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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易容了。”甄莫林说道, “去年大周的纪王叛乱,若不是追月公主千里迢迢到边城寻司有言, 大周的内乱也不会平息得这样快。”

提及那件事,贺大人还觉得十分可惜:“真这么说起来,那独孤羊还坏了我们南楚攻打大周的好时机。”

两国虽有盟约,但一旦有机会吞噬对方, 还是会出兵。甄莫林说道:“也不全是如此, 大周国力正当鼎盛,就算纪王叛乱,但以司有言在朝野的威望, 镇压内乱是迟早的事。一旦我们趁人之危发兵却无法一举攻下,两国关系就再难恢复,又将重回几十年前的战乱局面。”

贺大人细思这话,轻轻点头:“太子说得有理。那如今这独孤羊的事,太子可是想答应他?”

甄莫林倒还没有完全想要这么做,只是他也知晓自己已经偏向这个提议。

贺大人先一步说道:“太子,那独孤羊在大周的身份已十分神秘,与司家想必也有诸多瓜葛,固然要迎郭将军回朝,也要思虑周全。”

“贺大人费心了,我明白。”甄莫林说道,“先行回宫,去向母后请安,再见使臣,等忙完今日的事,我再…”

他一顿,使臣?

贺大人见他停顿,问道:“怎么了,殿下?”

甄莫林收回思绪,说道:“我知道要怎么掩人耳目地让独孤羊去大周了。”

贺大人探身上前,听他细说一番,应声下车。

甄莫林一回到宫中,就去向母后请安,进了屋里,发现墙角的冰还剩下一些,大部分化了水,宫人正跪地用干巾汲取擦拭。他驻足说道:“去冰窖那取了新的冰没有?”

宫人伏地答道:“回太子,皇后娘娘说不用了。”

甄莫林正意外,里面传来母亲唤他进去的声音。他提步往里面走,给母亲请了安,说道:“母后为什么不让宫人抬冰进来了?”

皇后默然许久,屋里没了冰的清冷,窗外拂来的风十分熏人,她缓声说道:“如果不是那杨先生,母后还以为自己真得了什么病,一语点醒梦中人,母后没有得什么病,让你担心了。不过是在南楚的日子长了,挂念族人罢了。”

“母后…”甄莫林可以为母亲做许多事,但这件事不在列。一国皇后,是不能轻易离开的,对普通百姓来说,那是回娘家,但对皇室的人来说,尤其是母亲已经贵为皇后,更不可能走,就连这宫闱,一年也出不去两次。

皇后看着已经成年的儿子,轻声说道:“母后无妨,当初被选中送离大周,母后的心就死了一半了。你父皇待我好,也足以宽慰了。只是母后没有想明白罢了,如今母后不会再如此,你不用再担心。”

甄莫林仔细看着母亲,发现她的神情跟之前不一样了,愁思仍有,但没有像之前那样铺满双目,多了一国之母的担当和坚韧。

“那杨先生在何处?母后想见见他。”

甄莫林微顿,说道:“儿臣请他入宫为母后治病,他说母后只是思乡,并不需要用药,说完便走了。”

皇后顿觉遗憾:“也是个有风骨的大夫,你可有重赏他?”

“有。”

“这便好。”甄莫林又道,“午后大周使臣便要来了。”

皇后听了心中生厌:“母后未出阁时,那端王就与你外祖父家不合,是个颇为狂妄,自视甚高的人,也不知那司家三小子如何想的,派了这人做使臣,什么探病,不要将你母后气病才好。”她说着又大度地摆摆手,说道,“这些话也不是要摊开了说,来了就见见吧,客套话总要说的。”

甄莫林笑道:“母后的精神气回来了。”

皇后淡淡一笑,心底并不十分欢喜,依旧是挂念双亲,和她那永远不能回去的故土。

一骑红尘,从浩荡的队伍旁边飞快奔过,扬起的尘土飞卷天穹,落了一些在马车旁,惹得车内的人连连打喷嚏。

随车而行的婢女连忙将帕子高举过头,递到车窗。窗内伸出一只肉掌,将帕子接过擤了鼻子,就直接扔了出去,骂道:“破地方!这是什么鬼天气,人都要热死了。”

车里的人身躯庞大,几乎占据了半壁座位,犹如一坨赘肉瘫在车厢里,原本宽敞的马车显得很是窄小。

外面的队伍约有三十余人,无人敢接一句话,谁都不想挨骂,就算现在说些谄媚的话,也不能让端王解除暑热,心情依旧暴躁。

端王本来抱了个冬瓜,但又嫌它重,这会赤脚踩在上面,随着马车不断滚动,更似一坨肉。

“咚咚咚,咚咚咚。”

听见这咚咚作响声的香香挠了挠耳朵,这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她在客栈百无聊赖,早上和奶娘去买了合身的衣服,趁着奶娘去买东西的时候,她想到那端王要到了,于是跑来凑热闹。

这棵树伫立在城门附近,这是端王的必经之路。她选了个不错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见端王的队伍。不过她听了一早上,那端王真是个坏脾气的人呀,而且马车走得非常非常慢,慢得她都不想等了。

她倚着树打算睡个午觉,等她醒来,那端王估计能前行个半里,真是只乌龟,还是只暴脾气的乌龟。

香香伸了个懒腰,就要合眼小歇,忽然听见那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侧耳细听,片刻那里就传来了慌乱声。

“有贼人拦路,保护王爷!”

