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宋金抬手拍拍他厚实的身体,说,“看在你教我电脑的份上,我不打你。”

说完他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唐三胖笑笑,又重新躺了下来,继续刷手机。他忽然想起昨晚还传了个他的视频,刚才的欢喜瞬间不见了,心跳得厉害。他几次试图点开自己的视频,都没下得去手。

他害怕底下的评论不友好,甚至攻击人。

何大进的形象比他好那么多,还有人吐槽他太黑。

那他这么胖…

唐三胖放下手机,不打算看了。他翻了几个身,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戳开了视频。

吃饭的视频只有三分钟,剪辑快进,全是在吃白米饭。

评论显示有36条,远比他想象得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开评论。

“一口气吃这么多白米饭不腻吗?你好歹配个菜啊。”

“吃吃吃,吃死你,死肥猪。”

“天啊,你也太胖了,减肥吧。”

“你这么胖会得很多病的,减减吧。”

“…”

评论就像一片乌云,在唐三胖的心头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压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叹气,怕宋金听见。

评论已经刷到下面了,几乎都在骂人。

唐三胖看到最后一条,只有几个字——

“看你吃饭真香,加油!”

他愣了愣,把这句话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实没有骂人,甚至在鼓励他,还说他吃饭很香。

唐三胖看着看着,心又暖了起来,乌云尽散。

他想好好做下去,哪怕前面99条都是恶评,他也不忌惮。

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在支持他。

这就足够了。

第33章

何大进不知道自己的视频接连被剪, 他是不信任宋金, 但他绝对信任三胖。那视频既是三胖做的,也是他往网上放的,那肯定靠谱。

这几天他拍视频自然多了, 虽然还是被宋金嫌弃, 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放轻松了许多, 偶尔还能多说几句教学的话——虽然依旧被宋金嫌弃。

这天上午拍完视频,他就去了果园, 等下午回来, 发现院子里多了一条狗。

那狗一只耳朵是黑的,黑得还不彻底,像被人用黑手抓了一把。它一只眼睛周围的毛也是黑的, 仍旧黑得东一块西一块, 眼睛大如牛,嘴巴特别短,丑得不行。

他边放锄头边问正在门前用石子划地的宋金, 问:“这狗哪来的?”

正规划前院花园的宋金说:“刚才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东西, 他家小狗刚好满月, 我瞧着丑, 就买了一只回来。”

“你还真打算养只丑狗,不过这也太丑了吧。”

“嘿,就得这么丑才吸引人, 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 就叫阿丑。”

何大进摇摇头, 瞧瞧那精力旺盛正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的小丑狗,说:“那你可得好好养,以后回城了,也得带着。”

宋金抬头,说:“哇,这么丑的狗怎么带回去?城里全是漂亮的狗,它住那压力多大啊。”

何大进呸了他一口,说:“借口,连狗都利用,你真他妈不是人。”

宋金哼了一声,他朝阿丑招了招手,准备训练训练它。本来他以为阿丑刚抱回来不会理人,谁想阿丑朝他看了看,就蹦着步子过来了,一脑袋撞在他的腿上,差点没把他推翻。

宋金既意外又有些高兴,他摸摸这小丑八怪,说:“这么快就认人了。”

有良心,是条好狗。

唐三胖知道家里养了狗,连米饭都煮多了点,就是年纪还小,不能给它吃鱼,不然拿鱼来养,肯定“蹭蹭蹭”地就长大了。

一连几日的吃播,关注量渐渐涨了,一天十来个。评论也多了些,从最开始一片倒的□□,到现在中立的评价多了很多。

比如大多人会问“五斤哥你每顿吃五斤一样的菜,腻不腻啊”“五斤哥你往桌上放个小花瓶,一定更好看”“菜真的是野菜?不是自己种的”“明天吃什么啊?”

偶尔也会看见好评,唐三胖就指望着这些好评活下去了。

“呵,视频也太假了,剪辑的,吃一口吐一口吧!”

这条评论跳进唐三胖的眼里,吓了他一跳。他急忙抬头对正在捣鼓电脑的宋金说:“金哥,有人说我视频作假!”

