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你是病秧子了?”程微挑眉,眼底有了愠怒,“是不是容昕说的?”

和舒唇色浅淡,轻轻抿了抿:“谁说都不打紧。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快吃吧,不然又凉了。”

孱弱的身体。不堪的身世,他已经背负了十几年,还有什么怕人说的,只要他在乎的亲人们不嫌弃。他就好好活着,争取活得更好。

也许有一日,他也能练枪给程微看。

程微乖乖吃了。一碗热粥下肚,果然觉得沉坠的腹部舒服许多。不由冲和舒一笑:“和舒,多谢你。”

和舒别开眼:“谁要你谢了,既然吃完了,你好好歇着吧,我走了。”

少年抬脚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转头问:“程微,我只听澈表哥说你不舒服,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红枣好像是补血的。”

久病成医,对于一些食材的药性,和舒是了解一些的。

程微怔了怔,霞飞双颊,掩饰道:“我前些日子不是脚伤流了好多血嘛,一直吃着红枣呢。哎呀,我就是昨日赶了那么久的路,受风着凉了,你快些去忙吧,我,我困了。”

和舒颇为不解小表姐的慌乱,深深看她一眼,边往外走边嘀咕:“脚伤了,该吃猪蹄啊。”

等和舒走了,程微问阿慧:“那种天生体弱之人,有什么符可治么?”

阿慧的声音响起:“你是说,胎里带的毛病?”

程微想了想道:“嗯,我表弟早产,从小就体弱,外祖母很精细的给他调养着,还是不见好转。”

不只不见好转,在那场噩梦里,舒表弟恐怕还没活过十六岁。

一想到刚刚喂她吃粥的小表弟只剩下两三年的寿命,程微的心就针扎一样疼。

“这个呀——”阿慧拉成了声音,程微的心跟着提起来。

“这个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是最难的。”

“怎么说?”

阿慧解释道:“这种先天生的弱,是内症,属于大方脉科,只一道培元符就可治疗。”

程微眼睛一亮:“阿慧,教我。”

阿慧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阿慧?”程微催促着,见阿慧还是没有反应,皱了眉,“你以前说,符医十三科,要一一教会我。既然这培元符属于大方脉科,你怎么又不说话呢?”

又是一阵沉默,阿慧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这符你现在学了,就要给你表弟用吧?”

程微差点脱口而出“那是当然”,刹那间想起阿慧的异样,怕她不教,转了口风道:“用是想用的,至于怎么用,当然是要听你说了再看。”

阿慧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咱们先说好了,你就算学了这符,怎么用必须听我的!”

“好。”程微答应下来。

阿慧疑虑未消,逼程微:“你发誓!”

程微心中一紧,对阿慧更是戒备,面上却佯作不满道:“学个符还要发什么誓呀?好吧,那我程微在此发誓,学会培元符后,若是不听阿慧的,胡乱使用,要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她有些赌气问阿慧:“这样总行了吧?”

阿慧这才信了:“你记着自己说的话就好。那我就告诉你,这培元符并不难学,比起你学的保胎符还有止血生肌符来,容易掌握多了。只是,先天体弱其实是最难调理的病症,想要让先天体弱之人恢复如常,需服九次,三月服一次,共需两年余。”

程微松了口气:“就是时间长了些,不打紧。”

有一阵子没吼人的阿慧再次吼起来:“你懂什么,你每次制符,需以自身一滴鲜血混入朱砂为引,而培元符则不同,第一次需一滴,第二次需两滴,第三次需四滴,以此类推,且不得中断,一旦中断要成倍增加。你算算看,为了治这么一个人,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程微默默算了算,不由骇住,喃喃道:“可是我表弟身体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体越来越糟。”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你学会了培元符,同样是三个月给他服用一次,但不要增加血引,这样的话,他虽不能恢复成常人,至少不会变得更糟。”阿慧怕小姑娘家对誓言不当回事,再次警告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几年你要学习的符成百上千,说不定还要以符救人,精血有限,要是不听我的劝,一心用培元符给你表弟治病,影响了别的,那可别后悔!”

这句警告让程微打消了立刻给和舒根治不足之症的念头。

她当然希望舒表弟彻底好起来,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如果为了治好表弟,耽误了救治大姐姐和外祖母她们,她同样会追悔莫及的。

这样看来,还是先学了培元符,让舒表弟能够维持现状,等将来一切安定下来,她再好好替他治疗吧。

程微盘算了一下,大姐姐那里好歹知道从何处入手了,而外祖母是患什么病去的目前却一无所知,还有九堂伯将来为何能做官,是否和二哥的惨死有关,都要想法子去探查,这么一想,时间完全不够用了。

