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一瞪眼:“那也轮不到你一个丫头传承祖业!再者说,都百余年了,你看自那位先祖后,咱们程家可有谁成为符医的?就那个济生堂,早几十年还险些歇业呢,要不是你三叔争气,说不准早就关门了。”

在韩氏心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次女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要成为劳什子符医的。

符医明明都是大长脸,一把胡子。拿着拂尘的老道!

程微知道这个决定有些离经叛道,想要说服一个人并非易事,是以并不着急,望着韩氏的眼睛。认真道:“母亲,您说错了,咱家的先祖,当初有三子一女,小女儿名娇娘。当初先祖选定的继承人。就是娇娘,若不是后来娇娘急病而亡,本该就是她传承祖业的。”

见韩氏听得愣住,程微继续道:“您也懂得,符医是非常讲究天赋的,只有刻苦不成。所以,这门技艺本就不能像寻常技艺那样讲究传子不传女,而是有能者得之!”

少女侃侃而谈,自信飞扬,韩氏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的少女。真是她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儿吗?

忽然间,她有些不愿拒绝了。

她希望她韩明珠的女儿活得耀眼,而不是一提起来,就是才疏貌陋,提醒着她永远相随的各种失败。

见韩氏有所松动,程微再接再厉:“母亲,那位素尘道长,不也是女子么?北冥真人是男子,尚不拘泥弟子是男是女,您是女子。却要女儿空有天赋而庸碌一生么?”

韩氏依然有些挣扎:“可是,你学这些做什么呢,总不能像男子那般去做馆吧?”

程微不想把话说得太满:“母亲,我先学了。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人,哪有不生病的呢?”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韩氏,只是还不放心,要知道她此时答应下来,就要替女儿遮掩安排的。万一女儿只是胡闹,根本没有什么符医天赋,那岂不是白惹麻烦。

“微儿,你虽说得好,可究竟有没有符医天赋,不是娘凭着听来的一些说法就算的。”

程微知道,韩氏已经想答应了,只是还有顾虑,于是端起那杯美白符水,递到韩氏面前:“母亲,女儿不是提过,昏睡时曾听到北冥道长讲了许多话么,这符水,就是根据他说的话制出来的,有美白的功效。您若不信,就试一试。”

韩氏端着淡米分色如一缕烟霞的符水,面露迟疑。

这死丫头,不能胡乱给她喝东西啊!

“您不愿试一试么?”程微半仰着头看着韩氏,“母亲,我不想还像以前那样,最粗鄙的是我,最顽劣的是我,一心喜欢别人却偏偏让别人当笑话的还是我。我想变得很好,让别人后悔把我当成笑话,然后,偏偏不喜欢他!”

程微其实根本懒得再与韩止纠缠,她不在意一个人时,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陌生人般的存在了。

但她知道,韩氏在意,这份明悟,是当初韩氏打她那个耳光时得出来的。

母亲是相当在意大舅母的冷嘲热讽的。

果然,这番话彻底打动了韩氏,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似乎有些不大适应,嘴唇动了动才压下心理上的反胃感:“那我就等等看,这符水真的起了作用,我就去对你三叔说,以后让你每日过去跟他半日,只是你即便去了,也不许随便抛头露面。”

程微才算松了口气。

以往她和韩氏关系僵持,可是现在才明白,一个小姑娘家想要成什么事,在这深宅大院,是离不开母亲支持的。

“那好,母亲,这美白符水要连喝三日才见效果,明日我还给您端一杯来。”

其实真正想让一个人肌肤脱胎换骨,需要连服半月,但是韩氏若是服用半个月后变成她这个样子,效果太惊人,说不定就会引来麻烦。

而她此时,最缺的就是静心学习的时间,最怕的就是麻烦。

三日的量,足以改善母亲近年来有些暗淡的肤色了。

程微脚步轻快走了,留下韩氏苦笑连连。

还要再喝两杯那不明来历的玩意儿?她这母亲最近当的是不是太和蔼了点儿?

三日后,韩氏坐在梳妆镜前,差点失手打落了胭脂盒子。

镜中那肤色白皙的女子是她?

