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再劝劝了?不带这样的啊!

就听走过去的程二公子侧头对韩止道:“世人皆说妇人生产乃污秽之事,男子需避之,不然就会霉运当头。也不知这已死的妇人生产,又有什么说法?”

韩止皱着眉,面带忧虑。随意答道:“我也不知,想来会更倒霉吧?”

微表妹什么时候成了符医?还能看出已死妇人体内的胎儿是死是活了?

难道那次山间打猎,微表妹用来救治华良与黄鹏二人的神奇符水,竟是她自己制的?

想到这里,韩止忍不住回头,去看程微。

就见那个早已与记忆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少女正俯下身,离那已死的妇人仅咫尺之遥。侧着头对瘦弱少年交代着什么。

韩止一时有些恍惚。

那个人。真的是微表妹吗?

程瑶本来就在惊心程微还有这等本事,回眸之余乍然瞥见韩止神态怔忪,忍不住蹙了眉。轻轻咳嗽了一声。

韩止回神,立刻关切望来。

程瑶冲他温柔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韩止这才放心。深深看她一眼,唯恐被人察觉。默默移开目光。

程瑶垂眸,牵了牵唇角。

她虽不愿和韩止有过多牵扯,可怎么能见着他重新对程微另眼以待!

青梅竹马啊——

呵呵。

程澈一行人渐渐走远,华良才恍然大悟。抬脚就走。

“华少?”几个狐朋狗友有些诧异。

他们可是为了华大公子,咬牙在这里硬撑着呢,华大公子不是说不走吗?

华良狠狠瞪几人一眼:“内急!”

“呃。”几人恍然。还站在那里不动。

华良再忍不住,咬牙道:“都杵在这里干嘛。还不一起!”

真是一帮蠢货,站这么近沾了晦气,以后倒大霉,他们日日厮混在一起,岂不是连累了他!

几个少年一听,如蒙大赦,抬脚就跑,这才发觉腿都发软了。

“澈表哥,微表妹何时成为符医的?”韩止实在是想不通以往时常见到的那个任性小表妹,怎么摇身一晃,就成了神秘莫测的符医了呢,于是忍不住问。

程澈以往对韩止印象尚好,盖因二人虽接触不多,程微却时常在他耳侧念叨这个表哥的好处,天长日久,印象自然不会差。

可经历了这几次事,他冷眼旁观,却对这个表弟越发失望了。

程二公子对于看不入眼的人,那真是客气又冷淡,嘴角轻扬,矜持地道:“微微天资卓越,且家学渊源,成为符医是必然的事。”

反正就是不直接告诉韩大世子答案就对了,他为何要满足不相干之人的好奇心?

这臭小子伤了微微的心,他没找他算账已是客气的!

程二公子任性的太不明显,韩止愣是没听出来,犹豫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微表姐真能让那尸首生出孩子来吗?”才满九岁的韩羽开了口。

这话一出,问得在场的人都一阵沉默。

事情太离奇,谁又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而程微此时已经制好了助产符,脑海中正与阿慧交流着。

“助已死妇人产子,不是制出助产符那么简单。首先一个难关,是如何喂那尸首把符水喝下。要知道这不是治疗外伤的符水,直接洒在伤口处亦能起效。已死之人肌肤骨肉早已僵死,你以为洒在她腹部就能起效,那是不可能的。”

程微日日学习符医理论,这一点早已清楚:“我明白的,我记得你说过,若有人无法吞咽符水,可以我鲜血为引,涂于那人唇上,从而引导符水流入。想来换成无法开口的尸首,亦能起效。”

阿慧难得称赞一句:“那么驳杂的知识,你能记住这个,算是难得。”

说到这里又恐程微骄傲,刺她一句:“那你还喊我做什么?”

程微便道:“我想着死人与活人到底不同,或许还有其他要讲究的地方?”

这一次,阿慧沉默好一会儿没说话。

悟性这种东西,也许确实不是能嫉妒来的。

“阿慧?”

