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枫桥才是门内大师兄,如今却一字一顿,问他有何指教——

不知道为什么,周云脸色一变,缩回手来,有些掩饰性地一笑,虽然有些怯了,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讲讲第二场也不花费多少时间,大师兄不如讲了吧。或者说大师兄不愿意讲,是因为第二场开场,便是我与戚淮小师弟的比试,大师兄觉得不该讲,或者不该对师弟我讲?”

这话说得就太露骨了。

戚淮跟周云如果在第一场都赢了,那么第二场必然会遇上。诚然,戚淮是掌门座下,周云是闻道长老座下,一般来说江枫桥会偏心着戚淮。可这一次,他毕竟是一个局外人,用一种看客的身份来看待整个比试,不会偏私。

周云这话,明里暗里是讽刺江枫桥要偏心戚淮。

可江枫桥话都还没说两句了,他就感觉出偏心?还真是脑补过头该吃药。

周围很安静,师兄弟们没有一个说话,木倩儿似乎也有些害怕起来。

戚淮勾起一分冷笑,飞快地看了江枫桥一眼,又低头装木头人了。

而江枫桥,只是收卷起那对战表,垂着眸,似乎很专心致志,嘴上却道:“我说得再多,分析得再好,也得你们有实力去对付自己的比试对手。有实力,即便没有我的分析,你们也能够赢。若是个平庸孬种,我即便是把天下武学都摆在他面前讲个遍,把对手一丝一毫都剖开了告诉他,也是无用。”

江枫桥是寒山门公认的“百科全书大师兄”,这天下能被人知道的事情他大都知道一些,对于天下武学也算是涉猎甚广,以前他是藏经阁的常客,现在不大去藏经阁,是因为书已经被看完了。

而今他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表情淡淡,还带着笑意。

这个时候,那对战表终于被江枫桥卷成了一筒,用丝带给系上了,才缓缓抬头,看向周云,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温雅:“第二场是该讲,只是第一场都还没比试完,胜负不知。以周云师弟而言,若是师弟第一场便输了,第二场再讲也是无用。周师弟说,是这样吧?”

周云脸色煞白,一下站起来,手抖了一下,“你!”

江枫桥抬头,“我如何?”

“走着瞧!”周云拂袖而去,木倩儿也跟上去了。

纯良无比的大师兄回头朝众人一笑,“太年轻,沉不住气,略一撩拨就这样呢。”

呢呢呢呢呢……

尼玛,大家背后寒毛都起来了好么?!

江枫桥站起来,看看天色,也该走了,临走时却看了戚淮一眼道:“晚上我也正好有事与你说,莫要失约。”

第23章开小灶

日头早已经西落,回了自己屋里重新研究了一遍对战表的江枫桥,没忍住皱了皱眉。

想起跟戚淮约好的晚上小树林见,他想想还是收起了那对战表,这个时候看这些没用,戚淮能不能赢了周云,这才是难说。

毕竟自己闭关过一段时间,戚淮的修为如何,他能看得出来,可是对于戚淮的攻击手段,是一点也不了解。只有之前那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扔人,让江枫桥对戚淮的实力,知道那么一点。

明日就是比试了,还是早早地去摸个底比较好。

江枫桥推门出去,便直接朝后山的小树林走了。

夜色正暗,四周也没什么人,刚刚上山来的不少别的门派的修士也都各自在自己的住处歇下了,少有往外面走的。毕竟这是寒山门的地盘,大晚上的也要忌讳着一些。所以,现在江枫桥到了小树林这边的时候,是一个人也没撞见。

后山的这一片小树林,寂静极了,树影在月光下面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戚淮似乎还没来。

他随意靠在了一棵大树下面,一边等戚淮,一边想着之前翻对战表的事情。

如果没有算错,陈九渊会遇上商百尺。上一届他只是略胜了陈九渊一筹,去岁比试,他也只是略胜了商百尺一筹,这两个人的修为,到底是谁要厉害一点,让江枫桥估计,还真是不大准。

“怕还要找商师弟仔细地谈谈……”

江枫桥心里终究是下了个决定。

他站在这里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戚淮就已经知道他到了。

现在他还坐在屋里,手指从油灯的周围晃过去,似乎是在逗弄那一点火焰。

八哥又出现在了窗外:“愚蠢的人类在小树林里等你去幽会,他到了。”

戚淮眼神一冷,手指一点,那火焰便窜了一点火星到他指尖:“我不知道,要你多嘴!”

