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月娥问罢,谢夫人才说道:“其实此事很简单,早先在外头我们被人所劫,便是我故意事先叫人安排的,之后,自有人回去谢府,告知敬安你我出事之消息,敬安自然会寻,而后,我便只需叫人留下线索,引他去那死地便可。”

月娥说道:“哦,可是那留下线索之人可妥当?嗯,再者说,那万一大公子也跟着去,岂不糟糕?”谢夫人说道:“我自有法子瞒着东炎。”

月娥沉思,摇头说道:“我看夫人这计策大有破绽,侯爷毕竟是个绝顶机警聪明的人,又身经百战,怎么会轻易中计?就算中计,又怎会轻易身死?不对不对。”

谢夫人笑道:“他纵然是个狡猾的人,我几次三番,千方百计都害他不死,直叫我暗地里恨碎了这颗心,偏偏对着他还要强作笑颜,哼,若不是怕他死在侯府里别人会怀疑,我早便动手了,何必总是要寻什么大好时机?——想来,从他出生那日起,他便总跟我对着干…不过任凭他狡猾,却也想不到是我布计害他,何况,还有月儿你在呢?”

谢夫人说着,便望着月娥笑。月娥说道:“几次三番?什么大好时机?”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被你看穿了么,前度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的,也是我叫人做的…因我知道那小畜生他要紧你,上回你喝药,他还尝了两口,倘若那一回也尝上两口的话,就算他那样儿死了,外人也不会怀疑,他那个寻花问柳的性子,倘若死在床头,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是笑着,然而到底计谋未成,说着,便磨了磨牙,恨道:“不料我算来算去,竟然还是算差了,竟叫他逃过一劫。”

月娥默然说道:“原来那件事是夫人所做,夫人将我也算计进去了。”谢夫人说道:“你怪我么?你要怪就怪他罢,却是他连累了你。”

月娥点头,说道:“然而侯爷实在是命大,三番两次逃过大劫,今夜这次,说不定也会如此。”

谢夫人说道:“今夜绝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月娥说道:“夫人好大的口气。”

谢夫人一皱眉,说道:“你不信?哼,只要他听信人言去了那个地方,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也是插翅难飞的…”

月娥说道:“当真?我瞧侯爷却不一定会去罢…”谢夫人看了看月娥,目光微动,随即说道:“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说着,便霍然起身,走到门口,说道:“来人!”她虽然心头笃定,但听了月娥几次三番旁敲侧击的,不由地心头也有些紧张焦急。

门边有人说道:“夫人有何吩咐?”谢夫人说道:“叫晦善大师来。”那人答应一声。谢夫人回头,望着月娥,说道:“很快便知他会不会去。”

月娥也起了身,说道:“有些口渴了,夫人喝不喝茶?”谢夫人说道:“我不喝。”月娥倒了杯茶,说道:“唉,有些凉了…”

月娥便漫不经心地将茶水望地上一泼,幽幽说道:“夫人竟如此恨侯爷,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谢夫人站在门边,闻言哼道:“我自是恨他,他就不该出生。”

月娥一笑,说道:“夫人将来怕是要后悔呀,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儿,又…倘若大公子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也是不会原谅夫人的。”

谢夫人说道:“东炎是个乖孩子,他从不会忤逆我,也只有他最体贴我的心意。我绝不会伤他分毫,这些事情,他绝不会知道。”

月娥说道:“想来,我很替侯爷伤心,同样是孩儿,他竟然被亲生娘亲当作眼中钉。”谢夫人说道:“这都是他的命,谁叫他是谢云天的孽种,我恨不得他死,只要他死了,东炎才会是谢府的主人,日后这谢府的大家长,哈哈哈…”说着,面上又冷然一片。

月娥点了点头,此刻,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夫人说道:“晦善来了,很快便知消息…”面上浮现一丝得意表情,又说道,“我这么多年的心愿终要了了…哈,哈哈…那小畜生终于要死了!”又欢喜,又可怕。

月娥望着那只空了的碗,低低说道:“可是…”

