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撞晕在了当场。

程白这才踩着那人手腕,一脚把沾血的刀踢到了远处,眉头皱了个死紧,但表情还算平静,然后回头问尚菲:“还好吗?”

尚菲一张脸都白了,胳膊上的血已经浸开了,伤口不浅。她压住了上方血管的位置,腿还有些发软,只如在梦中一般跟程白摇了摇头:“没事,不算很严重。”

直到这时候,奶茶还在手里。

沾了血没扔。

门口几个女孩子早就吓傻了。

程白面笼着寒霜,直接对她们道:“帮忙打个120。”

自己则掏出手机打了个110,先看了一下周围街道的情况,又看了一下奶茶店门口的摄像头,报了案:“建宁路36号,持刀行凶,有人受伤。”

派出所就在附近,地段又算闹市区,出警迅速。

只是民警们到了之后,全都有些傻眼。

再看看倒在地上的持刀嫌疑人,更是有些咋舌,望着程白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尚菲跟旁边的姑娘接了根头绳绑了胳膊做了止血,120还没到,就跟程白一起先做现场笔录。

一位年轻的民警指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问:“行凶者你认识吗?”

这时那人的帽子已经被摘了下来。

尚菲在民警没来之前就确认过了,面上的神情有些沉冷,道:“算认识,叫郑兴义。我在法院工作,这个人是我审理的一件离婚案的被告,因为家暴被起诉。下午四点的时候刚刚宣判了离婚。”

居然是位法官。

民警有些惊讶,录完之后转向程白:“你是报案人?”

程白便报了自己的姓名和相关信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看眼前的民警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要问什么,便直接一指奶茶店外面的摄像头,道:“正当防卫,店里应该有监控视频。”

别说事情发生只在瞬息之间。

按着最高检刚发布的指导案例,遇到别人持刀行凶,拿刀砍回去都不是事儿,只要行凶者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砍死都是无罪,何况她这一点?

程白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年轻民警还真是头回遇见这样的,这时候低头盯着自己记下来的那“程白”两个字才觉出几分熟悉来。

这跟那个传说中的大律,完全同名同姓啊……

120救护车终于来了,但医护人员检查了一下,居然先把那个倒在地上的持刀行凶者抬上了车。

周遭人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尚菲多少有些担心。

程白找人借了根烟点上,站路旁抽了一口压压惊,吐出口烟气来,却是淡淡道:“死不了,放心。”

第45章第045章哼

虽然伤势算不上很重,但在做完现场笔录后,程白依旧陪尚菲到医院做了完全的伤口消毒和包扎,疼得尚菲哭天喊地的。又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遇袭”,要不是反应够快,程白出手够及时,看郑兴义出手的架势和那水果刀的长度,完全可能闹出人命来,所以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就给尚菲家里人打了电话。

伤口包扎得差不多时,人就到了。

前面是尚菲哭天喊地,一眨眼就成了一场挨骂大会。

尚父尚母这一大晚上本来在家里看电视,还给女儿煮了冰糖雪梨汤,等她回来喝,结果突然接到这电话,吓得不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了医院。

瞧见尚菲这血淋淋的胳膊,尚母差点没晕过去。

心疼了一会儿就数落起她来:“你说你,当年你选专业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学个什么经济的不好偏要学法律!学法律也就算了,你还要当法官!你看看人程白,就算当个律师不好吗?你这真是要气死我!”

尚菲幽怨地看了旁边立着的程白一眼,心里很不服气,悄声嘟囔:“她挨打挨骂比我惨的时候您是没见过罢了……”

“你还敢犟嘴?!”

尚母今年才五十多岁呢,平时就锻炼身体,耳朵好得不行,一下就听了个清楚,气得拿手指头戳她脑袋。

“命都差点没了,要不是人程白,我现在就不是来医院看你,我得是到太平间看你了!还敢不敢当法官,啊?”

