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一旁的侍女心中发慌,她总觉得世子妃神智有些不大正常了。

曾氏没有理会侍女的呼喊,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猫,眼泪簌簌而落。

“世子妃,婢子把萌萌带下去吧。”

在曾氏的沉默下,侍女抱起小猫走了出去。

曾氏一直呆坐着,抽出帕子想要拭泪,忽觉手心有些黏腻。

她低头搓了搓,手心上是已经干成一层皮的羊乳。

她眼神猛然一缩,从簸箕里翻出一枚银针对着盛羊乳的小碗扎下去,待银针拔出已经变了颜色,但并不明显。

曾氏捂着心口猛然后退。

原来如此。

她一直有喝羊乳的习惯,有时没有胃口,就把羊乳端给猫喝。

怪不得她身体越来越虚弱,怪不得连养三只猫都莫名其妙病死。

是谁在她的羊乳里下了毒?

曾氏枯坐良久,扬声喊道:“来人!”

“世子妃有何吩咐?”一个侍女小步跑进来。

“去请世子过来!”

侍女有些迟疑。

这两年世子从不曾来世子妃这里,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世子妃不是没有派人去请过,每次都徒劳无功。

“快去!”曾氏有些歇斯底里,“世子若是不来,你就对他说,他今日不来,我今日就死在世孙与郡主面前!”

“是,婢子这就去。”侍女吓得忙跑了出去。

听到侍女禀告,景王世子皱了皱眉,抬脚去了曾氏住处。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曾氏没有回头,幽幽道:“世子总算来了。”

“你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你们都下去!”

曾氏忽然抬高了声音,屋子里伺候的侍婢全都退了下去,眨眼只剩下夫妇二人。

她这才转身,看着景王世子。

“你到底有什么事?”

曾氏笑了笑:“世子曾说,不愿与我这蛇蝎之人同眠共枕,我以为,世子清风明月,心里容不下一丝污垢。”

正是因此,她被冷落,被疏远,却依然心怀期盼地活着,想着善良如世子,总有一日会回心转意,重新接受她。

“所以呢?”景王世子不动声色地问。

“所以?”曾氏扬起声音,“所以我才犯傻,不知道世子一直给我吃这个!”

她伸手一指没有撤下去的羊乳,满眼悲凉。

堂堂景王府,能数年如一日的给世子妃下慢性毒,除了世子,谁还能做到?

景王世子沉默着。

“为什么,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就算您不看我与您多年的夫妻之情,我到底是昕儿与岚儿的母亲啊!”

景王世子终于开口:“正是因为你是他们的母亲,才更该明白为什么。太子妃与太子情深意笃,太子妃虽没有你害她姨母的证据,暂时不能奈何,可太子继位以后呢?难道因为你犯的错,让整个景王府等着秋后算账吗?”

“所以我病上几年死了,太子等人既不会怀疑是世子动的手,也不会再迁怒景王府了,而世子在世人与儿女心里依然是谦谦君子、仁慈父亲。世子真是好打算啊!”说到最后,曾氏悲凉笑起来。

景王世子毫无愧疚之色,冷冷道:“你不替儿女打算,只能我来打算了。想想昕儿,他至今不愿娶妻,却连与心上人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而岚儿更是被你毁了姻缘!”

“不是这样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精明如你,且好自为之吧。”景王世子撂下一句话,抬脚走了,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翌日,侍婢急慌慌来报:“世子,世子妃疯了。”

“疯了?那便送到家庙里去吧。”

景王世子端起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啜了一口。

番外五 狼

北地的天格外高远,云朵层层叠叠却并不显压抑,好似草原上大片大片的羊群。

风吹草低,有两个姑娘甩着马鞭,策马并肩而行。

一位穿大红骑装的姑娘一扬马鞭,气鼓鼓道:“那个魏无行真是讨厌,仗着征战西姜的功劳,一来这里就当了统帅,还总把咱们当成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也不许,那也不成。早知如此,还不如韩将军在这里的好。”

