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额一沉,侧身看向那小奴。

却见她一双杏眼紧紧盯着他,不怕生,也无半分畏惧,心里猛然一震,不是那双眼睛,但她往日看他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几分倔强,几分娇嗔。

这一转身,他生生定住了脚步,竟一时无法再移开一分。

“那是我的。”

她的神色里,带了一丝委屈,指着他衣襟的位置。

张进大惊,喝斥道:“年小七,不得无礼!”

龙非离甚至没有多想,已挥手止住张进,凝眉看向朱七,“你叫年小七?”

“奴婢姓年,在家中排行第七,所以叫小七。”朱七点点头,手慢慢伸出,“我的东西呢?”

她叫小七。

他刚才便知道她叫小七,不然他不会问那一声,她也姓年?

龙非离眉宇皱蹙俞紧,轻声道:“什么东西。”

他淡淡一声,自己也并无察觉,反是茹妃等人注意到了,男人一贯清冷的声音此时温和了几分。

朱七走上前,咬唇道,“梳子,你刚才在地上捡的梳子是小七的。”

468无法放开

龙非离下意识伸手往怀里一按,那是他贴身收藏的东西,她昏迷前还紧握在手里的东西,他怎会错认?她睡了多久,这梳子就陪了他多久。

眸光抿进一丝严厉,冷冷盯了她一眼,他抑住自己想再看看那双眼睛的冲动,拂袖转身便走。

“我的梳子。”

背后的声音又惊又急,他分明听到她急追上来的脚步声,随之,背后的衣服被人紧攥住。

局“梳子还我!”

这什么状况!除了她那嫂嫂,她还没看到什么人敢这样对待她九哥过,这貌不惊人的小奴婢居然在敢千百双眼睛里一把攥住她九哥的龙袍。

这小奴是不想活还是想死?

百玉致呆呆看了旁边的夏桑一眼,便连夏桑也大为震惊。

张进闭了闭眼睛,搂住早瘫软在他怀里的妻子。

一喜一惊之间,毫厘之距,他这尚书搞不好今晚便得崩在这古怪的年小七手里,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怎么了?”茹妃听得声息不对,焦急地问旁边的大宫女,那宫婢在宫里多年,这时只见几乎半数的人都站起来,倾身看向场中皇上的袍子正被那代主献礼的小奴死死扯在手里,正吃惊不已,忙摄了心神,低声汇报茹妃。

各自的男人在交换着眼色,晶莹,霓裳互看一眼,竟不知是惊是笑,夏侯初皱眉看向陆凯,陆凯暗责自己一声,正要步下阶子,旁边的清风身形一跃,已到了朱七身旁,也不打话,抽剑便往她的手砍去。

朱七大骇…三年没见,清风这小子越发往神经病群体靠拢,她还没跟他算帐,他竟要砍她手臂,利芒袭挟着寒气袭来,她也只剩本能了,大叫一声,“阿离。”

为那双并不相似的眼睛,心里竟起了烦躁之感,又教那不识礼规的粗野小奴攥住袍裾,龙非离早已动了怒意,他性子狠辣,根本没有想过制止清风,猝然的一声断喊,他牢牢记紧有关那人的一切,明明并不是她的声音…便是当年他思忆她成狂,让容貌与她相仿的罗锦依着她对他的称呼唤他,还是张进那声音酷似她的小妾,也没有此时这浅浅一声让他震颤。

心思甚至尚未明确,他已飞快伸手将朱七虚抱进怀,另一手,二指微屈,往已递到女子身上的长剑刃上轻弹而去。

剑身猛地反弹回来,清风只觉虎口一痛,连退了多步才稳住身形,他一惊,怔愣地看向龙非离看去。

被抱进怀里,朱七心里一颤,却也顾不得在男人怀里乐淘,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便往龙非离袍里探去,本来以她的手脚,绝不可能有所得着,龙非离抱住她,微微出神,一时之间竟并无放开的想法,待得觉察,她已从他怀里拿了东西出来。

瘦小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两枚梳子。

龙非离一震,紧紧看着女人手心里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梳子。

便连上面的字图与那参差不齐的锯齿也模样仿佛。

若要辨认的话,只有新旧不同。

“原来你也有一把,那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可是,我的梳子,我还是要拿回的。”朱七将较新的梳子拿开,小心翼翼放回腰间的小荷包里。

她的手才刚刚从荷包里拿出来,却教男人一把握上。

他狠狠抓着她的手,便连他脸上的神色也是凶戾焦躁的。

“你怎么会有这梳子?谁是阿离?”

