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翠见只有他一个人在,左瞅瞅右瞅瞅,问:“元彬和金大河呢?”
唐三胖说:“去外头拍夜景做素材了,大姐你有事?”
苗大翠本来想等他们三个齐活了再说,但一想要是元彬那个嘴上有刀的回来她大概说不过他,她可是见识过他的厉害的,也就这个贾胖好欺负些了。
想罢,她叉腰说:“我是来收房租的!给钱!”
第39章
听见要交租, 唐三胖下意识就要去给她拿钱, 可起身后就觉得不对劲了,说:“不对呀, 我不是一口气给你交了五年房租吗?”
苗大翠说:“你们有在拍视频吧?我家房子上镜了是吧,还有我家门口坍了半截的小土墙, 我这屋子后头的李子树…”
“等等,李子树是野生的…”唐三胖记得何大进说过,那是有一年他把核吐在那,谁想它就生根发芽了, 他也没去料理过,跟野生的一样。
苗大翠说:“那是我种的!”
“…啊。”唐三胖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剽悍性格的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苗大翠说:“我给你数数,你们擅自用了我家的李子树,还拍了我家的屋子, 还有屋子前头的花花草草…”
“花花草草?哪里有花?草也是你种的?”
“对!”
“…”
“你这小胖子别老插话,我还要给你数出一堆来,这些你们都得额外给钱,知道吗?你们就补…补个五千吧。”
唐三胖把眼瞪得老大, 说:“五千?也太多了吧。”
苗大翠说:“哪多了?我知道你们可赚钱了, 一个月得赚好几万吧, 这点钱算什么。”
“我们也才刚开始赚钱,没那么多。”
“那先把数记着?以后给。”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背后忽然传来嗤笑声,极其讽刺。她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敢这么笑她的,除了元彬,还能有谁。
发出嘲讽笑声的确实是宋金,他扛着摄影器材和何大进跑了一晚上山路去抓小野鸡,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听见苗大翠的声音,这一听就笑出了声。
苗大翠见了元彬下意识有些怂,前两次被他算计得太惨,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骑虎难下,人都在这了,总不能往后撤。她腰杆子一挺,说:“你笑什么,这钱我要得天经地义。”
宋金哼笑:“都是21世纪的人了,大家都是斯文人对吧,得按照房租合同走对吧?”
“对,但房租归房租,租的是房子,房子周围的东西可没答应租给你。”
“你答应了,而且还是你亲自签的名。”
苗大翠讶然:“我什么时候签了?”
宋金悠悠说:“租赁的合同一共有两页,共七大条二十八小节条款。其中第三条第四节里说,租房范围含屋子前后五十米,可做任意用途,并不收取额外费用。”
苗大翠一愣,当时她顾着收钱,也没细看贾胖拿来的合同,他这一说,隐约记得是有,但又不确定。
如果真的有,那她完全理亏,这钱也没法讨了。
宋金又说:“第六条第一节里又说了,在合同有效期内,若甲方——这个甲方是你,若甲方违约,需赔付乙方——这个乙方是我,赔付乙方三倍违约金。也就是说,你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我可以让你赔我一万五千元。”
听见这巨大的数额,苗大翠倒吸一口冷气,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指了他半天,最后骂道:“我这就回去看合同,你个王八蛋!狐狸!”
宋白一笑,摆摆手:“拜拜——”
苗大翠真跑回家看合同去了,她把箱子翻了一遍,总算是找到合同,火急火燎地看完,发现宋金说的一字不差。她拿着合同心都凉了,既生气得不到额外的租金,又生气自己当时不认真看合同,掉钱眼里,就这么稀里糊涂签字了。
她越想越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已经被她翻箱吵醒的何五流本来没打算起来,这会听见她哭,急忙起床,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三个混混!”苗大翠哽咽说,“他们骗我签合同,你瞧瞧这合同,我都不知道条款,就签了,吃了个大亏,我心里委屈。”
何五流说:“吃亏就吃亏吧,说到底是你自个不仔细看签的字,下回仔细点。”
“那这个亏我就得吞了?”
“也不亏什么吧,房租收了就好。我去瞧过,他们把房子弄得挺好,现在又出名了,以后想租这房子的人估计要排队,就五年的事,很快的。”
苗大翠心里更气了,说:“就你万事不急,就你有钱,什么都不做。”
何五流笑了:“家里不愁吃不愁喝的,你整天急着攒钱干嘛?”
“因为要给儿子攒钱念书啊,你不知道念大学多贵啊,你不知道娶媳妇盖房子多费钱啊。过几年儿子念初中要寄宿了,我要攒着钱,给儿子寄伙食费,寄多点,让他吃好穿好,我怕他被人瞧不起!”
何五流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太遥远了。
苗大翠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也想像九姑那样能干,但我干不来,只能攒死钱。何家村多穷啊,别人听都没听过的小山村,我可不想儿子受委屈。你要面子,不肯去多弄几个钱,我不要面子,我要我儿子好好的。”
何五流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些话,是啊,以前挺爱面子的一个人,后来就慢慢变了。但他一直不知道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变得那么爱钱,只是接受,却没了解。
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但白纸黑字在那,也没办法改的了。”
“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改。”门外的人说完,就走了出来,看看两人说,“我也不是要偷听你们说话,就是嫂子哭得厉害,我们过来看看。”
何五流看着他们,说:“乐意跟我说话了?”