“哟,妖哥这是要毁约吗?这是要一报还一报吗?哟哟哟,当年人爽约,你也爽约,谁让你自己要去扮演那神树呢,也就是一贼树妖噜噜噜——啊……”

死八哥从窗台上掉下去,可是它方才的叽喳却让戚淮心里乱了起来。

他约江枫桥根本就没事儿,纯粹是看着他出来了,新仇旧恨一起想起来。

当初江枫桥定下了约定,却没有遵守,还是自己找上来的。戚淮觉得自己就是小肚鸡肠,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今儿就让江枫桥在外面等着吧,最后等对方憋不住了,自己来找他。

打定主意,戚淮便冷笑了一声。

只是他刚刚回过眼,便忽然觉得自己手指指尖灼痛,这才发现手指已经烧了起来,他连忙拍了灯台,灭了火,这才恍恍惚惚地觉得疼。

真疼。

不,真疼他。

戚淮没骨气,跑到床上去躺下了,又怎么都睡不着。

江枫桥在外面小树林里等着他呢,之前还特意警告过他,不准爽约,作为一个守时的人,江枫桥怕是现在已经等得满面寒霜了吧。

他心里带了几分得意,又带了几分难受,辗转反侧,又奇怪怎么江枫桥还不来找自己,难道不该怀疑自己出事了吗?

这江枫桥也就是一榆木脑袋,什么都看不明白。

抱着自己的脑袋,戚淮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这该死的江枫桥!”

这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外面什么声音都没了,江枫桥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来找他。

——这天下,难道真的只有他自己吃着苦慢慢品的份儿吗?

戚淮又起身,去摆了一盘棋。

分明是江枫桥对不起自己,他这二十年里已经尝够了等待的滋味,也该要对方来尝尝这样的滋味。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赴约,就是要江枫桥等。

江枫桥累了,才知道他的二十年有多累,生活在一日一日的期盼和失望之中,久而久之,被失约已经成为习惯,每天每月都要经历,所以那种失望累积起来,就变成一种怨恨。

他今日,就是不去。

即便明日江枫桥责罚起,他也不想去。

“啪嗒”地一声,那棋子落进棋盘之中,戚淮想了想那一片小树林,又想想江枫桥,放下棋子道:“我只去看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怎么焦急的,我便舒坦了。”

拍拍手,戚淮打定了主意,只是去看,绝不现身!

刚刚准备走,八哥便站在窗台上喊:“啊,你还是要去,还是要去,心软的树妖!啊——”

窗户被戚淮甩过去的一巴掌给拍关上,八哥被当头撞了个半死,已经晕厥在窗台下面了。

戚淮冷着脸,“别以为你是凤王凰王信使,我便不敢把你烤了吃。”

忽略戚淮不吃荤这一点,这个气话还是蛮天衣无缝的。

他一直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出现,就是要爽约!

可是到了小树林外面,藏在树丛中间,看着江枫桥一动不动站在那大树下面,他又觉得莫名地难受。

江枫桥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了,其实站这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不想动。抬头看着前面的一棵老槐树,江枫桥老觉得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出来。自打突破炼气化神之境以后,就时常有一些奇怪的片段,会在奇怪的时候被触发出来。江枫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可是现在……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眼底一片沉暗。

早跟戚淮说了,不许爽约,这小子倒是有本事,竟然这个时候还不来。

江枫桥已经盘算着怎么惩罚这个小子了。

戚淮瞧着那藏蓝衣袍的背影,一时之间是又爱又恨,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静悄悄的夜里,江枫桥又站了大约半个时辰。

眼瞧着这已经要到半夜,他冷笑了一声:“当真有本事,连我的鸽子也敢放,好个新入门的小弟子……”

这话原本是自言自语,不过落在戚淮的耳中,却有一种惊雷般的感觉。

莫名地便心虚了起来,戚淮走出去的时候,都暗骂自己没骨气。你个死怂货,连爽他约的胆子都没有。

戚淮是无声出现在江枫桥的背后的,他出声叫他的时候,江枫桥稍微地愣了一下。

“大、大师兄……”