谢夫人只望着门口,一时没留心什么,月娥的手指自那茶碗边上摸过去,微微一笑,低声说道:“纵然你不喜欢他恨不得他死,可是我…”

谢夫人只听得身后“啪”地一声响,她不知何事,惊悚回头,却隐约见到月娥将桌子上的一个茶碗用力向着桌边上一摔,茶碗顿时断裂开来。

谢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微微一怔之际,月娥手中捏着碗沿,脚下一动已经到了谢夫人身旁,手上向前一探,那摔破的瓷碗锋利断口,便抵在谢夫人的颈间。

谢夫人一惊,说道:“你做什么?”

月娥说道:“抱歉了夫人,我并不想要小侯爷死!”

谢夫人瞪大眼睛,说道:“你胡说什么,你方才不也是…”

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晦善高大的身影出现,见状一惊,便要扑上前来。

月娥急忙将谢夫人身子搂住,手上的瓷片仍紧紧地抵着她颈间,谢夫人动弹不得,月娥说道:“晦善大师,你最好别过来,否则的话我便会杀了她!”

晦善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动。月娥又看向谢夫人,说道:“夫人,请你叫这个和尚去传信,放弃你盘算之事!”

谢夫人被她所逼,很是暴怒,说道:“这绝无可能!”

月娥咬牙,说道:“你若不从,我便杀了你!”

谢夫人却并不惧怕,眼睛斜睨,说道:“你敢!你若杀了我,…谢敬安死不说,就算他不死,同样也会恨死了你,东炎也是!他们必会杀了你替我报仇!”

月娥说道:“他们若知道他们的娘亲是如此之人,还会如此么?谢夫人,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谢敬安活着!你叫着和尚去传信,快!”手上用力向下一压,瓷片割破了谢夫人娇嫩肌肤,鲜血滚滚而下。

谢夫人吃痛,却仍咬牙,说道:“没想到你竟然真正对那小畜生有心!你这贱人,我一而再再而三错看了你!”

月娥不理会,只是大声叫道:“叫他传信!”

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做梦呢…好,就算你杀了我,救了那小畜生,又能如何?你以为他真的能一辈子都对你好?我便是你的榜样,你须看清楚了,迟早后悔!若我是你,就将我放了,我还可给你一条生路。”

月娥说道:“日后我会不会后悔,难说,但是现在若是叫谢敬安死了,我却会后悔!休要多话,叫他传信!——你当我不知,你是要杀我灭口的,我早就不在意生死,倘若你不听,我便杀了你,叫你去给谢敬安偿命也罢了!”这一番话说的铿锵决绝,室内一片寂然。

此一刻,跟先前那个柔弱婉约的姚月娥简直判若两人,月娥挺身站着,手上死死地搂着谢夫人,另一手上的瓷片紧紧地抵着她的脖子,眼神锐利,厉声大吼,仿佛煞神附体。

鲜血从谢夫人颈间流出来,将月娥的手也染的血红,血起初是热的,后来却逐渐冰凉,好似有针扎着手一样,月娥咬牙,叫自己挺住。

这边,谢夫人一时也被她气势镇住,竟没来得及说话。门口的晦善看到此刻,才说道:“小娘子,把东西放下!”

月娥闻言,便转头看向晦善,厉声说道:“你想要这个女人活命,就去传信,让人不得伤谢敬安!”

晦善便看向谢夫人,谢夫人冷笑说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容你如此!”又说道,“晦善,她不敢杀我,你进来,杀了她!”

月娥手上一抖,用力咬了咬牙,说道:“谢夫人,我劝你你切勿以自己性命做赌,你也知道,女人若是狠起来,会比什么都狠!”

谢夫人说道:“那小畜生有什么好,你为了他居然肯不顾自己的死活?我是他亲生母亲,最是明白他的性子,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只要自己看着好,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到手之后便弃如敝履,我是为了你好!才要杀了那小畜生,你反而为了他来害我?”

