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程微乖乖点头,目光下移落在程澈脖颈上,发现那处一片粉红。

她不由嗔道:“二哥,才四月的天,你在外面洗什么澡?你看你脖子都冻红了。”

话音才落,就见兄长脖颈间的红晕迅速蔓延,很快就染红了双颊。

迎上程微疑惑的目光,程澈几乎要站不稳了,伸手把她一拉:“好了,天色晚了,微微快些回去吧。”

程微肩头虽用了止血生肌符,却只能治皮外伤,她肩膀挨了一水瓢,现在半边身子还是麻的,哪里受得住被这样一拉,当下就疼得哎呦一声,往下栽去。

换做往常,程澈不会这样鲁莽,可他正心慌意乱,这才忽略了程微身体情况,等见她栽倒忙伸手去抱,偏偏程微往下栽时脚正巧踢到他膝窝处。

程澈心慌腿软,于是两个人一上一下,双双摔回了榻上。

第二百五十七章 千千结

四目相对,鼻息可闻。

刚刚沐浴过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向程微袭来。

程微被那气息蛊惑,仰起头,樱唇微启,含住近在咫尺的唇。

清冽气息伴着甜蜜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她就如缺水许久的旅人骤然遇到甘泉,早已把理智抛到九霄云外,痛饮起来。

她甚至觉得日益冰冷消瘦的身躯在这甜蜜暖流的滋养下渐渐焕发了生机,舒适无比。

蓦地,有一柔软之物抵开了她的唇齿,温柔缠绵。

那一瞬间几乎让她魂飞万里,美妙不似在人间。

一声嘤咛在这静谧的室内响起。

程微身上骤然一轻,再回神,程澈已经背对着她立在窗前。

程微这才想起她刚刚干了什么事。

她猛然变色,一言不发起身下榻,一步步挪到程澈身后,像闯下大祸的孩子,可怜兮兮喊了一声二哥。

程澈转过身来,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丝笑容也无,双眸如寒星锁定在程微面上,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程微从没见过兄长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对她说话,心一颤,抿了唇道:“二哥。”

程澈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语气淡漠得令人心冷:“刚刚又是因为好奇?”

程微真被吓到了。

在她潜意识里,无论她多么不堪,多么顽劣,多么任性,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始终会拉着她的手,那就是二哥。

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二哥会用如此冷漠嫌恶的语气对她说话。

“我…”程微嘴唇张了又张,不知怎么说。

比起说是好奇,她更不敢说那些渴望、那些情不自禁,只是因为她爱上了眼前的人。

因为不可能在一起,因为永远不会属于她,所以她只能仗着二哥对她的包容。偶尔的把理智抛到一旁,肆意妄为。

程澈眼底的光越发冷下去,头一次没有因为眼前少女的示弱而心软,一字字如刀子。割在程微心上:“程微,你记得我是你兄长就好,再好奇,以后也要自重!”

他说完,转身就走。只剩下程微如坠寒窟,半点动弹不得。

片刻后,程澈去而复返,程微眼睛一亮,忍不住喊道:“二哥——”

程澈面无表情,淡淡道:“忘了这里是长青苑。走吧,我送你回飞絮居。”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也大了,我们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以后就不要随便来长青苑了。”

程微怔怔听着,隐含着最后一丝希翼看向程澈,见他一张清俊的脸如刀削,尽显冷漠,心中一角骤然坍塌,在情绪崩溃之前飞快道:“知道了,不用二哥送,我这就回了。”

说罢,她飞快冲出去。眨眼就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程澈手一抖,默默跟了上去。

程微并不知道程澈就跟在身后,一路跑得飞快,脚下被石头一绊。直直摔到了地上。

程澈下意识伸手去扶,伸到半空狠心收了回去。

程微早已感觉不到外在的疼痛,爬起来继续跑,没用多长时间就跑回了飞絮居,一进院门,把听歌吓了一跳。

“姑娘。您怎么啦——”

她忙追上去,不多时,室内就响起欢颜与画眉的惊呼声。

夜渐渐深了,里屋压抑的哭声若有若无传到外面,欢颜等人都被赶出来,急得站在廊下团团转,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睡觉。

同样无心入眠的,还有站在屋后窗外的程澈。

他听着那低不可闻的哭泣声,立在窗外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将亮,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新的一日是个好天气,晨曦透过窗棂透进来,清而不冷。

程微一遍一遍掬起清水洗脸,用浸了冷水的软巾敷眼。

“姑娘,要不今日不去济生堂了吧,您再多睡一会儿。”欢颜小心翼翼道。

“不用,去济生堂是正事。”程微语气淡淡,若不是眼睛还有些红肿,根本看不出来昨晚哭了一夜。

就是这点红肿,等去韩氏那里请安时亦消退的差不多了,若不仔细看,丝毫瞧不出异样。

至少韩氏就没看出来,叮嘱道:“中午记得回来用饭,我看你近来越发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程微不欲多言,随口道:“吃的不比以往少,可能是在长个子。”

