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宋金略一想,问,“是不是跟海螺的味道差不多?”

唐三胖说:“海螺是大海的味道,田螺是河流的味道。”

宋金想了想河流的味道,嗯?有味道吗?他问:“那是什么味道?”

唐三胖说:“没处理好带点泥腥味,处理好了就没了。”

只要不是鱼,宋金就没有意见,赶紧刷干净牙,说:“走,去摸田螺。”他见他提着的桶有动静,探头一瞧,有四条鱼,看得他头皮发麻,“这鱼怎么办?”

唐三胖说:“简单啊,腌着。等会抓了田螺,也能一块吃。”

宋金不解,鱼和田螺还能一块做菜?不过他对唐三胖有信心,也不问这么多。

唐三胖几乎没有怎么去想菜肴,说:“你杀鱼,我去拿盐和找个罐子,腌三条吧,留一条养着。”

已然成为杀鱼高手的宋金没有拒绝,接过桶就去找他的刀。

刮鳞开肚,拔腮去内脏,用水一冲,就干净了。

唐三胖从屋里找了个瓦罐,用盐把鱼全都抹遍,又加了一把碎辣椒。他本来想放个柠檬,但没有。左右看看,看见几个早上摘错了的脆生李子,咬了一口,差点没把他的牙给酸掉。他将李子拍碎,和鱼一起放进瓦罐里,用泥封好罐口,就抱进屋里的阴凉处放着了。

等忙完腌鱼的事,两人提着桶去河里摸田螺。想到可以换新菜色,没有吃早饭的两个人都不觉得饿了。

河在村子外面,宽有四五米,深不过半臂,是一条非常清浅的河流。

宋金拎着桶走到河边,只见水流清澈,水底的石头清晰可见。身体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耳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十分的舒服。

“我们市竟然还有这么干净的河,难得。”宋金说,“以后我要来这里盖个别墅,夏天来避暑。”

唐三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卷着裤腿说:“你可千万别来盖别墅,万一你的朋友们闻风过来,这里就要变成新的开发区了,这河也别想再有了。”

“也对。”宋金脱了鞋卷裤腿,问,“不过三胖,要是这里成了开发区,那村民也就富有了。你是想要钱,还是要环境?”

唐三胖想了会,才说:“五十岁以前会要钱,五十岁以后要环境。”

“真现实,不过我欣赏你这种会变通的性格,不死板。”宋金喜欢唐三胖的乐观积极和灵活变通的想法,相比之下,他的思维远比不上唐三胖。

但从现在起他会试着做出改变的。

人要与时俱进,否则会被时代淘汰。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坚信的理念,然而这几年居于高位,渐渐就忘了。

如今重回青春年华,大概就是要让他重新明白这个道理。

夏日早晨的河水微凉,河水没过脚踝,舒服得让唐三胖情不自禁感慨了声“舒坦”。他偏头说:“金哥,水里青苔多,你走慢点,别摔跤。”

宋金不耐烦了,说:“我又不是三岁小毛孩,你怎么老是用家长的语气叮嘱我。”

唐三胖轻轻叹息:“谁让我没有做过谁的爹呢,让我过过瘾。”

宋金转念一想,觉得这话不对,抓了一块石头就往他旁边扔,水花溅得半天高。

“我可去你妈的。”

“嘿嘿。”唐三胖抹掉脸上的水,手里已经多了个黑褐色的东西,说,“这就是田螺啊,螺纹比这个长好几圈的是石螺,都是能吃的,太小的就扔了,没肉。”

“好好好。”宋金照着他的样子俯身找,一会就找到田螺。河里的螺比海螺小不少,但大概是河水干净,这螺也没海螺的海腥味,倒是不觉得手腥。

宋金估摸是村里没人吃这个,所以没走多远,就已经摸了不少。

唐三胖身体太胖,本身弯下腰肚子就难受,一团团的肉在阻挡他的视线,没摸多久,肚子勒得疼。

“三胖,这是…”宋金朝他举起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半圆壳子,常识告诉他,这东西他是认识的,“河蚌?”

