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孟老夫人想想府上这些糟心事,头更是隐隐疼起来。

程二老爷出了门。思来想去,抬脚前往卫国公府。

“父亲找我何事?”在国公府附近的茶楼见了面,程微平静问道。

到这时,“父亲”二字就是纯粹的称谓了,喊起来没有丝毫感情。

程二老爷深深看着程微,叹了口气:“微儿啊,你想不想让你二哥到国公府上去,还像以往那般兄妹亲近?”

程微没有迟疑,点头:“自是想的。”

程二老爷松了口气。

他就说,就算韩氏对澈儿能放手。这个女儿是舍不了兄长的。

“微儿既然想,那我倒是有个办法。”程二老爷身子前倾,叮嘱道,“那你便这样。这样…”

程微听完,一脸迟疑:“那我便试试吧。”

等到了下午,再次与程二老爷见面,程微就笑道:“母亲烦不过我央求,总算同意不要那个庄子了。只不过,那一万两银子答应三年内还清。”

好歹免去一项。程二老爷哪里还敢奢望孟老夫人划去的那一大片,当即约了卫国公出来,总算了结此事。

于是到了傍晚时分,程微就见到了程澈。

一见面,程微便笑盈盈道:“二哥,你可是母亲一个庄子换来的呢,要怎么谢我和母亲?”

程澈伸手,亲昵刮了一下她鼻尖,温柔笑道:“谢母亲是应该的,庄子又不是微微的,我干嘛要谢你?”

程微一怔,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了,总觉得来到国公府的二哥,对她好像亲近了不少。

当然,他们兄妹一直是亲近的,可有好一段时间,她虽知道二哥对她疼爱不变,却明显感觉到二哥在刻意疏远她。至少在言行上,二哥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随意自然的动作了。

程微抬眸,仔细打量程澈,从他温和含笑的面上又瞧不出端倪来,暗自嘀咕,莫非是和她一样,能离开怀仁伯府太高兴了,才如此放松?

无论如何,从此以后他们总算全都离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程微调皮地眨了眨眼,偏头笑道:“母亲的嫁妆,将来可是传给我的呀。二哥谢我,有什么不对的?”

程澈想了想,低下头望着程微,声音放轻了些:“这么说,我被微微买下了?”

程微一张脸顿时红了。

二哥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异?

被她买下,那岂不是成了她的人?

她的人?哎呀,不能想了,再想脸就要烧着了!

程微想捂脸,可当着程澈的面,又不好意思做出这么小家子气的动作来,于是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二哥也可以这么理解。”

程澈便轻声笑了,笑声低沉醇厚,害得程微脸上热度久久不退。

到了晚上,国公府众人便又聚在段老夫人院子里,替程澈接风。

众人见他举止沉稳,气度从容,半点没有成为无根浮漂之人的忐忑,心中俱是赞赏,只叹一句命不好罢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卫国公便道:“澈儿,你既然与怀仁伯府再无干系,就安心在国公府住下,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我们已经商议过了,回头请人择一个黄道吉日,把你正式记在你母亲名下。以后支撑门户,你母亲与妹妹还是要靠你的。”

程澈站起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忽然对着卫国公深深一揖。

这个举动,让厅内顿时一静。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养你

程澈缓缓直起身来,朗声道:“澈多谢国公爷厚爱。只是澈已成人,且能糊口,已是打算在国公府附近赁一个小宅子居住,既方便过来探望各位长辈,亦方便日后行事,还望各位长辈勿怪。”

韩氏吃惊地看了程澈一眼。

与程修文和离一事,一步步,她几乎全是照着儿子的指点行事,能以最小的代价带走一双儿女是万没想到的。而这其中每一步,伯府上那些人的反应,几乎都在长子算计之中。

对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她早已当成了亲子,视作将来她与微儿的依靠了,却没想到澈儿不愿住在国公府里。

卫国公夫人陶氏便开口道:“澈儿这样说就见外了,国公府地方大,你的院子早已收拾了出来,何必出去赁院子住呢,平白多些花销。”

段老夫人连连点头:“陶氏说得对。澈儿,在我眼中,你和微儿没什么区别,且安心住下,就像止儿他们一样。”

程澈态度恭敬,语气却坚定:“澈明白各位长辈的厚爱,只是男儿成家立业,是要努力让父母妻儿过上安稳日子,而不是一直躲在长辈庇护之下。现在有这样的机会,还望各位长辈成全澈一番打算。”

