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说到底,你同样也是受害者。”她亲自揭发父亲和纪泽鹏贩卖文物,蒋氏纪氏被查封,蒋家大院和傅宅也被没收充抵赃款。变成穷光蛋的日子是蒋晴一个人扛过来。

“跟吴奔还有联系吗?”程知谨问她。

“偶尔发下邮件,很少。”爆炸案之后蒋晴就再也没见过吴奔,大概他还是怪她的,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你呢?”蒋晴问程知谨。

“他每个月会给我打一次电话,问问盼盼问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困难,每个月会定期往我户头存钱,多少我没去看过。”

蒋晴抬头看一下天空,“难得,现在这种勾心斗角的社会还有这样深厚纯粹的兄弟情。”

程知谨笑一笑:“你特地来找我有事吗?”

蒋晴抿抿唇,“嗯…傅宅挂牌拍卖了很久,已经有买主了。”

程知谨手握紧了一下,“是吗。迟早是要卖出去的。知道买主是什么人吗?”

蒋晴摇头,“只听说是个外国人。哦,还有这个,一直说给你一直太忙。”她拿出一个小包裹,“这是警察开我爸爸保险箱搜到的,日记本和一枚钥匙,没什么价值他们作为遗物转交给我,我看了几页才发现是傅哥妈妈的日记本。”

程知谨接过,“谢谢。”

蒋晴看一眼表,“我出来很久,该回去了。”

“骑车小心。”程知谨挥挥手。蒋晴走远,她低头打开包裹,日记本泛黄边缘都已经卷起,一把年代感久远的铜钥匙。她随便翻开日记本一页,字迹娟秀:孕期第149天,今天宝宝的情绪似乎特别高,尤其是晚上的胎动,都怀疑小家伙是不是在妈妈肚子里“沙场点兵”。孕期第167天,今天孩子爸请老工匠复制了一把铜钥匙,那是傅家世代相传的地下保险箱钥匙,专门作为宝宝出生的礼物,寓意“含着金钥匙出生”,幼稚。

看到这儿程知谨才终于知道,为什么蒋锦业那么有把握能证明傅绍白的身份,这把钥匙就是继承人的象征。

程知谨下午才有课,上午去了趟养老院,傅清玲精神还好就是人消瘦得厉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

秋天日头暖,护工推她到院子晒太阳,她远远瞧见程知谨就招手。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好吗?”程知谨走近轻声问她。

傅清玲笑着点点头,“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

程知谨见她身上换了新衣服,“纪蔓来过?”

“她快结婚了,来告诉我一声。”她停了停,继续道:“男方不知道她还有我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妈,以后估计没什么机会来看我。”她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她幸福就好。”

程知谨握一握她的手,干瘦冰凉,“我以后当你的女儿,你就把我当女儿。”

傅清玲笑出声,“这可乱了辈份。这么些年多亏你时常来看我,短什么也是你偷偷补上我都知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程知谨低一低头,“傅家的宅子卖出去了。”

傅清玲张着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是吗。”眼眶潮湿,叹口气,“我在那里住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易主。都是我的错,引狼入室害人害己。”

程知谨拿出钥匙,“还有这个,蒋晴交给我的。”

傅清玲颤着手接过,“这是傅家保险箱的钥匙,纪泽鹏做梦都想要。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交还给程知谨,“你拿着,给盼盼,当是个传承。”

程知谨点点头,收起来。

傅清玲眼睛看向院子外放空,“一天比一天凉,感觉今年比往年冷得早,冬雪一过又是一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盼盼明年想学钢琴我得出去找份兼职,小姑娘大了开销也大。明年开始我不带班主任时间就宽裕了。我爸妈暂时身体还不错,就是有点小病小痛,昐昐一去病痛全消。”

“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傅清玲转头看她。

程知谨微笑对上她眼睛,“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我等他。”

傅清玲到嘴边劝她的话全咽回去,她羡慕她,有几个人能像她那样刻骨铭心的爱与被爱过。

日复一日,幼儿园、学校、警察局风雨无阻。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

她每问一次失望一次,然后建设起十倍的信心继续等。

今年冬天下了几场大雪,一直到大年三十都没化。阖家团圆的日子程知谨带盼盼去爸妈家吃完年夜饭执意要回来。妈妈擦着眼泪送她上车,爸爸喝闷酒不作声。

车上盼盼歪着脑袋问她:“妈妈,姥姥为什么哭呀?”

