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难道是今年的新生?身材真好啊,球衣里都能隐约看到有腹肌,是今年新招的体育特长生吗?叫什么名字?”

林溪听着身边女生对谭湛的讨论,内心有些酸溜溜的醋意,又有些隐秘而恶劣的快乐,谭湛长得再帅再招蜂引蝶又怎样,他已经是她的了,她的内心升腾着一种占有欲般的骄傲。

当谭湛终于为自己的队进了最关键的一球决定今晚的胜负之时,林溪随着身边的女生疯狂叫起来。

“谭湛,我爱你!”

只有她的声音连名带姓,让正在下场走来的谭湛都不由得愣住了,他循着声音望去,才见林溪得意洋洋地在人群中朝他挥手,然后她便拨开人群,特别狗腿地拿着毛巾和矿泉水颠颠地跑到了谭湛身边,用毛巾胡乱地给他擦汗。

“喝水喝水!”

她笑眯眯的,样子有种得逞的快感,然后趁着谭湛都没有反应的时候,她突然跳起来,搂着谭湛的脖子,把他的脸蛋下压,飞快偷吻般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围观的人群发出更响亮的起哄声,刚和谭湛一同打球的几个男生也大声嘘起来。

谭湛望着林溪的眼睛,他耸了耸肩,抱起刚想撤离的林溪,把她高高举起,然后抱进怀里,用力地亲吻她。

“这样满足你的少女梦了吗?”

林溪在这个吻喘息的间歇,点了点头,她直勾勾地盯着谭湛,用嘴型对谭湛说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此刻,太阳已经彻底隐入了黑暗,然而她心中的太阳再不会消失。

“走吧,去滑冰。”人潮拥挤,林筝等谭湛换好衣服,便不容分说拉起他便朝溜冰场跑去,此时已近冬日的尾巴,春天很快就会来临,这个只有寒冬才临时存在的溜冰场便也会随之拆除搬走,林溪对滑冰几乎有种迫不及待的热切。

谭湛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有些失笑,在最初的最初,他便是在这片滑冰场上第一次好好认真看她的,那时候她既落寞又美丽,时隔并没有多久,再次站在这片溜冰场上,谭湛仍旧保持不好平衡,也无法滑出多么优雅的动作,然而他手里牵着的还是那同一双手,手的主人仍旧美丽,但已不落寞,她的笑容灿烂,像是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林溪紧紧拽着谭湛的手,一路向前滑行,风掠过两人的耳畔。

“我们来转圈吧。”

谭湛还没反应过来,林溪就拉着他快速旋转起来,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我以前就想交一个男朋友,然后带他来滑冰,不过我原来的理想里,这个男朋友滑冰技术应该比我厉害的。”

谭湛有些不是滋味:“听你的话,你还很懊悔啊,那给你个机会,你要不现在全场里找找,看哪个男生滑冰比较强,换一个男朋友。”

“不要。”林溪停了下来,她揣着气,一脸任性地拒绝,“不要,不要换。这个虽然滑冰差了点,但我恋旧,不换了。”

谭湛望着林溪,刚才的飞速旋转让他有些头晕,连带着此刻仿佛林溪站立的背景都带着光晕和绚丽的圆弧。

“我们养一只猫吧。”

林溪对谭湛如此跳跃的思维显然有些跟不上,她疑惑地抬头:“嗯?”

谭湛笑了:“养一只黑脸的就像是每天在挖煤的暹罗猫。”

“真的吗?!真的可以养吗?!”林溪听到暹罗两个字的时候,眼睛就忍不住放起光来,她一瞬间又是兴奋又是感动,想养一只暹罗猫,那是她曾经用林筝的身份和谭湛说起的林溪的梦想,但她并没有骗谭湛,那确实是真正的她自己内心的梦想,想养一只这样的猫,拥有黑乎乎仿佛烤糊一般的脸,可爱又淘气。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谭湛,内心甜蜜而快乐,那只是她随口不经意的一句话,在谭湛最初就林溪的事采访她时,她总带了一种微微的抵触和漫不经心,她只是没想到,她这样一句话,谭湛也记得如此清晰,他仿佛能记住自己的每一句话,这种被人珍重对待的感觉,让林溪觉得弥足珍贵。

