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新宇看了谭湛一眼:“刹车油路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车刹车都是液压的,如果把刹车油路剪断了,那刹车系统就被破坏了,刹不住,就会发生事故。这个老头指着林溪的脸坚持说她来学习过刹车油路的事,说觉得这个车祸不简单。”

谭湛有些惊愕,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那后来呢?”

“可这个老头也根本说不清他遇到的女孩到底是林溪还是林筝,你知道,她们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很难分辨,更何况当时一死一伤,伤的那个还在昏迷,这口说无凭无对证的事,根本没法作为定性的证据啊。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对事故车辆进行了检测,如果真的刹车油路被剪断了,那就不是简单的车祸了,这个案子要移交给派出所了。”韩新宇回忆起这个案子,一切细节他都还记得很清楚,“因为是名人遇害,所以这个案子关注大很大,但检测结果没问题,刹车是好的,刹车油路没有被剪短,之后也调查了事发地雪地上的痕迹,发现车祸没有任何疑点,确实就是一起意外事故。”

“这就是当时所有的情况?所以才说曾经一度差点移交给派出所?”谭湛一边记录一边抬头问道,“那这个老头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韩新宇点了点头:“这个老头后来还找了好几个报社、媒体希望去报道,但那些新闻记者也没理他,毕竟什么证据也没有,我们当时都觉得这个老头大概是想出名,借着林溪的车祸,想博取一点关注度,听我认识的记者朋友谈起过这个老头,他儿子早早就死了,老伴也去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好多年了,可能也是心里孤单吧。我上次执勤路过,还发现他在老地方的汽修店里,就在章宇路上,比几年前人更加老了,但是谈起当年的车祸,他还是很激动,坚持说自己说的是真话,反正也是个可怜人吧。”

“这起事故当年除了这个插曲之外,没有其余救援方面需要质疑的事吗?”

韩新宇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事故受害人是知名的大提琴家之外,其余完全按照正常流行进行了最快的营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当年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里还有一个曾经是林溪的粉丝,所以对救援完全是全力以赴,最后林溪宣布死亡的时候,她哭得完全不成样子。”韩新宇说到此处,也叹了口气,“想想也很唏嘘,这样一起车祸,一条19岁的生命就没有了,另外一个女孩也一直昏迷了很多年,人生差不多是被这个车祸给毁了。”

“那个昏迷的女孩已经醒了,她叫林筝,但是人生并没有被车祸完全毁掉,她是个很阳光的女孩子,一直在努力积极地生活,她一直很感谢你们当年对她的营救。”

韩新宇也有些动容:“她过得好就好。”

韩新宇并没有逗留多久,谭湛付完账道完谢后便送他出了门,这一场会面,倒是让谭湛有些失望,他原本存了能挖到一些新闻的心思,然而和韩新宇聊下来,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当年差一点儿移交给民警,也原来只是因为这个修车老头的小插曲,而并非什么其余因素。而对于这个老头的话,谭湛自然也是不信的,这种嘴巴一张就能随口说的东西,并不像证据,反而像是和热点新闻的有意碰瓷。

他笑着摇了摇头,然而这个采访虽然于自己的专题无用,却是让他想起了林筝,仅仅几个小时没有见面,谭湛竟发现自己非常想念她,他路过街角甜品店的时候,拐进去买了她喜欢的巧克力甜甜圈,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但谭湛就是想买礼物送给她,大约人总会遇到另一个人,让你变着法子想要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只是没想到谭湛刚走到星灿的大楼时,就被一个熟悉的人影挡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接近真相ing

第二十五章

杨晓乔穿着讲究,正站在大厅里等待,她见了谭湛,似乎松了口气:“谭先生,刚才打你电话你没接,还以为你不在,我正好路过,想和你谈谈。”

谭湛这才发现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我刚才在外面没注意。”他皱眉打量了杨晓乔一眼,“你想和我谈什么?抱歉,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我今天有一点小忙。”

杨晓乔笑了笑:“是关于林溪林筝的事,算是和你工作相关的事吧,当然不知道你对这个专题还有兴趣吗?”杨晓乔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U盘,”上次和你说的真心话大冒险小视频,我竟然找到了,之前录制的同学那台手机没有扔,也没坏,换新手机后就一直把老的丢在家里,这次我特地拜托他找了出来,导出了里面的这段视频,不知道谭先生有兴趣和我一起看看吗?”杨晓乔的语气带了点淡淡的挑衅,“谭先生既然上次说无法相信我空口无凭的说法,那这次我带了证据。“

