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自在旁边心满意足吃他的烧梅,月娥便在台子边上坐着。过了一会儿,见一个似乎脸熟的大娘前来,见了月娥,眉眼暧昧带笑。月娥急忙起身,因敬安是坐着的,月娥起身时候,有意无意将他挡住,这大娘一时就没看见。只顾望着月娥,越发满面春-色,嘴里说道:“姚娘子,大喜呀。”月娥一怔,问道:“大娘,喜从何来?”这大娘见左右无人,嘿嘿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对月娥说道:“姚娘子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娘子,因我是在冰人馆里走动的,方才去县衙官媒那里报备,见苏小大夫从那里头出来了呢。”

月娥一惊,却强作镇定,问道:“大娘说笑了,这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媒婆大娘便说道:“怎会跟姚娘子没有干系,这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苏小大夫一直未曾婚配,是为了谁人?如今娘子下堂,苏小大夫要娶的那人自是娘子,听闻前些日子苏老先生不松口,此事一直就耽搁着,如今苏小大夫既然连官媒都找过了,这事儿岂不是十有八九就成了的么?”说着就又笑,“岂不是要恭喜姚娘子的?我就想着这个,所以特意来告诉娘子,好让娘子有个准备,别欢喜的慌了手脚,那苏小大夫真是个好人呢,先前不知多少人家的女儿争着要我们说媒,他都没一个看上眼的,见也不见,心中只姚娘子一个,啧啧,如今总算是一对好姻缘要成真了…”

月娥听她说罢,一颗心突突而跳,双脚都有些站不住,又觉得是真的,又觉得如假话,只好忍着,说道:“劳烦大娘了。”转身手脚利落地捡了几个烧梅,说道:“大娘是特意跑腿的,这些就送给大娘吃。”那媒婆向来是不做无本的买卖,来送信也无非是为了得点好处,沾点便宜,当下越眉开眼笑,说道:“怎敢又生受娘子的东西,哎吆吆,多谢娘子啦。”说着,便点头哈腰,拿着那烧梅,欢欢喜喜扭头去了。

月娥兀自怔怔站在那柜子后面,一径的发愣,心底只想:莫非苏青真的请了官媒?难道他父亲答应了许我过门…以正妻身份?倘若如此的话…

一时之间似乎欢喜。又隐隐地有些莫名言说。半喜半忧里,转念又想:许是方才那大娘看错了人…又或者苏青是去出诊却被她误认了…那手握在柜子边上,紧了又松开,总是不确定。

正呆呆想了片刻。却听到后面有个声音说道:“你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么?”

月娥先前出神,自听了那消息之后就已经心神不属,更忘记了铺子里还有个人在,当下一惊之下猛地转过身去。却见敬安手中紧紧地捏着那盘子,双眼却盯着自己,脸上丝毫的笑模样都无,这幅样子倒不陌生,先前在祖帝庙里,敬安欲杀那个对他无礼的“老五”的时候,就是这样,浑身上下充满杀气。

月娥呆了呆,情不自禁身子紧紧地向后贴近了柜子,敬安只盯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月娥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却见敬安手中的盘子,忽然之间裂成几片,自他手中哗啦啦落地,没吃完的烧梅也掉在地上,敬安指头似被割裂,却恍若未觉,只是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月娥忽地怕了起来,紧张至无法出声,勉强说道:“侯爷…”声音极颤。月娥望着敬安凶神恶煞,似要将人撕碎的样儿,来不及多想,脚下蹭了几步,闪身就往外跑去。不料她一动,敬安却更快,一探手就将月娥手腕握住,月娥只觉得他的手如铁一般,微微疼得闷哼,敬安将她用力一拉拉了回来,拦腰抱住,月娥心胆俱裂,慌忙叫道:“侯爷,放手!”

逼绝路月娥失声

且说敬安猛然听闻苏青提亲之事,大怒之下几乎失去理智,月娥见状欲逃,却被他捉住,不由分说抱入怀中。

月娥怕的紧了,只叫道:“侯爷!”却只得这一声,就被敬安捏着下巴,逼得抬起头来,敬安双眼烁烁,不由分说,低头便亲吻过去。月娥大惊,两眼瞪得大大的,敬安咬了她的唇,略用力。月娥顿觉刺痛,呜咽做声,敬安只做不理,恰如猛兽一般。

敬安单臂抱她腰间,纹丝不放,月娥伸手抗他,却怎抵的过他一身之力,只好将身子向后倾过去,脚下亦步步后退,两人推搡厮缠,不知不觉间,敬安将月娥推至墙边上,此刻才抬起头来,恶狠狠看着她。

月娥得了功夫,才得喘一口气,脸已是通红,也不知是憋得还是恼的,只说道:“住手!别再如此!”敬安眼睛一眯,重将她下巴捏住,说道:“我不能如此,那苏青便能,对否?”月娥皱眉,咬了咬唇,碍于他杀人眼神,终于说道:“此事或有误会,侯爷休听别人一面之词。”敬安说道:“纵然是误会,你心底也盼着成真!”月娥一怔,敬安冷笑两声,说道:“被我说中了罢?你这妇人!”

月娥顿了顿,说道:“纵然如此,也无可厚非,我并没做什么出格之事,男婚女嫁,又有何妨?”敬安听了这个,火气更盛,向前贴近一步,竟紧紧地将身子抵到月娥身上,月娥急忙吸气,尽量向墙上贴着,可却不是办法。只好服软,说道:“侯爷,您身份尊贵,何必同我这般村妇一样见识,有话请慢慢说。”

敬安望着她,忽地冷笑说道:“你也休得在我面前村妇长村妇短,你不过是想叫本侯知难而退,好跟那苏青双宿双栖,对么。”月娥见他蛮不讲理的性儿又犯了,便勉强说道:“我不过是下堂之人,就算苏大夫有心,我也不敢连累他的。”敬安眼睛一眨,说道:“你这话当真,亦或者违心?”月娥说道:“我不敢欺瞒侯爷。”

敬安望着她片刻,忽地说道:“你当真不会嫁给苏青?就算他真的官媒相聘?”月娥本是搪塞他的,如今见他如此较真,不由皱眉,她心底对苏青,的确是有一份特殊情谊…如何能再信誓旦旦说那违心的话。