另一位姑娘长着一张苹果脸,年纪略小,一笑就露出醉人的酒窝来:“嘉福姐何必生气,比起寻常女子,咱们有机会出来就是好的。魏将军才来不久,以后会像韩将军那样对咱们改观的。”

红衣女子悻悻道:“公主就是好脾气。”

原来这二人,苹果脸的是五公主绵绵,另一位穿红衣的则是徐嘉福。

自打两年多前德昭长公主产下一女,没了精力应付其他,五公主算是正式出师了。恰逢北地战事激烈,五公主便主动请战,作为姑母兼师父的德昭长公主点头后,昌庆帝无法,只得同意了五公主去北地的请求。

徐大姑娘得知此事,当即撒泼打滚的手段都用上了,死活闹着要随五公主去北地打仗。

徐大人一琢磨,闺女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来京城数年没有半点嫁出去的苗头,还不如去北地混一混。北地那么多年轻将士,说不准就被闺女拐回来一个呢。

徐大人一上书,昌庆帝立马准了。

老皇帝正心疼闺女一个人去北地孤零零的,这下可有伴了。

于是两位姑娘跟着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就来了北地,一晃两年多过去,在军队还真混出不小的名堂来。

只是自从韩将军也就是卫国公因旧疾复发回了京城,接任之人是从边西凯旋而归的大将魏无行,二人在军队的日子多少起了变化。

五公主还好,脾气火爆的徐嘉福早就受不住了,已经与魏无行吵了几次,委实恼他瞧不起女人,总想把她们当成娇花护起来。

听了徐嘉福的抱怨,五公主笑道:“我是觉得这般天高地阔的日子比在京城里要自在多了,魏将军又不敢真管着咱们。你不知道,前两日程微还给我来了信,说她又有了身孕,在皇宫里像坐牢一般,特别羡慕咱们两个呢。”

徐嘉福一听,抿嘴笑了:“说的也是,那男人再好,要陪他进皇宫里过日子也就没滋味了。哪像咱们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心里不痛快了,举刀剁几个敌人,或是纵马跑上一遭,也就舒坦了。”

军旅生涯,让徐嘉福娇嫩的肌肤染了几分风霜,可那种朝气蓬勃的劲头却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风情。

二人说着已是到了营地,翻身下马,就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双手环抱胸前,正黑着脸等着她们。

“公主与徐姑娘去了哪里?如今战事吃紧,外面并不安全——”

徐嘉福冷哼一声:“我们只是出去走走,魏将军管得未免太宽了些。公主,我们走!”

魏无行盯着两人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女人就是麻烦,想当年他与程兄弟在边西联手对敌,默契无间,那是何等畅快。

不想了,程兄弟如今已经成了太子,他的副将却换成了两个大姑娘,真是令人心碎啊。

是夜,魏无行点了一支队伍,按计划夜袭北齐军营。

鞋底包了软布的队伍鸦雀无声,徐嘉福却悄悄睁开了眼。

她溜出营帐,进了五公主营帐。

出乎意料,五公主并没有入睡,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

“公主也没睡?你是不是也发现那个魏无行要夜袭敌人?”

五公主点点头。

“哼,又把咱们甩下。”徐嘉福咬牙切齿,“公主,咱们跟过去吧。”

五公主摇头:“魏将军让我守着营地,以防被敌方钻了空子。”

徐嘉福瞪大了眼:“我怎么不知道?”

五公主一脸无辜,耳边却响起魏无行的话:徐姑娘脾气急躁,营地就拜托公主殿下了。

“嘉福姐,你且回去吧,咱们守好了营地,同样重要。”

徐嘉福跺跺脚,扭身出去了,回到营帐里越想越窝火,把鞭子缠在腰间,悄悄召集了亲卫队就溜出了军营。

火光冲天,夜幕掩饰下四周是一片混乱,只听到无数人的哭喊声。

魏无行大手一挥:“撤!”

这次偷袭成功,烧了北齐军大半粮草,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等他率兵回了营地,却见营地灯火通明,五公主一身戎装,手里还举着沾血的锤头。

魏无行吃了一惊,立刻迎上去:“发生了何事?”