她静静看着他粗声质问她,看着他年轻俊毅的脸,从进来伊始便独自啜着烈酒的疏冷淡漠在她面前一一龟烈。

她心里轻轻笑着。

三年,纵使民间传说再多,说皇帝对年后怎样痴情,攻下一国,不过为一撮黄沙,但传说中终究是传说。

不管她所不知道的有关追追与他之间怎样,此刻,她终于经由自己证实,他爱着她,他仍深深恋着她。

她也不说话,只装做惶恐,看所有人惊恐地看着二人,看着他们的皇帝。

直到龙非离的手紧捏上她的肩膊。

她才嗫嚅道:“这是奴婢的未婚夫送奴婢的。”

龙非离紧拧着眉,他不确定自己想从这个小奴嘴里听到什么,却又确确实实想听她说些什么,从手指到身体,他绷得很紧,他猛然警觉,却依旧没有放开她。

眸里,是她突然低垂了的脸庞。

“他后来与别的女人好了,还有了孩子,这是他唯一留给奴婢的东西。他其实与奴婢已经没有关系,是奴婢惦念着,不肯死心。”

她的声音低低哑哑,又掺着丝嘲讽的笑意,龙非离心里越发焦躁,突听得她一声痛呼,他才意识到他几乎将她的肩胛握碎,手指松了力道,却仍将她禁锢在怀中。

“他叫什么名字?”

男人粗重的鼻息喷打在她脸上,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酒气,还有那阵熟悉的、轻挠着她身心的龙涎香味,凝上他的眉眼,“奴婢叫他阿离。”

一切似乎突然统统远去,眼里只剩她红了的眼睛,还有那双倔强里无处可诉的凄凉,龙非离心里又疼又怒,竟不想去思辨那所有的巧合和她唇角淡淡的计量,只狠狠扣着她的肩,沉声道:“给朕他的名姓,籍贯,朕替你做主!”

她轻轻一笑,攥着他衣襟的手一松,他大惊,却是她猝然昏倒在他怀里。

468服侍皇上

在继将“年小八”腹诽完以后,朱七将龙非离骂了数十遍,他居然不管她,将她扔回给刘诗敏。

他这人深沉闷,但好歹她也与他同床共枕三年,他明明是有些失控了的…她知道!

她有些气闷地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帐,耳畔是玉环与诗敏低声聊着的声音。

时间,现在是:宴毕甚晚。

局地点:离宫路上。

诈晕这招狗血也出了,还是没能留下来。

死梨,破梨,和追追上床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冷静,别让我回去,回去我整死你!

百幸得诗敏是个好女子,虽存了满腹疑问,但“年小八”顺势将话匣一绕,她也顺着“年小八”的话说去了,并没有逼问她。

她凝眸看了眼前面的另一乘马车张进与方画晴共乘一辆,微微皱眉,诗敏便罢,张进这人便不可应付了。回去以后,他会没有话吗?

一定不会!

要再进宫,得从谁身上下手好?

龙梓锦他们,都与璇玑交好,今晚她露了脸,他们只怕已将她看作别有用心的人

她抚抚脑门,沉沉的。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速而过,她心下一凛,这时间,往皇城外面而去的都是参宴的官眷马车,鲜少人独自骑马,难道是武将?

她正想着,一乘快骑从眼前掠过,与此同时她拉下帘帐,不想多事,却听得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请问是吏部尚书张大人的马乘?”

这声音阴媚尖戳,朱七吃了一惊,这人是内侍!