韩氏有些恍惚地抚摸着面颊。

曾经,她也这样白皙水润过,只是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肌肤渐渐枯萎,只能以脂米分来改善气色。

那层厚厚的脂米分下面如何,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韩氏收拾妥当,还不到请安的时候,就一直坐在西洋镜前端详自己。

雪兰禀告道:“夫人,老爷过来了。”

韩氏有些紧张:“老爷怎么会过来?”

雪兰一个丫鬟哪里知道,支吾着没应声。

韩氏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指望雪兰回答,冷静了一下道:“请老爷进来。”

第一百零五章 定亲

程二老爷进门,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相迎的韩氏脸上,足足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移开,咳嗽一声道:“夫人今日气色不错。”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赞了,尤其还是从程二老爷口中听到,韩氏像个少女般,脸一下子红了。

红晕从白皙双颊渐渐扩散,把一截雪颈染米分,与绣大红缠枝玫瑰衣领相映,把雪腻香肩遮掩。

程二老爷心跳不由急了一下。

许是太久没有和嫡妻有过亲昵接触,此时近在咫尺的女子竟给了他一种陌生妙龄女郎的错觉。

以往只要一想到韩氏就条件反射升起的那股厌恶没有出现,反而有了正常男子该有的反应。

程二老爷回神,不自在的后退一步,有些懊恼,又有些尴尬,于是说话都比以往缓和了些:“夫人,今日我过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这么些年,韩氏一直把程二老爷放在心尖上,虽然一次次的失望之下一颗心有些麻木了,可程二老爷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都不由自主放在心里反复咀嚼,奢望从那些话里找出对她有一丝情意的证据来,只可惜,换来的是更多的失落。

可是此刻,韩氏分明察觉到,程二老爷说话比往日多了一分暖意,不由大喜,强忍着喜悦道:“老爷快进来坐,不知老爷找我有什么事?”

程二老爷已经恢复如常,进去坐下,淡淡道:“澈儿是四月的生日,眼看着就该加冠了,加冠后亲事就不能再耽搁了,不知夫人有什么打算?”

韩氏压下心头失落,笑道:“加冠礼的事,我会和大嫂一同张罗着,不会出什么问题,就是澈儿的亲事。我曾问过他,澈儿似乎不大想太早成亲。”

程二老爷沉下脸来:“糊涂,已经是二十的人了,不成亲像什么话?这次春闱。无论高中与否,都该把亲事定下来了。”

他顿了一下,去看韩氏,目光落在嫡妻细如白瓷的面上,别开眼:“我有一个同年。前两日写了信来,说过些日子就要进京,不出意外是要在京中任职的。他这次带了妻女过来,女儿刚好十八岁,问我京中有无合适的儿郎。我看年纪上倒是和澈儿般配,等人到了,你们就见一见,若是没有问题,就定下来吧。”

韩氏对程澈,虽说不能完全像亲生的一般。可这么多年下来,感情还是深厚的,当下就不愿意。

娶妇嫁女,知根知底才是最好的,就算不能,至少同在京城的适龄儿女,仔细打听一下,究竟如何心中还是有谱的,可这外来的,谁知道姑娘家究竟如何?

要是个不好的。那岂不是害了澈儿?

“怎么,夫人不愿意?”程二老爷拧起了眉,对韩氏习惯性的厌恶又冒了出来。

韩氏能明显感觉出程二老爷的变化,可这么多年来。她再管不住自己的心,有些事却必须要坚持的,比如程曦、程扬的嫡庶身份,比如澈儿和微儿的亲事…

“老爷,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您说的那位同年。以往不在京城,谁知道他家是何种情形,已经十八岁的姑娘未嫁又是否有缘故。要是匆匆见上一面就把亲事定下来,万一不是佳偶,岂不是耽误了澈儿——”

程二老爷腾地站了起来,面带不悦:“那是我的同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么?你这样说,莫非是觉得我对澈儿的亲事太草率?韩氏,你太令我失望了!”

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非他不嫁,多么倾慕与他,可是这些年来,又什么时候对他顺服过?那些话,不过是说来想打动他罢了,一点真情实意都无,却把他当个傻的!