谭湛愣了愣,他自然仍旧不相信杨晓乔,但面对她这种态度,也生出点生气的情绪:“既然杨小姐带了证据,那我们不妨看看这证据有多有力。”

谭湛这次并无心与杨晓乔逗留过长时间,因此仅把杨晓乔领去了星灿三楼的小茶室。在这之前,他去见了林筝,把给她的巧克力甜甜圈带给了她,那还是带着热气的,这种刚出炉的甜甜圈最香软,他希望就连甜品,林筝都能吃到口味最棒的。之后谭湛才从办公室拿了自己的手提电脑回了三楼的小茶室,杨晓乔把U盘给了谭湛。

视频的像素有点差,拍摄的地方灯光也有些昏暗,看起来确实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在一些列晃动的镜头后,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谭湛实在太过熟悉,那是与林溪一模一样的一张脸,那张他曾经在演奏会里遥遥相望过的脸,年轻青春…

“这是林筝。”杨晓乔看了一眼谭湛,防止他不知道般的解释道,“八年前。”

而镜头里的林筝显然喝多了,她的两颊带了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飘忽,完全集中不起精神的样子,嘴角带着不明所以的笑容,她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了,隔着屏幕隔着时光,谭湛都仿佛仍旧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浓浓的醉意和酒气。

“我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林溪了。”八年前视频里的林筝完全喝高了,她摆弄着镜头,导致谭湛看到的画面一直在晃荡,背景很嘈杂,但是林筝的声音还是完完整整地传递了过来,“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林溪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她消失就好了,从不考虑我的感受,永远觉得我为她服务和付出是理所当然,永远她是第一位,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自私自我的人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发生意外事故死掉,为什么不是她呢?”

之后的一切是林筝并没有逻辑的一通胡言乱语,画质不清楚音质也不够好,因此谭湛只能听到她在嘟嘟囔囔,然而谭湛也已经不在意她在讲什么了。

这些语句并不能证明什么,姐妹之间除了亲情血缘的爱意之外也能交杂着其余复杂情愫,就像一个母亲,可能在孩子惹麻烦时候说出刻薄的批评,但内心却仍旧无保留地爱着孩子一样,这种亲人间偶尔冲动不理智的抱怨甚至咒骂并不能代表什么,然而让谭湛惊愕而触动的是林筝在视频里露出的眼神,在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林筝的眼里充满了真实的恨意,那个眼神,让谭湛也无法说服自己林筝那番话是因为醉酒而说出的胡话,与其那么解读,不如说是酒精放大了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感受,那是林筝内心真实的声音,至少在那一刻,她借着酒精说出了真心话,她是真切地憎恶着林溪,并且因为平日里的掩盖和压抑而反而导致这种感受在内心被无限放大。

“看到了吧?这不是我口说无凭了吧?”杨晓乔看了眼谭湛,“谭先生?”

谭湛因为杨晓乔的这声呼唤才回过神来,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停顿在林筝的侧脸上,谭湛将视线从她的侧脸转开,垂下了眼睛:“谢谢你的这份视频材料,我会好好研究一下。”

杨晓乔却有些不依不饶:“谭先生这还是不相信吗?还有什么好研究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我需要确认视频资料是否有剪辑的问题,现在什么都能作假。”谭湛看了一眼杨晓乔,“我更相信我自己亲身的感受。”

杨晓乔有些意外:“你认识林筝?”

谭湛也无意隐瞒:“林筝现在是我的女朋友,站在她男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不要随意对她做出不负责任的评价,而不管是站在她男朋友的立场还是站在一个新闻人的立场,我都会确认你的视频资料是否有剪辑修改的痕迹,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但同时,这样一份视频资料也不能就证明林筝有什么问题。”

杨晓乔从最初的愕然之后,便是有些嘲讽:“原来你是林筝的男朋友,难怪我说什么你也不愿意相信,原来是早就有预设立场。”她心里有些不甘也有些愠怒,她对谭湛私心里有一些想法,即便谭湛对自己最初的态度不见得多么亲厚,杨晓乔还是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先抑后扬么,就算刚开始有些偏见也无所谓,她有把握能借着不断的接触扭转谭湛对她的印象,她甚至给自己制定了一套方案,刚开始甚至她是刻意做出对谭湛的挑衅姿态的,谭湛这样的男人,大约遇到会对他挑衅的女性实在太少了,这样反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让杨晓乔没有想到的是,谭湛还真的名草有主,而这个主竟然是林筝…