月娥说道:“我不管你跟楼青玄和谢云天有什么瓜葛,他们的错,跟谢敬安有何关系!何况,就算有仇,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你叫他们放人!——谢夫人,我的手有些麻了,你小心我一个失手,再挽回就难了!”

谢夫人说道:“为什么!你明明是为他所迫!你该最明白我的心才是!为了他值得么?”

月娥说道:“我同情你,明白你,却不赞同你,他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做了许多错事,他性情不好,也是真的,你厌恶他,憎恨他,想要他死…好罢,没有关系,但是我…”

一阵风吹过,红烛摇动不已,而月娥定定站着,说道:“我不要他死,我喜欢他!”

寻疑凶方寸大乱

瓷片锋利,割破谢夫人颈上肌肤,血糊了手,十分湿滑,加之时间太长,手渐有些麻木,几乎就握不住瓷片。

月娥却仍定定站着,一眼不眨望着谢夫人,却见她眸色闪烁,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很好。”扬眉一笑,对月娥说道:“只可惜,纵然你杀了我,他也是死定了的。”

外头不知何处,远远地竟传来一声闷闷地响,脚下都有些颤抖,屋内三人身子略略一晃,月娥心惊,不知发生何事,唯独谢夫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大事成了!”

月娥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说道:“你说什么?!”谢夫人说道:“方才响声,便是火药引燃之声,那小畜生此刻恐怕已经被炸的死无全尸了,哈,哈哈…”

月娥从头到脚皆是一阵寒彻,颤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谢夫人说道:“倘若那小畜生没有上钩,那这火药便不会被引燃,既然如此…你便知道,可笑你费尽心机想救他,却到底功亏一篑,岂不令人好笑?”

月娥脑中一昏,不觉竟想起敬安的脸来,他的只言片语,便在心头回荡来去,瞬间栩栩如生一般。

月娥眼前一花,心痛如绞,一瞬间难以自抑,整个人空空荡荡,竟握不住那瓷片,手上一松,瓷片当啷落地,跌坐粉碎,谢夫人后退一步,眼中凶厉之色一闪,当机立断喝道:“晦善,杀了她!”

月娥一回头,却见恶僧晦善狰狞一笑,迈步上前,蒲扇般大小的手向前一抓。

月娥心如死灰,一瞬间竟如木石之人,浑然不动,脑中只反复想着:“死了?他已死了么?他…真的已死了么?”

——敬安果真中计身死?那一声炸响又是因何而起?此事却还要从那夜东炎带人前去救护敬安开始说起。

且说东炎带兵赶到,那些黑衣人见走投无路,竟纷纷横刀自尽,敬安东炎捉拿不及,竟未曾留下活口,此刻外头的周大等也进来,原来先前他们听得动静,本要进来援救,却不料外面亦有人侵入。

这些人见事败,便尽数自尽而亡,敬安暗恨,却也无法,只好同东炎行礼,说道:“大哥怎会突然来此?”东炎皱眉说道:“还不是为了你!”顿足看地上一片尸骸狼藉,说道:“我先前来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正卿大人,虽然有人趁机作乱,但你却不可出这牢房,不然的话,又没个活口,这事却不好说。”

敬安点头说道:“多谢大哥。”他此刻浑身无力,东炎见他面色不对,便上前将他扶了,东炎身边的那将官便说道:“二公子无恙否?”敬安说道:“方才中了那小贼的毒粉,想来没有大碍。”

东炎到底不放心,便急忙叫人又去传大夫,才又对敬安说道:“这位是云骑尉蒋方蒋大人,幸而被我半路遇见,才借了这些士兵前来,不然的话,恐怕也救不得你。”

敬安少不得支撑着,相谢了蒋方,蒋方看他一眼,急忙还礼。又对东炎说道:“兄客套了。只要二公子无事便好。”

敬安看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相貌堂堂,眉眼如炬,下颌一部大胡子,更显得英雄气概,且腰间带刀,身着戎服,的确是非凡之人,敬安一时恍惚,脱口说道:“蒋大哥看来好生眼熟。”