宋金接过手机往评论一瞧,立刻笑了笑:“果然有眼尖的注意到了,别怕,我就是要这个效果。”

唐三胖隐约想起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宋金就说过,要做得稍微假一点,但不能太明显,就是要造成舆论,借舆论来造势,等舆论达到顶峰时,再去直播,一锤敲碎舆论,得到更高的人气效果。

不过这意味着他要受到很多质疑,挨很多的骂。

即便后期红了,也是黑红黑红的。

唐三胖不爱这种走红的方法,但目前看来,是最快的走红办法。

无可奈何中,竟然透着隐隐的期待——毕竟红了就意味着有钱了。

他想起今天是葛兰兰妈妈做手术的日子,得给兰兰电话,问问情况。

希望手术顺利。

何大进放好锄头,就准备去湖泊那收鱼篓,酸菜已经腌得很入味了,去捞两条给三胖做酸菜鱼吧。

他走上小山坡时往自家院子瞧,瞧见了自己的小孙子正在门口转悠,他不由停下脚步细瞧。

小孙子手里拽着一根绳子,似乎在拖着什么东西走。仔细一看,发现那根绳子系在一条花花绿绿长有四五十厘米的绿色塑料毛毛虫玩具上。他每走一步,那“毛毛虫”就闪烁着彩色光芒跟上,还唱着什么儿歌,看着有趣好玩。

他这玩具哪里来的,总不会是他儿子儿媳买的,而且他也没在镇子上见过这玩意。

小孙子走得太快,又总在绕圈圈,走着走着,绳子就缠成了一团。

他蹲身解绳子,但越解越难缠,最后缠得更厉害了。

“哎呀哎呀。”他挠挠头,有些急了,但就是解不开。

不等他抱了毛毛虫进去求救,忽然有人蹲在了他的面前,说:“我给你解。”

他抬头看去,认了认脸,说:“我认得你,你是住我家房子的黑脸叔叔。”

何大进问:“谁让你叫我黑脸叔叔的?”

“我妈说的。”

“没礼貌,你妈怎么又乱教人。”何大进耐心解着绳子,问,“这是谁给你买的?”

“我叔给我买的。”

何大进怔了怔,他小儿子回来了?

小孙子刚说完,里屋就有人走了出来,他闻声看去,一看那人,就愣住了,解绳子的手不由一拽,反而把绳子打成了死结。

出来的是何九姑,何大进的小女儿,今年三十四岁。

她的五官立体,齐耳短发,一身小西服,肤色并不太白皙,是很健康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干练清爽。

何九姑也确实是个女强人,远嫁他省的她并不常回来,说起来,何大进也很久很久没有见她了。

这一见,都有些愣了。

何九姑出来就瞧见他了,因为脸色太黑,一时只看见黑炭,过了会才看清他的五官,心头不禁咯噔一声。她朝他礼貌地点点头,就对她的小侄子说:“你爸找你呢,快进去。”

小孙子应了声,带着自己的毛毛虫回屋里去了。

何大进已经反应过来,也要走,刚转身就听女儿说:“你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何大进顿住,回头瞧她,心里忐忑极了。

何九姑将他打量几眼,说:“你的事我听我舅舅说了,本来我还不信我爸会做那种事,但现在看来,是真的,你是我爸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弟弟。”

何大进暗暗叹气,还是没有吭声。

何九姑忽然一笑,有些嘲讽:“脾气果然也像,木讷,什么事都不关心,也不说,就连辩解也是不会的。”

怕露馅的何大进终于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何九姑默了好一会,才说:“谢谢。”

何大进意外地看着她。

何九姑说:“谢谢你来找爸。”

何大进不懂,这有什么可谢的,他最后“哦”了一声,就回土屋去了,连去湖泊的事都给忘了。

何九姑站了半晌,这才回屋,回到里面,就有个四十出头穿得干练的男人问她:“刚谁在外面?”

“金大河。”

“爸的私生子?”