“是河蚌!”唐三胖努力弯身朝水里摸,不一会就摸到一个巴掌大的蚌壳了,他欢喜地说,“这河清澈,长在这的河蚌泥腥味少。要是在池塘里捞的河蚌,养两天都养不干净,河里的最好,养半天就能吃了。”

“那快捡快捡。”

两人加快了速度,但唐三胖的体质实在是太差,过了十分钟,他觉得自己肚子要炸了,腰也要断了,脸上全冒出了虚汗,就连衣服都湿了大半。

他挺着自己的腰往岸边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说:“金哥,我累,你先捡,我歇会。”

宋金看看他,说:“三胖,你真的得减肥了。”

唐三胖一听,觉得自己更累了。他干脆往河水里一躺,被清凉的河水一浇,就凉快了下来。他看着白云朵朵湛蓝的天,有些着迷。蓝色的天穹,软绵的云朵,最常见的景致,却漂亮极了。

可他的人生却好像并不漂亮。

从小就被人嘲讽肥胖,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管不住嘴。长大后他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可舒服了。

但同时也失去了很多。

比如跟同事们的户外活动,比如各种出差,比如做了一辈子单身狗。

宋金知道他难受,也不喊他起来,自己继续摸田螺捡河蚌。一会他突然听唐三胖开口了:“金哥,你说我要是瘦个一百斤,是不是人就不会这么油腻了?”

第21章

听见他这么说, 宋金说:“那肯定。你下决心减肥了?”

唐三胖又想了很久很久, 才说:“不。”

“…你拿我寻开心啊。”

唐三胖好奇问:“为什么我想减肥你这么开心?”

“毕竟减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唐三胖突然明白了,宋金这是把自己的开心建立在了他痛苦减肥的基础上, 他说:“金哥你这人心眼坏啊。”

宋金把眼一弯,说:“你才知道。”

唐三胖叹气,坐起身又歇了半晌,才再次动身去捞河蚌,摸田螺。

不过一个小时,两人都已经把桶装满了。

木桶里都是螺和蚌,沉甸甸的。提回家后,唐三胖就把它们全都倒进水井一旁的用水泥修成的四方小水池里,放了水后就滴食用油。

宋金问:“为什么放油进里头?”

“好让它们吐沙子, 养干净了吃才不会带上泥沙, 不然一口一个嘎嘣脆。”唐三胖说, “我去跟村里人买点辣椒,看看谁家有紫苏, 摘点叶子。”

“紫苏?”宋金一想, 说,“我知道这是一种药。”

“对, 拿来做炒田螺的配料是绝妙啊。”唐三胖说,“夏天必不可少的除了小龙虾,就是炒田螺。坐在大排档里点一盘辣椒紫苏爆炒田螺, 再配上一瓶冰啤酒, 一口吸一个, 妙啊…”

他光是回想,就要被溢出脑海的香气给馋得流口水了。

“我去讨辣椒了!”

唐三胖对食物有着异常的坚忍执着,为了吃的可以做任何事,甚至会觉得难度降低了一半。

他拿着何大进给自己的钱,去跟村民买辣椒。村民听见他要几根辣椒,就直接给他了,一毛钱都不肯收。

辣椒讨到了,但紫苏叶却没有人栽种,他想着紫苏也算是杂草,说不定会有野生的,于是跑去长草的地方走了一圈,还真给他发现了两棵。

这两株紫苏长得有一条腿那么高,叶子已经染上紫色,紫中带绿,在一片野草中十分好认。

唐三胖闻了闻气味,带着丝丝辛味,有着它独特的气味。他忙各自摘了一半叶子,没敢摘完,怕它们来不及长给自己吃。

现在配料齐全了,就是差冰镇啤酒啊。

没有冰啤酒的炒田螺,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灵魂。

不过就算只有一半,那也至少可以满足现在一穷二白的自己。

唐三胖满足一笑,带着配料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就把紫苏叶过了一遍水,放在没有太阳的地方,准备等何大进回来就炒田螺。河蚌到了中午可以收拾干净炒了做菜。

谁想没到中午,他们刚洗米下锅,就听见门外有拉手刹的“咯吱”声,两人闻讯出来,竟然是何大进回来了。

车箱空空如也,就连竹筐都没有。唐三胖大喜,问:“有人把竹筐都一起买了?那今天可发财了。”

宋金见何大进脸色不对,把兴奋的唐三胖拉了回来,说:“东西丢了吧?”