“魏将军料事如神,夜里果然有敌军摸进来,不过还好因为你的提示咱们早有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魏无行摸了摸鼻子,借着夜色掩饰尴尬。

居然真有敌军偷袭?这也太巧了些,两边都选定了今晚偷袭对方。

咳咳,他本来是随便编了个理由,安抚两个小姑奶奶的。

“咦,徐姑娘呢?”

这种情形,那位姑奶奶没道理躺在营帐里睡大觉啊。

“一直没见她出来。这里才结束,刚派人去喊她了。”

五公主正说着,派去的亲卫就急匆匆跑来:“殿下,徐将军没在营帐里,她麾下的亲卫队也不见了!”

五公主与魏无行面面相觑。

“公主殿下,来偷袭的敌军有多少人?”

“约莫四五十人。”

魏无行面色大变:“不好,敌方不可能只派出这些人,定是敌方兵分两路,其中一路被徐姑娘碰上了。殿下,你负责营地相应事宜,我带人去接应她。”

魏无行说完点了一队人马离开营地,兵分几路往徐嘉福最可能离去的方向追去。

夜沉如水,连星光都黯淡了,魏无行一路急行,凭着出众的作战经验,渐渐摸对了路。

先是随风飘来的血腥味,接着就发现了倒地的尸体,七横八错,清一色穿着夜行衣。

亲卫翻遍了尸体,回禀道:“将军,这些尸体既有北齐军,也有咱们的人。”

魏无行心情越发沉重,大手一挥:“走!”

越是往前,尸体越多,入目的一切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才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事。

魏无行接过火把,顺着痕迹往前,被亲卫拦住:“将军,前面就是‘鬼见愁’了。”

‘鬼见愁’是一处极陡的山坡,就是最好的山民都不敢下去。

魏无行举着火把站在坡顶,看到一只绘着红色蔷薇的鹿皮靴。

尽管他没留意过徐嘉福的穿着,却明白眼前这只靴是女子的。

“把绳索给我。”

“将军——”

“少废话!”

魏无行把带来的绳索接起来,其中一头缠在腰间,把另一端交给亲卫。

“将军,让属下下去吧,您不能以身犯险!”

“啰嗦,你们谁的身手比我好?好好抓着绳子,别半路松手,那老子才真的米分身碎骨了。”

魏无行系着绳子一路往下,期间数次遇险,总算艰难躲过,只可惜下到十数丈绳子已经用尽,望着下方好一段距离,他咬牙把绳子解开,几次险死还生之后,总算脚落到实地。

“徐姑娘,徐姑娘——”洪亮的声音响彻山谷,回应他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

狼群聚集,那是发现了猎物?

想到某种可能,魏无行立刻往狼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深夜里,数十道幽光猛然向他射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魏无行看到十数只野狼把一棵树围了一圈又一圈。

他下意识仰头,就看到树杈上一个暗影。

“徐姑娘,是你吗?”不顾惊扰狼群,魏无行喊道,一边喊一边抽出了刀。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是…是我…”

狼群意识到来人的危险,立刻放弃窝在树上的人,转而围攻魏无行。

夜幕下,刀光闪烁,鬼哭狼嚎,随着一只只狼尸在周围堆积,终于有一只死死咬住了魏无行胳膊。

魏无行发出一声闷哼。

“你,你没事吧?”

“闭嘴!”魏无行骂了一句,反手把狼首斩下,等他把狼群斩杀殆尽,早已精疲力竭,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气。

缓过气来,魏无行冷声道:“姑奶奶,是不是要我抱你下来?”

良久,传来徐嘉福虚弱的声音:“我不敢——”

魏无行怒极而笑:“本将军不知道,居然还有徐大姑娘不敢的事!你偷偷溜出军营,胆子不是挺大吗?”

“我不是怕别的,我怕狼——”徐嘉福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魏无行一怔。

女人一哭,他就没法子了。

忍了又忍,他吼道:“别哭了,狼都被我杀了,你再不滚下来替我包扎一下,我就要去给这些狼作伴了!”

哭声一滞,随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