“是。”何九姑坐了下来,说,“他跟爸很像,无论是长相还是动作,还有语气…”

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何九姑略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前的父亲。

他挑着担,走在回村的路上。担子一头是稻谷,另一头是她。她窝在巨大的谷筐里,看着父亲高大清瘦的背影,夕阳斜下,映得父亲的背影似一座大山。

长大后的她,早就不需要这座大山了。可是现在大山不见了,她才发现,就算父亲再也不能庇护她什么,这座大山依旧深深伫立在她的心上,无法挪去。

何五流见她失神,说:“九姑,爸这事也不是你回来就能解决的,我就说不该告诉你,这不是回来瞎着急。”

何九姑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冷,说:“如果你在爸失踪的第一天就告诉我,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苗大翠听这话不对劲,不满说:“你一年没几个电话回来,这会还怪你哥不孝了是吧。”

何九姑皱眉说:“我每个月的月初都会给爸寄钱,通一次电话,明明在月初时通话他还好好的…”

“等等。”苗大翠赶紧打住她的话,问,“你每个月都给爸寄钱?”

“对,自从我离家后,一直都有寄。”

“爸从来没提过!”苗大翠愕然,继而有些怒,“爸竟然从来不提,还老说自己穷,没钱。”

一直没开口的何八流放下手里的电脑,说:“我也有给爸寄钱来着,倒不是每个月,几个月寄一次。”

苗大翠更诧异了,说:“这事爸也没说,你们一个月寄多少?”

“有多有少,算下来一年十万约莫有。”

“我也差不多。”

何五流摆手说:“爸没提过。”

苗大翠听着公公年入二十万,眼都瞪直了,她大声说:“爸从来没提过!还老说自己穷,盖房子说钱不够,东欠一点西欠一点,慢慢才还完。我还以为爸真的没钱,敢情是装穷,自己留棺材本呢。”

何八流蓦地抬头盯她,说:“大嫂,就算爸真的把钱存起来,那也是我们给他的钱,跟你完全没有关系。爸就算是把钱当柴烧了,也是他的钱,轮不到你来生气。”

何九姑也说:“而且我每年给大哥你们的钱,也不少,凭什么盯着爸的钱。”

何五流皱眉说:“你俩也别攻击你大嫂,你们从另一个方面想想,爸隐瞒了这些钱,是不是跟他在外头的私生子有关,养母子两个,可要不少钱吧。”

这话一说,倒是让几人都沉默了,苗大翠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不好说,怕得罪这两个金主。

默然半天,何九姑才说:“就算是,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才是爸亲生的。”

——亲生的。

这三个字似有魔力,阻断了他们一切的猜测。

何五流问:“那金大河的事要怎么解决?”

何八流说:“听舅舅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如果他愿意,我会帮助他。”

何九姑也点头:“我也是。”

一旁的苗大翠瞪了瞪眼,这两个傻子哟,真是菩萨心肠,呵。

今晚月色不错,宋金打算让何大进去捕蝉,可今天的何大进见了女儿,始终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视频效果奇差,差得宋金都想把何大进踹地上揍一顿了。

何大进实在没心情,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拍了。”

宋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职业道德。”

“明天我给你拍两条成不?”

宋金听出端倪来了,问:“碰上烦心事了?”

何大进好一会才说:“我儿子女儿回来了。”

宋金有些明白为什么何大进没心思拍视频了,他多少是了解何大进这人的,特别容易被外界影响,尤其是他的三个儿女。

这种人重感情。

用别的话来说,就是成不了大事。

宋金暂时不逼着他了,在一个人没有状态的时候还强行逼迫他干活,只会适得其反,浪费彼此精力。他放下摄影机,坐在一旁说:“你也别总发愁,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未必能变回老头。所以放眼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发愁没用。”

何大进叹气:“难道变不回原来的模样,就要一辈子遮遮掩掩了吗?”

“是,但那是另一条路。总之不要愁已经发生的事,和未发生的事,既然已经发生,那就接受吧,往前走,愁是没有用的。”

何大进瞅了瞅他,说:“这话有道理,但你从来不去想已经发生的事,好像太无情了啊,想想那些事,或许能得到什么…什么启发?”

宋金微顿,他做事一向都是向前看,从来不会回头看一眼。跟家人相处也是如此,那是不是他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出点不一样的事来?

专丨制,独丨裁,这是儿子怒气冲冲时对他说的话。

这种呵斥的话,他每次都是冷笑,认为他们无理取闹,不懂感恩。

感情不合,好像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宋金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反省,急忙打消这个念头,该死的何大进,他竟然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动摇了!他怒而起身,说:“明天拍三条视频!”

“…不是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