转身,戚淮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一脸的心虚,还带了几分怯意。

江枫桥皱紧了眉头,问道:“你从何而来?”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戚淮是怎么靠近的,这一点绝不正常。江枫桥目光一转,竟然直接手指一勾,从地面上捡起一支枯枝来,手腕再一抖,上面枯叶便已经纷纷坠地,变成了一支光秃秃的树枝。

江枫桥抬手便是一刺,竟然直直向着戚淮。

那一刻,戚淮凭借本能直接闪避,同时手掌往虚空之中一握,一柄深绿色的灵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江枫桥冷着脸笑道:“赢了我,便不追究你迟到之过,如若不然——”

等死好了。

他表情分明是这样说的,可是这样的话江枫桥绝不说出口来。

这些话不出口,他就还是众人眼里的温润大师兄。

整个气氛顿时便变得肃杀起来,江枫桥以树枝为剑,下手不带留情的。

尽管戚淮手中拿着的是真剑,可是对着江枫桥根本不敢拔剑,“大师兄,你听我解释!”

“拔剑。”

江枫桥欺身而近,整个树林之中便已经腾起一道淡淡的蓝光,不过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了,所以这蓝光的范围也不算是很广。剧烈的动作,带起了树林之中的枯叶,翻飞到半空之中,映着蓝光,纷纷扬扬地,遮挡了江枫桥的脸,也隐藏了他的那剑。

他要戚淮拔剑。

戚淮没想到自己爽约的后果这么严重,还想要解释一二,可是现在江枫桥那剑气已经逼到身前来,顿时不敢懈怠,这一懈怠就是要被砍了脑袋的节奏。戚淮心里真是个有苦说不出,又觉得江枫桥真是理直气壮,一时气也上来——拔剑!

暗绿色的灵光在剑身上涌动,江枫桥咦了一声,“绿影剑……”

这应当是在剑阁之中挑选的剑,倒是一把好剑,只是不知道戚淮能发挥出几成了。

执着枯枝,江枫桥变了出招的路数,改为在戚淮身周连点,让对方只有穷于应付的功夫了。

约莫半盏茶时间过,戚淮简直是被逼上绝路,心说不就是爽个约,这人下手怎么那么狠?

心思一动,戚淮忽然手劲儿一松,竟然放开了绿影剑,右手手指在剑身上叩击了三回,便听得有隐隐约约的龙吟之声起来,整个绿影剑便化为无形,可是滔天剑气已经斩向了江枫桥!

江枫桥感觉出这一剑的威力来,可是不敢出大招相应对,只因为这还是在夜里。

藏雪剑,出鞘——只是这一回,江枫桥用的是剑鞘!

剑鞘口朝着外面放,戚淮这无形无影的一剑,无巧不巧落在他剑鞘之中,而后江枫桥轻轻一摆手,出鞘的藏雪剑已经搭在戚淮脖子上了,而他的剑鞘里装着戚淮的绿影剑。

戚淮终于没动静了,抬眼看着江枫桥,现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绿影剑剑诀要的就是一个隐匿二字,讲究的是生生不息,一招接一招,连绵不绝,不管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你剑势断绝。”

江枫桥笑了一声,猜到戚淮是没反应过来,“我本是来考校你修为,为你讲一下对战之事,没成想你倒是还敢迟到?”

戚淮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江枫桥找自己是这个事儿?

他站在那里听江枫桥指点自己,一一记下了,可是看看江枫桥剑鞘,他又觉得这人跟以往当真不一样了。

察觉到他眼神,江枫桥只将手递过去,藏雪剑剑鞘也不普通,有归煞的效果,他只自己握着剑鞘,却把剑柄朝着戚淮那边,示意戚淮把自己的剑拔回去。

戚淮走上前来,抬头看着江枫桥面带笑意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脑子一热,忽然上去拉他手,在江枫桥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揽着他腰,踮起脚便亲了他一口。

那吻落在江枫桥的唇上,江枫桥一下就懵了,甚至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干什么,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第24章擂战起

直到第二天早上走到广场上,江枫桥也没明白如今的年轻人是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找一个时间跟戚淮聊聊。

这孩子,应该没人告诉他,不能随便亲人吧?