程知谨将孩子抱进怀里,“因为姥姥舍不得盼盼。”

“盼盼也舍不得姥姥。”

“妈妈也舍不得。”

“那妈妈为什么还要带盼盼走?”

“妈妈怕…爸爸回来找不到我们。”

小家伙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可是爸爸多久才回来啊?”

多久?她也想知道。

车窗外大红灯笼映得白茫茫的天地一片火红,烟花簇簇在天空绽放,五光十色。小家伙拍着手叫,“烟花烟花,好漂亮…”金色的光亮映在程知谨脸上,她什么时候哭了都不知道,满脸泪痕。

老城区车进不去,长长的巷子两边都挂满了红灯笼,虽然是拆迁区还是要有新年的气氛。

盼盼不要她抱,喜欢小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小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的。

走过无数遍的小巷,每一步都是回忆,窘迫的,伤心的,绝望的,快乐的每一种感觉都刻骨铭心。

她那幢单元楼下聚了许多人,不用看也知道是拆迁办的还有居委会余阿姨。

“程老师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余阿姨是个热心人知道她的情况,每每都要劝她一番。

盼盼有点儿怕生,程知谨将孩子抱在怀里,“余阿姨。”

余阿姨将她拉到一边,“拆迁办的人说,这一区明儿开春就要动工,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我还没找。”程知谨照实说。

“还没找!那是打算去孩子姥姥姥爷家住?”

程知谨摇摇头。

余阿姨着急,“程老师啊,你是有知识讲道理的人可千万不能学钉子户。拆迁办的机器一动工,那可不得了。”

“麻烦您再跟他们说说,我不是要当钉子户,也不是要特殊赔偿。我只是想在这儿待到拆迁的最后一天,我孩子的爸爸还没回来,我怕他不认得路。”程知谨肯求。

“你…”余阿姨唉声叹气,“你真是…太倔了。”她一面数落程知谨一面打发走了拆迁办的人。

程知谨松口气,也许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年,雪又下起来,扯絮般飘飘洒洒。

“傅绍白你还不回家吗。”

初七,拆迁办的人又来了一次,老城区就剩几家没有搬。

说了开春动工,一直拖到六月还没落实,程知谨也就一直住到六月。

像往常一样叫小家伙起床,她去厨房煮鸡蛋,突然想起什么跑出来看一眼日历。

“宝宝,今天是你生日,妈妈差点都忙忘了。”

小家伙噘着小嘴,“又不能吃糖。”

程知谨抱起小家伙亲一亲,“宝贝,生日快乐。不能吃糖可以吃蛋糕啊。”

“真的吗?”小家伙大眼睛忽闪忽闪,兴奋。

“妈妈先送你上学,然后去订蛋糕,等你放学咱们一起去取。”

“好耶好耶,妈妈万岁!”小家伙兴奋得拍手,“妈妈,我可以先许个愿望吗?”

“许愿要吹蜡烛的时候。”

“我现在就想许一个。”小家伙拉着她衣摆。

“好吧好吧,那你想许什么愿?”

小家伙双手合十,表情郑重,“我希望今年的生日爸爸能出现陪我一起过。”她扬着脸问程知谨:“妈妈,你说爸爸会不会像夜礼服假面那样出现?”

程知谨抱抱孩子,“妈妈和宝贝一起许愿,说不定就成真了。”偶尔大人也需要小孩子的童话,说不定就成真了呢。

这一年的6月和四年前一模一样,紧张的备考,校门口送营养餐望眼欲穿的父母,毕业生换了一波又一波。

程知谨下公交车,站在站牌边久久,那里,是她遇见傅绍白的地方,她闯上他的车落入他的网,一辈子都逃不了。眼睛漫上模糊,眨一眨,她再不进去要迟到了。

刚转身,蓝色出租车从她身边经过,车窗半降里面有客。她突然僵直背整个人怔在原地,车里的人,车里的人是…她猛的回身,出租车停在离她几米处。她想过去,想飞奔过去打开车门看清楚里面的人,腿像钉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出租车的门开了,颀长的身影像是从阳光里拓出来,墨镜几乎遮住他半边脸,侧脸线条分明,薄唇。