不料这一犹豫,却被敬安看穿,当下二话不说,将月娥手腕拉住,向内便走。

月娥惊慌,说道:“侯爷,你做什么?我…我不嫁就是,又怎样,你先放手。”敬安哪里肯听,将她一直拉入里屋,向着炕上一扔,说道:“我受得够了,今日必要得偿所愿。”月娥滚在炕上,魂飞魄散,急忙打了个滚爬起来,缩向最里面去,一边急忙说道:“侯爷,你想非礼民妇不成?”敬安咬牙说道:“我早就想非礼你良久了。”说着就将外面衣裳脱下,用力扔在地上。

月娥吓得浑身发抖,却仍说道:“侯爷,你不过一时冲动,何必如此,大家好好说话不成么?”敬安说道:“我倒是想好好说,如今看来,的确不成。何况我这冲动,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月娥情知跟这纨绔没什么道理可讲,此时此刻,反抗也是无用,只想想法儿让他停手,脑中急速转动,便说道:“侯爷,纵然你千不念万不念,你念在我曾豁命救你的份上…”

敬安闻言,脚步倒是一停。月娥心头一喜,急急求菩萨保佑他回心转意,不料敬安眼波一动,便又说道:“你昔日曾对本侯说过,那一场豁命相救,救得并非本侯,乃是这六镇百姓,倘若当日是另一个将军陷身那处,你也会豁命相救,对与不对?”

月娥听他口齿伶俐,说出这番来,一颗心好似坠入了万丈悬崖,这番话她当日果真是说过了的…然而,不过听来好、冠冕堂皇些便是了,其实月娥那样做,一来是为了六镇百姓,二来,却的确是心底有些为敬安所动…知道他纨绔之外,尚有可取之处,值得她搏命对待。

然而现在,却被当作了他行凶胡为的借口。

敬安又说道:“另外,你也该知道,倘若不是看在你相救一场的份上,我怎肯一直忍耐至此?”

月娥又急又恼,敬安已经上了炕来,却是不急,只慢慢除自己的靴子,说道:“你最好自己过来,免得我伤了你。”

月娥见他好似猫捉老鼠,不慌不忙,本是极度恐惧的,眼看着敬安低头脱靴,却偏偏仍旧是好一副无辜绝美相貌,同他先前熟睡恬静之时,明明是一人,同他帮自己收拾烧梅时,明明是一人,同他在荒漠之中,力劈劲敌,明明是一人。

不知不觉,月娥肩头一沉,缓缓吐一口气。

敬安脱了靴,不见月娥说话,亦不见她动作,便转过头来看她,月娥靠在墙边,忽然静静一笑。

敬安一怔,手中竟忘了动作,只顾看她。过了片刻,才问道:“你笑什么?”月娥望着他,说道:“我笑我所笑之人。”敬安性子恼了,一探身,伸手将她的脚腕握住,便把人拉过来。

月娥伸手抵开他的双臂,敬安将她牢牢抱住,说道:“你只管笑,等会儿才更有你笑的时候。”月娥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是,你是堂堂将军,堂堂侯爷,说一不二,就算今日强了我又如何,只当又一场寻花问柳,只是侯爷你听好了,你这是逼我上绝路!”

敬安听她声音决绝,便动作停下,低头看她,问道:“你什么意思?”月娥只是笑,眼里的泪流个不停,却偏低头不叫他见到,说道:“我当年在王家,也同样身不由己,活的如牲畜般,幸而熬得活着出来,只想过些平淡日子。侯爷如今不给我活路,我也认了!谁叫我活该倒霉,惹到了我惹不起的人?回头向阎罗殿报到,我只问阎王老子一句话: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连畜生都不如?来世决计不做人了,做一条狗,一只猫,一条虫也比做人更好。”

月娥心头悲苦,只不能放声哭,大声说着,垂着头也不动作,强忍着哽咽,说着说着,那眼泪如泉涌一般,尽数打在敬安衣袖之上。

敬安听着这番话,见她因哭泣那散落的头发也乱颤,瘦弱的肩头更是一抖一抖,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酸痛,本来强横抱着的手也松了松,想说什么,却偏说不出,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并不是要逼你上绝路,我…我只是…”

敬安正要说出那心里的一句话,忽地外面有人欢声叫道:“姐姐,姐姐,在哪?姐姐,快出来!”

敬安同月娥听了这个声,齐齐大惊,月娥瞪大了眼睛,满眼泪转动,却说道:“是小良。”急忙抬起袖子来擦眼睛。敬安也有些手足无措。

月娥擦干了泪,急急自敬安怀中挪开,下了地,便匆忙整理自己的衣裳头发。敬安望着她,一时不知要作何态度的好。

月娥匆忙收拾,外面姚良声音更近了,叫道:“去哪里了,姐姐,快跟我回家。”竟是向着这里屋而来,月娥迅速将自己整理好了,站在门口,深深吸一口气,脸上蓦地作出欢笑样子,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敬安坐在炕边上,看着她这一番动作,神情变化,眉头动了动,心底滋味莫名。耳畔却听到月娥说道:“怎么了,别大呼小叫的,我在这里呢。”声音略带着欢喜。敬安心知:那自然是强装出来的。

外面姚良见了月娥,本是满面笑容想说话,却见月娥眼睛红的不成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月娥说道:“啊…没什么,刚才一不小心碰到了手,所以很疼。”姚良惊了惊,说道:“苏大哥说要好好养着的,怎么,伤到了哪里不曾,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月娥笑着说道:“瞧你…不过是稍微碰了一下子,一时没忍住才掉了泪,你别笑话姐姐就行了。”姚良还要说什么,却见里屋的帘子一搭,有人走了出来。

姚良看直了眼睛,望着敬安,结巴说道:“将军…将军大人,您还没有走?”敬安微笑说道:“怎地,小郎盼着我走?”姚良急忙说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一时惊愕。”敬安转头,看着月娥,说道:“姚娘子的手没事么?”月娥不敢看他,只微微摇了摇头。

敬安才说道:“小郎方才说有何事?”姚良听了,才重新带笑,却说道:“现在尚不能同侯爷讲,要过明日再说。”

敬安挑了挑眉。正在此刻,外面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当头之人叫道:“果然侯爷在此。”便进了铺子里来,跪地参见。

敬安眉眼不动,令他们起身,当前军曹便说道:“回大人话,外面的巡抚使已经在十里之外,大人好整顿出迎了。”敬安点了点头,说道:“来的好快。”军曹说道:“大人的官服属下等也已经带来,大人要否换上?”敬安说道:“甚好。取来。”军曹招手,两个兵丁捧了敬安的戎装上来,敬安点点头,说道:“送入里屋。”兵丁便将衣裳佩剑等皆送进去。

敬安才笑看姚良,说道:“小郎可否耽误片刻?”姚良说道:“将军吩咐,自不敢违抗。”敬安笑的纯良,说道:“还要劳烦姚娘子一番,帮本侯换上那些繁琐衣物。”姚良怔了怔,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好说什么。月娥低着头,闻言默默地点点头,说道:“民妇遵命。”

敬安便转身入内,月娥也跟着进去,其他军曹近身见状,只等在外头。敬安进了里面,回过身来,低声问道:“手真无事么?”月娥低着头,说道:“真无事。”敬安走过来,试图握住她手,月娥后退一步,敬安说道:“我要如何,你还能逃么?”

