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想到最初几年请御医来看,忍着耻辱道出病症的往事,不由唏嘘。

她张了张口,声音干涩:“那三姑娘觉得,本宫这毛病能否治好?”

程微认真打量淑妃面部,数息后颔首:“娘娘放心,您这症状,臣女可治。”

“当真?”在宫中人眼里平和淡然的淑妃娘娘语气难掩激动。

任谁被那样难以启齿的毛病折磨多年,一听治疗有望都不可能心静如水。

程微笑着宽慰淑妃:“臣女自是不敢妄言。不过娘娘这病症由来已久,不是一日就能根治的。”

“不知要多少时日?”淑妃心中打鼓。

这位三姑娘毕竟不是宫里人,最多等到太子妃生产就要离宫了,要是替她治病耗费时日太久,就不那么方便,说不得要去请示太后了。

请示华贵妃也是可以的,只是,她并不想。

淑妃正寻思着,就听程微道:“至少要七日工夫。”

淑妃心下一松:“那就请三姑娘放手施为吧。”

这带下症比较复杂,程微花费小半个时辰才把符水制好,递给宫娥伺候淑妃喝下。

她婉拒了淑妃留饭的邀请,起身告辞。

正在这时,外边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第三百零六章 雨至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乍然起惊雷,让人不由吃了一惊。

淑妃便道:“许是要下雨了,三姑娘不妨留下来,我派人去和太子妃说一声。”

程微想着程雅先前的叮嘱,婉拒道:“外边雨还没下起来,臣女还是回去吧,免得太子妃怀着身孕还为我费神。”

淑妃见她态度坚决,不再强留,毕竟和这位三姑娘初次相见,留在她这里过夜,一旦发生什么事那可说不清楚。

“即是这样,那就早些回去,半路下起雨来可不妙。”

淑妃吩咐内侍送程微,被程微推拒。

“臣女有若蝶姐姐陪着,且外边灯火通明,不必再劳烦公公相送了,免得公公再冒雨回来。”

淑妃心道这位三姑娘倒是懂事,遂吩咐人取了伞递给若蝶,关切几句,端茶送客。

等程微走了,那位心腹嬷嬷凑过来,问:“娘娘,程三姑娘真的会看病?”

淑妃摸着佛珠笑了笑:“能不能替本宫治好不知道,会看倒是真的。没等本宫说,她就一眼瞧出了本宫的病症。”

心腹嬷嬷诧异:“程三姑娘小小年纪,真是看不出来。会不会是太子妃——”

淑妃扫她一眼:“年轻一辈,谁知道本宫的难处?就算太子妃偶然得知,难道会和还未及笄的妹妹说这种事?程三姑娘说要连服七****调制的符水才能见效,且等等看吧。明日早些请程三姑娘过来,免得晚上回去不安全。”

“是。”心腹嬷嬷口上应着,心中却有些奇怪。

娘娘既然怕程三姑娘回去不安全,怎么刚刚程三姑娘婉拒内侍相送。娘娘却没有坚持呢?

这嬷嬷跟了淑妃多年,可是对这位人人都赞平和低调的娘娘,常觉看不透,却只敢把这些念头深深压在心里。

程微出了昭纯宫,仰头望天。

星子已经淡了,月亮更是躲进了云层,深蓝天幕越发厚重。

“三姑娘。快些走吧。半路淋了雨,要着凉的。”

“嗯。”程微加快了脚步。

六月的天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二人走出没多久,就听一声惊雷乍响,再抬头,云层翻滚低垂。犹如沾了墨汁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三姑娘。快走!”若蝶伸手拉着程微,抬脚就跑。

程微近来身子虽不大好,毕竟有点武功底子在,跑起来比若蝶要快多了。只可惜再快也赶不上雨落的速度。

在雷声滚滚中,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劈开了浓墨重彩的云。亮线一般的雨哗哗落下。