程知谨迎着阳光看他,眼泪汹涌而出,“傅绍白…”她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太多止不住。很努力才恢复知觉,她迈开腿一步一步走过去,小心翼翼,生怕这是个梦她稍稍用力就会踩碎消失不见。

她伸手摘下他墨镜,指间触感有真实的温度,不是梦,他是傅绍白,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傅绍白…你浑蛋!”她哽咽骂他,多少思念多少委屈多少伤心。

他眼波平静,“小姐,我们认识吗?”

第65章 番外(上)

“傅绍白,不要,不要…”程知谨在黑暗中手足无措想要抓紧他,什么也抓不住,她恐惧大喊,“傅绍白,傅绍白…”有人按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动弹不了。

“老师,老师。”是蒋晴的声音,她同医生一起按住程知谨,蒋晴不知道她醒来会怎么样。蒋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她做傻事。

“程知谨…”蒋晴努力叫醒她,她像是在发梦魇,双手挥舞嘴里一直在喊傅绍白。

蒋晴眼泪掉出来赶紧擦掉,“程知谨,你醒醒!”

她终于挣扎着掀开沉重眼皮,眼前模糊看不清眨眨眼睛焦距慢慢集中。素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第一知觉是痛,手腕,膝盖,额头钻心的痛,整个人仿佛已经散架。

她挣扎着要起来,护士还牢牢按着她。

“老师,你伤得不轻,现在不能动。”蒋晴眼睛肿得厉害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她牢牢按着程知谨扎针的手臂。

“放开,他在等我,谁拦我别怪我不客气。”程知谨眼中闪着偏执的冷光,好似眼前这些阻止她的人都是仇敌。

蒋晴鼻子酸得厉害,声音哽咽,“程知谨你冷静一点,你不光是妻子,你还是一个母亲。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不爱惜孩子,傅绍白也不会安宁。”

程知谨反手抓住她手臂,十指深深嵌进她皮肉,“你说什么?”

蒋晴垂一垂眼睛,比伤心更多的是愧疚,“傅哥走的时候…说是纪以南绑架了你,我很想相信甚至祈祷跟我爸爸无关,可我还是跟着去了。傅哥大概知道我跟踪他所以绕了个圈把我甩掉。我求吴奔,求他带我去说不定能帮上忙。吴奔被我说动,可是我们赶到的时候仓库已经发生爆炸。我们在仓库外发现昏迷的你吴奔抱你上车让我马上送医院他自己往着火的仓库冲,我喊不住他也不敢耽搁。警察很快就赶来医院,说大火已经扑灭,但…里面的人无一生还,连吴奔都受了伤。”她小心翼翼说完,程知谨很平静,平静得让她心慌。程知谨缓缓松开蒋晴的手,“我要去现场,现在就要去。”

蒋晴摇头,“别去,不要去。”现场太过骇人,看过的人只怕这一辈子都没法忘记。

程知谨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你们放开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亲自去看一眼。”

蒋晴一直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

程知谨望着她,眼神如三月冰霜让蒋晴心颤。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就可以去了是吗?”她这样问蒋晴,蒋晴惊恐得张大嘴,“你,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做傻事。”

“是还是不是?”此时的程知谨让人害怕。

医生给蒋晴递了个眼色,程知谨已然在崩溃边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现在要尽量安抚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开解。

“如果医生说你的身体没问题,我陪你去。”蒋晴顺势把球抛给医生。

程知谨:“好。”

医生松开程知谨,蒋晴要求一名护士同行,那护士随身带着镇定剂以防万一。

蒋晴心里忐忑不安,一路上程知谨都表现得太过平静,她不出声谁也不敢说话。

离得仓库很远就能闻到空气里的硝烟和浓重的烧焦气味,程知谨忍不住干呕。蒋晴连忙让司机停车,程知谨下车呕了一阵什么也没有,本来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蒋晴递瓶水给她,她接过漱口,蒋晴刚张嘴,她已经回车上,让司机开车。