月娥便不动。敬安将她手握了,细细看了看,才当真松一口气,又说道:“方才…”月娥说道:“我伺候将军更衣。”便去取了他的官服来。敬安无奈,双眸略沉,只得闭嘴。方才敬安出外的时候,已罩上了外袍,此刻月娥助他将外衫脱了,面无表情将官服换上,自始至终,敬安都只盯着她动作,怎奈月娥从不抬眼,敬安无法,两个人默默地,不一会功夫,敬安一身妥当。月娥说道:“大人,好了。”敬安看她一眼,终于说道:“多谢。”月娥摇头,说道:“若没事,民妇出去了。”敬安心头漠漠然的凉,说道:“你去罢。”月娥自低头出去。敬安回身,坐回那炕沿边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隔着官袍,底下的衫子,仍旧是一层层的湿,尽是她的泪,触-手沁凉。

订鸳盟郎才女貌

月娥出了门,小郎便同她一起等候敬安先行。不经意间转头一看,却见月娥手臂袖子上一丝污痕,仔细一看,却是血迹!摸过去湿湿的,竟还未干。小郎大惊,急忙问道:“姐姐你哪里伤着了?好些血。”月娥听姚良开口,也自大惊,急忙转头一看,果然见自己衣袖上血迹斑斑,也吓一跳,一时懵了,不知自己哪里伤了,正在此时,敬安撩起帘子出来,打扮的齐齐整整,越见人物精彩,向这边看了一眼,皱眉问道:“姚娘子伤了?”姚良说道:“不知为何,姐姐衣袖上有血。”敬安想了想,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不须惊慌,那是本侯的血。”

瞬间众人都惊了。敬安说道:“本侯吃烧梅的时候不小心跌破了碟子,割伤了手,姚娘子本想替我包扎来的,不留神便蹭脏了衣。”说着,便抬手给姚良看,姚良一望,果然见敬安的左手食指拇指都被割伤,伤口深深,姚良不由心慌,说道:“大人无事么?不如去医馆看看,上些药才好,我先找东西替大人包起来。”

敬安笑着摇头,说道:“若论起那上阵杀敌,受得伤比这些多着呢。”说着便向前一步,说道:“小郎,姚娘子,我去了。”叫小郎之时,便看着姚良,叫姚娘子之时,便转开目光去,直到说了一句“我去了”,眼睛依旧看着她,怎奈月娥自始至终都不曾抬眼,只行了个礼,倒是姚良说道:“大人有空再来。”敬安“嗯”了声,垂了眸子,转身向外而去。

敬安带人离开,呼啦啦的队伍,好似惊雷卷过长街,果然是儿郎咆哮如虎。姚良一直跟了出去,在门口站着看了许久,满面羡慕,一直目送敬安的人马消失长街尽头才返回来,见月娥仍旧站在原处,才醒悟过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当下说道:“姐姐,快些关铺子,我们家去。”月娥这才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姚良说道:“好事好事,回去再说。”月娥答应一声,回头一看,地上仍旧散落着碟子的碎片,并两个孤零零的烧梅,月娥弯下腰想捡起来,却见碟子碎片之间,落着一滴已经变做了深色的血。姚良说道:“姐姐别动,我来收拾。”说着就拿了扫帚跟小簸箕,将碎片跟烧梅都收拾了,一边笑着说道:“姐姐你看,将军大人何等利落神勇的身手,竟然吃个烧梅也会伤到手,可见是人无完人。”月娥勉强一笑,喃喃说道:“是呀,人无完人。”姚良说着,自己动手将门板安好了,才来拉月娥,说道:“姐姐,发什么楞,走了。”

月娥答应了声,回头一看,地上那滴血宛然还在,孤零零的,像是一只伤了心的红眼。

姚良脚步极快,握着月娥的手腕生怕她落后了,月娥频频瞧他,却见他脸上始终都带着笑,掩也掩不住。月娥只跟着他的脚步,两人一路飞着似的回家,才坐定了,姚良说道:“姐姐,换件衣裳吧。”月娥问道:“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姚良说道:“姐姐安心,等一会就知道了,总是好事。”说着又推月娥进去。

月娥无法,只好入了里面去,她原本也没有几件衣裳,都是些粗布素衣,如今见姚良如此,便挑了一件穿的少的绫白上衫——只为平素干活,最不耐脏,是以少穿它,衫子别无点缀,只袖口处有几点刺绣的粉色小花,因年久也褪了色,配了一件湖水蓝的褶裙出来,又稍微洗了把脸,也无一点儿胭脂水粉擦,只就着盆里的水把一头乌云似的发给稍微整了整,便出来见小郎。

姚良回头见了月娥,徐徐而来,真如广寒仙子自月亮里降落一般,便笑着说道:“可惜家里头没有胭脂水粉,让姐姐委屈了。改日去集市上买些回来,再添两件儿衣裳,几朵头花方好。”

月娥摇头说道:“好端端地费那些钱做什么?我又不喜爱那些。”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说道:“此地可是姚小郎的居所?”姚良脱口说道:“到了!”一击掌小跑出去,月娥叫道:“嗳,跑什么!留神脚下,绊倒了哭!”姚良边跑边回头,说道:“不会,姐姐等着!”着实高兴。

姚良跑到门口,将那门打开,迎面便见一位官员,打扮的服侍鲜明,却又一团喜气洋洋,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这人打量了小郎一番,说道:“你便是姚良姚小郎?”姚良说道:“正是。”那人说道:“我乃是紫云县上的官媒,如今替苏青苏大夫,向你姐姐提亲来了。”姚良大喜,说道:“大人快快请进!”