何九姑打圆场说:“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虽然一晚上还没过,但也可以没有,谁让他们是一家人。
苗大翠不知道他们三兄妹刚争执过,这会只记挂着她的合同,抬头又抹了泪问:“八流你说的是真的?合同签字也可以作废吗?”
何八流说:“可以,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的字,可以算作是诈骗,合同是不成立的。”
苗大翠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何八流问:“当时来签合同的人是谁?”
“贾胖。”
“他给了多少时间你看合同?”
“他说尽快,不到三分钟就签完了。”
何八流略一沉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三分钟…合同给我看看。”
苗大翠急忙把合同给他瞧。
何八流看了一遍,说:“这合同简直是霸王合同,典型的资本主义合同,这个乙方不简单,几乎把全部有利于他的权益都写上去了,关于你这个甲方的,全是吃亏的条款。你把房子租出去,弄不好还要赔钱。”
苗大翠吓了一跳,脸都吓白了,说:“我不知道啊,我一个农村妇女,不懂这个,而且字这么多,看得我眼花。”
“就是这个,字少说也有两千,却让你在三分钟看完。我们抓住这点,就可以上法院,让这份合同不生效。”
何五流两口子听见要上法院,下意识就觉得那地方太过神圣威严,甚至有点惊怕——那不是犯了什么大案子才去的地方吗,怎么一份合同就要上法院?
苗大翠担心问:“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我们村还没人去过法院打官司呢。我看电视里,去法院的人都会很惨的。”
何九姑笑笑,说:“嫂子不要担心,这不是大事,在法院走走流程就好,也不会给你们招惹什么麻烦。电视上的事,看看就好,每天往法院跑的平民百姓不知道有多少,法院没那么可怕的。”
有她这些话,苗大翠略放心了些,她问:“那钱能多要几份吗?”
何八流说:“当然不行,合同无效后,钱退还他们,房子我们收回。”
苗大翠重重“啊?”了一声,说:“我以为能赔双倍的钱给我,那我去打官司干嘛?最后连两千五都没了,倒不如把房子租给他们。而且上法院要钱的吧?我这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嘛,我不干。”
本来何九姑还觉得一家人能齐心办一件事了,没想到转眼就崩了。她和二哥对视一眼,不由苦笑。涉及到钱的事,他们这个大嫂就坚决不同意了。
何八流说:“可我们总不能吃下这个霸王条款吧,那两千五我给嫂子你补上,法院的钱也由我来出,怎么样?”
苗大翠摆手说:“那还不是你的钱,不是外人的钱,我不要,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博士啊,这个数都不会算?”
“…”被教训了一脸的何八流顿觉自己的智商负八十了,他说,“那行吧,合同的事就不提了,不过嫂子你多看看合同,别踩雷,给人家送钱。”
苗大翠叹气:“我记得了。”她说,“折腾了一晚,你们快去睡吧。”
她这晚,怕是睡不着了。
可恶的混小子!
第40章
何大进一早就起来去果园了, 宋金起床刷牙洗脸后, 就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十个字,等会何大进回来就可以学了。
等他写好字, 唐三胖也洗漱好了出来。
唐三胖煎了四个鸡蛋,盛起后就下水煮面条。等面快好了, 就把鸡蛋下进里头,加葱撒盐和酱油。等面好了,朝阳已升,何大进也回来了。
三人同住一个月, 生活作息已经安排得很好,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鸡飞狗跳,不知道从哪下手好。
唐三胖把面条鸡蛋分好,把阿丑的也分好。三人一狗就开始吃早饭,生活简单又宁静。
“汪——”
正吃着面条的阿丑朝外面叫了一声, 片刻就不见了踪影,已经到外头去了。
宋金哼笑一声,说:“又有狗崽子来蹲草丛了。”
他刚说完,外面就有人说“别咬人, 我是来做客的, 不是小偷”。
宋金立刻往外头看, 说:“这声音耳熟…”
唐三胖想起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就有人敲门。门是半开的,敲门只是以表礼貌, 实际上外面的人早就看见里头的人了。
所以宋金和何大进也看见了那人。
侯小左。
那个查失踪案件的警官侯小左。
“嗝——”唐三胖打了个慌兮兮的嗝,太过做贼心虚,看见警察就紧张。
宋金淡定起身,笑着打招呼:“侯警官早,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你要是早点来,就能跟我们一块用早饭了。”
侯小左笑笑:“那幸亏我来得晚,不然你们就少吃一份了。”他客气地打着招呼套着近乎,目光已经在四下扫了一圈,果然看见了不少在监控里看见的锅碗瓢盆,就说,“这些东西果然被搬到这了啊。”
唐三胖顿时失了神,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发现他们去搬东西了?