夜晚室外的滑冰场还是有些冷,林溪抱着谭湛,却像是觉得抱着整个世界。

那个晚上谭湛也如约带她去放了天灯,他们回到了那片荒地,谭湛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把跟着唐潋滟学的技巧用起来,做了十多盏灯,林溪便也蹲下身,现学现做,跟着谭湛一起打起下手来,两个人一鼓作气竟然最后一共做了四十来盏,而每一盏灯的灯纸上,林溪都一笔一划非常认真的写下了她一直以来想对林筝说的那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那时没能好好体谅过你的生活;对不起,那时没能好好关心你的感受;对不起,那时太过自我而忽视了你…对不起…太多太多的对不起…

当这些灯最终被点燃缓缓升空的时候,那连绵不绝的灯火带着林溪的所有歉意,慢慢飞起。

一盏又一盏,都是林溪想告诉林筝的未尽的话语。林溪紧紧拉着谭湛的手,看着这些飘摇的灯火,漫天飞舞后终于引入云层不见。

“林筝,对不起!”林溪用了最大的力气最大的嗓音在最后的最后朝着天空大喊。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荒地上,她有些觉得脱力然而内心却是久违的轻松,她终于说出了她一直以来想说的话,也终于在内心原谅了自己。

内心的伤痛并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愈合,但她会小心翼翼带着这些伤痛,和身边这个男人,一起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迎接明天的灿烂阳光。

一整个周末,谭湛都陪着林溪,去弥补她沉睡失去的那六年时光。如今新的一周,得到郑台长的首肯以后,谭湛便要投入林溪这期专题的策划和准备中去,林溪也很懂事,她几乎不遗余力地陪伴在谭湛身边。

这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谭湛进入工作状态以后的模样,他认真而忘我,专业而细致。林溪拿着他做出的策划案初稿,第一次对新闻媒体工作者放下了长足的偏见,心中充满了万千的感慨和敬佩。

谭湛的方案,兼具了新闻需要的爆点,也无时无处不体现着真实,在他的设计下,他请求林溪提前录制一段大提琴演奏的视频,《艺术回廊》节目的一开篇,便用林溪独特的大提琴演奏唤起人们的记忆,继而他便会告知众人,这段演奏并非早年录制,而是就在节目开始的前几天!林溪没有死!

林溪看着这份方案,她几乎不用猜,也想得到节目播出那一天,谭湛这一句话会造成什么样轰动的效应,它会如一粒泡腾片一般,撒进平静的水里急速翻腾起来,然后彻底改变水的质地、口味,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引来网络无法计数的热议、质疑还有无数的讨论和不可置信;会像一场台风过境,席卷走人们以往对林溪车祸的一切固有认知,而林溪知晓,自己便会站在这场台风的台风眼中,平静地看着它席卷一切,为她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重新把林溪的人生还给她。她会被关注会被讨论会被围堵也甚至会被攻击,可是只要身边有谭湛在,林溪就觉得自己能够迎接一切的困境和磨难。

除了这场车祸残酷又血腥的真相,按照谭湛的方案,他会一步步引导舆论,去反思去回想,他爱着林溪,但也绝不会因此全然偏袒林溪而变得不公正,相反,他的策划案里不偏不倚的让林溪都有些怀疑这位真的是自己男朋友吗?