程二老爷甩袖而去,留下韩氏一阵气苦,最后反倒下定了决心,定要支持微儿学些东西。

微儿若真成了出色符医,或许遇到这般情况,就不会如她一样,除了气苦,再无能为力了吧?

前往念松堂请了安,韩氏并未对孟老夫人多提,而是悄悄找了程三叔,只说程微病了这些日子,忽然对医术感兴趣起来,想跟在他身旁学一段日子。

并说小姑娘家心血来潮,说不准去几日就懒得去了,就不必惊动旁人了。

程三叔痴迷医术,程微虽是女孩家,可这一辈中难得有个对医术表露出兴趣的,又有韩氏出面,哪有不允的道理。

自此,程微每日都有半日机会悄悄出府,呆在济生堂里,躲在屏风后面观察人来人往。

医馆条件得天独厚,所见皆是有疾之人,一日日过去,程微明显感到望诊功力有所提高,心中大定,只恨不得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才好。

冰雪消融,春风似剪,懒懒裁出一袭鲜花点缀的绿毯,悄悄铺满大地。

二月初二,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又到了,这一日,同时是程微的生辰。

因为去年的阴影,这一次,程微谢绝了韩氏要替她置办两桌席面的提议,无论是国公府上的表兄弟姐妹,还是同府的兄弟姐妹,统统未请,只躲在飞絮居里,由程澈陪着吃了一碗长寿面。

以至于不请自来的容昕一边扯着妹妹容岚,一边挖苦程微:“丑丫头,怎么就可怜兮兮的吃面啊,莫非是听说了某个消息,伤心的吃不下去肉了?”

“什么消息?”程微忍不住飞过去一个白眼,“你这人,有话就说,神神秘秘的有什么意思?我还不乐意听了。”

容岚对自家哥哥简直无法直视。

明明喜欢人家姑娘,嘴巴还这么招人恨,哥哥到底是闹哪样啊?

真是心累!

岚郡主叹口气,暗暗拧了兄长一下,咬牙道:“大哥,你不能好好说呀,有什么消息,赶紧说给我们听听。”

容昕这是拉着妹妹当挡箭牌,央求了半天才让曾氏应允他出来的,时间宝贵,当然不能一直斗嘴,于是清清喉咙道:“丑丫头,我告诉你,韩止定亲了!”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上,陶氏居处,正风雨欲来。

韩止直挺挺跪在陶氏面前:“母亲,儿子不要娶什么赵侍郎家的姑娘,儿子根本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怎么能结为夫妻呢!”

第一百零六章 痴情

“你,你再给我说一遍!”陶氏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母亲——”韩止跪着往前挪了几步。

“你给我住口,别喊我母亲!”陶氏盯着一直引以为荣的儿子,气怒难耐,“没见过人家样子?没见过就不能结为夫妇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这些年礼教松散了,才由得你说出这番混账话来!当年我嫁给你父亲,何尝知道他的模样,他又哪里知道我的样子?要是你父亲当年也这样在你祖母面前一跪,恐怕这世上,就没有你这个人了!”

“母亲,那,那怎么一样…”

韩止神情诺诺,却不敢明言,那是父亲、母亲当年并无心上人,不像他早已对瑶表妹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自然是娶谁嫁谁都无所谓了。

“哪里不一样?”陶氏咄咄逼问。

韩止垂目,抿唇道:“总之,儿子实在无法接受妻子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陶氏目光落在韩止面上。

刚刚十七岁的儿子,挺拔如松竹,侧脸日渐锋利的线条让他看起来褪去几分青涩,有了青年人的感觉。

果然是长大了!

程二姑娘还没进门,就敢为了她跪在这里苦苦相求,完全不顾她这当娘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要是真让她进了门,那还了得!

“不能接受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怎么去年老夫人让你求娶程微,你也不愿呢?”

陶氏神来一问,把韩止问得瞠目结舌。

陶氏再接再厉:“未见过的你不娶,自幼一同长大的你也不娶,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娶程瑶,是不是?”