东炎说道:“糊涂!先前蒋大人曾到过侯府几次,你们曾碰过面…你都忘怀了么?”说这话时候,便瞪了敬安一眼。

你道东炎为何又恼?原来这云骑尉蒋方同东炎向来交好,蒋方自然也曾出入谢府,同敬安见过三两次,然而每次见到敬安,他每每就在同些美姬妾胡天胡地的调笑,作风是十分的胡闹。

幸而蒋方虽然为武官,却极具君子之风,从不当着东炎面说什么,只做没看到那些花天酒地的旖旎场景便是,因此东炎越爱他。

敬安不知东炎为何而恼,只好讪讪地赔礼。蒋方只是谦谦的。不一刻,大理寺正卿带人急急赶来,见现场如此狼藉,急忙便问,东炎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会儿大夫也到,便替敬安把脉,原来他中了一味极厉害的迷药,重者昏迷,轻者也会手足麻木,动弹不得,通常却要三四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常。

正卿大人问明白了情形,这牢房内是呆不得了,然而敬安却是“要人”,轻易又放不了的,便将敬安移到了大理寺的空房间之内,又派诸多兵丁看着。

这方东炎相谢了蒋方,蒋方自带兵而去。正卿大人又相问了东炎若干,如此拉拉杂杂闹了一场,到事情处理完毕,已经是天亮时分。

东炎来不及回家,情知这一日还有一场审讯,再加上昨晚上那些神秘之人一阵奇袭,恐怕今日之审更为不同寻常,因此只急急地将衣裳换了,又派人回去报信。

等到日上三竿,各部的大人也重都到了,回家报信的人也回来,东炎听闻谢夫人同月娥两个去香叶寺了,虽觉得有些怪异,只因谢夫人是个常去的,因此也未曾多想。

三司的大人升堂,重审讯此案,连那前日内宫的黄门也到了。敬安上堂,此刻药性减退,整个人才恢复如常,然而到底闹了一夜,并非等闲。

刑部尚书见敬安容色憔悴大不如常,便问起来,大理寺卿早将事情说了一遍,互通了鼻息。因此三司的大人也知此事必定有人暗中操纵,如今只是做戏给那黄门看。

敬安将事情说了一遍,才恳切说道:“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且又趁着我被囚之际大下杀手,倘若不是被救援及时,恐怕此刻三位大人所见,只剩我之尸身了,请三位大人明察。”

正纠缠之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而来,却是大理寺一员差役,却不上堂,只绕到后面,在东炎耳畔低低说了句话,东炎当下也面色大变,顾不上什么,甩袖子便向外就走,敬安一眼看到,心头诧异,原来东炎向来就是个沉稳的性子,在外头是再可靠不过,不肯张皇的,这却罕见。

敬安急忙使了个眼色,旁观的周大见状便立刻跟了上去,那差人同东炎说完了,便要出去,却不防被周大一把拉回去,问了一通,才将人放走。

当下周大回来,也是面色很不好,敬安说完之后,堂上三司就在交头接耳说话,敬安便拿眼睛看周大,周大嘴唇动了几动,敬安一呆,以为自己看差了,周大皱着双眉,又说了一遍,敬安眼睛一瞪,袖子一甩,猛地转身,向外就走。

堂上几位大人此刻,颇向着敬安,刑部尚书跟大理寺正卿都主张放人,只有都察院司尚且有些疑虑,正在商议之际,忽然见敬安朝外就走,一时皆怔住了。

那黄门正端然坐着,见敬安如此,他立刻就跳了起来,将身挡在敬安前面,说道:“案子还没审完呢,侯爷去哪?”

