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老爷跺足:“一言难尽!大姐,先把孟氏捆起来交给母亲再说吧。”

顷刻功夫,程瑶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由韩四老爷盯着带走,韩氏抬脚跟了上去。

“平表哥——”程微把转身欲走的韩平喊住。

韩平回过身来,耳根虽然通红,神情已经平静下来:“微表妹,别怕,长辈们会处理好的。”

程微上前一步:“平表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平一张脸刷地又红了,支支吾吾道:“这个,你还是回头问姑母吧。”

匆匆撂下这句话,韩平竟掉头跑了,留下程微心里跟猫抓似的,睡也睡不着,一直等到韩氏回来,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竟然还有这种事儿!”程微目瞪口呆。

“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乾清宫里,昌庆帝听完老卫国公的禀告,说出了同样的话。

老卫国公老脸通红:“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昌庆帝连连点头,同样觉得颜面无光。

“小畜生把幽王打昏后,挨了孟氏一剪刀,现在人还没醒。等他一睁眼,老臣就把他五花大绑,任由陛下发落。”

昌庆帝叹口气:“发落什么,说起来,国公府也是受害者。不过孟氏藏匿那孽畜多日,又持剪刀伤人,韩止身为其夫亦有责任。他虽是府上长子嫡孙,此次受伤却不知以后身体如何了。老国公,朕记得,府上还有不少孙辈吧?”

老卫国公从善如流:“老臣的次孙韩平已经娶妻,虽不成器,却也还算孝顺。”

“那便好。”

一君一臣此番对话,就不动声色剥夺了韩止的世子身份。

老卫国公算是松了口气。

藏匿幽王的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皇上的心情。

好在长子此时仍在边疆征战,皇上重罚国公府是不会的,夺了韩止的世子身份,他在决定进宫时心里就已经有准备。

一切尘埃落定,老卫国公却生不出几分惋惜,心头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

比起止儿,平儿确实更适合世子的身份。

“对了,那个孟氏,华氏的义女,与怀仁伯府大有渊源吧?”国公府碰又碰不得,昌庆帝心中恼火无处宣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大婚前夕

程瑶的真实身份,无论是昌庆帝还是老卫国公,都心知肚明。

昌庆帝不好把卫国公府如何,一腔怒火就尽数发泄到了怀仁伯府头上。

而当这世上掌握着最高权力的帝王想要收拾一个没有根基的勋贵时,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天未蒙蒙亮,锦鳞卫就包围了怀仁伯府,径直踢开伯府大门。

程修文穿戴妥当正准备上朝,就被冲进来的锦鳞卫们骇了一跳。

“王大人,你这是何意?”

王大人手扶弯刀,冷声道:“程大人,我们接到消息,贵府窝藏幽王,现在要进行搜查,还请配合。”

言罢,他擦身而过,把程修文撞了个趔趄。

听到动静的怀仁伯匆匆赶来,慌乱之下鞋子只穿了一只:“二弟,这是怎么回事啊?”

程修文面色发寒:“还不清楚,王指挥使说咱们府上窝藏幽王——”

怀仁伯蓦地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二弟,你快去和王大人说一声啊,咱们府上从来没有和幽王有过联系。”

程修文摇头:“没有用的,谁能得罪得起锦鳞卫。”

怀仁伯心中惴惴,不停自我安慰:“不怕他们搜,反正咱们府上不可能有幽王。”

程修文一言不发,心头沉甸甸的,却连自我安慰都做不到了。

小半个时辰后,王大人领着一队锦鳞卫出现在程修文面前,举着一顶玉冠冷笑道:“程大人,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此物从何而来?”

程修文看着那玉冠,隐约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出处。

王大人冷笑一声:“程大人还没认出来?这是幽王常戴的玉冠,刚刚我的人在一处厢房发现的!”

“这不可能!王大人,您一定要弄清楚啊,我们府上从没窝藏过幽王。这玉冠,这玉冠谁知是哪里来的,也许是有人想陷害我们伯府也不一定。”怀仁伯满头大汗解释道。

王大人却看也不看怀仁伯,只盯着程修文:“程大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程修文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怀仁伯急得跳脚:“二弟,你可给王大人解释一下啊!”

王大人把证物交给一旁的下属,淡淡道:“在下这就去复命了,府上的人今日还是不要出门为好。程大人,告辞!”

