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彼此都紊乱了的津液和气息里微微拉开距离,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问,“梓锦,你还记得有关我名字的事吗?”

龙梓锦眸光一深,凝声道:“很多年前,有个小皇子在宫里行走玩耍的时候,遇着一个哭得伤心的小医女,那个医女新进宫,她没有人脉关系,人又耿直,不会讨好,得失了太医院的师傅,年关快到了,别的医僮医女都领到了新衣,只有她没有。”

她一笑,接过遥远的回忆,“后来,那小皇子命人给她做了一套新衣,又将她领回太医院,说那是他照看的人,太医院的人也不敢再对那小医女随意打骂,只是,那皇子很傲,仗着给了她一套新裳,将她原来的名字也改了,说他予她的便是霓裳羽衣。”

宫里岁月如梭,小皇子也早已忘记了这件生命中的小事,后来,小皇子成为了王爷。他们在宫里碰到过多次,却再没交集。直到很多年后,有一回筵席,王爷多喝了几盅,医女奉命去送解酒丸,才鼓起勇气,问他可还记得。

“霓裳。”听她柔柔道来,龙梓锦心里疼痛,将她揽紧,吻上她的发丝。

“梓锦,不要等,不必等,你自个多保重,好好照料垢儿,只要你记住这件事,崔霓裳便没有遗憾。”

龙梓紧咬紧牙,将她锢得死紧…从来没这一刻更笃定,并非感激,无关愧疚,他爱这个女子。

清晨,帝都长街。

是空气太薄还是她的呼吸过紧?越走,呼吸越紧窒。

吕宋牵马走在前面,让她不至于要用尽力气去掩饰此时的表情。

皇上与娘娘没有来。玉致与晶莹还有她们的夫婿都到了,还有龙梓锦在宫里的挚交好友。

“霓裳,十嫂,保重!”

玉致还在后面大着嗓门喊。霓裳咬紧牙,刻意去忽略还缭绕在耳畔适才告别之时众人的声音…只是,这些可以刻意,那,那个一直默默跟在她背后的男子呢?

她没有想到。

早上她出府的时候,那个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明明她从他怀里起来的时候,他还在睡。她看着管家在王府大门贴上镶黄封条。

她突然有些心惊,急急便行。

他一直在她后面跟着,她快,他快,她慢,他慢。转身前,她眸中有关他的最后一眼,是他一身民间青年汉子的粗布衣服,还有他肩上的包袱。

她想起昨夜入睡前,他在她耳蜗上低低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话。

“霓裳,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她猛然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子,只见那个男人在也顿住了脚步,双眸紧攫着她,眸光炙烁,满满是疼惜。

不远处的皇城城楼上,将所有情景收入目内,一名紫衣女子在白衣男子怀里仰起下巴,不解道:“阿离,为什么咱们不下去与玉致他们一起跟霓裳道别,我舍不得霓裳,不走不成吗?今儿个梓锦来向你辞行,你说赏他两件东西,那是什么?”

男子低头看她,目光深邃,狭长双眸里隐着一丝安静的爱怜,没有说话,将她环在胸前。

两件东西,一道王府封条,一套粗布衣服。不下去,是因为,也许最后谁也不会走!

509执子之手大结局(5)

昇平殿。

丫鬟关上门的时候,又偷偷看了房中那双人一眼,大人对公主素来疼爱有加,这些天却突然触上夏桑瞥来的目光,她一惊,不敢再看,急忙关上门。

二人各坐桌椅一端,夏桑沉默地吃着饭。玉致惴惴看着他,咬紧唇好一会,终于按捺不住,低低唤了声,夏桑。

夏桑没有应答,继续埋头吃饭。

局玉致一跺脚,哽咽道:“我已经够后悔难过了,你别不理我。”

对面的男人依旧眉眼冷淡。

“你再不理我,我就不吃饭。”玉致咬咬牙,道。

百夏桑一声冷笑,搁下碗,推门走了出去。

成亲多年,都是她欺负他,几时有过这样,但她知道夏桑一旦动了怒气,却比任何人都可怕,就跟她九哥一样,这些天他对她的不理不睬玉致心里难受,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后背一暖一紧,已被人抓进怀里。