韩氏上下打量程微,摇摇头:“长个子也不能瘦成这样,我像你这么大时,个头比你蹿得还快,却没见瘦。”

说到这里,韩氏颇为感慨,喃喃道:“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

那一年,同样是春闱之年,她比眼前的女儿大不了两岁,就把一颗心遗失在那人身上,从此命运翻天覆地。

韩氏心中一动,蹙眉盯着程微:“微儿,你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程微豁然站了起来,迎上韩氏诧异目光,又冷静下来,淡淡道,“大概是学习制符太耗精力,这才瘦的,母亲别多想。”

韩氏放下心来,笑道:“总要劳逸结合,不能累坏了身子。以后天渐渐暖了,让你二哥多带你出去玩。”

程微拢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勉强笑道:“二哥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想出去,就约大表姐或赵姐姐她们,母亲不用替我操心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怀仁伯府,直到踏进济生堂,程微一颗心才安定了些。

那些伤心茫然都可以暂且放到一旁,只有这符医学习,是万万不可耽误的。

她摒弃杂念接待了两个求诊的妇人后,谢哲就过来了。

“哲表哥,晓表妹今日脸上怎么样?”

谢哲露出轻松的笑容:“果然不出微表妹所料,今日一早,晓儿面上的痘痘已经消散了大半。”

程微不由一笑。

她本来只是试一试,只以朱砂制符是否还能有效果。由此看来,少了自身精血为引,见效虽慢些,却还是有用的。

得出这个结论,程微心下一沉。

阿慧可从未对她说过这个,自打教她制符,强调更多的是鲜血为引的重要性,这到底是嫌弃朱砂制符的效果差,还是别有居心?

有了这个疑惑,程微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研究符术上,除了去德昭长公主府,大半时间都呆在济生堂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有一日,济生堂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才得知了一件大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事发

薛融俯身躺在榻上,一声不吭,腰部以下的衣衫一片黑褐污渍。

程微不便多看,只把止血生肌符交给三叔,就匆匆出来,走到站在外头的八斤身旁,问:“人是你送来的?”

八斤忙点头:“啊,小的正好遇到了这位举人老爷,就顺便送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他难道又招惹了什么人?”程微心想这薛融真是运气差,每次见他,一次比一次伤势重。

“这个——”八斤迟疑了一下。

程微冷冷道:“我看他受伤的部位,像是被打了板子,一般这种都不是私刑。八斤,要是那薛老爷触犯了刑法,你把他送到这里来,可想过后果?”

八斤听她这么一说,忙道:“三姑娘,您可别误会,是这么回事儿…”

他舌头打了个转,一咬牙道:“反正这事定然已经传开了,小的也不算多嘴了。”

在八斤口沫直飞的讲述下,程微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薛融于两日前击登闻鼓,状告金科登榜的凌光县崔子谦在乡试和会试中找人代考。

因怕暴露,崔子谦在会试前夕雇街头泼皮弄伤薛融右手,后见他依然前去考试,又派歹人半夜糟蹋其妹,害得薛融之妹上吊身亡。同时诬陷同县举子郑兆和夹带,以致郑兆和愤而碰壁自尽。

程微听完,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问:“那薛融又是怎么受伤的?”

“就是击登闻鼓时被打的啊。”八斤往房门口看了一眼,眼露同情之色,“小的听公子说过,这是咱们当朝的规矩,击登闻鼓可以直达天听。但为了避免滥用,规定凡击鼓者必先杖责三十大板,若是身上有功名,更是要先革去功名再谈其他。所以那位薛老爷现在已经不是举人了,不,连秀才都不是了。”

“那薛融还真是不幸。既是两日前击鼓受伤,怎么现在才来医治?”

八斤摇摇头:“这里面有什么名头。小的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三姑娘您放心。小的敢把薛老爷带到咱们医馆,就是因为不会惹来麻烦的。科考舞弊是大案,这两日已经传遍了。上至本科主考的礼部侍郎,下至凌光县令,一干人等都已经被投进了大牢。小的还听说啊,等该案了结了。说不准这次春闱都不作数了呢。”

程微心中一动,环视四周。见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八斤,把薛融送到济生堂来,是二哥的意思吧?”