月娥见人来,便急去准备茶水。那官媒入内,从跟随手中取了红色的喜帖过来,说道:“本官乃是替苏青苏大夫来向姚娘子提亲。”又说道,“嗳,苏大夫本说要一起来,怎还不到?”说话间,外面的门被推开,苏青果然匆匆进了门来。官媒一见大喜,便出了厅门,苏青上前几步,说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还好及时赶到。”姚良见他恰好也换了一身浅蓝长衫,心头一喜,说道:“苏大哥,大人,何不里面坐?”

人来到便好说话,官媒便同小郎说了一会,小郎只看向厅外,果然见月娥捧着茶上来,见苏青也在,微微一怔。官媒瞧了一眼,点头心道:“果然好个相貌。昔日在北极紫微大帝庆典上远远一眼,已觉妙不可言,如今一看,真是天生丽质之人。”又看向旁边苏青,果然是郎才女貌,一个美,一个俊,一个贤惠能干,一个温良痴心,天生地长的一双,无比合衬。

官媒便说道:“姚娘子亲来就好了,本官今日前来,是特为了苏青苏大夫,向姚娘子提亲的。”

月娥手上一晃,急忙将一壶茶放下。苏青便看着她。月娥同他目光相对,苏青说道:“月娘,我爹已经应了我,许我娶你过门了。”他素日里平静恬淡,云淡风轻,此刻却露了真情,脸上喜色盈然。

姚良在一边听了暗暗欢喜。他一直就知苏青对月娥有意,何况苏青的确是个极好的人,心想倘若姐姐嫁了这样的,以后定然无忧!如今听苏青也说出口来,便欢天喜地,看向月娥。

不料月娥面色一变,竟不做声。官媒同苏青都是一怔,小郎急忙说道:“姐姐,大人跟苏大哥说的,你听到了么?”月娥顿了顿,说道:“我已听到…不过…”她低下头,说道,“我怎么配的上苏先生。”

苏青闻言一惊,说道:“月娘,你说什么…”月娥看了看他,委实难办,望着苏青的脸,眼前却刹那掠过敬安那恶狠狠的样:“就算是他以官媒相聘,你也不嫁?”

月娥一时不做声。官媒怔住,他也自知道月娥是下堂之身,先前王家休妻之后,已去报备。如今苏青竟不介意那些,一心要娶她过门,便已经是天大福分,只以为月娥定会欢喜到二话不说答应,怎会料到如此?

苏青也顾不得外人在场,以及那男女大防,上前拦着月娥,说道:“月娘,我是铁了心要娶你,才费心安排这一切,好不容易等爹同意,…你却何苦如此,我知你对我也有意,月娘,我已错失一次,悔不当初,如今你竟忍心让我再错一次?”

姚良也上前,说道:“姐姐,你顾忌恁般多做什么?苏大哥是真心诚意要娶你过门,先前苏老先生只要你过门当妾,他尚不愿,一直苦求至今,为了相求老先生同意,苏大哥跪的膝盖都肿了,着实为你用心良苦,你又非不喜欢苏大哥,何必总叫两地分开,各自伤心?”

月娥怔怔站着,心头一团乱麻。苏青握着她的手,急得眼中泪花泛现,连唤:“月娘。”姚良见月娥不语,便直接跪了下去,说道:“姐姐,我求你,说句话。”苏青说道:“月娘,你也要我跪下不成?”一字一顿,泪也落下来。

苏青双膝一弯,旁边官媒也惊动了,急忙来抢扶,苏青却将他推开,双膝跪在地上,疼得钻心,脸色一时煞白,汗都渗出来,叫道:“月娘!”月娥未料想他说做就做,见状将他扶住,大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姚良也来扶他,将苏青长衫一撩,见那膝盖头隐隐渗血,月娥大惊,将苏青抱住,说道:“你这笨人,快点起来!”苏青说道:“你不应,就叫我死在此地罢了。”月娥哭道:“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我也没说不应,容我思量思量不成么?我…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快些起来说话。”苏青闻言才微露笑容,姚良同月娥将他半抱扶起来,苏青脸色已白如纸,尚撑着说道:“大人,她已同意。”

官媒战战兢兢,问月娥,说道:“姚娘子你已同意了么?那便签文书了。”月娥泣不成声,擦了擦泪,才点头说道:“大人,我愿嫁苏青。”

官媒便签文书。苏青听了这句,乍然露出笑容,说道:“月娘。”长舒口气,将月娥拥入怀中。

当下官媒就又叫一个侍从去把苏青的药童叫来,带着药箱,好来给苏青双腿膝盖上药。一边同姚良约定了日子去官衙商量婚期。官媒弄得妥当,识相先走。姚良便去相送,剩下厅内,苏青靠着月娥,说道:“我可是做梦么?”月娥看向他,见他额头还带些汗,便抬袖去擦,说道:“傻人,总是爱说些傻话,做些傻事。”苏青说道:“我做的最傻的,就是以前迟了一步,幸而现在失而复得,月娘,今生也不放开了。”便紧紧地将月娥的手握住,月娥伸手,将他腰间环住了,说道:“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苏青说道:“你答应了我,我自会好多,日后也会好好地,同你过日子。”

他先前是个最守礼的,此刻才遂了性子,话一说开,月娥心底安定好过不少。两人面面相对,月娥笑了笑,将头靠在他的怀中,说道:“嗯,我也同你好好地过日子。”

门口姚良回来,忽地见厅内两个相互依偎在一起,他却停了脚步,带着笑从旁边拐入后院去了。

只不过一日之间,苏青同月娥定下姻缘之事已是街知巷闻。次日月娥仍如常一般去开铺做活,自加倍小心。不料一连三日,都未曾见到敬安人影。听小郎说,那巡抚使前来之后,各地巡查,将军忙的不可开交,又征召了些歌姬去相陪,每日花天酒地,歌舞升平。月娥也不在意。