陶氏还待再说,被卫国公打断:“哈哈哈,澈儿说得好,男儿是该顶天立地。你既然决心出去住,我们就不拦你了,只是记得有困难不要一味撑着,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老卫国公听长子这么说,喝了一口小酒,赞同地点点头:“是该出去经经风雨了,以后才有出息。”

听前后两代家主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不再多言。

程澈依然没有落座,环视众人一眼,开了口:“至于记名一事,澈在此想请求各位长辈特别是母亲原谅。”

“这话怎么说?”卫国公眯起眼。

他早就看出来这个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心思深不可测。不然也不会在程修文回来那年,跑来国公府跪求父亲教他枪法。

感受到无数道灼灼目光落在脸上,程澈暗自吸了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人若无根。便是那水上浮萍。澈的身世既然已经曝光,就想寻一寻生身父母。至于母亲,在澈心里永远是最亲近的人之一,请母亲原谅澈的任性吧。”

程澈说着,缓缓跪了下来。冲韩氏磕了一个头。

韩氏怔怔上前一步,望着眼前的儿子,眼一热,不由流下泪来:“澈儿,你是不认我当母亲了吗?”

室内安安静静,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这母子二人身上。

这些目光,似是有实质压力,仿佛在指控程澈的不孝。

而程澈却跪得笔直,神情坦荡:“母亲还不了解儿子吗?澈永远不会不认您的。”

“那你怎么会不愿意记名?”韩氏有些恐慌,声音急切起来。“就算你要寻生身父母,那,那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之事,万一就寻不到了呢?”

“澈相信事在人为,请您成全。”程澈俯身再磕一头,额头触到冰凉的地板上,发出咚的响声。

这一头磕得结结实实,再抬头,额头已经红了一片。

自打程澈站出来说话,程微就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此刻才算醒过神来,见他额头泛红,忍不住上前一步去拉他,心疼地小声埋怨:“二哥。你不会轻一点啊?”

程澈没有起身,只是抬眸扫了她一眼,嘴角笑意不改。

韩氏立在原地,依然无法接受。

她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居然不乐意记在她名下,这实在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这时。段老夫人开了口:“明珠,既然澈儿有心寻找生身父母,你就莫难为孩子了。现在记在你名下,万一寻到亲生父母,岂不是还要麻烦一次?”

这记在名下,可与普通养子不同。就如过继一般,就算有亲生父母在,在世人眼里这人与亲生父母依然无关。

程澈若有心寻找亲生父母,万一找到了,到时候还要再从韩氏这边除名,到时候就更不好看了,还不如现在刚脱离怀仁伯府,保持现状的好。

待众人散了,段老夫人就拿这番话开解韩氏。

韩氏冷着个脸半天,才道:“这道理女儿当然明白,就是,就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呀。我早就把澈儿当做了亲生子,这以后,都不能听他叫一声母亲了…”

段老夫人不赞同地摇摇头:“称谓是什么有什么打紧的,关键是看人的心性。这些年我瞧着,澈儿不是没心的人,对你对微儿那是实心实意的好。再者说,人要真是想飞了,你把他翅膀绑住?绑得住人绑不住心,难道咱们府上是靠恩惠挟人的?”

韩氏心中虽依然不快,到底勉强点了头,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程澈决意不住在府上,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了,于是程微直接把他拉去自己住处,待画眉奉茶退出去,忙问:“二哥,你真要出去住?”

程澈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

程微掰着指头算了算,连连摇头:“你是从六品修撰,俸禄那么少。国公府附近的宅子租金可不便宜,到时候你还要养着八斤、素梅,另外总要添几个下人,这么一算,二哥岂不是连饭都没得吃了?”

程澈一直目光温和看着妹妹操心的样子,待她说完,便笑问:“那微微说,二哥该如何是好?”

“二哥等一下。”程微转身跑进了里间,不多时返回来,递过去一个不大的匣子,“二哥,你打开看看。”

程澈不知她卖什么关子,含笑把匣子打开。

匣子里很空荡,在底部只有一叠纸,定睛一看,却是一叠银票。

程二公子是盘账小能手,只看银票规格和厚度,心中就有了数,不由讶然:“微微哪来这么多钱?”

程微拿起那叠银票,直接塞到程澈手里:“我给人看病赚的。二哥,你别操心银子的事,我养你就好啦。”

程二公子神情瞬间有些纠结,随后低笑出声:“二哥果然被微微买下了吗?微微以后都准备养我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如鹿撞

这话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二哥这语气,这神态,还有那嘴角的浅浅笑意,怎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程微觉得自己又要忍不住脸红了。

这一日里,她脸红的次数委实多了些。

程微暗暗唾弃自己,板着脸道:“我自然是愿意养二哥的。可二哥为何不愿记在母亲名下了呢?我看母亲很不情愿,就连舅舅他们,恐怕对二哥都有微词了。”

“那微微呢?”