她虽没有表露对谭湛的心思,但这一番计划和准备顷刻间全部打了水漂,她的内心觉得无法接受并且充满难堪,因而也终于不想忍耐的刻薄起来。

“那谭先生我只能祝你们幸福了,还有一定请你注意安全啊,毕竟不知道为什么,和林筝关系亲密的人,都总是容易发生事故。”

谭湛已经有些愠怒:“车祸并不存在什么阴谋,只是一起意外事故,我已经调查过,请你不要对此攻击林筝。她也是受害者。”

杨晓乔摊摊手:“我不是暗示车祸有什么□□,我只是有点迷信,只是想提醒你,林筝有点自带晦气,林溪车祸去世了,结果她昏迷期间,没过多久,她的父母来把林溪的车开走,路上也发生了车祸,刹车莫名其妙失灵了,还好当时路上没什么人,他们撞上路边的树就停了下来,但两个人也还脑震荡了。”

谭湛突然抬起了眼:“你说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有一些拼图碎片,仿佛正在慢慢的复原成完整的画面,“林溪的车不是在车祸里报废了吗?她的父母还怎么开她的车?”

“是啊,林溪车祸的车是报废了啊,但载着林溪林筝的那辆不是林溪的车啊,那是林筝的车,林溪的车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就一直停在我们小区里,林溪死了以后她爸妈就过来把车开走了,她那个爸妈,估计想拿去卖了吧,可惜直接路上就刹车失灵出车祸了,这车后来也撞得几乎报废了。”

谭湛的表情仍旧冷静,然而心里却因杨晓乔这番无心的话语平添了无法形容的惊涛骇浪。修车店老头的报警、韩新宇的线索、杨晓乔的视频,还有此刻林筝父母的车祸…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块块拼图,慢慢在谭湛面前显露出了它们各自该去的位置,面对很快能成型的这副拼图,谭湛却不愿意去深想,对唾手可得的真相,他突然第一次生出恐惧和惊慌,那于他,于每一个新闻人,都明明应该像是拆生日礼物那样让人激动惊喜的时刻…

他几乎是魂不守舍地送走了杨晓乔,之后一天的工作他都无法进入状态,他的内心不停想着林筝,还有林溪。

这个晚上谭湛和林筝约好了一起过,两人一起吃饭后就去看了最新上映的爱情喜剧片,林筝并没有意识到任何变化,在看电影的时候,她轻轻地把头倚靠到谭湛的肩膀上,借着荧幕偶尔的亮光,谭湛能清楚地看清她脸上带着笑意和满足神情的五官,漂亮健康,完全看不出任何阴霾,也完全看不出这幅好看的皮囊下面,是否隐藏着对林溪深深的恨意和恶意。林筝感受到谭湛的目光,抬头对他露出灿然一笑,继而她又更为依赖地拉紧了谭湛的手臂。

这是一出口碑剧情都相当不错的爱情喜剧片,林筝抱着她的爆米花,随着其余观众一起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然而谭湛却不知为何总无法静下心来看电影,他的脑海里纠缠着太多的头绪,比起林筝的灿烂,他的心情可以称得上相当沉郁。

电影结束之后,林筝也敏感地觉察到谭湛的异样,她关切地看着对方:“谭湛,怎么了?是工作上有不开心的事情吗?”

谭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我给你讲笑话吧。”林筝却眨了眨眼睛,她不遗余力地耍宝给谭湛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手脚并用,一边讲还一边连带着做着夸张的动作和表情进行演绎,毋庸置疑,她非常用力地希望谭湛的心情能好起来,然而看着她这样努力的谭湛,内心却更为煎熬了。

林溪的车祸是意外事故,林筝对林溪的恨意是真的,其余一切…谭湛不愿意去再想,然而他也深知,他一直拒绝信任的杨晓乔,大约确实并没有说谎,但是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林筝…他的林筝又是整个故事里什么样的角色?她会选择那么做吗?在北海道的那场事故里,她明明流露出的都是借由挽救谭湛拼命想在记忆力挽救另一个人的急切,那也会是演的吗?