远远就能看见消防车,大火已经扑灭,消防员正在配合警察收捡尸体。外围拉了一圈封锁线,程知谨被拦下,警察面无表情,“警察办案禁止靠近。”

“我姓程,是这件爆炸案的涉案人,我要见你们领导。”程知谨直接要求。

警察皱着眉看她。

蒋晴也开口道:“我叫蒋晴,蒋锦业是我父亲,也是这件爆炸案的涉案人,我要见你们领导。”

“什么情况?”一位中年的便衣警察探着头问了一句。

拦路的警察赶紧回答,“江队,她两个都说是涉案人要见你。”

中年便衣过来,打量了程知谨一眼,“让她们进来。”

程知谨和蒋晴跟着中年便衣进去,地上盖着三张白布,程知谨整个人绷得紧紧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衣角却已经被她抠破。

临时搭建的帐蓬法医出来摘下口罩,面色十分愁苦。

中年便衣问他:“怎么样?”

法医:“现场发现四个人的血迹,但是…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死者人数。”

中年便衣一惊,“什么意思?”

程知谨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不能确定死者人数是不是说还有人逃离大火存活?”

法医也不知该怎么说,深皱眉,“这个可能性…不是不存在但是机率太小。因为火实在太大我们根本无法确定死亡人数,对不起。”

程知谨手握紧,“你们不能确实就有存在的机率,我要报失踪:傅绍白,男,28岁,身高185。稍后我会把他的血型相片以及详细资料送去警局。”

中年便衣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其实大家都觉得仓库这样的环境从爆炸中逃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程知谨那样执着谁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蒋晴又大哭了一场,警察拉着她让她节哀。不管蒋锦业做过什么,她可以站在法律和道德上批判他,但他终究是她父亲,血浓于水。

两人被警察安全送回医院,程知谨直接去看吴奔,听说他冲进火里救人也受了伤。蒋晴哭过一场打起精神,她一直陪着程知谨还没去看过吴奔。

刚到病房门口碰到护士从里边出来,“请问你们找谁?”

“这个病房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吴奔的伤者?”程知谨问。

护士点头,“是的,不过他已经出院了。”

程知谨和蒋晴都怔了一下,蒋晴紧张拉着护士的手问:“他什么时候走的?伤得重不重?”

护士:“他…伤得不算重,就是脸色很吓人。医生让他留院观察,他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是信件?”程知谨问。

护士摇头,“他走得挺急,谁也没见,什么话也没留。”

“谢谢。”程知谨不再追问,护士走开。

蒋晴怔怔站在原地,“他不想见我…也对,我父亲害得傅哥生死不明他应该恨我。”她抬头看程知谨眼里都是泪,“老师,你也应该恨我,你恨我吧,最好打我一顿…我心里可能会舒服一点。”

程知谨逼回眼泪,“说什么傻话。傅绍白不会死的,他答应过我。”她掌心贴上小腹,“我会和孩子一起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那时刻骨铭心的痛,四年来不敢回想,稍稍回想都会撕心裂肺。

程知谨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问她,小姐,我们认识吗?

傅绍白看她的眼晴平静又茫然,好似真的认不得她,“小姐?”

“傅绍白,好,你好!我们认识吗?我让你好好看看我们认不认识!”她一把揪住他领子弯身拉进出租车,对着司机喊,“前面过两条街情、趣酒店,开车。”

66.番外(下)

香闺围笼,灯火迷离,这是爱情酒店独有的暧昧。程知谨拽着傅绍白一路穿行蜿蜒走廊路过一个个或妩媚或唯美或香艳房间,一米八五的傅绍白竟被她一路“挟持”到客房。她刷开门卡就将他按在激情水床上手就解皮带扣,傅绍白捉都捉不住,“一开始就这样激情不太好吧,做之前是不是得先聊聊天培养下情绪,我会害羞。”

程知谨不理会他轻佻的调侃,他竟然问她,小姐,我们认识吗?她今天就让他好好看看他们认不认识。左腿,对,她记得他左腿上有块胎记,不管他是真失忆认不得她还是装的,他身上的痕迹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