阿慧再开口,已有些意兴阑珊:“你终于不那么蠢了。有一套专门按摩产妇腹部的指法,活人与死人,指法无差,不过方向恰好相反,你速把助产符水喂下,然后跟着我的指导按摩她腹部就是。”

“嗯。”程微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她忽然抬手,以针刺破中指,挤出几滴鲜血涂于那妇人唇上。

少年目光一直不离程微左右,原本见她端着一杯颜色诡异的水出神,心里正紧张万分,忽见程微这个动作,不由一声惊叫。

程微睇他一眼,斥道:“噤声!”

少年捂着嘴点点头,去瞧母亲。

就见妇人早已青紫的唇此刻忽地转为红润,仿佛活过来般。

“娘——”少年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生

青白的面孔,冷硬的肌肤,许是生前太过用力生产,眼角似乎隐有凝结的血泪,偏偏妇人的唇是红润的,好似春日梢头一朵娇艳的花,才开始吐蕊绽放,离零落成泥还早得很。

这是程微第一次在现实中,这样真切的触摸死亡。

已死之人的触感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人不寒而栗。

她盯着妇人沾了她鲜血的唇,忽然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呕吐,却生生忍了下来。

她如今是符医,面对患者,自己先吐了,岂不是笑话?若是那样,莫说旁人眼光,就是她自己都会嫌弃自己的懦弱无能。

是的,在程微眼里,哪怕眼前妇人已死,只要有需要她出手的地方,那么这就是她的患者。

阿慧说过,传承她技艺的符医轻易不许出手,出手务必全力以赴!

程微硬生生把恶心感压下去,把手中那杯符水凑到妇人唇边,随后缓缓倒入。

很神奇的,那颜色淡红的符水与妇人唇上鲜血甫一接触,就好似产生某种神秘联系,水不再是单纯的水,而是凝成一道水线,缓缓没入妇人唇内,好似这水生出了灵性一般。

少年蓦地睁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娘,娘,娘——”

他手指颤抖指着妇人,声音都变了调子:“我娘她能喝水?”

少年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娘是不是还活着?”

程微睇他一眼:“莫做梦,若是还活着,我就不需如此费劲了。你不要随便出声打扰我!”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妇人高高隆起的腹部画着奇怪的轨迹。

少年看不懂,却瞧得目不转睛。眼都不眨。

忽然,他看到妇人腹部轻微颤动了一下,想要惊呼,又猛然想起程微刚刚的警告,忙用手捂住嘴,死死盯着。

就见妇人腹部动得越来越明显,起伏不停。好像有什么在挣扎。

“成了!”一直聚精会神在妇人腹部以独有指法按摩的程微忽然吐出这两个字。命令道,“快,把你母亲裤子褪下来!”

“啊?”少年一怔。

程微修眉高挑。神情冷凝:“快呀,莫非还要我动手不成?”

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妹子,眼下所做之事已是极限,给死尸扒裤子的事委实做不来。再硬扛下去。该露陷了!

程微先前所为给少年带来无比震撼,此刻听她催促。少年只犹豫了瞬间,就立刻照做。

少年才脱下妇人裤子,程微就立刻道:“你背过身去!”

少年依言照做,程微则紧张盯着妇人那里。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渐渐露了出来。

程微看清了,那是婴孩的头部,才不过成年男子拳头大小。

这样的产子过程本来就是借助了神秘的符水之力。与寻常妇人生产不可同日而语。那个小小的婴儿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推动着,很快就来到了世间。

在婴儿完全落到冰冷的木架子之前。程微用帕子垫着抱起了它,随后有些无措。

符医十三科太过驳杂,她虽然专攻胎产科,可就是这一科,想要完全学会亦不是一夕之功。到现在,她主要学的是护着孕妇安全,至于胎儿从母体出生后的事,还没来得及学呢。

“阿慧,阿慧,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抱着娇娇软软的小婴儿,程微有些发慌。

阿慧懒洋洋问:“哭了没?”