长廊屋檐的灯笼抵不住风雨雷电的袭击,忽闪几下。接二连三的灭了。

偌大的皇宫里,最尊贵的主子们早已随着天子去避暑,留下来的上至嫔妃下至小宫女,无意中都懒散许多。

这个时辰,这样的天气,哪怕灯笼熄灭,亦无人出来问询。

乌云浓重如墨,大雨倾盆而下,灯火仿佛在一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程微与若蝶手拉着手,连伞都顾不得撑,慌不择路向着最近的宫殿跑去躲雨。

雨太大了,雨水模糊了二人的眼,同时模糊了二人的感知。

若蝶脚下一滑,狼狈摔倒,灯笼摔出去老远,带累程微一个趔趄差点跟着倒下。

程微忙一个用力把若蝶拉起,不敢开口,拉着她蒙头继续往前跑。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跑了多久,总算跑进长廊下,扶着廊柱大口喘着气。

好一会儿,若蝶醒过神来,看向浑身湿透的程微,大惊失色:“三姑娘!”

她冲过去,伸手掏出帕子来,却发现帕子早已湿哒哒,上面还沾着泥水,手不由僵在半空。

程微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宽慰道:“没事儿,反正已经湿透了,擦不擦都是一样的。若蝶姐姐,你看看这是何处?”

若蝶努力辨认了一下,迟疑着摇头:“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里打起鼓来。

皇宫这么大,可是廊外风雨交加,天地间好像就剩了她们二人,实在令人心中惶恐。万一三姑娘有个好歹,她怎么向太子妃交代?

“若蝶姐姐,这里好像比别处更黑一些。”程微竭力镇定下来,观察过后说道。

若蝶听程微这样说,环视一圈,脸色渐渐白了:“好像是这样!”

这样的情况,程微不清楚,若蝶却是隐隐有所猜测。

比别处萧条寂静,意味着此处往往是罕有人至之处。

想到这里,若蝶往廊柱上抹了一把,用手指捻了捻,能感到一层灰在湿漉漉的指尖渐渐成了泥水。

这说明此处已经很久无人打扫了。

难道她们无意中来了冷宫?

若蝶摇摇头。

不能,她们从昭纯宫出来后没有多久就开始下雨,就算慌不择路,也不可能闯到冷宫来。

那些专门关押罪妃的冷宫,距昭纯宫远得很呢。

程微不知道若蝶翻江倒海的心思,反而镇定得多,望着连成线的雨帘,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不如晚点出来了。”

若蝶收敛了心思,问程微:“三姑娘,您冷么?”

程微摇头:“不冷。”

六月下旬的天气当然冷不到哪里去,可在这疾风暴雨的晚上,衣衫单薄浑身湿透的人说不冷,当然是自我安慰。

若蝶就觉得胳膊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风吹雨斜,浑身就是一阵战栗。

她看着比自己年幼的程微说不冷,渐渐镇定下来。

连三姑娘都不惧,她一个奴婢心慌什么?无论如何,要平平安安护送三姑娘回东宫才是。

二人沉默下来,听着喧嚣不绝的雷雨声,廊下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雨快些停便好了,不知道大姐姐该如何担心。

程微扶着廊柱出神地想,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哭声。

她心中一惊,缓缓转头望向若蝶,压低了声音问:“若蝶姐姐,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声音?什么声音?”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若蝶勉强能看到程微的表情,神情凝重。

若蝶声音发颤:“三姑娘,您听到什么了?”

“许是我听错了吧。”程微不愿吓着若蝶,含糊道。

话音才落,那哭声陡然清晰起来,像是利刃无视雨帘的阻碍,直插二人心口!