韩止被说中了心事,再不用顾忌,双臂一张抱住陶氏大腿,哭求道:“母亲。儿子确实心悦瑶表妹,求您就满足儿子心愿吧。”

陶氏一动不动。

“母亲,儿子娶了瑶表妹,以后和她一起。定会好好孝敬您的,儿子求您了——”

一只镶东珠大红云头锦鞋落在韩止腹部,把他甩开,陶氏面色冰冷站了起来,气怒之下。串珠耳坠直摇:“休想!”

“母亲?”韩止错愕抬头。

就见一贯柔弱优雅的母亲面罩寒霜,冷得像是冰人:“你若想娶见过面的,我就去向你姑母提亲,替你求娶程微!”

韩止大骇:“母亲,不要!”

陶氏眯起眼来:“那就是赵五姑娘。”

韩止脸色雪白,神情绝望:“母亲,您一定要这样逼儿子吗?”

陶氏闭着眼,声音已是带了哽咽:“孽障,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你给我记着,我绝不同意你娶程瑶,你要想娶,且等我死了那一天!”

陶氏说完,深深看韩止一眼,抬脚走进了内室。

棉门帘已经撤下,换上了珠帘,此时摇晃不息,叮叮当当似是暴风骤雨打在韩止心头。

他直挺挺跪在那里,许久不闻内室动静。终于泄气般跌坐在地,好一会儿,默默站起来,失魂落魄走了出去。

陶氏吩咐下人:“给我盯好了世子。有什么动静素来报我!”

没过多久下人来报:“夫人,世子出去了,门房说世子留了话,今日是怀仁伯府三姑娘生辰,他去给表姑娘送生辰礼。”

“可跟着小厮?”

“世子带了落墨。”

陶氏沉着脸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下人一出去。陶氏的心腹婆子就问:“夫人,要不要派人过去服侍世子?别有什么闪失。”

“不必。止儿的性子,我这当娘的还不了解么,让他去!不见上程瑶一面,他不会死心的。”

“可是,万一程二姑娘——”心腹婆子眼神闪烁,意有所指。

陶氏冷笑:“不会!要是程微,为了嫁给止儿,或许会做出生米煮成熟饭的傻事来。不过真的这样,有老夫人在,这门亲事说不得只好认了。但要是程瑶,那丫头不是个简单的,不会犯这种糊涂。她一个庶女要是婚前失贞,那除了给止儿做妾,还能如何呢?”

要是一个妾,她又何必在意!

“对了,我让你去问弄琴的事,问了没有?”

弄琴就是陶氏替儿子小成年礼安排的通房丫头,听陶氏问起,心腹婆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问了,弄琴说…世子还从未碰过她…”

“我就知道!”陶氏心口一阵急痛,忙抚住喘了几口气。

心腹婆子忙上前替她捶背顺气,宽慰道:“夫人莫恼,世子是还未沾过女人身子,不懂得——”

“呵,苏妈妈,你别替那孽障开脱了。我原道他对程二姑娘一时情迷,时日久了也就淡了,现在才明白,那孽障是犯了牛心左性了!这哪是不懂得,再不懂得,有几个半大小子对那事不好奇的?这是为程二姑娘守着呢!”

“不能吧?”陶妈妈瞠目,心道要是这样,世子可真够痴情了。

没想到这富贵窝里,还能出这样的痴情种子。

“弄琴也是个不争气的,也怪我怕他初尝男女之事太过放纵,挑的净是老实稳重的,结果却耽误了事!苏妈妈,你去把陶管事叫来,让她速挑些伶俐的丫头过来让我看看。”

“是。”

韩止浑浑噩噩出了国公府,骑马飞奔,到了怀仁伯府门口翻身下马,才想起来他以给微表妹庆贺生辰的理由前来,却忘了准备礼物。

可是这个时候,他心急如焚想见瑶表妹一面,又哪有心情折回去挑选礼物呢?

韩止摸了摸腰间荷包,摸到一件灵芝珠宝绦环,忙扯了下来收入袖中,心道这玉绦环每年过年太子都会赏他一件,样子大同小异,此刻正好拿来救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