敬安眼睛竖起,喝道:“滚!”直直地向前就走,浑然似没见到那黄门一般,那黄门吓了一跳,瞧着他面色很不好,如狮虎扑面而来一般,煞气逼人,黄门就身不由己急忙退后几步,又哆嗦着闪身让开,兀自惊魂不定。

此刻,敬安飞步出了大理寺,将个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看的目瞪口呆,里面都察院司起身,喝道:“谢小侯!你去何处!休要目无法纪!”敬安置若罔闻,三两步已经去的远了。

敬安出到外面,正见东炎跟一人在说话,敬安一看,却正是自己府上之人,急忙便过去,问道:“大哥,出了何事?”倘若是平时,东炎自会反应过来,必定痛斥敬安无法无天,然而此刻,东炎面色惨然,听敬安问,却只说道:“母亲…母亲跟月娘去香叶寺途中,被贼人劫了。”

敬安早听周大说过,听东炎一说,脑中一昏之下清醒过来,将东炎扶了,说道:“哥哥,你别急,有我在。”

东炎怔怔看向敬安,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香叶寺那条路,母亲向来走惯了的,丝毫无事,且从不曾听闻香叶寺外有什么贼人出没,敬安…”

敬安想来想去,心头发冷,静静说道:“此事怕不是偶然,恐怕多半是冲我而来的,大哥,你别急,我自有主张。”

此刻,周大等备好了马,敬安翻身上马,说道:“大哥,你放心,她们两个不会有事。”带着人,浩浩荡荡扬长而去。

东炎留在原地,片刻,里面黄门才气冲冲骂骂咧咧地出来,望见东炎,却停了声,不敢多话,低眉顺眼地走了。

东炎正呆着,里头大理寺卿一溜小跑出来,便问端详,东炎急急收敛心神,将事情说了,大理寺卿也呆了,叹道:“原来竟发生此事,怪道谢小侯不发一语转身就走…如今刑部尚书跟都察院司正也恼着呢,那阉人又闹了一场,…如此我便即刻回去跟他们说明白就是了。”

寺卿又赶紧安抚东炎,说道:“谢小侯统领九城,他这一去,就算是翻遍了城内城外,势必也要将人找出的,你且放心。”

东炎哪里能放心,只得谢过了大理寺卿。寺卿便自进去同刑部尚书跟都察院司解释不提。

且说敬安飞马回到了九城衙门,此刻衙门里只一个副指挥行事,众人见敬安回来,都十分欢喜,敬安入内,传令九城的将官都来厅内议事。不多时,几十员将官皆到了,敬安发兵点将,派一路人出去城外搜寻,另一队人却在城内戒备,盘查。

将领们得令而去,敬安亲骑马也出城,到了事发之地,却见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多半是负责护送谢夫人的…敬安看的心悸,心头暗暗后悔…只因他知道那暗中之人目标在他,因此他入了狱后,便将在家中负责看护月娥的人给撤了,却未曾想到,敌人竟是如此的用心险恶。敬安转头去看,却见周围荒山野岭,前方不远却正是香叶寺,因下了雪,地上脚印清晰,敬安叫人循着脚印去找,然而士兵们在山岭上搜了许久,却毫无所得,又因去香叶寺跟白衣庵敬香之人不少,这路上的脚印却是狼藉一片,更是丝毫都没有线索。

士兵们从晌午闹腾到下午,近黄昏,竟无丝毫所得。敬安回了谢府,东炎正在苦等,见他回来,急上前问道:“究竟怎样?”敬安便摇头。

东炎木木后退一步,颤声说道:“怎么如此,他们…为何竟对母亲下手?”敬安心头难过,颇为愧疚,说道:“大哥…都是我连累了母亲。”心头却又想到月娥,一时之间颇为战栗。

东炎摇头不语,片刻说道:“你猜此事是谁所为?”敬安说道:“我心头怀疑唐家那人。”

东炎一惊,迟疑说道:“你是说…公子秀?”敬安点头,说道:“大哥你知道,相府同我们侯府从来都不对付,当初我跟唐锦似同样被贬,他往东海,我向西北紫云,相府之人对这九城指挥使的位子虎视眈眈,乃是唐锦似出身的大好机会,却被我得了,他们唐家那破烂规矩…唐锦似被我坏事,自然是无比仇恨我的…”

敬安叹口气,说道:“何况…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对大哥你说了,当初我在紫云之时,便有许多神秘之人试图暗杀于我,若不是相府唐家,又有谁人有如此大的手笔?”