直到王大人领着锦鳞卫离去,只剩下一派兵荒马乱过后的狼藉,程修文依然呆呆立在原处不发一言。

“二弟,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句都不解释就任由王大人走了?他回去向皇上复命,咱们伯府可怎么办啊!”

程修文终于有了反应,跌坐在地上惨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哥,到这个时候,你还没看明白吗?让府上人安分一点,说不定,皇上还能从轻处置。”

还不到晌午,昌庆帝的处置就下来了。

怀仁伯府因涉嫌窝藏幽王,夺去世袭罔替的爵位,程修文罢去官职,终身不再复用。另收回怀仁伯府府宅,限府上众人三日内搬离。

一夕之间,如流星般传奇崛起的怀仁伯府又如流星一般落了下去。百余年轮回,一切重回了原点。

承平二十七年的秋天,是个真正的多事之秋。

怀仁伯府轰然崩塌,捉拿归案的幽王被夺去封号贬为庶民,当日夜里连同姬妾全部上吊自缢,唯有程彤与容煊低调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而后,又曝出一件轰动的事来,卫国公世子韩止因旧疾复发,身体孱弱,自愿让出世子位,由过继给卫国公的兄弟韩平承袭世子位。

这些事情无疑成了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话题中的人,各自心情就一言难尽了。

好在京中很快要迎来一件大喜事:太子要大婚了。

添妆那一日,程微再次见到了随景王世子妃曾氏一同前来的小霸王容昕。

一段时日不见,他个子抽高了,人也瘦了些,看着虽有些憔悴,却比以往多了几分稳重。

容昕把一对极品翡翠镯塞给程微,低低道:“我不知道,你的心上人…是程二哥。”

程微接过镯子,露出明朗的笑:“谢谢。”

容昕低着头:“如果…那个人不是程二哥,我是不会让你进宫的。你脾气臭,受不了委屈吃不得亏,在宫里没人护着,连一个月都过不下去的。”

“我知道,不是二哥,我也绝不会进宫的。”面对着这样的容昕,程微一时有些不适应,为他的成长高兴的同时,亦有几分愧疚。

若是可以,她不愿做那个令他因受伤而成长的人,而是一直如少时那般的朋友。

容昕豁然抬头,目光灼灼盯着程微:“总之,你在宫里要是受了委屈,哪怕程二哥现在是太子,我也会帮你的。”

他说完,深深看了程微一眼,扭头跑了。

渐渐有了青年轮廓的背影依然是朝气满满的样子,程微便笑了。

这样很好,她知道容昕从来不是一蹶不振的人,总有一日会遇到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的。

时日匆匆,很快就到了太子大婚前夕。

韩氏走进蘅芜苑,一见程微还在看书,登时恼了,劈手把书夺过,数落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看书!”

寻常姑娘家大婚前的忐忑紧张呢?

该不会…微儿一直把澈儿当亲兄长看,所以生不出这些情绪吧?

想到这里,韩氏心中一酸,拉着程微的手叹道:“微儿,我知道你是不想进宫的,这门亲事委屈你了。”

程微一脸莫名其妙:“母亲放心,我并不委屈。”

满朝皆贺,普天同庆,她将在世人的祝福下嫁给那人为妻,简直是这世上少有的幸运之人了。

“那你对澈儿…究竟是怎么想的?”韩氏依然无法放心。

程微抿唇笑道:“二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能嫁给他,我很安心。”

“你不觉得委屈?”在韩氏心里,程微就是为了国公府和太子的特殊命格牺牲终身幸福的可怜丫头。

程微眉眼弯弯,头一次觉得母亲有几分可爱:“哪个女子嫁给二哥那样的男子,会觉得委屈呢?”

韩氏总算松了一口气,再一想到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完成,不由头疼起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艰难的婚前教育

见韩氏坐着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程微侧头问:“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我?”

“呃…”韩氏抿了抿发干的唇,“微儿啊,明日你就大婚了,以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可要与太子举案齐眉,不得再随意耍性子。”

“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见韩氏支支吾吾,程微笑道:“母亲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就像您说的,我都是大人了,母亲有什么为难的,但说无妨。”

韩氏脸色更加尴尬,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包裹的小册子,硬着头皮打开:“微儿啊,女人嫁人就意味着要承担开枝散叶的责任,你别怕,这一关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

她慌忙把小册子塞给程微,双颊微红:“你先看着,要是…咳咳,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好了。”

程微接过来,笑道:“原来母亲也知道,我素来爱看话本子。”

她揭开黄布,随手一翻,一下子愣住,好一会儿抬眸看向韩氏:“母亲——”

“啊,都看懂了吗?”