到了晚上,程澈没有露面,遣人来问程微,是留在屋子里吃,还是过去一起吃。

深感时间紧迫的程微自然选了在屋子里吃。

听到八斤的回话,程澈有些不放心,抬脚去了程微那里。

门合着,屋子里悄无声息。

程澈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不由一惊,推门而入。

而此时,正聚精会神学习的程微根本留意不到外面的动静,她拿了一根银针刺入指肚,然后挤出一滴鲜血,啪嗒一声,血珠落入一小碗清水中。

血珠散开,清水氤氲成淡红色。

保胎符她已经记下了繁复的笔画走向,只差用混了鲜血的朱砂实际绘制了,一滴鲜血只能绘制一张符,而依着她学习制符以来的经验,不绘制个数十张,恐怕是难以成功的,于是又拿起银针扎了指肚一下,忍痛把血珠挤出来。

程澈走进来,看到这场景都吓懵了,厉声喊道:“微微,你在干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看看程微指肚上的血珠,还有那一碗血水,又心痛又恼怒,一把抓住程微,气道:“微微,管事妈妈没有对你讲吗?来月事是女子的正常现象,你怎么能如此自虐!难道以为血从指间流出,月事就不来了吗?”

第九十一章 受惊吓的景王世子妃

程微眼神闪了闪。

二哥怎么能如此体贴,替她找出这么绝佳的理由来。

她很快回神,语气微妙:“二哥说的是…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疼不疼?”程澈抓起程微的手指看。

程微猛然把手抽出,对上程澈诧异的眼,咧嘴笑道:“疼。”

她怎么敢让二哥发现指肚上那些针孔!

“疼你还笑!”程澈再忍不住,手指扣起敲了程微头一下。

程微忙躲:“二哥,别敲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程澈深深看程微一眼,无奈叹息:“微微,你过来坐。”

程微依言坐下。

程澈犹豫了一下,问:“管事妈妈…如何对你说的?”

程微脸腾地红了,恨不得把程二公子轰出去,抿着唇一言不发。

程澈却不放心。

那管事妈妈到底和微微说了多少,要是说明白了,她怎么还会拿针扎手指呢?

“微微,二哥不会笑你的,我是怕那管事妈妈说不明白,你依然糊里糊涂的,又做出傻事来。”

程微怔了怔:“二哥什么都明白?”

程澈…

程二公子只想死,对上妹妹困惑的眼神,咬牙道:“二哥当然不是什么都明白!”

好吧,其实他明白,可是这话怎么能说给微微听,等她将来…嫁了人,想起有个对女子之事非常明白的兄长,又该怎么看他?

“那二哥怎么还担心管事妈妈讲不明白呢,她肯定比你懂得多呀。”程微昨晚听管事妈妈讲了这些事,就再不好意思和兄长讨论这个话题了,干脆拿这话堵住了程澈的嘴。

程澈被程微堵个半死。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叹道:“微微果然长大了,那二哥不问了,你心中有数就好。这几日你多休息,不要沾凉,等…等你好了咱们再回去。”

见二哥果然不再追问,程微露出松快的笑容:“好。”

程澈刚走不久。欢颜就回来了。

程微不悦地问:“欢颜。你去哪了,刚刚二哥进来,我都不知道!”

欢颜把手中食盒呈到程微面前:“姑娘。先前那边丫鬟送饭来,说表公子让人给您炖了猪蹄,要等一阵子酥烂了才能送过来。我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就忍不住过去端了…”

程微大怒:“猪蹄比你家主子还重要吗?”

欢颜吓得忙摆手:“没有。没有,当然是主子更重要。那。那婢子把这猪蹄扔了去!”

“站住!”程微深吸一口猪蹄传来的香气,“扔了不是糟蹋东西吗?既然端来了,我就凑合吃两口,只是要记着。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是,婢子晓得了。”欢颜一听猪蹄保住了,同样很开心。打开食盒,把热气腾腾呈现诱人深红色泽的猪蹄摆在了程微面前。

翌日。

程微出去用饭。发现容昕不在,问程澈:“二哥,容昕呢?”

见妹妹居然惦记那混小子,程澈语气淡淡:“他想起来明日是正月十五,有花灯赏,就急着回去了。”

和舒停下夹菜的筷子,诧异看程澈一眼。

奇怪,明明是今早景王府来了人请世孙回去,世孙当时死活不愿意,还吵着要见程微呢,澈表哥为何这么说?

程微并不关心容昕离去的理由,把筷子攥了攥,愤愤道:“还没找他算账,真是便宜他了!二哥,我才反应过来,那晚他溜进我房里做什么,是不是又想往我被子里放虫子老鼠?”

啪嗒一声,和舒筷子上夹的菜掉下来,见二人望过来,扯着嘴角笑道:“手滑了。”

心中恼怒地想,等下他就和管事交代一下,以后这庄子景王世孙和野猫野狗统统不得入内!

“快吃吧,世孙还是小孩子,微微别和他计较了。”程澈不动声色地道。

“嗯。”

程微三人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路上,容昕却大发着脾气。

“花灯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那样,我还想和程二哥练枪呢!”对王府上的管事,容昕当然不愿意承认,他更担心的是没他监督着,丑丫头会与和舒生出娃娃来。

管事深知这位小爷无法无天的性子,哪敢和他硬顶,干笑着道:“这不是世子妃惦着您嘛。”

容昕不想看管事这样子,抬脚上了马车,闷闷对霸天道:“奇怪了,母亲怎么知道我在国公府的庄子上呢?”