东炎皱眉,说道:“只是,公子秀素来名声在外…”敬安恨恨说道:“那人甚是阴险,倘若真的做出此事,我也不奇怪,如今我想亲自去一趟相府。”东炎说道:“不可如此,倘若不是他们所为,你这一去,岂不是得罪了唐相爷?”

敬安说道:“倘若此事不是他们所为,我自赔礼道歉,冤枉他们是我不对,清者自清,他们也犯不着怎样,何况本来我们同相府也不对付,再交恶一点又何妨?——但倘若是他们所为,我便要他相府血债血偿!”

东炎说道:“公子秀如今人在东海,又怎会设下如此毒计?”敬安面露痛恨之色,说道:“大哥,你岂不闻?唐锦似那人,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素有‘后世诸葛’之称?…先前你还夸过他的。就算他不必亲临,谋划得当,也自会轻易将手伸到那处…何况,最近我得知消息,唐锦似已回到了京中。”

东炎一震,说道:“当真如此?他回来了?”敬安说道:“千真万确。只不过这人未曾露面,他人真回来了是真的。大哥,——我已经想明白了,京中最恨我的,除了唐家,别无其他再如此刻骨铭心的恨着我的,就算此事真跟唐家无关,然而唐锦似那人聪明奸猾,必定也知道些许端倪,我自去当面问他,许会问出些什么来也不一定。”

东炎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便也只好如此,然而你却要记得,此事要小心而行,须知道母亲跟…月娘都在他人手上,你越是着急,便会越中了贼人的奸计,务必要小心冷静些,你知道么?”

敬安说道:“大哥,我知道了,我自记得你说的。”东炎伸手,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一拍,说道:“此去小心,保重自己。”敬安望着东炎,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放心!”兄弟两个四目相对,敬安颇为安慰,东炎心头却是一沉,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当下,敬安便带人自出府去,一路往相府而去。东炎便留在书房内,静想所有,不知不觉,从抽屉里将一本书抽出,翻开来,便怔怔看里头那仍旧折着的信笺,默看了片刻,便将书仍旧翻上,珍而重之的端正放入抽屉。

东炎皱着眉苦苦思索,忽然想道:“母亲怎会今日就去香叶寺?何况,昨日我离开之时尚且未曾听闻…想必是仓促做的决定,难道真正是相府之人所为?是以才消息如此灵通?”又一惊,想道:“既然如此,这府内必定是有那边的奸细了…”东炎左思右想,疑惑丛生,正在皱眉苦思之际,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起初东炎还未曾察觉怎样,片刻之后,那香越浓,东炎微震,猛地站起身来,却一阵的头晕。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将门一推,轻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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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炎只觉昏沉,正觉不妥,外头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东炎抬头一看,眼睛竟有些瞧不清楚,模模糊糊之际,只觉那人影熟悉,便说道:“何人?”那人说道:“大公子,奴婢是瑛儿。”东炎心头一宽,只觉有些站不住脚,便重慢慢坐了,说道:“原来是你…你并无跟着母亲去香叶寺么?”一边说,一边伸手慢慢地揉着额头。

瑛姐上前,说道:“夫人不用我相陪,我便只好留在家里,大公子你怎么了,面色不甚好。”说着便上前来。东炎说道:“不知为何,有些头晕,这屋内…放了什么香么…”略喃喃地自言自语。

瑛姐说道:“奴婢倒是也嗅着有一股香气,只不太浓,想必是燃了什么香饼…大公子头疼,我便替公子揉一揉。”东炎刚要拒绝,瑛姐上前来,伸手轻轻地便按上了东炎的两旁太阳穴,缓缓地用力。

女子的手,娇软且香,极柔和地按在东炎两边穴位上,叫人觉得极为受用,东炎怔了怔之际,便觉不妥,只说道:“我好些了,瑛姐你…”话一出口,却觉得鼻端幽幽地又是一股淡香掠过,东炎心头一荡,不由自主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瑛姐柔声说道:“大公子要说什么?…大公子总是如此,纵然有什么难过,只不说出来,闷在心底却是不好的,看着怪叫人心疼…就让奴婢伺候伺候大公子罢了。”