她嘤嘤哭着,抬起头来,那人咬牙道:“吃饭。”

有些人,你再恼,却仍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

玉致又岂会不明白这个男人,点点头,又偎进他怀里,但九哥和嫂嫂怎么办?这十多天来,他们…她明知嫂嫂孩子心性,九哥又对嫂嫂…千不该,万不该因一时贪玩教嫂嫂用那种方法引诱九哥

凤鹫宫。

朱七趴在窗上,从微微开了道缝的窗子望出去…外面雪很大,那个男人又站在院子里,一身明黄尽履稠雪。

他每晚都会过来,她不给他进来,他便站安静地站在院子里,只要她一打开窗,便能看见他。

他身上都是雪。

似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向她凝来,他的眼睛很深,似乎要将她装进去一样。她一惊,关上窗。她不知道他是谁,她讨厌他,很讨厌。头很疼,她捧住头低低叫了起来。

刚拿了小毡想盖到她身上的蝶风大惊,“娘娘,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出去找皇上。”

那扇窗倏然闭合,龙非离自嘲一笑。

那天,她拗着他,要他给她洗澡,说夏桑会给玉致洗澡。

以前,她还昏睡的时候,他每晚帮她擦身,烟霞镇回来后,他不敢再这样。他是正常的男人,怎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情欲?储秀殿那天,他差点便对她失了控制。

终归还是拗不过她。那晚,他给她洗澡,也碰了她。只是,最终还是没让她变成他的,她哭着呼痛,拼命挣扎,叫喊着,龙修文,走开。

耳畔,陆凯的声音打断了他薄薄的思绪,“皇上,回去歇一歇吧,每晚在这里站到天亮,又去上朝,这大雪天的,你的身子受不住这折腾啊。”

龙非离微微摆手。

陆凯心里恻然,轻轻一叹,退到一旁。

龙非离将紧握的手心慢慢展开,那枚旧物已教时间磨得失去最初的雏形。

他以为,她可以忘掉,龙后庙那一晚却原来始终是她心里最深的痛。是啊,他忘不掉,更何况是她!四年前得悉她所有苦痛的那晚,他恨不得杀了龙修文,更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咬紧牙,她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差,不再和玉致她们亲近,将他也忘掉了,手心凉冷,他低头淡淡看着并不锋利的锯齿将手心戳穿。

握得太紧了。

他重重闭上眼睛,怎样才能让她快活一点?

急促的脚步声从廊子传来,“皇上,娘娘犯病了。”

蝶风从廊子奔出,眼睛红透。

这是哪里?四处云烟深锁。

朱七茫然地走着,又停了下来…前方有两个男人站着。一个衣饰明黄,一个青衫长袍。

她看不清二人面貌,只听得那青衣男人声音凝重,“佛祖施法留住白战枫最后一缕魂灵,白战枫肯舍,但公主魂魄里的凝魂之力实来自佛祖,龙王,你既来找我,我就知你果是猜到了。是,现在天界正乱,有大量神佛想控管三界,佛祖耗力与其抗衡,力量减弱,以致公主身上的情况越来越不稳,悲念愈大。”

那名一身金琥的男人淡淡道:“他力量不足,若他有损,则紫苏被悲邪之念困身,终不得快乐,这样即使她能在我身边,尝不到半分快乐又有何用,龙昊愿意相助。”

青袍男子苦笑,“你神力初复,还不能掌控自如,未必能办到,那是生死之劫,佛祖不愿你涉入,只待你他日再”

“我不为佛。”龙昊轻声道,“我知生死有定,不可篡改,但狼王虽死,仍有一魄在。若我身死,我只求佛破例一回,将她所有记忆抹去,让狼王重生陪着她,好等她在人间快活一生。”

“你宁愿她永远忘记你?”青衣男子素来明静的脸上,立现惊诧之色。

朱七怔怔看着那个叫龙昊的男子,他恰转过身,她就站在他不远的地方,他却似乎看不见。

他容颜极美,脸上神色淡漠,偏一双眸子深沉如泽,“我自是争取不死的,但若我死了,请尊者谨记你我今日最后之约。”

一念生死,快乐忘记,龙非离,你怎能如此平静?