“啊?”八斤眨眨眼。装傻。

程微不再看他,轻声道:“罢了,我不问就是了。那崔子谦能得到惩罚,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不用再问。只是因为心中清楚,薛融能状告崔子谦成功定然少不了二哥的帮助,不然仅凭一个精神险些崩溃的呆举子,那些证据从何而来。

难怪近来见不到八斤的人影,原来是被二哥派去做事了。

程微想起程澈,只觉心口又酸又甜。

她早该想到的,二哥做事从来都有打算,从他与薛融接触开始,应该就一步步安排好了一切,甚至在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还有重考的机会。

只可惜,以前二哥同样会用心替她解忧,以后恐怕要避她如蛇蝎了。

想到这里,那些酸酸甜甜皆化作了疼痛,程微连八斤都不敢多看,提着裙角匆匆而去。

从程微猜到程澈参与到薛融事件里,事情就真的往那个令人期待的方向迅疾发展。

崔子谦判斩立决,凌光县令、县丞一干人等皆判了秋后问斩,本科主考官礼部侍郎方文英连降三级,另有牵涉其中的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人,皆各有惩处。

当然,除了这些,最令人称道的大事就是本科成绩全部作废,定于四月二十二日重新开考。

此案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受到牵连的官员不必多说,程二老爷这段时日走路都脚底生风,精神抖擞。

原因无他,当初程瑶称病退亲,当父亲的走出去同样面上无光,特别是崔子谦杏榜高中后,程二老爷没少受到同僚明里暗里的笑话,都笑他没眼光,到手的进士女婿就这么飞了。

程二老爷为此窝了不少火,没想到才过几日事情就陡然翻转,现在谁不赞他一声有德天助,及时从泥坑里抽身。要知道这案发后再退亲,得到的就不会是一味的称赞了,平白惹上一身腥不说,还会有那清流人家骂他一声落井下石,没有德行。

程二老爷自觉鸿运无边,甚至连那说不出口的隐疾都无药自愈了,于是和韩氏商量,想派人去庄子上把程瑶接回来。

韩氏心抖了又抖,死死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才开了口:“老爷怎么想起这个了?”

程二老爷的喜悦从内而发,眉眼都温润了不少:“我以前恼怒瑶儿把大好的亲事折腾黄了,还闹出那许多事来,可现在一看,未尝不是运气,不然弄到现在退亲,就不好看了。守在庄子上的人传了信来,瑶儿患的不是天花,只是起了疹子,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韩氏一听,肺都要气炸了。

好么,搞了半天,老爷这是说程瑶算是他的福星了?

她这才隐约明白了长子的话。

就算那小贱人当初没有折腾,崔子谦事发,还是会落得退亲的下场,而有了退亲一事,哪怕老爷把那小贱人当成宝呢,一个退过亲的庶女还能找到好人家不成?

想到这里,韩氏心里熨帖了。

还是澈儿好,不声不响就这么替她和微儿着想,当初挑了这孩子过继过来,简直是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也许是心气顺了,向来直来直去的韩氏竟然急中生智,不急不恼道:“老爷,您有没有想过,瑶儿留在府中一直生病,最后还险以为患了天花,没想到送出府没几日人就没事了,而咱们府上的喜事也是一件接一件。说不定呀,瑶儿留在庄子上,正是给府上积福呢。”

程二老爷想接程瑶回来,只是在心情大好之下忽起了那么一丝丝怜悯心,但那丝怜悯有多脆弱,就只有他心知了,听韩氏这么一说,便道:“既如此,那让瑶儿好好在庄子上养着吧,你记得派人送些吃食用品过去就是了。”

“老爷放心吧。”韩氏悄悄松了口气。

没过几日,程澈的加冠礼到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加冠

加冠礼和只请亲朋密友的小成年礼不同,往往是越盛大热闹越好。

程澈加冠礼当日,怀仁伯府焕然一新,大门四敞,广迎宾客。

来客中身份最贵重的当属德昭长公主与其驸马,当朝名士顾先生,亦是程澈的恩师。

这样的场合,程微等未出阁的女子虽可以参加,却只能在不起眼的靠后位置落座。

令程微烦闷的时,因为坐的偏僻,周围都是族人,就被九堂伯母郭氏缠上了。

“微姐儿啊,今日是你哥哥的好日子,伯母怎么看着你有些闷闷不乐呢?”

程微捏紧了茶蛊,淡淡道:“九堂伯母想多了,二哥加冠,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郭氏顺着程微的话头就说开了:“那就是微姐儿懂事了,看这沉稳劲,莹儿比起你可差远了。”

一旁的程莹听了,咬了唇:“娘,您说什么呢,我哪里不沉稳了?”

说着挑衅地瞥了程微一眼。

“是,是,你懂事,你都这么大了,我就盼着你找个好人家,就谢天谢地了。”

程微一听这话,就暗暗皱了眉。

果不其然,郭氏才说完,就扭头笑道:“微姐儿的亲事定下了没有?”

程微虽不想和郭氏说话,这种场合也不能甩脸子走人,只得言简意赅道:“母亲说我还小呢。”

“这倒也是,微姐儿比莹儿还小几个月呢。不过你二哥加冠后可就满二十了,到现在亲事就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