“谭湛,谭湛,之后…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情人节了,我们要怎么过呢?”林筝见谭湛露出微笑,以为他宽心不少,便提起情人节试图转移他的视线,“我有几个设想,要不要一起烘焙蛋糕?我最近刚刚学会的,已经会做肉桂饼干了,就是怕肉桂味道你不喜欢。要是你不喜欢做烘焙,我们也可以去滑冰,还有可以一起去做陶器呢…”

然而又能怎么做呢?

分别后回到家中,谭湛一夜没有睡着,他拿出了林溪的“舒曼”大提琴,静静地看着,思索着自己的答案,他喜欢林筝,这是第一次人生里如此喜欢一个人,然而他确实又无法假装不知道任何事就这样继续下去,他该怎么办?是不要告诉林筝,先自己去多渠道调查,确认林筝父母是否确有遇到车祸,以及那个修车老头是否真的说了真话?

谭湛辗转到了深夜,仍旧无法入眠,他定定地看着那把属于林溪的大提琴,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穿上了衣服,拿着大提琴,去敲了林筝的屋门。

与其去调查别人,不如直接坦白地去询问林筝,既然选择爱她,那便不要猜忌,不要从任何其余人的口中得到答案,对于恋人最起码的尊重,便是在遭遇到信任危机时能够直截了当地与她一同面对一同去解决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欣赏谭湛这样的男人嗷嗷嗷~~不会听信别人的谗言就盲目猜忌,但在爱情中也足够有原则和底线

第二十六章

谭湛几乎是怀着最为忐忑的心情敲开了林筝家的门。好在林筝还并没有睡,只是已经换了睡衣,脸上带了点毫无防备的睡意,见了谭湛,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带着笑意将他迎了进来。

林筝一边去烧开水一边对自己有些凌乱的厨房很不好意思,“刚才在做慕斯蛋糕,之前买了原料,今天突然想先试一试看看自己做的怎么样,放在冰箱里冰一晚,第二天就能吃啦。”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谭湛,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一些淡淡的憔悴和茫然,仅仅是这个样子,林筝就觉得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她的谭湛,应该一直是阳光而骄傲的,而不该是这样。

“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吗?”林筝端着热水在谭湛身边坐下,她轻轻地抱了抱谭湛,”没关系,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她又看了一眼谭湛,“是因为之前你说过的林溪的那档节目吗?”

林筝很清楚,关于这档节目,明明应该需要很多素材的,但自从在一起后,谭湛却几乎没有向她索取过任何林溪的信息,她也并非不能理解谭湛的苦心,他多半并不愿意老是让她回忆起往昔,也并不愿意总是让关注点落在林溪身上而忽视了她。

然而,她很想告诉谭湛,爱意是相互的,他能设身处地想她所想,她也愿意为他去勇敢和付出,她诚然并不愿意面对那段回忆和过去,但如果谭湛需要,她愿意去回忆哪怕车祸里最细致最可怕的细节。

“如果你有关于林溪的一切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回答。”林筝温柔地看着谭湛,她拉住了谭湛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她并不擅长告白,但她爱谭湛。

谭湛盯着林筝,仿佛想把她此刻的模样永远的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害怕一开口,一切都将改变。

然而有些事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原则,再艰难,他也必须做出决定。

“林筝,我是有很多关于林溪的问题,你其实恨林溪是吗?”

林筝睁大了眼睛,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什么?”

“我拿到了一段视频。”谭湛不得不转开头,他无法去面对林筝受伤的表情,只是拿出了手机,他把视频存进了手机,此刻便按下了手机上的播放键。

八年前的林筝便出现在他手机上,重复着谭湛一遍遍看到早就能背诵的刻薄语句。

林筝的脸上受伤的错愕随着视频的行进渐渐变作惨白。

“林筝,这是你吗?”

林筝颤抖着嘴唇,她神经质地站起来,仿佛想要急速逃离这个场景:“我去看看慕斯蛋糕冰好了没有。我去拿给你吃。”

谭湛拉住了她:“你今晚才做才放进冰箱,不会冰好了的。”他盯着她的眼睛,“除了这段视频,住在你原来住址附近修车店的一位老师傅,在你和林溪车祸后,多次和警察、媒体反映,在车祸之前一段时间,有一位和去世的林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就刹车油路咨询请教他,而只要剪断刹车油路,车子的刹车就会失控…但当时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你们遭遇车祸的车上的刹车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无独有偶,你们那次车祸开的并不是林溪的车,是你的车。你的父母在你们出事后想开走林溪的保时捷去变卖,却发现刹车失灵,刹车油路断裂,发生了一起小车祸,但因为没引起什么大问题,所以没有人关注过。”谭湛强迫自己说下去,“林筝,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这里面有我需要知道的关联吗?”

