月娥怔了怔,急忙叫小郎相送,小郎便奔出去,相送苏青。

留下月娥在炕上,心底反复想着苏青那句“并非外人”,回想他当时似笑非笑的样子,一时惘然。

果然不多时候,苏青的药童便将药送了来,小郎便生火熬药,到了中午时候,月娥想起身做饭,却不料小郎已经勤快做好了,虽然简陋,却是心意难得。两人坐在桌边,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因姐弟团圆,也只觉温馨无限。吃过了饭,小郎就将熬好的药给月娥端来,喂她喝了。

当夜,小郎又嘱咐月娥,这几日不可劳累,伤并未养好,留神再坏,其他家务,只等他自衙门回来来做。两人便各自安歇。

第二日,小郎大早起身,出集市买了一日所用的菜回来,先简单熬了米粥,给月娥喝,自己也吃了些,又喂了虎头跟鸡,他才去了衙门。月娥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就起身来,简单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觉得比昨日好了些,只是身子仍然倦怠,想必是这几日歇的太过之故。

月娥叹了声,想道:“总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才可重新开始一切。”便又回身去屋子,不料刚迈步进了里屋,忽然觉得身下有些异样。

月娥怔了怔,想到一事,不由地皱起眉来,回到里屋,将裙子撩起来试了试,果然一指头的红。于是肩膀微沉,叹了口气。

月娥只以为这月事来了,麻烦些而已,只留神便是了。幸亏她这几日不用劳动,也不必出外东奔西走,倒是好应付…然而将到了中午,那肚子竟疼得翻江倒海起来,起初还钝钝的疼,月娥只忍着,后来便好似有人抄了刀子,在那肚子里一片一片的割着肉,疼得月娥咬着牙,捂着肚子,一声一声的呻吟,在炕上蜷曲着身子,翻来覆去,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都见了汗,那股痛从肚子发散开去,牵扯全身,月娥伏在炕上,只张开口吸气,丝毫不敢大动。熬了不知多久,感觉整个人似死了一半,软软地横在炕上,神智昏昏,只盼自己死过去倒是容易的。

正在半昏半睡之间,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叫道:“没有人在么?”听的模模糊糊,纵然听得清楚,月娥也无法发声,只仍乖乖地伏着如死一般。

你道外头那人是谁?自不是外人。

原来,自月娥离开将军府,敬安安静了一天。月娥临去之前同小葵说的那一番话,他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倘若他是第一日认得月娥,自然会将这些话嗤之以鼻,当她是村妇野语,胡说八道,只依旧会按照他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罢了。然而两人几度过招,甚至一并经历生死。这话听来,味道又有不同。敬安只觉得她那些话,说来虽则一片知心懂事之意,细想却仍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绝情的很。

敬安昔日在脂粉堆中所向披靡,到月娥这里屡屡碰壁,虽则不甘心,然而也知道月娥的确是个跟自己昔日所见完全不同的女子,他最初是猎奇,欲心作祟,到现在,对她那片赤-裸裸的欲望,却成了一种渴慕,仿佛不知不觉便要接近她。然而越发接近她,就越知道自己无望。越无望,就越是发狠…

简直如个循环的怪圈。敬安听了月娥那一番话,心头便告诫自己:世上女子何处没有?如她所说,貌美如花,倾了倾城者,从来不缺,她又算什么?日后自有更好的落在他手中。

敬安便熄了那一腔心思,安安稳稳了一天。忙于公务,交际应酬,走马练功,倒不寂寞,也没有甚么空暇去想那“村妇”之事。到晚饭时刻,敬安一思谋,自己真的一日都未曾想过那人,不由大乐,呵呵吃了饭,自安静回房内休息,默念“静心静心”,睡了半夜,无论脑中想些什么,最终却总会出现那人容颜。

一发而不可收拾。如洪水泛滥,事关她的一颦一笑,举止行为,他细细地想,想至不知不觉笑出声,又察觉回来,于是笑意转做恼怒。

第二日敬安打着哈欠起床,只觉精神不振,出了将军府便去衙门公干,蓦地望见已经被调到县衙的小郎,才双眼一亮。

敬安情知小郎今日事忙,他心头有鬼,聊来聊去,隐约透出要去探望月娥之意,小郎不知他的心思,见他诚恳殷勤,又因他身份高贵,小郎也不会想到他对月娥心怀鬼胎,又担心月娥独自在家。因此便欢喜答应了。

敬安得了小郎松口,一夜倦怠不翼而飞,也不带随从,打马便向着小水巷而来。

一直下了马,看面前熟悉的门墙,敬安心头略带忐忑,忽然懊悔自己来的鲁莽仓促,无缘无故,来做什么?别又被她笑话冷脸。便又翻身上马,不料才想要拨转马头,硬生生却又停下,只想:来都来了,何不见她一面?怎能空归?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情者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决策。这也是敬安自有先见之明没叫随从跟着,否则的话,真要笑死众人。