何大进的脸本来就黑,这会更是黑沉沉的,眼睛都没了神采,他说:“城管突然赶街,把我们这些没有摊位的追得到处跑。要不是我跑得快,连小三轮都要被没收了。”

唐三胖顿觉可惜,但还是说:“没事,你也不想的。”

宋金也不关城管的事,也不嘲讽何大进,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更关心的是结果,他问:“那些东西一点都没卖?”

“卖了点。”何大进从兜里掏钱,交给了唐三胖,说,“蝉和桃胶都卖了,早上去得早,新鲜,那些妇女跟抢金子似的。就是桃子和李子,才卖了五六斤。城管一来,我都来不及搬走,全没了…”

他说着叹了一大口气,手往腰边摸,又摸了个空。一烦就想抽烟,但他舍不得拿钱去买烟,就算是土烟那也得好几块钱一斤。

唐三胖数了数手里的钱,说:“一共两百四十七。”

“桃胶少,但卖得好,三斤卖了一百。”何大进说,“等会我去给我大儿媳分钱,桃子李子和桃胶总价的两成是…”

“等等。”宋金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凭什么桃胶要给她分成?”

何大进说:“桃胶也是果园的东西。”

宋金说:“可是她不知道桃胶能卖钱,所以不分给她也没关系。”

“这不行,这是骗人。”

“什么骗人?”

唐三胖左右衡量,说:“金哥,羊毛出在羊身上,桃胶也是果园的产物,按理说是得分钱的。”他知道宋金会生气,急忙说,“但是像蝉这种外来物就不用分钱,你看我和大进哥就没让你分过蝉的钱…”

“闭嘴!”宋金还是忍不住开骂了,“你们两个老实人!老实人,没饭吃!分什么分,那是果园的额外产物,她不知道,你们还主动去暴丨露自己的收入,醒醒好吗,小兔崽子们。”

何大进皱起了眉头,说:“宋金,生意人得讲信用不是吗?”

宋金几乎跳了起来,说:“讲个屁,老子是奸商!”

他真想一脚踹飞这两个老实人,让他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

“不管怎么样,这钱我是不会分的,要分的话,我们也分道扬镳!”

何大进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啊?什么羊?什么膘?羊长膘了?夏天不大长的吧,你咋这么没文化。”

宋金:“…”

妈的,竟然被一个没文化的人嘲讽没文化,何大进这个王八羔子简直要把他气死。

唐三胖立刻出来打圆场,说:“这件事很好解决啊,你们不要吵,听我说。”

宋金没好气问:“什么办法?”

唐三胖说:“桃胶卖了一百,那我们分成三等份。金哥参与了摘、修剪、晾晒的流程,一条龙下来,就分40块钱吧,我和大进哥各自得30。大家自由分配,要分成就分成,不分成就自己留着。”

宋金一想,说:“这还行,不过摘和修剪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我不贪这个小便宜,这十块钱,充公买盐。还有,至今为止赚的钱,全都分三等份。买公用的东西就凑钱,私底下怎么花,谁都不许管。”

何大进说:“我没意见。”

事情算是完美解决,不过宋金算是明白了,他跟这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的观点是完全不同的。现在还只是件小事,但万一碰到什么大事,估计他们没有人会跟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上。

那以后肯定要被束缚,因为投票投不过他俩。

深谋远虑的宋金已经开始细想以后的事情,他是要拉拢一个人过来,还是尽早有自己的打算,离开何家村?

拉拢不易,何大进和唐三胖都是姓“善”名“傻”的。

那只有选后者了。

唐三胖没有宋金的花花心思,解决完这事,他就去看养在浅水池里的河蚌了。被浇了油的河蚌吐了不少沙子,唐三胖随手开了一个,里面的肉质肥美干净,沙子都吐干净了。

他拿了盆来,将一水池的河蚌都开了。宋金不一会也来帮忙,连续开了二十几个,蚌壳堆了半腿高,但一瞧盆里的肉,也就一巴掌的事。他讶然说:“就这么点?”