两个时辰后。

景王府内,景王世子妃曾氏拿着个鸡毛掸子往容昕身上招呼着:“孽障,你越发胆大包天了啊,都学会夜闯女子香闺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容昕边跑边讨饶:“母亲,您别打啊,我没夜闯女子香闺,我就是去程微屋里看看,嗷——”

随着小霸王一声惨叫,曾氏喘了口大气,气急败坏道:“程微,程微,程微是个姑娘家,你知不知道啊!你大晚上溜进人家屋子里,幸亏人家不在,要是在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啊,把人家娶回来吗?”

“我没有——”容昕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曾氏,“母亲,您的意思是,我把程微娶回来,再去她屋子,您就不打我了?”

“娶回来当然就可以了——”曾氏猛然住口,气得脸色铁青,“胡闹,谁说让你把程微娶回来的?”

“这不是您刚才说的嘛。”

曾氏也不追了,把鸡毛掸子往旁边一扔,冲容昕招手:“孽障,你过来,母亲有话对你说。”

见曾氏一脸郑重,又把那凶器丢到一旁去了,容昕暂且放了心,凑过去:“母亲,您要说什么啊?哎呦,轻点,轻点!”

曾氏拎着容昕耳朵往内室走,进去后又把耳朵拧了一圈才放开,严肃道:“容昕,你给我记着,平日你怎么胡闹,我没狠收拾你,但是你若对程微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可不行!”

容昕颇为委屈:“母亲,我没有对丑丫头起什么心思啊,她又丑又笨,有时候还坏心眼!”

曾氏见儿子神态不似作伪,遂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就是,不想看她和别人生娃娃而已。”

曾氏几乎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第九十二章 岁岁有今朝

容昕下意识用手挡着脸:“母亲,您别激动!至少别打脸!”

此时的曾氏,是真的没有心情教训儿子了。

她一直以为儿子爱胡闹,对什么都不会太在意,可是,她也青春年少过,看儿子这意思,该不是对程微认真了吧?

曾氏头疼欲裂,不敢想儿子真要执意娶程微,母子二人会闹成什么样子,只得提前警告道:“容昕,你听母亲好好说。这世上好姑娘多得是,将来你看中哪个,哪怕出身低些,我和你父亲自会为你求娶,可是,只有程微不行!”

“为什么啊?”容昕睁大了眼睛。

景王世孙自幼集万千宠爱,想要天上的月亮,就没人敢摘星星,所以他讨厌程微和别人生娃娃,想要和他生,那就直接去了,要说娶妻,其实根本没有想过,可是经曾氏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这码事来。

“母亲,您不是一直挺喜欢程微吗,为何不许我娶她?”

“这是两码事。”

“怎么是两码事了,儿子不懂!”

曾氏反问容昕:“那你非要娶程微?”

容昕愣了愣,摇头。

曾氏松了口气:“既如此,那这些事就以后再说,你还未过小成年礼,不急着成亲。只是母亲要告诉你,这大晚上随意进女孩子房间,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见儿子浑不在意,曾氏太阳穴直跳,强忍着再去拧他耳朵的冲动,引导道:“容昕,你渐渐大了,不比小时候怎么胡闹都无所谓。你想想看。大半夜溜进姑娘家房间,被人发现了,结果会如何?”

容昕手一抖。

挨揍,练枪,继续挨揍…

“世情如此,你进了人家姑娘屋子,就毁了人家清誉。就算你不喜欢那姑娘。或娶或纳。总要对人家负责,到时候你该怎么办?要是你喜欢的呢,也别得意。可想过人家姑娘及家人会如何看你?”

容昕瞠目结舌。

见儿子终于知道害怕了,曾氏满意点头:“你明白了就好,去洗漱一下吧,记得拿热毛巾敷敷脸。怎么瞧着是肿的!”

容昕如蒙大赦:“母亲,那儿子去了。”

还是母亲分析的对。以后他再也不胡乱进女孩子屋子了,尤其是不喜欢的,绝不靠近三丈以内!

至于喜欢的…这个当然是要看情况了,要是他喜欢的姑娘不努力就要成为别人媳妇了。他还哪里管得了别人怎么看,肯定是先娶回家再说啊!

曾氏要是知道她一番话后,儿子都知道灵活运用了。恐怕要立时哭晕。

元宵节那日,京城大街小巷喧嚣热闹。街道两侧挂了千姿百态的灯笼,男女老幼皆穿着新衣,等不及月色降临就出来赏灯,还有那富贵人家的女眷或是去玄清观,或是去寺庙许愿祈福。

皇城内,更是立了无数官灯,供天子皇室、勋贵百官及家眷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