“没!”

阿慧声音这才急切起来:“快,把那婴儿倒过来,轻轻拍打她的背!若是不哭,那就不大好了!”

程微忙照做,倒立婴儿轻拍数下,就听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山野。

少年猛然转过身来:“我妹妹,我妹妹生出来了?”

“嗯。”这一刻,对上少年喜悦而忐忑的眸子,程微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喜悦,含笑点头。

随后,阿慧一句话让她嘴角笑容一僵:“快把脐带剪下来!”

程微把婴儿抱在怀里,观察之下问阿慧:“就是那个连着婴儿肚脐和一个奇怪东西的带子么?”

“对!剪完后你记得给打个结。”

程微手脚僵硬,欲哭无泪。

怎么打结先不说,她此刻连把剪刀都没有,这脐带可怎么剪啊?

小姑娘在无助之下,第一个想到的总是最亲近的人。

程微扬声喊道:“二哥,二哥——”

避开的人早就听到了婴儿哭声,此刻听程微这么一喊,都忍不住往这边赶来,其中程二公子听到妹妹呼唤,脚底生风,第一个到了。

程微见到程澈,如蒙大赦:“二哥,你快来。”

程澈来到近前,目光落在初生的婴儿身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微微,你做的真好。”

程微哪里顾得自得,忙求助道:“二哥,这婴儿脐带要剪下来的,可我没有剪刀,怎么办?”

程澈一愣,对上妹妹祈求的眸子,心便软了。

他连没有实战过的小人书都会写,难道还对付不了一条脐带么?

程二公子心中的忐忑藏得严严实实,面上挂着一贯的自信笑容,淡定拿出了随身带的匕首。

程微忙制止:“二哥,这匕首平日沾过血的,又没消毒,不能用!”

程二公子笑容一滞,忍不住默默垂泪。

又不是他的女儿,剪脐带这种事,为什么要他来啊,还要用手!

“二哥——”

少女声音娇软,程二公子耳根子立刻就软了,轻咳一声,认命伸出手来。

修长如竹的手指触上滑腻温热的脐带,程澈忍着心中异样略一用力,脐带立刻就断了,几滴犹温的液体溅到他手指上。

婴儿哭声更响亮。

程澈轻叹一声,拿帕子拭去手上秽物,见程微伸过手去,忙问:“微微,你做什么?”

“要打个结的。”

程澈按住程微的手:“我来吧。”

程微一怔。

二哥这个也会?

程二公子觉得这种时候一点都不想从妹妹眼中看到崇拜的光芒。

给婴儿脐带打结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想会!

总算是把婴儿收拾妥当,这时众人也围了上来。

程微吩咐画眉:“快把垫子软巾之物拿过来。”

出门踏青,这些物件都是必带的。

画眉很快递过来,程微颇为生疏的把婴儿包裹好,递给少年:“喏,你要抱好了,回去记得找那正在哺乳的妇人给她喂奶,若是没有,牛乳亦可。”

少年怀抱着血脉相连的手足,犹在梦中,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有人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惹腥

连带着各家主子下人,外加给少年帮忙的街坊邻居,在场的人很多,这话也分不清是谁问的。

少年听了一怔,随后慌忙打开包裹来看,松了口气:“是妹妹!”

这口气松完,他又反应过来,猛然去看程微,紧紧抱着初生的女婴,鼓起勇气问:“您,您是神仙吗?”

程微此刻衣襟上还沾满了新生婴儿的血迹与秽物,现在只想痛快洗个澡,把一双摸过尸体的手洗个千八百遍,听到这种赞美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冷声道:“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符医。”

她说完,去拉程澈:“二哥,我想回去了。”

程澈反手握住那只冰冷的手,笑道:“那好,二哥陪你回去。”

说着转过身来,对韩止交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