不对,是肯定,不是“难道”。
宋金在他说完这话的三秒内,已经猜出了侯小左话里的意思和来这里的目的——他和唐三胖去出租屋搬东西的事被发现了。
但是只有侯小左一个人来而不是一队人,所以并不是来抓捕他们,他们大概也有顾忌,毕竟他和三胖是拿着钥匙进去光明正大搬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唐三胖”让他们搬的,所以并不能肯定是盗窃。
而且“唐三胖”都没报案,他们更无法判定他们是贼是亲朋。
瞬间想明白的宋金丝毫不慌,笑笑说:“是啊,唐老伯说他回乡下养老去了,把这些东西卖给了我们,还说房子我们也可以住,毕竟他的租期还剩一年零七个月,不住可惜。但是我们喜欢这,就把东西都搬来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很可信。因为侯小左在调查这起案件的时候,看过租赁合同,租期确实还剩一年零七个月。
如果他们是贼,怎么会去看租赁合同,甚至记住日期。
再悠闲的贼也不行。
侯小左稍微放下了一半的疑惑,但他细看贾胖的脸时,发现他跟唐三胖长得实在很像。
唐三胖见他看自己,不由躲闪,避开他的目光。侯小左又看金大河,确实跟何大进长得像,不过何五流也说了,这就是他爸的私生子,这点毋庸置疑。
而元彬…
侯小左看着他,发现他气定神闲,没有一丝躲闪。按理说这种眼神是正常的,但在他们看来,过于正常反而显得不对劲。
任何一个普通人被警察盯着,没做亏心事也要多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眼神里总会出现一些犹豫和自我怀疑。
然而元彬没有。
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总是目光炯炯,没有任何躲避。
而且他跟宋金长得真的很像。
侯小左又糊涂了,这到底是他们在找亲爸还是凑巧。
也太凑巧了吧…
侯小左暗暗叹了一口气,回到唐三胖出租屋的事上,说:“你说唐老伯把东西卖给了你们,这么多的东西,总该有字据的吧?”
“没有。”宋金说,“那天我们三个路过郊外,发现唐老伯躺在地上,就把他救醒。唐老伯跟我们道谢,正好知道我们要去乡下找房子做网红,就把钥匙给我们,东西也卖…不,实际上是赠送给了我们。”
“网红?”
宋金立刻拿手机点开视频给他看,说:“吃播、田园视频,我们现在才刚起步,不过人气涨得还行,嘿。”
侯小左也是个年轻人,不过少刷这些,但上面的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点击、评论、点赞数确实不错,视频里的人也的确是贾胖和金大河。
他问:“我听说你们租这个房子是在7月8号,也就是说,你们在8号之前见过唐老伯?你们是在哪里见过他?”
何大进和唐三胖都万分紧张,话说得越多,漏洞也会越多,他们生怕宋金说错话,回头他们三个就得蹲大牢,被当做怪物研究。
宋金倒是一点都不慌,在侯小左问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已经在脑子里编好了故事,还将剧情圆了一个圈,他说:“上个月7号那晚,我们经过长生河,发现有个老伯晕倒在半坡草地上。”
“为什么你记得那么清楚是7号?”
宋金一笑,说:“那晚不是电闪雷鸣吗,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侯小左微微蹙眉,说:“电闪雷鸣?”他摇摇头,“那晚天很晴朗,根本没有电,也没有雷。”
话落,三人都是一愣——没有闪电?没有雷?可是他们很清楚地记得,那晚他们溺水时,有闪电划破天空,雷声振耳。
是只有侯小左没看见没听见,还是只有他们三个看见了听见了?
宋金愣了一会就说:“大概是我记错了,不过那几天确实在下雨。”
一直跟进案件,连当时的天气都了然于心的侯小左说:“事后确实是在下雨。”他又说,“唐老伯赠送了你们东西后,人去了哪里?”
“这个我们不知道,我们不肯收下钥匙,但唐老伯坚持要给,我们就收下了,但并没有要接受馈赠的想法,但陶渊明式的生活实在太难坚持了,而且我们拍摄视频也要器材和资金,所以终于在前段时间去了唐老伯的出租屋里搬走了一些东西。”
侯小左又问:“当时你们有没有看见有小轿车在唐老伯的小电驴旁边放着?还有一辆小三轮。”
宋金摇头:“没有,那天只有唐老伯一个人在。”
侯小左大致理顺了时间线,那晚元彬三人路过长生河,只有唐三胖一个人,后来他们走了,宋金和何大进才出现的。
按照何五流提供的时间来推测,将元彬三人抵达村子要租房的时间往后推算,就是他们经过长生河的时间,从监控来看,没有跟宋金他们照面也合理,但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十分钟前后的事。
如果他们晚一点,大概就能看见长生河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三位老人家又是去哪里。
侯小左想着,突然有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他调看了当天通往长生河的全部监控,都没有发现元彬三人的踪影。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怎的,侯小左只觉心有寒意,这破败的土屋在他突然出现的诡异想法中瞬间变得阴森恐怖,就连元彬三个人,他都觉得毛骨悚然。
宋金见他脸色不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叫了他一声。
侯小左蓦然回神,匆忙说了声“我还有事要办”就走了,从土屋走出来,额头冰凉,一抹,手上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