 

第三百零七章 人来

若蝶惨白着一张脸,死死抓着程微的手:“三,三姑娘…”

程微表现好多了。

她已经是当过小游魂的人,倘若现在真的出现一只游魂,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想当初她连入梦见二哥都是历经千辛万苦,吸了二哥好几晚上阳气才办到,可见游魂不一定比人可怕。

万一是人呢——

程微心中微沉,盯着声音传来之处,目不转睛。

若蝶跟着望过去。

那哭声仿佛是瞬间就响亮起来,压过了大雨哗哗而落的声音,凄厉渗人。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四周。

一个女子披散着长发往二人所在方向冲来,面色惨白狰狞。

“有鬼——”若蝶惨叫一声,扭身就要往雨里冲去,被程微一把拉住。

“若蝶姐姐,雨下那么大,电闪雷鸣,出去很危险的,她,她只有一个人!”

程微说着拔下发髻间的金簪,想了想不放心,又弯腰脱下绣鞋死死攥在手中。

只可惜,进宫没法随身带着匕首。

若蝶见状,定了定心神,同样取下簪子戒备着。

女子顺着长廊直奔而来,脚步声沉重而杂乱无章,像是锤子一下接一下砸在二人心口。偏偏此时闪电接二连三劈开漆黑的夜,女子可怖形象尽收眼底。

若蝶扶着程微,腿已经软了,最后更是站不起来,松开手抱着廊柱瑟瑟发抖。

眼看女子就要跑到近前,饶是再镇定。程微也有些心慌,于是抡圆了胳膊把绣鞋甩了出去。

这姑娘是练过的,准头很不错,绣鞋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正好砸在女子惨白的脸上。

女子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程微弯腰去脱另一只绣鞋的动作定格。

这人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弱一些。

程微直起身来。

罢了,这可是在皇宫里。要是打坏了人。要惹麻烦的。

“若蝶姐姐,这是什么人?”程微侧头问若蝶。

若蝶羞愧不已。

要是让太子妃知道危险时刻她躲在三姑娘后面,那就糟糕了。

为了扭转程微对她的印象。若蝶握紧了簪子上前一步,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何人?为何大晚上装疯卖傻吓人?”

自从跌倒后就一直低着头,被长发掩盖了面容的女子猛然抬头。向若蝶脚边扑来,哭声如厉鬼:“你不要抱走我的孩子。不要抱走我的孩子——”

若蝶惨叫一声,下意识举着手中簪子就要刺去,被程微一把抓住手腕。

“若蝶姐姐,别刺。她真的是疯子!”程微拖着若蝶连连后退。

刚刚女子抬头时间虽短暂,恰好闪电亮起,她已经看清了女子面容。确是神智迷失无疑。

女子扑了个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去追程微二人,而是仓皇四顾,一把把程微的绣鞋抱在怀里,情绪渐渐平和下来。

她抱着绣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口中呢喃:“宝宝不哭,宝宝不哭,有娘在,谁都不能把你抢走的…天昭昭,路迢迢,七星在脚,莫回头…”

到最后,女子竟哼起歌谣来,歌声轻柔婉转,动人心弦。

程微与若蝶面面相觑。

“三姑娘,咱们还是走吧,外面雨似乎小多了。”

程微看向廊外,风雨果然渐小。

走当然是要走的,只是——

“三姑娘,您做什么?”若蝶见程微抬脚欲走向女子,死死拉住她的胳膊。

程微压低声音解释:“我的鞋子还在她手里呢。”

若蝶不由松了手。

这是皇宫,不是别处,无论这疯女人是什么身份,三姑娘的绣鞋都不好留在此处。

程微硬着头皮走过去,认真盘算如何把绣鞋抢回来。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女子却好像察觉了程微的心思,把绣鞋紧紧按在怀里,一脸警惕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我——”程微张了张口,猛然停住。

不知为何,望进这双疯狂绝望的眼睛,她就莫名生出几分不忍。

这可真是怪了。

程微说不清心头异样,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

这时,凌乱脚步声忽然响起。

片刻后,一人提着灯笼越来越近,很快就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是个三十多岁宮婢打扮的女子,看身上衣裳已经很旧了,就连手中提的宫灯都格外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