对这期专题,谭湛根本不想仅仅停留在车祸真相上,他不想把节目做成一期八卦解密或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满足自己窥私欲的东西,他想要挖掘更多:多子女家庭对其中个别孩子的偏爱和袒护因而对另外孩子造成的伤害;对孩子某一方面天赋的培养是否就能忽视孩子综合素质以及社会常识的教育?社会是否太过偏袒所谓天才而从来忽视了那些在自己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工作的普通人?天才固然有他们独特无可替代的贡献,但平凡人支撑社会运作的点点滴滴难道就不值得赞扬吗?遭遇重大灾难变故后,除了身体上的康复,人们是否常常忽视精神上的康复?而针对林溪用林筝身份生活时候遭受到的攻击诅咒,谭湛也提出了思考:网络暴力是否应该予以立法制裁?社会是否应该更加健全福利保障制度教育体系,帮助那些因大病中断生活的人重返社会?以及最后,对那些有虐待、支配孩子作为赚钱工具没有尽到监护责任的家长,是否国内应当出台政策剥夺他们的监护权并且设定相应的法律责任?

谭湛一边准备材料一边觉得以林溪专题引申开去,能探讨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他不得不进行取舍,精益求精,在有限的专题节目时间里做到最大化的深入,把一切真相剖白给观众,但又不能太过,节目是需要懂得留白的艺术的,所有问题的探讨又不能太过刻意,必须点到为止,没有观众喜欢看说教一样的节目,因为说教也并没有用,你无法叫醒那些装睡的人,你只能去唤醒人们内心想要思考的种子。

这样全身心埋头准备了一周,谭湛才终于做出了令郑台长也颔首而自己也觉得满意的答卷,他也最终在规定的截止时间当天惊险地完成了所有素材和节目的录制。他把所有资料都交给了老徐和郑台长,自己也终于不再神经紧绷,既然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那对节目最终的结果和反响也不应当再有忐忑和遗憾了。

大概是无债一身轻,录制完毕以后,谭湛反而迎来了自己最为轻松的时光。离开播还有几天,这也是他和林溪最后能抓紧的只属于彼此的时光。

老徐看了谭湛录制的节目母带,即便他在工作上一向精益求精甚为挑剔,但面对谭湛这份“答卷”,他竟发现自己也完全没办法挑出刺来,破天荒的,他喝了几口闷茶,大手一挥,给谭湛批了几天假。谭湛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老徐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以后可以做社会新闻的题材了。”

短短一句话,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但却是语重心长的带着厚望和期待的,谭湛自进入星灿以来,是第一次听到老徐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他的内心感慨万千,而除了感慨之外,也是对自己的自豪和一种付出终于得到回报的愉悦。他知道,老徐这一次是真的认可自己了,也是第一次把谭湛当成是自己团队中的一员了,他拍自己肩膀的动作已经像是对待熟稔的下属,而不再是曾经那样疏离和充满距离感了。

走出星灿大楼的时候,谭湛被室外明媚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那一刻他甚至有点恍惚,曾经的他也迷茫过,也在老徐对自己冷眼旁观时失望过,也在旁人对自己“公子哥”的标签和偏见里愤怒过,然而这就是人生啊,不论是谁,富有或贫穷,男人或女人,都会经历风浪和困顿,可以迷失可以痛哭可以愤怒可以怨恨,但永远不能放弃,只要捏紧拳头,坚定地斩破那些荆棘,穿越迷雾,那风浪的尽头便是灿烂千阳。他和林溪,谁又没有走过黑暗呢。人生于这个世界,相比宇宙,又渺小又短暂,但又蕴含了无法预计的力量。

谭湛突然有些释然,他一向渴望的在新闻媒体界的成功,此刻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对林溪的专题节目,他已经尽力而为,做了自己作为新闻人应该做的一切,他已经没有遗憾,这是第一次,他对努力过后的结果,也不再那么苛刻的有必须胜利或成功的要求。在很多年以前,当他不顾反对选择投身新闻业的时候,他就有最坚定的信念,那不是自己在新闻业内出人头地,而是坚守新闻的理想和良心,一个真正的新闻媒体人,应该永远不断努力去追求真相,去挖掘人性,不畏艰险去报道黑暗,但又要让人们永远知晓光明将永远不灭,谭湛第一次开始接受自己或许并非会成为一个独特而知名的新闻人,但即便只是万千新闻从业者中最普通的一员,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会一点点的努力,一点点在自己的新闻岗位上奋斗,让新闻真相一点点的大白于世,让公平正义得到一点点的改变,让我们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一点点的变得更好,一点点的去温暖那些绝望的人,一点点的去帮助他们,虽然这一切可能十分缓慢,也可能每天的一点点努力,根本短期内看不到结果,但谭湛知道,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他将不断这样一步步走下去,因为这才是那么多年前他选择以新闻为业的初心。