“嗯?”

程澈凝视着程微的眼睛,含笑问:“微微愿意么?”

“我当然也舍不得二哥走,更舍不得以后不能叫你二哥了。”程微下意识道。

“不叫二哥,其实叫名字也是可以的。”程澈一本正经,“我觉得程澈比二哥好听,微微觉得呢?”

程微一颗少女芳心咚咚急跳数下。

二哥,二哥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说——

想到那个可能,程微指尖都激动得颤起来。

二哥与怀仁伯府没了干系,亦没记在母亲名下,也就是说,从名义上,他们已经不算兄妹了。

那么,那么——

程微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

那么她与二哥,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

明明知道希望依然渺茫,可小姑娘这么一想,就觉得从心底开出欢喜的花朵来,那花瓣一层层羞答答绽放,直到遮蔽了整座心房。

程澈起了身,抬手亲昵揉揉程微的发:“我该回去歇着了,天都黑了。”

“二哥这就走啦?”程微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想到那一点点期待,就恨不得与眼前人片刻不离,眼中自然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是该走了,现在到底不同了。”程澈深深看程微一眼,意味深长。

待走到门口,程澈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微微,记住了,女孩子家,以后莫要说男人俸禄低养不起媳妇的话。”

程微张了张嘴。

她没有这么说啊。她只是担心二哥养不起那么多下人,至于养媳妇神马的,她才不操心呢!

低头看一眼被塞回来的银票,程微忙抬脚追出去,倚在门边喊:“二哥。这个你不要啦?”

程澈莞尔一笑:“微微替二哥保管着吧。不如以后二哥的俸禄也交给微微保管可好?”

“为何?”程微有些发傻。

程澈低笑起来:“谁让二哥被你买下了呢,自然什么都是微微的。”

说罢,转身而去。

程微呆呆立在门旁,目送程澈走出院子,直到寒风一吹才清醒过来,扭身进了里间就躺倒在罗汉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程澈今日说的每一个字,乃至每一个表情。

二哥他,难道是开窍啦?坚持要出府住,还拒绝记在母亲名下。是为了她吗?

程微把手放在左胸口,感受着急促的心跳,缓缓捂住了脸。

她要不要确认一下呢?

说不准,二哥同样在犹豫是不是主动表明心意呢。

哎呀,其实不用犹豫啦,她完全可以主动的!

激动过后,程微慢慢冷静下来。

不能轻举妄动!

越是有了希望,越不能因为心急把事情搞砸了,她要耐心等等,至少确定了二哥的打算再说。

万一是她会错了意。二哥出府赁宅子是为了方便日后娶妻生子呢?

二哥心悦她不假,可他真的能不顾世俗眼光,娶在世人眼里做了十几年兄妹的女子为妻吗?

小姑娘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险些要失眠了。恼得不停扯着帕子。

都怪二哥,明明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却偏偏让她脸红心热,浮想联翩。

二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何就在今日之前,她还完全没有这种令人烦恼又甜蜜的感觉呢?

就在这种甜蜜的纠结中,程微睡了近日以来第一个好觉。

翌日。程微前往段老夫人那里请安,被留下用饭,于是第一次见到了韩止的庶长子,小名硕哥儿。

硕哥儿才出满月不久,因为身份尴尬,连满月酒都没有办,不过小家伙看着倒是白胖壮实,眉眼间很像韩止,此时正由盼盼抱着,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瞧着段老夫人。

人一旦上了年纪,见到第四辈,段老夫人就是再膈应硕哥儿的身份,对头一个重孙还是真心喜爱的,只是越是如此,越不能表露出来。

庶长孙,就算喜爱,都不能让人看在眼里,不然以后就是乱家的根源。

待请安的人散了,段老夫人就对程微叹道:“喜不能喜,恼不能恼,外祖母已是如此,等将来,你止表哥又哪里会好受呢?我的微儿啊,莫怕,以后外祖母定会给你挑一个品行淳厚端正的儿郎。”

程微就笑道:“外祖母可不要这么急着赶我走,我还要在您身边多留几年呢。”

今日一早已经得了信儿,等她及笄那日,师父自会派人来接她去玄清观行拜师礼。

待成为玄清观正式弟子,再提嫁娶一事,就绕不过师父那里了。

将来那人若是二哥,她自然会欢喜应下,倘若不是,就终身不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