一瞬,有什么在脑里随着眼底的冰凉在朱七脑里全部挣脱而出。

朱七醒来的时候,房中安静。

她心中惊乱,一看,只有蝶风坐在床沿,微微打着盹,这女子明显也已累极,眼底下一片浮青。

她一摇蝶风,咬牙道:“皇上呢?我睡了多久?”

510执子之手大结局(6)

金銮殿。

轻瞥一眼龙座上与官员谈话的男人,陆凯不觉蹙眉,他实在忧心皇帝的身体,那个大雪之夜,皇后娘娘突然陷入昏迷,皇上进房看她片刻,只交待让龙梓锦暂时摄政数天,便也突然离了宫。

十数天以后的深夜,也即昨晚,他回了来,却脸色极白,随即又一语不发到了凤鹫宫。谁也不知道这十多天里他去了哪里。

娘娘还在沉睡,他陪了她一宿。今儿个又匆匆上朝,与百官交谈,言语却与往日一样犀利清晰。

局饶是如此,陆凯仍忧虑不已,龙梓锦,夏桑等人同样目含担心,心想下朝以后,必须宣太医给他搭脉扣诊,仔细查看一下。

张进作为今届恩科监考之一,龙非离正与他商议有关事宜,突然有禁军进内禀报道:“禀皇上,太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百官惊诧。

百先祖早立下庭训,后宫不可干预朝政,这金銮殿是议处政务之所,虽是太后之尊,也不可随意进入。前太后虽野心极大,除少要之事,也极少踏入此地。如今,这茹太后却是?

龙非离略一拧眉,淡声道:“宣。”

稍顷,数名内侍扛抬着一顶软呢进了来,辇上薄有帘帐。

陆凯也正思异太后有何事要到这金銮殿上来说,待茹妃一开口,心里立时叹了口气。

茹妃竟是再提选秀之事!

她怎在这节骨眼上再提此事?龙非离早已吩咐下,在他有生之年,内务府罢黜此项庶务。

却有数名朝臣当即附议赞同,只因皇帝无嗣。数月前,皇上下了有谕旨,阐明四殿下龙无垢实为陵瑞王爷所出,只是养于宫中漪妃膝下。现交返陵瑞王府抚养。

龙梓锦,段玉桓与夏桑等人交换了个眼色,已为右相的夏侯初被众人推出,御座上龙非离猛然站起,嘴噙冷笑,眉目间已是一片怒气。

夏侯初头皮有点发麻,皇后情况难测,他也为龙非离子嗣的事犯愁,但他知龙非离心思,茹妃是皇帝亲母,不好让皇帝出口,他咬了咬牙,正要出言反驳那几名倡议的朝官,却听得茹妃道:“哀家知皇上与皇后年轻夫妻,鳒鲽情深,但若此事皇后也赞同呢?”

那个人还在昏睡中,何来赞同或反对!龙非离怒极反笑,冷笑道:“若皇后赞同,朕便按母妃所言。”

他正要吩咐将太后抬出金銮殿,却听看到有人从殿门缓缓走进,门外,雪后阳光正灿,光影偏逆,只映得来者裙踞微曳。

龙非离本已大怒,这时只想将这守殿的禁军斩杀,他们怎敢再放人乱闯这金銮!他冷冷看向段玉桓,刚要下杀令,却见所有人都望向殿门的方向,他眸光一沉,令道:“将这乱闯金銮殿之人拖出,乱棍打死。”

“噢,皇上要杀臣妾吗?”

声音轻婉,却如厚重棍棒敲打落身,身子也颤抖起来,龙非离却只敢缓缓侧头,怕这一刹只是迷幻错觉,动作一重,便即消失无踪。

毡染深红,蜿蜒连绵…来人一身绛紫长裙委地,双手平扣在腰间玉璎前,发挽浅髻,头上没有任何饰物,只用一枚凤冠束了发,娥眉弯弯若春山轻黛,眸眼含嗔,婉转潋滟。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下颌微仰,浅浅反问。

龙非离说不出心里那感觉,脑里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她好了!她好了!那场恶战,要他再多十分痛伤,他也愿意。

再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掀衣摆,从阶上拾级而下,向她奔去。

她在红毡上停了脚步,深深凝着她,乖巧安静,似只等着他的走近。

到得她面前,他迫不及待伸手便要将她拥进怀,哪管这是不是金銮殿,四周又有多少人!