程微面色古怪,一言不发。

韩氏满头大汗,把那小册子翻到某页,磕磕绊绊讲解道:“那我给你讲讲。你看这个,为什么要在腰间垫一块软枕呢?这样做有助于受孕,对女子来说是极重要的…”

“微微,你在听吗?”

程微忍笑:“我在听。可这上面画的一点不像啊,我一看,还以为这人一跤摔在了石头上,这男子拉她起来呢。”

看过欢颜千辛万苦抢来的彩色精装版,这么抽象的玩意,她实在看不懂

看女儿笑盈盈伸出芊芊玉指点着那男子,韩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好的羞涩呢?

闺女到底是完全不懂,还是无所谓啊?

要是不懂,她还要赶鸭子上架进行婚前教育,要是无所谓…嘤嘤嘤,那还是不懂更让她接受!

韩氏发愣的工夫,程微随手把小册子翻了几页,嘀咕道:“这上面的人未免太丑了些,是哪里寻来的画师?”

难怪欢颜去书斋买时要疯抢呢,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韩氏猛然站了起来。

“母亲?”程微捧着小册子诧然。

韩氏抖了抖唇:“微儿,你仔细看吧,我就先回屋了。要是再有不懂的…以后慢慢就懂了。”

看着韩氏落荒而逃的背影,程微摇摇头,一脸淡定把小册子从头翻到尾,随手掷到了一旁,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这小册子上根本不全,没有打秋千那个呢。

脑海中晃过曾经看过的逼真画面,程微脸一热,这才觉出几分羞意来,拉过锦被盖住脸睡了。

太子东宫,处处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到处是一片热闹喜庆的红。

程澈缓缓走出房门。

一名俏丽女官手提八角琉璃宫灯迎上来:“太子殿下,奴婢给您引路吧。”

“不必了。”程澈温和笑笑,径直往前走去。

女官紧了紧手中灯杆,望着太子挺拔如松的背影,渐渐看痴了。

一位宫娥走过来,用手肘碰了碰女官,低笑道:“婉秀姐姐,赌输了吧?快些把彩头拿来。我早就说过,太子殿下看着温和近人,实则对我们这些宫女冷淡得很呢,你偏偏不信。”

“只是挑灯引路而已。”婉秀喃喃道,一颗心却渐渐飞远了。

“好啦,输就输了,婉秀姐姐你可别犯傻。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咱们又是什么人呢,不该想的可别想。”宫娥拉着婉秀走了。

程澈并不知道他成了小宫女们打赌的对象,穿过绑了彩带与绢花的花木,直奔慈宁宫。

“太后,太子殿下来了。”宫婢禀告道。

太后面露喜色:“快请太子进来。”

程澈大步走进来,恭敬见礼:“皇祖母。”

“快别多礼,明日就要大婚了,今日怎么不好好歇着?”

“孙儿想着明日要娶妻,就想再来看看皇祖母与母后。”

太后眼眶微热:“哀家就知道,璟儿是个孝顺的。”

祖孙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后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去看皇后吧,看完了早些回去。”

程澈起身,去了冯皇后那里。

听到脚步声,冯皇后回头。

程澈走至冯皇后身旁,缓缓单膝跪下,执起她的手:“母后,儿子明日就要大婚了。”

冯皇后手一颤。

程澈恍若未觉,垂眸低喃道:“儿子少时就知道并非程家人,曾经无数次想过,亲生母亲会是什么样子。”

他抬头,深深望着冯皇后:“母后和儿子想象中的一样呢。”

冯皇后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悄悄滑落。

程澈依偎在冯皇后身旁,继续道:“母亲知道微微吧?我猜,您一定对她有印象。她是在儿子最仿徨无措时,给了儿子好好生活下去念头的人。她和母亲一样,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明日就会成为儿子的妻了。尽管母亲可能不大明白这些,儿子还是想把心中的喜悦与您分享。我知道,如果母亲清醒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埋在冯皇后膝头,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