林筝的眼神躲闪,她完全没有直视谭湛,她浑身看起来都在颤抖,只一步步不断地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她的样子完全失魂落魄,差点被身后的杂物绊倒,谭湛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免于林筝摔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神经质地重复着,像是这样就能逃避。

谭湛从最初的抱有一线希望,到此刻看到林筝的反应,他内心只剩下巨大的失望,像是突然被人当胸剜掉了心脏,那颗还在为林筝跳动的心,此刻只留给他巨大的空虚。

“林筝,回答我。”谭湛深深地看着林筝,他祈求她能抬起头,正视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他误解了,他并不了解事实,他甚至希望林筝能狠狠地生气,为自己这样猜忌而生气,因为即便那样,也比此刻她的不断逃避和恐慌好,如果是自己误解和联想过度那该多好,就算林筝生气到要分手,谭湛也不害怕,他会花上足够长的时间去抚慰林筝,会把自己内心的爱意传递给对方,会不惜一切让对方不再生气与自己和好。但惟独现在这样不行,林筝一切的肢体行动都表示她对此的惊慌,寻常人遭到男友如此的猜测,如果不属实,早就委屈震怒,然而林筝却只是害怕和惊恐,她像是一个在多年前犯了错误却终于被人突然抓获的罪犯,她没有解释,因为她根本没法解释。

谭湛希望林筝能站起来激烈地反驳自己,然而林筝并没有,她只是充满惶恐和不安,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

“林筝,回答我!告诉我,这只是个巧合!”

林筝终于在谭湛的声音下看向他,她的脸上仓惶一片,她只露出一个悲凄的笑:“你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吗?”她说完这句便不愿再开口,只是呆呆地盯着地板,她的心下也一片千疮百孔,然而她的痛苦和她的挣扎,她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她心里那长长的丑陋伤疤,实在花了太久才有了复原的迹象,她实在没有力气去重新撕开新鲜的血肉。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解释吗?”谭湛的心里还在微弱地期待着一个奇迹,期待着一个转折,“只要你说,我都相信,只要你不要沉默,不要就这样默认了。”

林筝盯着地面,她的表情痛苦而压抑,像是在进行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太过用力了,连咬破了嘴唇都没有意识到疼痛,而她的拳头也紧紧握着,指甲深陷进肉里,沁出血丝,林筝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她的脑海里只回想着那段视频里的话语。

“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林溪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她消失就好了,从不考虑我的感受,永远觉得我为她服务和付出是理所当然,永远她是第一位,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自私自我的人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发生意外事故死掉,为什么不是她呢?”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她的面前浮现出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她无法面对那张脸,她仿佛再一次置身在那个雪天,那个她呼唤一切得到改变的雪天,她还如当时一样无助而绝望地躺在雪地里,任由鲜血横流。

谭湛终究给了她最后的温柔,他甚至不愿意残酷地将这一片片碎片拼凑完整。他只是点到为止,然而林筝并不傻,她终于抬头看着谭湛,他的眼神写满了哀伤和沉重,林筝能从他的那双眼睛里,清楚地看清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

林溪的车祸确实是意外,然而在此之前,林筝已经确实憎恶并且恨着比自己耀眼的林溪,长期的压抑下心理早已扭曲,她早问修车厂的老师傅学习了怎么破坏刹车油路,并且也早已偷偷破坏了林溪车上的刹车油路,然而天算不如人算,在林溪驾驶自己的车出意外之前,她和林筝一同用林筝的车外出竟然先行遇上了车祸,阴差阳错,林溪去世,而林筝昏迷六年后醒来。

林筝知道,这便是所有拼图就位后自己的样子。

林筝和谭湛彼此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清楚这副拼图完整后的景象,谭湛甚至不愿意去多想,那是远比想象更为丑恶的现实。林溪的车祸确实是意外,林筝于这场事故,是无罪的,然而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她策划的那些东西,是否仍旧会导致不可控的可怕后果呢?