众乡亲闻讯,都来祝贺,月娥出街之时,满耳喜气洋洋恭贺之声。日子过得倒也安稳。苏青得空就会来同她相见,虽仍是旧日谨慎之状,但是那眉眼言谈,却已明显没了昔日的一层隔阂,月娥亦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看他…偶尔也会想到敬安曾说的那些话,只因他素日没来骚扰,便只当他已经回心转意了,何况如今她已经订了婚约,他就算是犯了混要胡作非为,碍于身份也要三思,而且最近听说此人同那京城来的巡抚使打的火热,每日家花天酒地,怕当真是遇了那些绝色好的…就也将前事撇开了。

是以月娥心底也似轻快不少,便也只想着将前事都忘了便罢。

这日,天蒙蒙的阴沉着,将近傍晚,月娥自铺子里回了家,忽然想到落了一件紧要东西在铺子里,姚良还未回来,月娥便取了把伞,夹着去铺子里。

低着头走了一会,路上行人也都在急急赶路,风也越发大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众都在叫嚷:“起风了,好阵大风!”又说:“这阵势,恐怕是要下雪,快走啊。”惧冷怕寒,纷纷地往家里头赶,街头上一时消散无人。

月娥亦加快脚步,也向着铺子跑去,刚拐了弯,离铺子不远了,才松一口气,一阵风过,天上忽忽悠悠,带了两片雪下来。

月娥微怔,抬头一看,不由惊住,果然见无数的雪片子,自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月娥又惊又喜,幸而风小了,月娥便将手中的伞撑起来,欲要往前,不料刚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正在自家铺子跟前,风雪里有个人孤零零站在那端,仰着头,正在观望什么似的。

醉迷离不知所以

正是腊月天气,寒气逼人,雪片子鹅毛似的从天而降,凌乱纷飞,顿时眼前迷蒙一片,依稀看不清那人容颜,然而月娥却一眼就知,那人正是谢敬安。

月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收脚,身子一退便退回了拐角处,慌得紧了,就将背牢牢地贴在那墙壁上,手中死死握着那撑开的伞,微微发抖。

月娥闭着双眼,心中默念他不曾看到自己。默默念了一会,周遭果然毫无动静,月娥睁开眼睛,暗骂自己慌得忘了,正想拔腿跑掉,心头一动瞬间步子停了,慢慢地扒在墙边上,偷偷向那边看过去。

她方才急着躲回来,平静了片刻,原本三两点的雪片越发极了,风也大起来,卷着雪,好似无形雪龙,咆哮盘旋,月娥探头一看,顿时呆了,却见谢敬安依旧站在原地,仍是先前那个姿势,丝毫未变,身上脸上已落了不少雪,他本就生得高挑,身段修长,如今天寒地冻,却好似没穿厚衣,只着一袭单衣,身子就显得格外单薄,风撕扯而过,那袭袍子被风吹得簌簌有声,敬安站在原地,似会随时被风卷走,却偏偏站的极稳。

月娥呆看了会,一时那最初的紧张仿佛也随雪抖落,逐渐看清他的神色,却见他茫茫然,心无旁骛之状,完全没留心旁边有人。

雪扑打下来,在脸上好似小小鞭子拍过,一会儿却又化作冰水。月娥缩在墙角,抬起衣袖擦拭脸上的雪同冰水,明知要走,偏偏双脚不能动。

转头看敬安,头发上也拢满了雪,望过去白茫茫地,他却仍站在哪里不动弹。月娥看了一会,轻轻叹了声,狠下心来,转过身撑了伞要走。

正在此时,路口跑来一个人,为了避风雪,就抬起袖子遮在额头,顺带把眼睛也遮了一半,低着头,双眼盯着路面忙乱地向前跑,没留神前面,竟一头撞在了敬安身上。

敬安身子一个踉跄,双脚不稳,竟然向后倒在地上。

那人知撞到了人,脚下一乱,停住了脚步,风雪迷了眼,敬安又满身满头雪,那人怔了怔,只以为是个寻常路人,便急忙说道:“抱歉,一时风大没看清,我搀您起身。”便过来扶敬安,敬安手一甩,那人猝不及防,竟被甩开了去,后退几步,说道:“你这少年人好不晓事,我虽撞了你,可也是无心,如今想搀扶你,怎地反这样对我?好心当作驴肝肺!”

敬安跌在地上,双眸垂下,只不做声,那人还待要骂,却听有个声音轻轻说道:“他恐是跌坏了,大叔你撞人在前,就原谅则个,何苦这样咄咄逼人,风雪大了,勿要多生口角,快些赶路罢。”那人回头,却见是月娥握着伞站在雪中,那人怔了怔,哼了声,举起袖子才又上路。

这边,敬安也不理会,那玉般的手指握在雪地上,也不嫌冷。额头的长发垂落,已变作雪色。月娥看的凄凉,上前去轻轻挽著他的手,说道:“侯爷,地上凉。”

敬安双眸微抬,目光迷离,月娥才嗅到他一身酒气,不由微惊,然而谁叫自己按捺不住出来了?少不得好人做到底。敬安望着她,眼神依旧陌生。月娥用力拉了拉他,纹丝不能动,敬安望着她,忽地喃喃,说道:“你是何人,看来眼熟的很。”酒气逼人。

月娥心头一惊,情知他喝醉了,只不过,哪里喝的酒,又怎会无端端跑来这里?想了想,便说道:“侯爷,地上凉,小心得病,你听话,快快起身。”敬安闻言,忽地咧嘴一笑,说道:“哦,我知道了,原来是你。”表情烂漫。

月娥心头又惊又怕,但看他样儿,倒不是似个有威胁的,就壮了胆子不撒手。敬安却手按着地面,顺势站起身来,头一阵晕眩,脚下又是不稳。月娥急忙张开双臂将他扶住,说道:“侯爷站稳。”手上握着的那柄伞骨碌碌被风卷着飞跑开,溜得飞快。月娥暗暗叫苦,又觉得敬安身子万钧重,压在自己身上,怕是撑不住的。

敬安亦伸手抱了她,酒气上涌,喃喃胡乱说道:“算什么…嗯…本侯要多少有多少,脱衣裳!”

月娥猛地听了这个,惊得头皮发麻,幸亏敬安只是说,却不动作,头耷拉在她肩头,嘀咕说道:“本侯怎会不悦?何等痛快…喝啊罗大人…”

月娥双腿发颤,感觉敬安越压越重,只得咬牙死命抱了他,试图将他拖到屋檐底下去挡挡风,不料才走了两步,敬安忽然骂道:“贱人…住手,再敢给本侯动一下,杀了你!”

