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没好气地道:“有。”

“说吧。”

喜喜本来还觉得张良娣最后几句帮他在自己心中提升了不少好感,结果因这两句话全都降至冰点。她一边暗骂他无情,一边理清头绪,说道:“宋神医刚走不久,张良娣就过来看我,结果没说两句,她就拿了匕首出来给了自己一刀,还说用她一个人的命可以救张家二十七口人的命。”

墨白问道:“就这么简单?”

“是。”

“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刺的。”

墨白皱眉:“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宋神医会救我,如果我逃了,我就是凶手;如果我留下来,那我也会被认为是凶手。”

“所以你就用了鱼死网破的方法?”

“嗯,只有这样,我才能自保。”

墨白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说道:“万一宋神医不在府里,你就死了,不怕吗?”

喜喜轻哼一声:“怕,但我不那么做,我就真死了。”她半睁开眼看他,“如果我不刺自己这一刀,我被认定为凶手,而已经跟人袒露我就是你未婚妻的你,也难逃责任。我看…张良娣要陷害的不是我一个当铺小掌柜,而是你们墨家。”

墨白见她苍白着脸说得意的话,说道:“我知道了。”

“…你不跟我道谢吗?”

“嗯,谢了。”

“…语气不对。”喜喜跟他讨债,说话一用力,又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冒冷汗。

他修长微凉的手抚在额上,抹去汗珠,声音意外地轻缓,虽冷却不是寒冰刺骨的那种冷,也不是一贯的冷腔调:“好好休息。”

喜喜静静地看着他,乖乖地“哦”了一声,好像什么焦虑都没了。

墨白离开房间,背后木门轻关,思绪却没被关断。他凝眸注视前方,笼罩在院子里的杀气已经溢满,连他自己都闻到了。

张良娣受制于人,被迫当场自尽在云喜喜面前。而云喜喜说得没错,她是他的未婚妻,一旦她被扣上杀死太子爱妾的罪名,那墨家也会被认定为乱臣贼子。

他没有想到的是云喜喜竟然会用这种法子去化解危机,虽然冒险,却很有用。那看着只爱金银,又胆小怕事的人,却让他刮目相看。

墨白凝神静气,继续沉思这千丝万缕的事。

孔城主曾说过,指使他杀自己的人是皇族中人。

那这次呢?

最有嫌疑的是太子,但太子背后的人,是圣上。

朝廷要铲除势力庞大的墨家并不奇怪,所以墨家一直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安守封地。可哪怕是如此,朝廷仍不愿放过墨家吗?

白烟驻足在一旁,旁人如此凝神细想,又恼怒不已的模样,她很久没见到过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喜喜睡不着,稍微一动弹,就疼得死去活来。偏宋神医刚才说了,要她继续装睡,别让太子的人发现,以至于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宋…神医。”喜喜气若游丝,“感觉纱布里的草药又被血给沾湿了,你再不给我…换、换药,估计我就死了。”

宋神医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死,就算你肋骨断了腿折了心破了个洞,我也能把你救活。”

“…你难道真救过那种伤者吗?”

“救过,就是你口中的包菜姑娘。”宋神医叹道,“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好好的非要在悬崖边上跟人比武,那儿多滑,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我本来在山崖下面隐居得好好的,结果救了她一命,就被她拽上山崖,拉到墨家当大夫。”

“原来你们还有这个渊源。”喜喜见他将药放在一旁像是要走,睁大了眼,“你真打算看着我死吗?不上药?”

“哎呀,难道喜喜姑娘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你的伤口在那里,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喜喜明了:“那你赶紧去换包菜姑娘进来。”

“哎呀呀。”宋神医连连摆手,“那种笨手笨脚,只会武功一点都不体贴的人,我怎么能放心让她给你上药,而且你看看你现在包扎得如此齐整的纱布,肯定不是她所为。”

不是他也不是她,那…喜喜脸上腾起两片浅淡红云:“不、不要告诉我是、是…”

宋神医讳莫如深笑了笑,又道:“倒也不必害羞,毕竟迟早要‘坦诚相对’的。而且…城主也说了,反正只是一块扁平的木板,他亲自来也没什么,于是就把我赶走了。”

扁平的木板?!!!喜喜心里顿时炸开七八个爆竹,噼里啪啦炸了个满天飞。

可恶的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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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觉得云喜喜要吃了自己。

从他进屋到拿起药,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愈发强烈,他板着脸道:“看来你精神了很多,宋神医配的药果然有效。”

喜喜把牙咬得吱吱响,就算她是块木板,也是块凹凸有致的木板,一点都不平,不扁,他瞎么!