刹那之间,他直面了林筝最为阴暗的内心,然而谭湛还是不能相信,他的林筝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明明那么阳光明明那么灿烂,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并非这样的女孩,然而没有任何正常人会面对这样严重的指控而不为自己辩解的,除非她确实做了,因而无力开脱。

谭湛的内心夹杂着痛苦、绝望和后悔。他第一次憎恨起自己作为新闻人的职业病起来,如果他没有想着多角度切入做节目,是否就不会遇到韩新宇,也不会和杨晓乔有交集,事态也不会像这般不可收拾一路引向血淋淋的现实。

因为探究到真相,谭湛反而产生了深深的矛盾和悔恨。如果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就会活得轻松点么?真相对他而言真的有特别的意义吗?与其清醒的知道真相而痛苦,或许倒不如糊涂的一直被欺骗下去。

“林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筝极其吃力地摇了摇头,她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漩涡,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而她根本无法找到那个能够站立的支点,比起谭湛,她的惊愕痛苦一点也不少,然而比起这些苦涩和难堪,更多的是梦魇般不愿意退散的回忆。

她还需要更多时间去战胜这些黑色的记忆,她近乎绝望地祈求时间暂停,好让她能成长起来,足够坚强去面对最丑恶最鲜血淋漓的现实。

然而这个世界上终究是没有奇迹的。

在长久的静默和挣扎里,谭湛还是开了口。

“林筝,如果你还是对这一切没有个合理的解释…”他的语气艰涩而隐忍,“如果你默认这一切,我没有办法和你继续在一起。”

即便是第一次如此深情的爱意,谭湛也无法接受因为爱意而蒙蔽双眼,而违背自己做人最为基本的原则,他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内心充满如此阴暗恶意的女孩,也没有办法对她曾经策划的事视而不见,即便阴差阳错,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造成危害的结果,然而她那么做了…谭湛从不强求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拥有与自己同等的家世、学历或者其余什么,很多物质的外在都是天生的,人没办法选择,然而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却是可以选择的。谭湛对自己另一半唯一的要求,就是她必须是一个内心善良阳光的人,她可以贫穷,可以没有学历,可以只是个平凡人,但她应当是一个正直纯粹的人。

林筝抬起头,她的眼神带了迷茫,仿佛仍旧没有接受眼下的这一切,她求助般祈求地看着谭湛,轻轻唤他的名字,她的嘴唇颤动,然而终究除了谭湛的名字之外,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即便是最简单的否认也没有,她只是面色惨白神情恐惧,仿佛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谭湛的心揪成了一片,然而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去和他爱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谢谢你陪我度过的这段时光。”谭湛说得艰难,他必须间断性的停下来,才能压制住内心的痛苦继续下去,“我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我的感情都是真的,但是林筝,接下来的未来,我可能没有办法继续陪你走下去了。”时至此刻,谭湛仍旧不愿意说出“分手”两个字,不论怎样,林筝此刻盛着泪光的眼神都让他不忍心说出那残酷的两个字,用最温柔的语句婉转地说出告别,大概是他所能给她的,最后的温柔吧。

“那把‘舒曼’大提琴,我会把它给你,就当做是我给你的礼物吧。”谭湛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也算不上物归原主,但也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希望你终有一天能重新面对这把琴,也能重新去弹奏大提琴。至于那些往事和真相,我不会去公开做什么,但那是你自己的错误和责任,我不知道是不是涉及法律责任,但如果有,我希望你能自己去承担。”

林筝不敢置信而绝望地看着谭湛,她知道自己应该出言挽回,然而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屋内明明开着暖气,她却浑身发冷到牙齿也开始发颤。

谭湛站起身,他转开头,不去看林筝,这样才能狠下心来,“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林筝,再见。”

随着他的声音,他的人影也随着门关上而渐渐消失,而林筝也觉得仿佛随着谭湛的离开带走了室内所有的温度。她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一个晚上,往事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纷沓而至,像是海啸的巨大潮汐向她席卷而来,那是林筝毫无还手之力的灾难,她被迫在自己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迎接这一切,明明冰箱里还放着准备明天带给谭湛尝的慕斯蛋糕,可林筝知道,谭湛不会再来吃这一口慕斯了,他的那句再见,就真的是再见了。