月娥本就吃力,被他连连恐吓,心头不由地怕,虽不知他说真说假,是否对着自己,到底因他先前那般行径,积威之下…月娥脚下站不住,踩的一滑,不由地低低惊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

月娥慌张之下,又不敢放开敬安,回头看快到屋檐边儿了,正是台阶,自己这跌下去,怕不摔个骨折么?却又无法,心想倘若放开了他,他这般没遮拦倒下去,骨折是小事,恐伤了他的头,磕破了或者更重,才是大事。

月娥咬了咬牙,一手抱着敬安的腰,一手探出,将他的头给护住。

正快跌倒,忽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去势一停。月娥定睛去看,却见敬安睁开眼睛,嘴里咻咻吐气,一只手臂探出,牢牢地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硬生生刹住跌倒之势。

逢凶化吉,月娥一喜,继而一惊,却见敬安的眼神已并非先前迷离惘然,而似多了一丝清醒,眼神锐利起来,嘴里慢慢说道:“我认得你,你是…”

月娥大叫不好。却正在此时,有人叫道:“侯爷!”

月娥抬头一看,却见有个黑衣大汉,手中握着一把伞——细看竟是自己先前拿着的,匆匆向这边而来,倒身跪地,说道:“属下周大,参见侯爷。”

敬安手中放开,月娥急忙跳到一边去。敬安已经有了几分清醒,便问道:“你,周大,你…怎在此?起身。”此人正是敬安贴身几人之中的领头。周大闻言起身,说道:“侯爷酒醉后…”双眼扫了月娥一眼,说道,“…忽然不见,属下等正在四处寻找,幸喜侯爷无碍。”

敬安凝眸想了想,忽地一声冷笑,却不说话。

月娥趁机退了两步,周大转头,看她一眼,忽然伸手将伞递给月娥,说道:“姚娘子,你的伞。”

月娥一怔,原来此人知道这是她的伞,难道方才他就到了?当下也来不及问,只行了个礼,说道:“多谢。”伸手接了过去。

月娥拿着伞,也不敢多话,悄悄地就后退,却听到敬安说道:“姚娘子,你怎在此?”

月娥只好站住脚,说道:“回侯爷,民妇是来取东西的。”

敬安便淡淡说道:“哦,本侯也是路过。…本侯听闻,你最近大喜了啊…怎么苏青还要你四处奔波劳碌么?”月娥听了这话,只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便说道:“风雪渐大了,侯爷不如早些回府。”敬安说道:“用你多嘴,你如今只看管苏青去罢了。”月娥垂眸。

周大也说道:“侯爷,小心风大,吹坏了身子,还是及早回去。”敬安点了点头,看了看月娥,说道:“苏青也不怎地,这样大雪,倒叫你出来操劳。嗯…罢了。”说着转过身,将走未走之时,忽然问道:“几时婚期?”月娥犹豫了一会,说道:“还未定下。”敬安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倒谨慎。”说完这句,到底是迈步走了。

月娥缓缓叹一口气,去铺子内自去了东西,才又往家里赶回去。

你倒是敬安为何在此?原来这几日,那巡抚使来到,敬安便每日设宴相请,又征召出色歌姬作陪,少不得频繁应酬。今日同坐畅饮,那巡抚使见敬安双眉间略带阴翳,便问道:“将军何事不乐?”敬安说道:“哦?哪有,大人请勿多心。”便敬那人。

那人笑道:“恐怕将军是觉得这紫云之地,太过狭窄,又是苦寒之处,是以难以施展拳脚…”点到即止,看着敬安笑。敬安端正说道:“为将之人,也无非是圣上指到何处,我们便奔至何处,天下虽大,也莫非王土,都是为圣上效力而已。”那人点头赞叹,说道:“果然不愧是谢侯爷,人道是谢家双璧,一文一武,照下官看来,侯爷胸中韬略,也不输少卿大人。”

敬安笑道:“大哥是端方君子,聪慧严谨,了之重臣典范,连圣上都亲口夸赞:谢家大郎,了之美玉。”敬安笑了两声,又自嘲说道,“大哥哪里似我这样声名狼藉,不学无术?自小便胜我良多,我同他不可相比,罗大人谬赞了。”罗大人闻言,点头说道:“虽则如此,但袭爵的,却仍是将军,可见将军是有过人之处…”敬安闻言皱了皱眉,便不欲继续,只笑道:“说这些,没得乏味,不如看美人来的有趣。”罗大人识相,便笑,敬安拍掌,传了歌姬上来舞蹈。

两人逐渐吃醉。那巡抚使罗大人就挑了个美貌歌姬,自进内去了,临去又相让敬安,敬安便也随便点了个。相送罗大人入内后,那歌姬扶着敬安入内,敬安又独自喝了两杯,那歌姬偎在边上,撒娇撒痴,频频劝酒,见敬安吃的差不多了,便挨将过来,磨磨蹭蹭,莺声燕语,敬安起初还不语,后来被纠缠的紧了,便怒,腾地起身,一脚将人踹开,也不多说一句,自出外去了。那些近身本以为他在内成好事,又见天阴且冷,便聚在一起喝酒暖身。哪里会想到如此,等那歌姬梨花带雨出来,侍卫来禀,这帮人匆匆再进内去寻,早不见敬安踪迹。

幸而周大素来懂得敬安性情,众人分头去找,周大便向着这边快步而来,果然见了敬安。当下敬安便同周大回到府中,周大立刻吩咐人做解酒汤给敬安用。下人匆匆去做。敬安换了衣裳,顷刻解酒汤上来,喝了一碗,才彻底清醒过来。在桌子边上坐了一会,便问道:“你今日为何找去良记?”周大见问,便说道:“属下见侯爷素来喜爱去良记,便想试一试,没想果然就在。”敬安想了想,喃喃说道:“本侯怎会去那…喝醉了,记不得了。”又问,“你去之时,姚娘子就在了?”周大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属下赶到时候,侯爷不知何故跌了地上,是姚娘子相扶起来。”敬安的心一跳,又不言语。

说端详佳期如梦

敬安坐在桌边,沉思良久,忽地问道:“周大,你觉得静瑗如何?”周大没料想小侯爷竟会忽然问起此事,却又不好不答,只说道:“静瑗小姐才德兼备,又有倾城之貌,的确是不得多的名门淑媛。”