这幸好是亲的他,若是直接轻薄了门内哪位师妹,有得他好果子吃。

直到现在,江枫桥都还没有意识到,到底戚淮这个举动意味了什么,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直接以为戚淮不过是开玩笑。虽然有些过头……

昨晚他指点了他一些剑诀上的事,同时也说了周云的剑法。

戚淮最后问他说:“大师兄似乎对我很有信心,我若不能赢了第一场呢?”

如果戚淮不能赢第一场,那么江枫桥给他开的小灶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结果,江枫桥只是伸手摸他头笑笑:“你输一个试试。”

你输一个试试。

再次想到这句话,戚淮只觉得脖子后面一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已经来到了擂台边上,还没找到景蓝他们。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拂面的凉风带着细微的露水,有些让人发冷。戚淮一扭头,已经看见那边张贴排战表的地方围着不少的人,而江枫桥,正从远处走来。

他低头,他抬眼,两个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江枫桥朝他微微点了个头,便转身朝着别的擂台去了。

他是在别的擂台都转一圈,看看情况。

排战表被贴在最东面,江枫桥从下面路过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大师兄是在为戚淮师弟担心吗?要我说,大可不必,因为他第一场多半都是个输。”

周云讽刺的声音从江枫桥背后起来。

江枫桥转过身,笑望着他,道:“这一战之后就清楚了,周师弟何必着急呢?”

他这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还不温不火的样子,让周云看了就生气,以前只觉得大师兄是温和好说话,可是周云忽然觉得,那是因为事事都跟江枫桥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或者说那是江枫桥不大在意。可现在,这种温和之中带着隐约的犀利,或者说冷漠的温和,当真让他背后寒毛都要竖起来。

说完这话,江枫桥便重新找到了戚淮所在的位置去了。

景蓝、商百尺和白凉三个,来得比较迟,戚淮算是当中最早的。

“大师兄。”

众人都喊了一声。

江枫桥点点头,回头看一眼,周云跟木倩儿站得比较远,却是不大愿意过来的模样,须道长老门下的参试弟子卫风则是才刚刚往这边走。

兴许在旁人的眼底,整个寒山门已经是一盘散沙了吧?

分明都是一个门派出来的弟子,却要分在三处,还好卫风很快过来了,看上去只有周云跟木倩儿不合群。

景蓝冷笑了一声,看着那边道:“闻道长老门下个个都是本事极了的。”

“这种场合说什么闻道长老的是非?”江枫桥盯了他一眼,含着几分警告i,只道,“我们过去吧。”

如今还是整个门派的面子比较重要,别的门派都已经开始第一场开始之前的聚首了。

大家基本都是一个模式,在每一场开始之前,都要聚在一起,有的时候会讲解一些注意事项。

现在别的门派都已经聚首,就他们东道主的门派反而磨磨蹭蹭。

尽管江枫桥是面上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已经把闻道长老和他座下弟子拉入了黑名单,只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

他主动朝着周云与木倩儿这个地方走过来,也不问他们为什么不过去,只是道:“以后每一次开场,大家都在这个地方聚首便是。多余的话不说,昨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只希望,下一场开场之前,还能在此处见到大家。各自出发吧。”

广场上已经有人敲响了第一声锣鼓,于是瞬时安静下来,众人散开之后,又根据排战表上排定的方位和场次到各自的擂台下面登了个记,之后再去观看自己想看的比试。

而不参战的人,则是早就在擂台下等着看好戏了。

第一轮有三十一场,一共是四个擂台,统共要进行八次,寒山门这边运气比较好,参试一共七人,商百尺抽到白签轮空,剩下的六个人分在了六个场次上,一个人比试的时候,别的人都能去观战。

寒山门的首战者是景蓝,他已经站在了擂台上,江枫桥就在下面站着,没一会儿,去别的擂台报道的人都来了——当然商百尺是不用去的,他早在江枫桥之前,就已经来这里看着了。

景蓝平日里虽然是磨磨蹭蹭,懒懒散散,可是到了台上,鼓声一响,整个人便像是紧绷起来的弦。

平日不靠谱,真正到了需要的时候,景蓝还算是很靠得住的。

不同于其他人,如莫回,对景蓝的担心,江枫桥对景蓝的一切表现都显出一种很平静的感觉。

直到景蓝一剑击退掩天宗的对手,得胜从台上跃下,拱手给江枫桥行了个礼,江枫桥面上才浮出几分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