她却盈盈下拜,避开了他,柔声道:“皇上恕罪,臣妾斗胆进殿,只为报禀,母妃的提议,臣妾并无异议。”

他的手便僵在半空,她月眉浅挑,“若皇上不斩,那臣妾先行告退。”

她话语一落,便返身出殿。

夏侯初还微张着嘴,龙梓锦等人早已惊呆!百官震惊,都说皇后自醒来便患臆痴之症,被皇帝养在深宫,如今看来,这位娘娘举止秀庄大气,语落如珠玉,哪有半分痴傻!

张进怔怔看着那远走的身影,只觉喉咙紧涩。事过多年,再见这个女子,无绝美之貌,不以华服深妆,竟也是一身风华。

他突然想起家中那个姬妾,她的声音哪里似这位娘娘。纵使声音相若,她也不是她!

他与诗敏是指腹为婚之义,可是,他心慕之人,他永不可企及。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独宠无双。

他心里一阵惆怅酸痛,却见皇帝已袖袍一拂,已快步向殿门追去。

夏侯初呆了呆,不合时宜地喊了一句,“皇上,那选秀之事”

殿门外阳光将男人高大的身子裹在金色银鳞中,年轻的王声音怒急吼来,“容后再议!退朝!”

众人一怔,夏桑率先笑了出来,这一容后,只怕是后议无期了!

龙梓锦走到茹妃的辇驾旁,低声道:“母后,依儿臣看,这选秀之事…就免了吧。”

茹妃低笑,招手示意几人靠近,道:“十儿啊,这并非哀家的主意,是你那九嫂一醒来就来华容宫求的哀家,倒不知你九哥这次是哪里惹着她了,只是,既是他自己的媳妇,就让他自己去哄吧。”

龙梓锦一听,懵了,段玉桓几人面面相觑,好一会,才哈哈大笑起来。百官一时惊讶,不知这几位大人在笑什么。

511执子之手大结局(7)

储秀殿。

朱七看了一眼杵在书房门外的男人,微微一惊,明明她比他先走,他却比她快,不就是会轻功么,她冷哼一声,返身便走。

龙非离却比快,身形一下横亘在她前头,伸手便去握她的手,她急急后退。他看了她一眼,突然欺身上前,将她横抱起,踢门便进。

朱七心头恼怒,冷声道:“放开我。”

局陆凯随龙非离过了来,这时忙替二人在门外关上门。

“擢选秀女的事,是你的主意?”

他将她放下,却改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他语气平稳,但手却轻颤着,她明白他心里的狂喜。

百她咬牙侧过头,淡淡道:“是。”

“你明知道,朕不会”

她冷冷打断他,“被人逼迫着做自己不原意的事,是不是很恼火?”

“朕不会恼你。”

他声音温和。

朱七心里一疼,迎上他的目光,“龙非离,你不恼是你的事,我会不会恼,会不会不愿意,你就没有想过吗?”

龙非离一怔,按住她瘦薄的肩胛,心里疼痛,脱口道:“你说我哪里做错了?我改。”

朱七也是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怔了半晌,才狠狠甩开他的手,走到一边,眼中酸涩,抬手擦了擦眼睛。

龙非离却看不得她这样,走了过去,正要相询,却听得她低声道:“你以为忘了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吗?大哥若能重生,我自是千愿万愿,但我不要忘记你。”

她突然狠狠盯着他,“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是我的丈夫。”

龙非离浑身一震,她知道了他与佛陀的约定!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悉这事的,但他明白她此刻的怒气。

那时,她的神识越发模糊,每日痛苦,他没有办法。他只想她能快乐一点。

见鬼的放手!

若他真的能放手,他已经回不来,那场战斗,他负了最重的伤。

但他放不下她。

所以,他回来了。

“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