林筝双手抱着胸,却还只觉得冷,这种冷在她把自己泡进一浴缸温热的水里时还没有得到缓解,然而水里还是让她觉得安全,她把自己闷在浴缸里,闭上眼睛,去逃避现实的一切,在水里看不出她的眼泪,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她麻痹自己般地躲藏在这温水里,直到脸因为憋气而变得通红。在濒临她憋气的临界点,林筝真的在那一瞬间,有一种自暴自弃就这样死了的想法,她又想起来了噩梦里的那个场景,拥有和自己一模一样容貌的少女,用最恶毒最憎恨的语气盯着她。

“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这个噩梦最终和谭湛那个视频里的现实重合,让林筝的生活摇摇欲坠。

然而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一切,在最后的极限里,林筝猛得从浴缸里直起身来,浑身湿漉漉狼狈而绝望地看着镜子里一片狼藉的自己,她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脸,仿佛在看陌生的另一个人。

真相是什么?真相从不美丽,真相从来就是丑恶而阴暗的。

林筝强迫自己停下来,停下来去想这一切。

然而现实从不会因为睡一觉而改变或扭转,第二天一早,她便发现谭湛已经走了,为了避免再见面的痛苦,他连夜搬走了,而他本就没有在这里租住太久,因而仅有的日用品早已打包收拾完带走,人大概已经去上班了,现场只留了保洁公司在为他做房屋最后的清洁。

林筝站在重新变得空荡荡的门口,脸上像是还没有缓过劲来的迷茫,在谭湛房屋内打扫的一位老阿姨见了林筝,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她朝林筝挥了挥手。

“小姑娘,你过来。”

林筝下意识茫然地走过去,才见这阿姨正指着靠在墙角的大提琴盒:“你是住在隔壁的,叫林筝的,对吗?”

林筝点了点头。

“这是谭先生让我给你的,这个大提琴,他说一定要当面给你。”

林筝麻木地接过大提琴,她提过那么多年大提琴,从没觉得重过,然而此刻在她手中的“舒曼”,她却觉得有千斤重,重的让她一颗心都跟着下沉。

谭湛走了,留下了“舒曼”,他不会再回来了,他甚至连最后转交“舒曼”,都不愿自己再做。

林筝默默地拿起大提琴,她神经质地摩挲着琴盒,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然后她便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她颤抖着把“舒曼”提回了家,摆在了客厅里,然而刚转身,她又折回来,打开橱柜,把大提琴塞了进去,直到所有大衣遮盖住了琴盒,她才罢休。

这把大提琴,不论她之前多么想要拥有,此刻却完全无法面对,这是她的梦想,她的人生,也是她的恐惧和痛苦。

如果说谭湛搬走林筝还能继续麻痹自我,那到了中午吃饭时候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原本每天都会笑着来找他的谭湛,过了他平日一贯的饭点,竟然还没有出现,林筝即便心里闷闷地知道谭湛就算来吃饭,也不会再来找自己也不会对自己微笑了,然而心底里到底还存了点微弱的期待和担心。

他为什么没有来吃饭呢?是工作太忙了吗?还是只是不愿意见到我?

然而很快,林筝终于等来了她的答案。

谭湛还是来了,然而这一次,他并不再是独自一个人前来,他和其余几个男女同事一行,有几个是熟悉面孔,在那次谭湛的生日聚会上见过,林筝还有印象的便是唐潋滟。

“一份A套餐。”轮到谭湛打饭的时候,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只是用对待陌生人的冷然态度报出自己想要的菜色。

林筝也是直到这一刻,才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谭湛离开她了。她强忍住眼泪,还是为谭湛挑了一份排骨最多肉看起来最棒的套餐,垂下眼睛,递给了谭湛。她根本不敢看谭湛的脸,那张英俊的她熟悉的脸,她怕只多一眼,自己的眼泪就会滚下来,她开始有点庆幸食堂给每位工作人员配备了帽子和口罩,这样已经能最大限度地掩藏林筝脸上难过的表情。

谭湛接过套餐,他看了一眼那份套餐,他知道林筝为他特意挑过了,然而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内心同样的痛苦和难耐,并没有再看林筝一眼,也没有道谢,就像对一位完全陌生的食堂工作人员一样,拿着套餐离开了。

旁人并没有注意,但是唐潋滟却细致地捕捉到了这个场景,她非常敏感地嗅出了这其中蕴藏的信号。

谭湛和林筝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