手指要触及衣襟,喜喜吃力地抬手抓住:“男女授受不亲。”

墨白没有搭理,拨开她的手,撩开衣襟,白净的锁骨落入眼中。喜喜又抓他的手,咬牙道:“我不是扁平的木板。”

墨白莫名其妙:“你当然不是木板。”

“我…”喜喜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宋神棍…墨白其实什么也没说过吧。

“既然要我来上药,就不要说废话。”

喜喜听见,心口更疼了,那该死的宋神棍,竟然坑了他俩。伤口实在太疼,喜喜不动了,闭眼让他敷药,看多两眼她又不会少两块肉。

墨白取下那缠绕伤口的纱布,将草药轻轻刮下时,就见她脸色白如宣纸,身体微微发抖,看得出十分疼。他很快替她清洗好伤口,将草药重新敷上,缠上纱布。完成这个过程,她竟是半句都没出声。

温热湿润的面巾触及脸上,喜喜才睁开眼,见他为自己擦拭面颊,神情认真,眉间是一如既往微微锁起,依旧是一盘冷面。

“我问你个问题。”

“嗯。”

喜喜咬牙:“你什么时候弄死太子那个王八蛋?”

墨白手势一顿:“未必是太子指使的,但他的嫌疑最大。可是用这种方法来陷害墨家,不能一举击溃的话,他连太子也做不成,会这么愚蠢吗?”

“可如果真的陷害成功,那就不难做到了,墨城对朝廷的威胁这么大,太子登基之前,也想把大权收回吧。连我这等平民都知道,墨城稍有动作,太子就要对月流珠。”

“对月流珠么…”墨白收起脸帕,见她脖子上沾有些许草药,又轻轻擦去,“白烟已经去查了,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可如果真是太子,不怕他又下黑手吗?”

“如果真是他,我倒希望他再来一击,最好做得明显些。”那样证据就容易找,不会被动了。墨白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跟她聊墨城大事。他不是将她当作个小小村姑,日后履行承诺娶进门来供着做墨夫人么,怎么会跟她说这么多?

喜喜也有些累了,动了脑子更累,又将入梦境,低语:“兔爷你要好好养,不要让它过来,不然看见我受伤,它会难过的。”

墨白边给她盖好被子边说道:“兔子怎么会难过?”

喜喜梦呓答话:“它可是我儿子,当然会心疼我。”

墨白嘴唇微抿,她还真把兔子当儿子养了。他见她已经入梦,从轻缓的呼吸听来,都觉少了醒时的精神气。他又坐了半晌,这才回自己房里。

跨步进去时,他又对太子府侍卫说道:“去买一筐胡萝卜来。”

走进里面,兔爷四肢趴在床上睡得正香,长长的耳朵似听见声音轻轻晃了晃,似乎是见来者是他,收了收腿,又合眼继续睡。

墨白坐下身,想了想说道:“你主人出门了。”

兔爷睁眼看他。

“过两天回来。”

兔爷立刻趴了回去,睡觉。

墨白摸摸它的耳朵,这兔子果然有灵性,看来好像的确是能当儿子养。

不对…他摸摸自己额头,难道他也中暑了?

喜喜尽心尽力“昏迷”着,每次一有人进院子就打死不动,五天下来,她感觉再不下地走走,骨头就要变脆了。可她刚要起身,就被墨白伸手压下,还冲她挑眉:“躺着。”

喜喜满眼幽怨:“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嗯。”

“从前有个人,她躺了五天,然后疯了。”

“哦。”

喜喜幽幽叹气,遇人不淑啊,她问道:“包菜护卫还没查到真相吗?”

墨白说道:“白烟去查了,朝廷也来了人查,几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下人证言是你要和张良娣说悄悄话,才让她们出去。而且匕首上还刻了个云字,门窗未开,不可能有刺客来过。”

喜喜不由冷笑:“我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么,还要在匕首上刻自己的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我看过匕首,从痕迹来看,字是新刻的。”墨白见她不惊不惧,问道,“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当真不怕吗?”

“不怕,不是有你么。”喜喜弯如月牙的眼里满是戏谑,“我如果被定罪,墨家的麻烦就大了。可以你的脾气和手腕,怎么可能被我拖下水?所以你不得不保我周全,哪怕你想丢了我这颗棋子,也暂时丢不了。”

虽然她说的确实没错,墨家和她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可这话听来总觉心中不悦。墨白声调淡漠:“你总说墨家不在乎你,可你又何曾将自己当作过墨家人。”

话挑明在前,喜喜也不客气了:“是你强抢民女,还要我对墨家死心塌地吗?你以为谁都稀罕你们墨家的权势和钱财,就算有那些也不行,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行。金山银山,比不过我家小当铺,换不来我家兔爷,哼!”

墨白半晌不语,心里想着她能说这么一大段话,中气十足,看来的确是恢复得差不多了。见她还要愤愤发言,他拿过一旁的药:“换药。”

每次换药都疼得心发抖的喜喜痛苦低吟,捂住心口往床里边挪。墨白俯身把她捞了回来,喜喜痛苦地道:“你这是报复。”

墨白面无波澜:“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报复。”

混账话要不要说得这么心安理得呀!喜喜哀号一声,又被他捆成了粽子。

刚包扎好,外面就传来叩门声:“城主,太子进院子了,要见您。”

喜喜立刻闭上嘴,装晕的好处是可以不正面答复太子追问当天的情形,给墨白争取更多时间调查幕后真相,她也能好好养伤。

见他出去,又进来个娇媚佳人,喜喜瞧见她手上端着的鸡汤,胃就默默地翻腾,不可抑制地干呕了下。白烟瞪大眼,笑得讳莫如深:“难不成是有了?”