敬安回忆往事,缓缓问道:“当初本侯一时赌气,便同那些人立下约定,要叫静瑗对本侯倾倒,不料本侯用尽心机,几番撩拨,静瑗竟对我全不在意。只面上还是以礼相待。”周大垂手听着,也不插话,敬安说道:“我见她心志坚决,自己也没了兴趣,便也当她知己一般,不再以赌约为重。”说罢停口,略皱起眉。

周大见状,便说道:“这件事属下是唯一知情之人,静瑗小姐实在令人钦敬。”敬安一笑,说道:“不错,她是第一个没被本侯所动的女子,其实本侯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能论为红颜知己的,静瑗也算是第一个。”周大想了想,说道:“静瑗小姐仿佛也以侯爷为知己,当时她同侯爷相处,甚是融洽。”敬安说道:“不错,我也喜她淡泊的性子,虽然是官家女儿,却自有一番见识,同我相交,外头自有无限流言蜚语,她只是不理会。”周大说道:“静瑗小姐的确难得,只可惜…”

敬安哼了声,眼神渐冷,说道:“后来她出了那等事,人人都以为是本侯所为。我前去相问,静瑗不辩解,也不说对方是谁,只同我说‘抱歉’。我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便不追问。”周大说道:“其实当时属下亦觉得不解,朝堂上十多位大臣联名弹劾侯爷,侯爷为何不出声辩解?却只默认?”敬安说道:“我若否认,他们必又会去为难静瑗,她是个心志坚决的女子,既然有心要维护那人,我便帮她一把就是,再说,我平日里就声名不好,又加上同那几人的赌约,天时地利人和都没了,多说也是无用,徒失姿态,何必叫那些看我笑话的人幸灾乐祸。”

周大叹了一声,说道:“只可惜…赵三不明其中内情,却只误解侯爷点污了静瑗小姐,却因此对侯爷不轨…早知他会如此,我便同他说一说。”敬安冷笑,说道:“你纵然对他说又有何用?他只会更信你是为我遮掩。”周大叹道:“侯爷…”敬安说道:“本侯是个最小气不过之人,赵三既然对我生了疑心,又犯下过错,难道还需要对他细细解释过往不成?笑话…他胆敢伤我一分,我势必要还他百倍,——本侯只叫他死的亦不瞑目,才和我意。”

周大情知他脾气狠辣,当下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在外头之时,头发间融了许多雪在里头,进来也没有掸干净,此刻花了,在脸上略觉湿润,敬安摸了摸脸颊,忽然说道:“你说,静瑗跟姚娘子,哪个更胜一筹?”

这自京城带来的近身之中,周大算是贴心之人,然而此刻听敬安说了这个,也有点吓一跳,想了想,说道:“自然是静瑗小姐。”敬安问道:“为何?”周大说道:“静瑗小姐名门淑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姚娘子虽然美貌,但也未曾比静瑗小姐更美,只能说是平分秋色,何况琴棋书画,她一概不通,只是个…呃,寻常村妇罢了。”

敬安听了这话,目光闪烁,忽然之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大问道:“侯爷,莫非是属下说错了?”敬安说道:“没…本侯只是一时想到好笑之事。”周大自是不敢问敬安想到什么。

敬安微微含笑,此刻心情才好了些。原来他听了周大的话,便想到月娥在他跟前,口口声声的以民妇自居,当日她在侯府,他想陪她下棋散心,她也说自己一窍不通…敬安想了想,说道:“照你说来,她样样不及静瑗,可是为何,本侯心底却总放不下?”

周大听了,嘿然无语,他是个习武之人,虽则早早成婚,但男女之间缠绵悱恻之情,却不太明白。想了想,说道:“昔日侯爷同静瑗小姐相交之时,静瑗小姐点破侯爷来意,并拒绝,侯爷也不曾在意,更不曾恼怒,反而一笑了之…”敬安点头,说道:“正是。然而…为何此番,本侯却笑不出来?”周大说道:“也许…侯爷对姚娘子是有些不同的。”敬安问道:“不同?”周大冥思苦想,说道:“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明了,只是…侯爷三番两次去良记,但凡去过,回来之后都会心情极好,纵然是见了姚娘子,若非起口角,就会极欢喜,像是今日,属下不见了侯爷,便想侯爷或许会去良记…只是侯爷喝醉了,怎会去…”

敬安呆呆地听着,脑中只想:不同,不同。周大说些什么,已听不到,解酒汤将残余酒力解了,心中渐渐清晰,似又回到了风雪之中,良记之前,有人撞过来,猛地撞在他身上,因酒力缘故,他站立不稳跌在地上,那人不知死活过来,被他一下甩开,那人大怒而骂,他心头只想,倘若他再近一步,就立刻杀了。不料,却是她出现…

敬安将一幕幕想得极清晰,她是怎样将那人劝走,怎样回身来看他,怎样出声劝慰,怎样伸手拉他起身。怎样将他抱了,纵然是在跌倒之时,还不忘护住他,她当自己是什么…他凭什么总需要她护着?!

敬安大怒。那个村妇…她有些什么好,凭什么叫他时时刻刻想着,酒席歌舞都不能开怀,醉酒了都会自动跑到良记去。那日,当他在县衙之中听小郎同同僚说起姚娘子的婚事之事,他自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笑的天衣无缝,周围伺候的人却吓得一个个跪地请罪,周身发抖,他不解,问了周大,才知道自己当时面色狰狞至难看,为何…他不过,是在一笑了之而已!不是该云淡风轻,略带轻蔑的么?他最擅长的便是做戏,怎会失利…

周大见敬安放在桌上的拳紧握,便知这位主子又恼了,只不过因何而恼,谁又清楚,或许他自己也是懵懂无知的。

且说月娥家里,姚良便同月娥商量婚期,说道:“苏青哥哥请人来算,说是这个月十八十九皆是好日,我瞧,就定在这两天其中之一便好。”月娥说道:“今日已经是十三,这不是只几天功夫?”姚良笑道:“姐姐,你不晓得,苏青哥哥等了多少年,如今喜事可成,你就成全他的心意罢了。”月娥低头一笑,说道:“你何时跟他如此要好了?”姚良说道:“苏青哥哥是难得的好人,我巴不得姐姐早日嫁给他,也省得再想是现在这般操劳。”月娥便不言语。姚良说道:“姐姐,不如就十八日吧?我翻了历书,也说是宜婚娶的。如何?如何?”连连问她。