“什么太平间不太平间的,呸呸。妈您说话能吉利点吗?我这不还活蹦乱跳没死呢吗?”尚菲伸手按住自己的脑门,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被批下去,开始无耻地装起可怜来,“哎呀哎呀,您别戳了,我这胳膊,我这老胳膊呀……”

尚母顿时紧张起来:“哎,没动着哪里吧?疼吗?你可赶紧把手放下别乱动了……”

先前的批评戏码立刻转母女情深。

程白看着,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只是眼眸一垂,这笑意又淡了许多,眉目间染上几分冬夜的寂冷。

她悄没声息地走了出来。

尚父比起那没谱儿的母女俩要稳重不少,转眼看到,便跟着走了出来,叫住她:“程白啊,这回可多亏了你啊。”

“没事。”程白停住脚步,面上的神情还算得上轻松,“这一次的事情是事发突然,而且也是小概率事件,伯父您回头也让伯母别那么担心。”

检察院也不是吃素的。

连法官都敢袭击,持刀行凶的这位多半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尚父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劝劝她不担心了,菲菲这孩子打小没什么正形,也就法官这事儿干得是像模像样。当父母的就算觉得不好,她主意已定,也没办法干涉。倒是程白你啊,最近才知道你回了上海,这一次是真不赶巧,回头可记得来咱家吃饭,你阿姨最近学了几道新菜呢!”

“好,一定来。”

程白笑起来,眉眼弯弯,点头答应。

接下来又跟尚父叙话几句,才告了辞。

那个持刀伤人的郑兴义也被送到了这家医院。

一名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往另一头走。

医生戴了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眉头却皱得死紧:“持刀行凶还差点被人一脚踹废,这届歹徒不大行啊。这种人还送来医院干什么,真是……”

人匆匆从程白身边走过。

她看了一眼,白大褂上挂了块牌,褚贤文。

说的应该是郑兴义吧?

她想了想,从医院里走出去,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刚才在病房里看到的一幕幕。

一时多了几分恍惚。

开门。

上车。

关门。

打火。

开车。

生活总是很多不同机械动作组成的重复。

从医院离开,一路行车速度都不快,车窗外飞逝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起来。但在进了那条法国梧桐树叶落完的老街后,程白停下车,却在车里坐了很久。

直到前方有车经过,车灯晃了眼,她才回神。

看一眼车上的时间,深夜11点半。

熄了火,下了车,外头寒风呼啦一下就扑了过来,仿佛能透进人骨头缝子里去。

程白面无表情锁了车门往弄堂里走。

一条条道都黑漆漆地。

高跟鞋踩在陈旧的路面上,有清晰的声音,像弹珠一样填进黑暗里,会发出点空洞洞的回响。

除此之外,只有呼吸声。

连近处人家里偶尔传来的吵闹都变得遥远。

就好像行走在深深的洞窟中,不大能分辨行走的方向和前路,也很难分清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甚至无法判断脚步的回响是否惊动了暗中可能存在的野兽。

但程白想,无论这黑暗中窜出什么人,跳出什么猛兽,她都会狠狠地扼住它们的喉咙,死死把他们按在地上……

因为她只有自己。

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强大的时候。

有的人恐惧黑暗,有的人却觉得黑暗给人安全感。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谁也看不到的时候,人才能释放出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算前者还是算后者。

又或者二者皆有。

走着走着,她便真的感觉出那种冷意来,顺着袖口和领口灌进来,指尖的温度退去,有些麻木。

人往前一步,黑暗里有个感应器的红点一闪,整条黑漆漆的道,竟一下亮了起来。

程白微微眯了眯眼。

从最靠近她的这边开始,一盏两盏三盏……

是隔壁土豪邻居的墙灯,路灯似的接连亮了起来。

照着角落里长满青苔的夹道。

冬日里干枯的爬山虎,静静地贴服在粗糙的墙面上,像是小孩子在画纸上描出的一棵繁茂的大树。

隐隐约约又听见隔壁别墅那没关严实的窗缝里飘出的乐声,断断续续,程白已经熟悉得很了。

尤克里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怔神了很久,也望了这三盏亮起的墙灯很久,才透出几分复杂地弯了弯唇。

也许有这么个邻居不算坏事?