东炎心头暗惊,但偏偏瑛姐的声音很是动听,竟似有种勾魂夺魄的力量,东炎只盯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指,只见那手指微微跳动,竟似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瑛姐本是在东炎身后,揉了一会儿,见东炎不动,此刻便缓缓地倾身下来,手自东炎的太阳穴,逐渐地向下,在东炎的脸颊上轻轻抚摸过去…一路向下,自他的颈间摸了摸,东炎喉头一动,浑身麻痒的难受,忍不住抬了抬头。

瑛姐手便向下,在东炎的胸前慢慢地按压而过。

瑛姐的手略一用力,东炎的腿情不自禁地向上一抬,顿时撞到了桌上的抽屉,抽屉一振,就透出一条缝来,顿时露出里面那本《风华记》,东炎目光下移,望见那书之时,身子顿时一震。

东炎自迷蒙之中清醒过来,急忙起身,说道:“瑛姐!你…”一口气上不来,双手牢牢地按着桌子,说不下去。

瑛姐被东炎猛地起身,震得后退一步,见东炎无力继续,才又一笑,上前说道:“大公子怎么了?我是见大公子不舒服,故而…”东炎身子晃了两晃,说道:“我已…很好,你…可退下!”

瑛姐闻言,脚下一转,到了桌边儿上,微微打量东炎神色,见他双颊微红,星眸迷离,便笑说道:“大公子何苦如此强忍?”

东炎转头,望着她,说道:“你…什么意思?”瑛姐说道:“大公子明明不妥当…”说着,身子向前来,说道:“就让我替大公子揉一揉,又如何?”东炎神智动摇,身子微晃,拼力撑着才无事,便说道:“瑛姐,我叫你出去,你没听到么?”

瑛姐一怔,急忙仔细看东炎,却见他虽则声音清冷,但神色已变,分明是勉强行事。

瑛姐咬了咬唇,略一迟疑,便张开手臂,将东炎抱住,东炎一惊,便欲挣扎,怎奈身子无力,瑛姐将他牢牢抱了,便说道:“大公子,我、我是自小看你长大的,…心底十分疼惜你…你怎地,对我一点也…”东炎用力挣扎,叫道:“瑛姐,你做什么!”

那香在两人之间缭绕,似更浓了,连瑛姐亦有些难以把持,将脸紧紧贴在东炎胸口,说道:“大公子,我…心底喜欢你,你就要了我罢…就算是为妾也好,要是你不喜欢,此一番后将我撇开也罢,只要现在,从了我意…”说着,手便顺着东炎腰间向下。

东炎心惊胆战,偏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只说道:“你是母亲的丫鬟,怎可如此…瑛姐…母亲知道,必定不悦。”

瑛姐一声呻吟,说道:“大公子,你便从了我罢,夫人她…她不会不悦,她本来就该许我同你的…只恨那贱人从中作梗,坏了我好事…”

东炎问道:“你说什么?”瑛姐睁开双眼,说道:“若不是她…大公子就是我的了…”手便向下,沿着东炎腰带下摸了进去。

东炎踉跄后退,几乎没跌在地上,瑛姐低呼一声,便去相扶东炎,东炎说道:“你同我说清楚,她是谁?什么我是你的?我怎会是…你的,一派胡言!”

瑛姐将他抱住,说道:“倘若你从了我的心愿,我便将这一宗秘事告诉于你。”身子贴上来,春-情勃发,不可遏止。

东炎目光闪烁,自桌上一点一点看过去,书本…宣纸…纸镇…砚台…眼前模糊,一切东西都飞舞起来。东炎咬了咬牙,伸手自桌上摸了一方砚台过来,手一抖,又跌落下去,东炎用力一咬舌尖,借一丝的痛,才又把那方砚台捏了过来。

东炎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瞒着我?”瑛姐闭眸乱蹭,呻吟说道:“你便从了我再说…”东炎眸光一闪,将那砚台握了,狠了狠心,在瑛姐的头顶一拍,瑛姐不防备他会如此,低呼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

东炎跟着跌在地上,呼呼大喘,一时爬不起身来,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道:“大公子,大公子,奴婢小葵,有要事要见大公子!”