谭湛穿过马路,他本来准备去马路对面的一家琴行买一点松香,林溪昨天和他说过,松香没有了,导致她怎么都觉得琴弓摩擦琴弦发出的音效都有些不同。然而刚穿过马路,他却被不远处广场上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片市民广场,平日里虽人流量也不少,但像今天这样,开始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驻步的情况并不多,他好奇地瞟了一眼,便忍不住也朝那里走去了。

他看到了他的林溪,她穿着黑色的大衣,正拿着她的大提琴,旁若无人地坐在广场的中央,也不顾他人的侧目,心无旁骛地开始拉起她的大提琴。

从她琴弦上传来的是海顿的《D大调第二号大提琴协奏曲》,而从周遭为她的音乐所驻足的人群来看,这恐怕并不是她在这里演奏的第一支曲子了,刚才的停顿也不过是两支曲子之间她休息调整的片刻。

谭湛并没有出声,他只是也站在人群里,安静地听着她演奏。

她说过的,提着大提琴在街头卖艺,原本一直是她想尝试的事情。谭湛也多半理解,她原本无法实现的缘由,那时候她太出名了,光是演出的日常就恨不得排满到第二年,甚至一周内,就要连续在七个不同的国家或城市演奏,她根本没有时间娱乐,更别说去街头卖艺了,何况她的经纪公司也不允许,她在随便的街头演奏,极有可能引发轰动,她的粉丝会蜂拥而至,人群一多,便会给当地带来安保压力,经纪公司也惧怕在混乱的环境里会伤害到她的安全。

而现在不一样,在谭湛的节目播出之前,林溪都还不完全是林溪,她还是一个顶着普通人身份的女孩子,能够自由的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在街头就这样随性地拉大提琴。

来往于广场的大多并非古典乐爱好者,然而音乐是有灵魂的,也是有共性的,不管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阿姨,还是那些年轻人,都为林溪的音乐所驻足,她从来这样,不管是大剧院演出,还是这样一场街头演出,都拿出了自己十二万分的力气,把自己整个灵魂扑到大提琴上一般地用力演奏,而那么拼命演绎的音乐不会不动人。

围着林溪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人嘈杂推搡,甚至大家都忘记了拿出手机拍视频,她的音乐就拥有这样的力量,悲伤又安宁,激烈又平静,矛盾又温柔,谭湛轻轻侧头,才发现他身后的女孩早已听得脸上满是泪痕。

这就是林溪啊,他的林溪。

谭湛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的女孩,他知道他演奏的有多投入,那是只属于她的曲子,她注入她的情绪,她的人生,她的疼痛,她的欢愉,她的黑暗,还有她的光明。

一曲终了,林溪终于抬头,似乎心灵感应般,她一眼就穿越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站在其中的谭湛,她收起了大提琴,朝他微笑,然后不顾众人的目光,拨开人群,跳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却紧紧相拥。周围的人群这才似乎反应过来,也不知是为了林溪刚才的音乐还是为了此时他们相拥的爱情,周遭响起了热烈而经久不息的掌声,这自然远远比不上林溪曾在各大剧院听过的观众鼓掌那么多那么响,然而林溪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截止到目前为止听过的最美妙的掌声。

林溪靠在谭湛的肩头,她又哭了,而她轻轻抬头的瞬间,才发现不远处已经有了绽放的早樱。

春天来了。这是她人生里所拥有过的最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