她莫名地笑了一声,从这条被照得亮堂堂的道上走过,拿钥匙开了门,按开灯,上了楼,先喂了花房里那只懒洋洋趴着的小乌龟,才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摸出了手机。

边斜发的那三条消息,还和那份《邻居投诉攻略》一起,躺在微信对话框里。

程白盯着想了想,终于还是回了。

就一个字:嗯。

隔壁土豪家那隐隐约约的尤克里里声忽然就停了。

过了片刻,边斜竟然回了消息。

下雪打伞:嗯。

边某人:哼

一个“哼”字还是不带标点符号的,简直透出了一万分的高冷和不满。

可是……

真高冷的人从不秒回消息。

程白一看直接就笑出声来了,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到这时莫名就爽快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

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满之上呢?

反省完了,她十分愉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再一次故意没有回消息,连问为什么是个“哼”字的意思都没有。洗漱完,被子一裹,毫无心理负担,闭上眼睛就睡了。

隔壁别墅的某位大作家,却跟有仇似的瞪着自己手机到凌晨,终于得出了一个忧郁的结论:程白这种人渣,可能是老天爷专门派下来治他的……

第46章第046章程白的冷笑话

不行。

还是要投诉。

这是程白早晨睁开眼时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十分明确,条理清晰。

她昨晚睡得很早,却睡得不好。

因为隔壁大半夜时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传来了一声嚎,也不知道嚎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后半夜就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被棉布裹成了个小人儿,一万根针在她身上扎啊扎的,疼得她直叫唤。

于是死命地想要看清扎自己的人是谁。

然后就看见了边斜那一张晚娘似的脸,还透出点委屈巴巴的味道,一边拿针扎她,还一边碎碎念:“让你不回我消息,让你不回我消息……”

真是太可怕了。

程白一觉睡醒眼睛都青了,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一摸肩周腰周才发现昨晚可能睡觉的姿势不大对,扭着了。

这笔账无疑得算在邻居的头上。

她爬起来刷牙洗漱的时候,就点开边斜昨晚发的攻略看了看,还别说,逻辑条理挺清晰。

第一,打电话或者敲门建议交涉;

第二,直接投诉到对方居委会;

第三,报警。

程白想了想,隔壁邻居毛病虽然多了点,但好像还挺从善如流,先前那墙灯,提过了建议就换,速度贼快,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上回是灯光问题,这回是噪音问题。

不同的问题,还是按流程重新走一遍给个机会吧。

洗漱完她快速地写了张纸条,然后拉开肖月昨晚发来的日程计划表和甄复国一案的证据列表,浏览了一遍。

还是缺意大利那边的两份证据。

但下周一就是庭前会议。

时间相当紧急了。

在国内,这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涉及到冲突法领域的会在庭前会议确定好选择哪国法律,双方也会在这个阶段向法庭提交各自的证据,进行确认和排除。

官司输赢,关键都在这里。

很多承办案件的法官,在这一阶段不可避免地会形成对案件和当事人双方的判断,在庭审阶段再被推翻判断的情况十分少见。

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但程白给肖月发过去了一段语音,道:“上午我要去一趟法院,曾念平的案子今天宣判。下午临时有事要去公安局做笔录,回律所会比较晚,你到时跟詹律再催一催意大利拍卖行和警方那边的证据,尽快拿到手上,赶得上第一次证据交换最好。”

说完就从衣柜里拿了件白色的大衣,披着下楼。

在经过隔壁那栋小洋楼时,她直接把之前写好的纸条卡在了门上,按了一下门铃就走。

实在是赶时间。

法庭宣判的时间在早上九点十五分,半点不敢耽搁。

边斜昨天睡得很晚,梦里都在扎程白小人。扎了一晚上之后问她,以后还敢不敢不回消息了?好不容易就要听见那小人儿可怜巴巴地说出“我错了”,但一个“我”字才出口,就忽然有一道门铃声惊雷似的劈了过来!

他一下就醒了。

快递应该不会这个点来送东西,这尼玛一大早的谁啊!搅人美梦!

他满怀着愤怒,睡袍松松散散地往身上一系,冷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结果把门一打开,外头竟然空空荡荡。

左看右看,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