东炎倒在地上,几乎出不了声,那外面有人说道:“门开不了,难道大公子是不在这里的?那如何是好?”又有个男子说道:“难道去了别处?”东炎支撑着,用力将旁边的凳子一踹,那凳子倒地,顿时发声,门口的人听了声响,那男子喝道:“不妥当!”用力一踢,门咔嚓一声开了,两人双双进来,见地上情形,顿时也都惊了,便急忙都抢上来。

东炎被扶了起身,兀自有些昏沉。那男子急急说道:“不好快出去!”便抱了东炎,同那女子一并急急忙忙出去,到了外头,才说道:“小葵,你去叫人来拿些薄荷冰片,合水调了来,要快!”小葵急忙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那人自己吞了一点,又拿了其他的,在东炎的穴道上用力涂了,又给他也服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东炎才恢复神智,望着眼前之人,才认出那是敬安向来带着身边的一员内侍,排行第九的。另一个却是月娥的丫鬟,小葵。

东炎一时怔道:“发生何事?”老九说道:“怎地大公子这书房内有‘暗销-魂’的味道?”东炎即刻回想起来,顿时大惊,懊恼皱眉说道:“我被人算计了!”

老九也不问,就看小葵,小葵急忙说道:“大公子,我…奴婢我有要事跟大公子说。”东炎问道:“何事?”小葵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来,说道:“大公子,这是娘子临去之前交给奴婢的,说是倘若府内有事发生,就务必交给大公子…先前我听闻夫人跟娘子出了事,就想来找大公子,不料却被人拦下,差点、差点…”

东炎望着小葵,见她脸上尚带着血痕,心头一震。旁边老九说道:“幸好我见那些人不尴尬,就偷偷跟了,见他们欲害这小丫鬟,就出面将她救下。问明原委,就带她前来见大公子。”

东炎问道:“何人害你?”小葵支吾,说道:“是夫人身边瑛姐命人做的。”东炎心头巨震,赶紧将那信纸接过来,就着灯光,展开一看。

东炎定睛看去,但见那纸上,端端正正的字迹,东炎急急忙忙看了一遍,手微微发抖,急忙握了信,问老九,说道:“敬安去相府了?去了多久?”老九说道:“半个时辰不到。”东炎说道:“快,快…快派人,将敬安拦回来!务必要把人拦回!”

老九来不及多问,见东炎变了面色,便急忙答应一声,扭身就走。原地只剩下小葵跟东炎,东炎向后一倒,靠在门上,仰头,眼前是一盏红灯,在檐下随风摇晃,东炎眼睛一闭,眼前却出现月娥的脸。

为何…会留下如此言语?

东炎不知,一抹光下,他却似能想到,她留下这几行字时候,是何动作,是何表情,她必当千思百想了许久,才决定如此的罢。

她提笔沉思,写道:“倘若大公子能见这留笺,必定是我遭逢不测之事。”

她皱眉略想,写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虽知不妥,亦当从容赴之。”

她下笔谨慎,细细地写:“大公子同二公子,虽各有不同,但同为赤子之心…怎奈,君子可欺之有方…世间多少事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停笔,微微一笑,又才继续:“此次我若出事,必定是贼人早有预谋,试图引二公子入彀,此前早有过数次阴谋未果。此番事发,唯一能拦下他的,只有大公子,还请大公子劝住敬安,切勿叫他以身赴险。只须静心,以大公子冷静,徐徐推测,自得真凶。”

她目光下移,添这一行小字:“——月娘顿首拜谢。”

她将笔搁了,必定会松一口气,而面有笑意的罢。

她口口声声唤他“大公子”,叫敬安却是“他”,她的心意可想而知。只是,怎地也想不通,明明她似乎察觉事情会有不对,怎么会仍旧坦然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