等敬安定了心,便下马来,将马栓在门口石狮子上,才开门进去,整个院子静静地,敬安忽觉得自己有做贼的感觉。

猛地一声狗叫,虎头冲出来,冲着敬安摇头摆尾,小狮子般的狂吠,敬安狠狠地瞪他一眼,手势一挥,做出个杀人的样子来,虎头到底是小,敬安又是个将军,上阵杀人,乃是常事,身上自有些煞气,虎头叫了一阵,见没人出来帮他,就慌得也跑了。

敬安这才迈步入内,一边东张西望,却只没见到人,敬安心头一动,想到:莫非她伤没有好就去了铺子?

如此想着,人才放松下来,前院后院地看了一番,见那几只鸡在笼子里咕咕乱叫,敬安便蹲下来看了一会,想到月娥在将军府之时,自己问她会什么,她只说“喂狗养鸡”,敬安一时哈哈笑起来。

敬安饱看了一番,溜溜达达地向外,刚要出去到铺子看看,忽地听到耳畔似有低低呻吟。敬安耳朵极灵,听到这个,微微皱眉,便转过身,循声而去。走了片刻,才知自己走的正是月娥的房,他骤然有些紧张,步子也放轻,却不曾再听到那呻-吟声传来。敬安不敢贸然进入,便只唤道:“有人在否?”

里头儿静静地,也没有声响,敬安只以为自己错听,犹犹豫豫地要走,却又不放心,便上前一步,将月娥那房间的门微微地一推。

那门扇本是虚掩着的,被敬安一推,便应声而开,敬安吓了一跳,忍不住咽口唾沫,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敬安迈步入内,只看了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的月娥。

敬安一惊,急忙退后一步,说道:“姚娘子,我…”便要解释。不料月娥躺着,一动也不动,敬安一怔,便上前,叫道:“姚娘子?”月娥仍旧不动。敬安吓了心怦怦乱跳,上阵也不曾这样儿过,也不顾她会生气,箭步上前,伸手便扳住月娥的肩膀,叫道:“姚娘子!”

猛地更是大惊,只见月娥双眸紧闭,脸色煞白,本来樱桃般的嘴唇,被咬的渗出血来,敬安手足俱冷,叫道:“姚月娘,姚月娘!”拼命地一阵乱晃,声音都变了调。

月娥被他一阵乱摇,腹中更是刀绞一般,痛的叫了声,勉强睁开眼睛,见是敬安,便说道:“别动…别动我。”

敬安见她睁眼说话,心头微喜,又听她有气无力的,便说道:“你是怎地了?别怕,我即刻带你去找大夫。”月娥闻言,皱着眉,小声说道:“没事,不用…”敬安哪里肯听,便将她一抱,就要走。月娥见他莽撞,急忙伸手死死抓住他肩膀,说道:“别!放下,不是病了…”敬安站住脚,说道:“你脸色甚差,还说这些?”月娥又痛又急,眼泪都流出来,只说道:“你…先放我下来,我跟你说。”

敬安这才半信半疑,将月娥抱了,放回炕上。问道:“你莫骗我…”忽然说道,“难道是伤口裂开,你不愿我看?”一急之下,便去解月娥的衣裳。月娥手足俱软,疼得只是丝丝吸气,没半分力气,说一个字儿也是难得。敬安手脚利落,顿时将月娥衣裳解开,低头细细一看,伤口养的好好的,并无绽裂。敬安才松一口气,又问道:“不是这里,那是哪里不妥?”又握住月娥的左手去看她那拇指。

月娥心怕了他,便攒了力气,小声说道:“我…我肚子疼,没事…没大碍。”敬安眼睛一睁,说道:“肚子疼?怎会如此厉害?”见月娥满头的汗,湿淋淋地一丝头发也贴在上面,便抬起袖子替她擦拭,又见她胸口还敞着,脸上一红,赶紧给她再把衣裳整理好。才又抬手无摸她的肚子,说道:“是不是被那些贼人伤到了,我一时没发现?”

月娥缩了缩,说道:“不是…”心想他怎么还不走?疼得她咬牙沁泪,恨不得嚎啕大哭。

敬安低头打量了一番,着实想不到症结所在,便说道:“就算是肚痛,也不可不见大夫,你又疼得这样厉害,我带你去。”月娥见他厮缠不休,又羞又急,又是痛得狠了,实在忍不住,便哽咽说道:“我真个没事…侯爷你…自忙你的。”敬安见她落泪,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说道:“你这样儿,我怎能走?好歹说怎样才能好些。”

月娥知道他性情固执,自己捂着肚子缓和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既然如此…侯爷你帮我去,弄点姜汤来喝,就会好些。”这也是个叫他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料敬安听了,便说道:“这样简单?那我去,你好生躺着。”说着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