喜喜白了她一眼,没搭腔。

白烟笑盈盈地坐在一旁:“城主赶苍蝇去了,不在院子里,你可以小声说话,有人来了我会亲手把你的嘴堵上。”

喜喜这才长叹:“我不想再喝鸡汤了,我想吃其他的。”

“鸡汤补身子,对你的伤好。”白烟将她扶起,又道,“刚才你对我们城主可真凶真薄情,我差点就忍不住进来揍你一顿了。”

喜喜懒懒地道:“得罪个有这么多人拥护的主,看来我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白烟顿时笑靥如花:“我真想用鸡腿塞满你的嘴。”

喜喜警惕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包菜姑娘你要讲道理。”

“那我就跟你讲道理。如果城主真的不在乎你,为什么你出事当天,城主会那么护着你?你以为当时太子不想把你带走吗?是城主拦下了。好,就算这个不算,那第二天圣上召城主进宫,问他你是不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城主大可以说不是,但他没有。凭借墨城的势力,只要城主矢口否认,朝廷也没有办法。”

喜喜忙道:“他怎么说?”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见她还在意,白烟脸色才稍微好了些:“毫不迟疑地说是,你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不是那句话,现在你已经在死牢,我们也在回城的路上。谁想你非但不感激,还说城主不在乎你。”

喜喜的心口又疼又堵:“我不满的是他强人所难,非要留我在墨家。”

白烟顿了顿,算是认了这个理:“所以城主很认真地在补偿。”

有些事又哪里是能补偿的,喜喜只想过平淡安静的日子,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太爷爷要及时金盆洗手,安心在一个小地方开个小小当铺。哪怕是一家过得清贫了,也不肯再去将地洞里的那些财宝拿出来。

白烟还想嘴碎几句,听见有人过来,将鸡汤从她手上拿回。

饿了一晚的喜喜突然发现鸡汤的可贵,可已经晚了,刚要抢就被她巴掌盖脸一掌压下,点了穴道助她静躺。

“御医亲自来看过,说不应该昏迷这么久的,墨城主手下的那名神医,只怕身份有待商榷。”

原来是太子来了。他还真是关心她,每天带三个御医来把脉,还妄图用针扎醒她。

门外的人说着话,已经走进里面来。从脚步声听来,喜喜可以判定一起进来的还有墨白,另外还有四五个人。

白烟将珠帘放下,站在床前说道:“云姑娘还没有醒来。”

皇甫神意视线往她身后扫去:“倒是昏迷很久了。”

墨白说道:“喜喜她不会武功,身体弱。对了,这几日我的护卫和殿下的护卫一起追查线索,也查出了一些头绪。”

皇甫神意问道:“哦?是什么头绪?”

白烟上前说道:“张良娣死得蹊跷,我们想寻她的家人问话,谁想其家人已经不知所终。好在老天开眼,到底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一个活口。”

皇甫神意眼神微闪:“他可有说什么?”

白烟说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张良娣出事的两个时辰前,家人就被人挟持走了,那挟持的人中,他还认得一个。但奈何不会作画,因此我们城主已经寻了画师。他只是受了刺激,心绪不定,已让他服药躺下,估摸着明日才能醒。等他醒后,再告知画师,画像就会送来。到时候就能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皇甫神意说道,“果然墨城的人办事得力,我们王府的人办事若有你们一半细心,日后定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说罢,又扫了一眼身边几人。

那四名护卫神情一凛,颔首躬身,大气不敢出。

“不知那位张家人在何处?”

墨白说道:“我已将他安置好,为了他的安全,等画像送来,确认那劫持的人,再让他出来不迟。”

皇甫神意连连应声,又道:“不如先去后院共饮一杯,反正是明日的事了。”

“也好。”墨白随太子同出,又偏头对白烟说道,“宋神医应该快将药配好了,你去拿过来,等会我来换药。”

皇甫神意笑道:“听闻云姑娘受伤之后,都是墨城主亲自为她换药,这种见血的活,为何不交给别人?”

墨白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亲自来,我才能安心。”

“日后两位定是伉俪情深,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承太子吉言。”

全将话听入耳的喜喜想,还好刚才没有喝鸡汤,否则非得吐出来。

那只熊猫什么时候这么情深了?

不要吓她好不好。

话越听越腻味,毫无可取的地方,听着听着喜喜就真的睡着了。

太子府中,夜深人静,长廊上灯笼半丈一盏,映得廊道明亮,犹如天上银河。

太子书房中静无一人,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听见长廊那边有人过来,目光警惕地看去,看见来人,面色才和悦,露出恭敬之色来:“吴先生。”

吴为负手走来,面上淡漠:“开门,好好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