“是啊,瞧着大,但肉不多。待会一炒更少,这一池子估计也就是一碟菜。”

宋金说:“亏老子捞得这么辛苦,不划算。”

唐三胖说:“免费换口味,划算呀。”

宋金还是摇头,捞了半天才这么点,他宁可吃鱼。他又想起田螺来,拿起一瞧,那肉都缩在里头看不见,但就算里面全是肉,也还比不上小指甲盖大。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这可怎么吃?”

“简单啊,把它的屁股剪掉,炒熟了用嘴一嘬,‘滋溜’一声就出来了。”唐三胖说,“刚大进哥没找到剪刀,等会我用柴刀砍。”

“…这么多得砍到什么时候?”

“很快的。”

“你当我瞎。”宋金骂了他一声,但没走,继续开河蚌。他越发明白,要想熬出头,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还是得通过团队合作来获取资金,等资金到手,才能从小团队里走出来。

等河蚌处理洗干净后,唐三胖就去炒河蚌做菜,准备吃午饭了。宋金坐在井边砍田螺石螺的屁股,每一个都砍得小心翼翼,生怕把手给砍了。

何大进又去了一趟湖边,中午没鱼进来,倒是看见几只虾。加上早上那四只,一共九只虾。

唐三胖先下油,大火爆炒河蚌,随后下盐酱油辣椒,等快好的时候,把虾也扔了进去,最后勾芡了点汁水。一般来说,爆炒的菜肴再加上辣椒,很难把菜做得不好吃。

河蚌肉质肥美,而且生长在干净的河流里,没有什么土腥味,加上辣椒足以掩盖它那点土味。

何大进以前也吃过河蚌,村里的人都吃过,毕竟都过过苦日子。不过日子好过以后,倒是很少人去捡来吃。就算是捡一麻袋,也就炒一碟肉,倒不如不吃。

这会吃起来,他隐约想起过往的日子,这菜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宋金头一回吃河蚌,瞧着模样还好,白白嫩嫩的,在锅里热油里滚了一圈后,变成了金黄色。他吃了一片,微硬,但这样充满了嚼劲。辣味适中,汤汁浓稠,十分下饭。他又吃起了虾,小小一只,不过胜在肉质鲜美,比河蚌好吃。

可惜只吃了三只,牙缝都没塞完。

三人吃完午饭,唐三胖又去捣鼓田螺。

炒田螺的工序也跟炒河蚌差不多,但配料多了不少。

宋金瞧着那一个个小朋友,吃一口才一点点肉吧,那得吃多少才能嚼一口。还不如去多捞几个河蚌,一个河蚌能顶十个田螺肉了。

等唐三胖炒好,他心里还十分嫌弃这小东西。他拿起一个学唐三胖那样吸了吸,一口吸进辣椒水,呛了他半天。

唐三胖说:“别吸太急,控制好呼吸,肉出来了用舌头把肠子切断,别把肠子也吃了。”

刚吸了一口的宋金急忙把田螺连肉带肠吐掉,还呸了好几口,差点没揍他一顿,怒骂:“你早说!老子差点一口吞了。”

“嘿嘿,我哪知道你没吃过田螺。螺蛳粉没吃过吗?”

正一口嘬一个的何大进停了嘴,问:“什么是螺蛳粉?”

“广西的一种特色小吃米粉,最重要的佐料就是螺蛳,跟田螺长得差不多,都属于田螺科。”唐三胖想起里头的酸笋花生米和浓浓的螺蛳汤,就流口水,“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何大进说:“是不是就跟臭豆腐似的?”

宋金也略有领悟,说:“就跟吃榴莲似的。”

“对!”唐三胖说完,又吸了一块田螺肉。

田螺本身没什么大味,但肉感紧致有嚼劲,爆炒时渗入里面的汁水又香又辣,带着紫苏叶独特的微微辛辣风味,一起被吸了出来,在牙齿间来回试探,香辣过瘾。

宋金学会了怎么嘬田螺后,就吃得津津有味了,而且一口嘬一个,颇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