月娥抬头看他,一笑说道:“那就随你了,左右不过差一日…”姚良欢喜,说道:“明儿我便去告知苏青哥哥,他定然高兴。”又说,“姐姐你要嫁,自然要准备些嫁妆,置办点新衣,我们卖烧梅的钱,细着点用,也还够用。”月娥说道:“不必那样…节俭点是真,我们还欠着别人的钱银,需要还得。”姚良这才想起敬安之事,想了想,说道:“姐姐别忧心,将军大人是极好的人,他也不缺那百多两银子,也不追我们债,只日后细细还了就是了。”

月娥叹口气,说道:“我却想早些还了,就早些安心。”姚良不解,说道:“姐姐出嫁是大事,马虎不得,对了,我怎忘了?”说着一拍脑袋,起身跑去里面屋里,月娥问道:“去做什么了?”姚良回来,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不须发愁,苏青哥哥都备好了,可见他细心。”说着将怀中的一只半大不小的皮匣放下,说道:“姐姐你看——”

月娥问道:“这皮匣…不是你下午时候搬回来的?神神秘秘的…”姚良笑着,便将皮匣打开,月娥低头一看,却是一惊,见里面,上头先放着一对龙凤金镯子,光灿灿地,压着下面之物,金镯子旁边,却是一个小点儿的匣子,姚良也叹了一声,显然也是才见,就将镯子取出来,却见底下,是大红色的婚衣,在面前抖开来,一团的锦绣灿烂,喜盈盈的,醉人双眼,看的月娥怔住,姚良将小皮匣拿出来,打开来看,却见里头一对金花耳环,两只长长凤头金钗,钗子上凤头咬着珠串,委实的珠光宝气,美不可言。

月娥说道:“这些哪里来的?”姚良说道:“是苏青哥哥交给我,叫我带回来给姐姐的,我回家后去打水,一时忘了…”月娥说道:“这样贵重,怎可以受他的?若说聘礼,前日子都给了的。这又是做什么…叫他破费。”姚良也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想必是苏青哥哥知道我们没有办这些,所以怕姐姐为难…”想想又笑,说道,“姐姐心疼苏青哥哥了么?怕什么,日后姐姐进了苏家门,这些少不得要带回去的。”月娥红了脸,说道:“你越来越爱胡说了,快把东西先收起来,读点书。”姚良闻言,就将东西收好,细细藏了起来。才回来。

月娥正想心事,姚良看着她,叫了声:“姐姐。”月娥答应一声。姚良说道:“姐姐,你过几日嫁了,…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月娥这才看他,问道:“何事?”姚良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想叫我考科举,将来出仕,有个一官半职,但…”月娥问道:“怎么了?”姚良咬了咬唇,说道:“姐姐,这件事是父亲给我说的,你不知道…父亲临去之前曾对我说过,叫我们此生不许回京城。我日后做什么都好,只不许为官。”月娥一惊,说道:“说的什么?”姚良说道:“我不敢骗姐姐,姐姐也是知道的。父亲临去,的确是这般嘱咐的。”月娥望着姚良,半晌才问道:“可有个缘故?”姚良说道:“我当时年小…只记得我们是好不容易得了命逃出京城的,想必父亲是怕回了京城,有个不妥。”月娥心头一跳,想了想,说道:“不错…我忘了这宗。”便皱了眉。

姚良见她不语,怕她不快,便说道:“姐姐,其实你不必在意,其实我…也并不喜欢些文职。”月娥吓一跳,问他说道:“你想如何?”姚良说道:“其实,我心里特别敬佩谢将军,我有心想同他一样,做个守护一方、能冲锋陷阵的将军,就算不能亲自持刀杀敌,如他所说,能够指挥韬略,也是好的。”

月娥望着姚良略带激动的脸色,那冲到喉咙口的一句“不许”,无论如何说不出,想了半晌,默默起了身,说道:“夜深了,先睡罢。”姚良拉住她袖子,叫道:“姐姐…”又说,“姐姐你若是不开心,我便…熄了这念头便罢了。”月娥见他如此懂事,又好说什么?只说道:“并无,只是,要好好地想想。”说着,就推开他的手,转身出门去了。

十三到十八日这几天,月娥便没有再出门开铺,只在家中静养,每天喂喂鸡逗逗虎头,日子过得清闲。这几日里,渐渐地那胸口的伤也都全好,先前出侯府之时,敬安送了一瓶子京城里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药膏,月娥有空闲便涂些,如今伤口痊愈了,疤痕也退却不少,只留下浅浅地一道痕迹。左手的拇指也将养的好了,又可以运动自若。

十八日这天,姚良叫了几个衙门的同僚帮忙,将买了的大红对联同各色的“囍”字到处贴了,不多时,喜娘跟个小丫头也上了门来,原来是苏青怕姚家只月娥一个,没个丫头帮忙,会不免忙乱,故而叫人帮手。月娥正坐在里屋,面对那些喜服跟首饰,有些不知所措,姚良将两个女人让了进来,喜娘张口便夸,说道:“姚娘子生的俊俏,这打扮起来,还不知多美呢。”小丫头是苏青家里派来的,便笑道:“给娘子恭喜,日后可要改口叫少奶奶了。”月娥不由腼腆。小丫头又说喜娘:“您老人家别光顾着看人,快些动手打扮呀。”

当下这两个人便先替月娥换了喜服,月娥从无穿过这样鲜艳的衣裳,一时几不自在,手足无措。这才见苏青的先见之明,事先找两个帮手来到,如今月娥只乖乖坐在梳妆台前,这喜娘就将匣子镜子,胭脂水粉之类一一陈列出来,替月娥描眉傅粉,梳拢那一头乌发,整理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才算理好了。月娥怔怔地望着镜子中那人,越发觉得陌生了,一颗心只是噗通,噗通不停在跳,想是太欢喜之故。

喜娘打扮完毕了,才又笑着说:“我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了,然而像是新娘子这般美貌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小丫头也说道:“别说是大娘你,我也都看呆了,怪不得我们少爷怎样也不肯,别个都不要,只等奶奶一个。”两个百般奉承。月娥那脸上本涂了胭脂,如今更是红的如火。镜子里的人双眸秋水也似的,脸颊通红,头上又满是珠翠,真如神仙妃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