“郝公公有礼…此行正是张进的车骑。”

“张大人,可否将马车打住,咱家奉太后口谕,来传个话儿。”

马车晃动微摆,又倏然停住,刘诗敏秀眉蕴疑,朱七刚来得及与玉环交换个眼色,帘帐便被人撩开。

张进眸光深沉,道:“你们出来一下。”

出得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侍马而立,鹰鼻微勾,剪手在后,环了众人一眼,最后定在朱七身上,道:“小七姑娘,请跟咱家走一趟。”

玉环吃惊地握着朱七的手,朱七拍了拍她的手。

不远处的张进看着她,神色如晦。

灯火如豆,太后的寝宫,并不需要华光艳火。

茹妃斜卧在太妃榻上,似凝神思度着什么。

朱七抑住心中疑惑忧虑,与她见了礼,那茹妃淡淡道:“小七姑娘,坐吧,不必拘礼,像在宴上一般就可。”

郝公公引她上座,朱七也豁出去,从地上起来,坐到旁侧的椅上,只等茹妃发话明白是宴上她这名“出格”的小奴引起了茹妃的注意。

只是,茹妃宣她回来到底有何用意,别将她暗地正法了就成。

她正猜思着,只听得茹妃的声音又低低传来,“姑娘性子活泼,不但皇上,哀家也甚是中意。姑娘可有意去服侍皇上?”

那从前面宫人手里宫灯折出的光影,像细长的线,在地上划出淡淡的光亮,走在这条往日历经多次的路上,朱七笑哭难言。

确确实实没有料到茹妃与她的一席话。

实际上,当今的太后也没与她说了什么。

服侍皇上,四字已包含所有。

宴会上,谁管你真情还是假戏,她便是那有意勾引圣眷的女子。

而在茹妃看来,皇帝也似乎对她…动了些心思。

只是,宴上所见,较之三年前,妃嫔虽没急遽加剧,却也新增了不颜面,这三年,即使没有大肆选秀,内务府也选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宫。

那人似乎也没多阻止。

为何茹妃还要将她带回内苑?

当然,这于她来说是件大幸之事。

与茹妃共处数载,她第一次由衷感激那个女子。

她抚着手臂,想起臂上靠腋下被数名老嬷嬷在暗室里按着新添的那东西,不觉酸涩。

将微捋起的衣袖放下,龙非离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刚将陆凯打发离去,还有陆凯手上各院妃嫔的牌子。

今天是他的生辰,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应该宿在储秀殿里。

他自嘲一笑,眸光轻挑,看着手上的水珠。

他刚刚从内室出来,在这之前,他给她擦了身子,系上平安符。

按玉致所言,刘氏与她相识,似乎并不假。

只是,年小七张府的小婢,却绝不是张进的唆使。

张进还不敢。

虽然,自从重将张进放进翰林院到今天的位置,这个书生往日的棱角和意气已几乎全数打磨殆尽。

他冷冷一笑,是谁的主意。因为他三年不碰女人?

门外,脚步声由远至近,变得繁杂。

他略略皱眉。

陆凯的声音传进。

“皇上,太后娘娘有句话带过来。”

莫名的他生了丝烦躁,闭上眼睛,手指在桌上微微一敲。

书房的门,轻轻被推开,又关上。

469夜阑人静

半响不见声音,龙非离心里不悦,冷冷道:“搁下话就告退吧。”

房间,只闻到另一道薄薄的呼吸声,却仍无声息。

龙非离怒气顿生,猛地睁开眼睛来。

一个女子站在门边,手上挎着个藤篮子,眉尖蹙着,眸子微眯,打量着四周。

局一怔之下,龙非离冷冷笑开。

“滚!”

朱七咬咬牙,屁股往椅上一粘,仰起下巴,道:“我就不滚!是你娘让我过来给你侍夜”

百“朕不需要你侍夜!”

朱七一声微哼,又扑哧一笑,“谁给你侍夜来着,我说的是夜宵。”

看着眼前的笑脸,那微撅的嘴巴,那满眸的笑意,龙非离心里只有更加的躁怒,不是那张脸,但那样的笑,那带着那人神韵的笑,怒气张滥,竟又一时无法发作,狠狠盯着眼前的人。

“你不是说要给我作主的,为什么突然反脸不认人?”

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旮噪。

是,他当时甚至还说了那种可笑的话。

一声小七,一枚梳子,足够勾起了他的心魔。

还有那声阿离。

和她有关的种种,哪怕再细小,都是他的魇。

所以,他失控了,在所有人面前,做着那些可笑的事情。

熟知二人的人,都知道。

那时年少,还以为能用那些女人来缓解他的念想。

宛仪,罗锦,一个比一个相似又怎样?

但她们,所有与她酷似的女人都不是她!

所以,在眼前这个女人假意晕厥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清醒了。

母妃看不见,却也听得不漏,将她送来给他。

.嗯,他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