惊叫声,兵器声,还有那端王大喊救命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了一起。

香香直起腰身朝那边看,离得甚远,什么也看不见,而正在进城的人也什么都听不见,一片安静和谐。但半里外,那个暴躁王爷遇袭了。

谁要杀他?

难道是那个烤兔子的人?可是他昨天明明说不要轻易动手,等端王回去再行刺不迟。

她慢慢倚回树干上,微微晃着两条小腿沉思,凝神聆听半里外的混战。

香香仔细听着人群中的呼吸声,哪怕轻微的声音也不放过,试图从那声音中,找到他。

直觉告诉她是他做的,虽然她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突然那混杂声音中,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香香立刻睁开眼,明眸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怪了,昨晚还说不刺杀端王,现在却带人去了。

“啊——”端王一声惨叫,随即便有剑入身体的撕裂声,端王的叫声顿时低弱,变为痛苦的呻丨吟,“你是——司徒空的人!”

死了?没有。香香当即否定,可那迅速拔走的剑却没有刺出第二剑,没有给端王致命的一击。但那烤兔子的人,却快速抽剑撤离。他一走,原本还在与端王护卫厮杀的人,也齐齐离开。

那些刺客是听他的,但他却没有杀了计划要杀的端王。

明明有机会下手,难道他真的是司徒空的人,被认出后只能住手?

她常留意司徒空的事,只因奶娘说,那人就是拆散她爹娘的人,她讨厌这个人,对他的事便格外上心。

如今知道这烤兔子的人替司徒空办事,原本还觉得有趣,现在不了。

哼,都是坏蛋。

那边的喧嚣和混乱已经渐渐平息,香香皱眉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还是不清楚为什么他这么做的目的。

心痒。

可又不能过去看看,不然一定能看出点什么来。香香双手抱胸,气闷。

一里开外,停下脚步的人唤停前面的人,小心问道:“大人,端王死了没有?”

“没有。”前面的人取下脸巾,黑色脸巾下面,是一张清俊的脸。谢时眸光淡然,说道,“他认出我是国师的人,如果真的杀了他,那只会给国师惹上麻烦,毕竟他的随从都听见了。”

那人面露担忧:“这可如何是好,这端王,怕是杀不成了。”

“等他回程再找机会。”谢时见他担心,笑笑说道,“你怕国师问罪?可就算他问罪,也问不到你的头上,有我担着。”

那人叹道:“国师的手段…罢了,还是不要提了,大人此次任务失败,回去也要受罚了。”

谢时提起自己手中的剑,看着那剑尖上的血迹,端王体态肥厚,入剑三分,也伤不了他的心脏。

所以端王是绝对死不了的,真死了,也是被吓死的。

“可是…”那人皱眉说道,“为什么端王会猜到你是国师的人?”

“大概他本身就对司徒大人有忌惮。”谢时用帕子拭着剑上血迹,提剑的同时,又将手中宫中暗卫的令牌迅速收回袖中。

——端王眼没瞎,看见唯有国师能调动的暗卫的令牌,又怎么会猜不出刺客是司徒空所派。

独孤羊回到贺大人的府上休息了一个时辰,养好精神后想听听香香去了哪里,还没探听到有快马正往这赶来。

不多久,贺大人就过来敲门,在外面说道:“杨先生,我奉太子之命前来,请开门。”

独孤羊将门打开,问道:“太子有什么事?”

贺大人说道:“太子让你收拾收拾东西,去外头客栈先行住下,等他安排,这几日我会暗中与你联系。”他又道,“大周使臣负伤,被送去救治了,太子暂时无暇过来,先生见谅。”

“负伤?”

“是。”贺大人又道,“兴许再过一段时间,你便可以顺利去大周了。”

独孤羊明白这是甄莫林有了计策,并不急着问出原委和周详的计划,说道:“我等太子消息。”

第三十一章

南楚皇宫中, 十余个宫人捧着药材出宫, 往宫外的昌鸿堂送。

昌鸿堂是接待外来使臣的地方, 就在皇城中,离皇宫不远。但受到了惊吓的端王仍觉得不安全, 起先没有力气抗议, 现在伤已经敷上, 便气若游丝地骂骂咧咧说道:“这里…不安全…你们南楚…不安全…有人要刺杀本、本王,快让我进宫, 安、安全。”

负手站在床前的甄莫林面色淡淡, 说道:“皇宫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地方, 使臣都是住在昌鸿堂的, 就请端王爷将就将就吧。”

端王立即瞪圆了眼睛,可是没有力气骂人, 只能继续抗议:“我、我不是一般人, 我是、是大周皇帝的叔、叔叔,我死了, 大周发、发兵攻打,哼。”

甄莫林看了他一眼,司有言会为了这种人发兵,怕是脑子被门夹了。他继续安抚说道:“外面已经重兵把守, 绝对安全, 端王爷放心吧。”

“放心个、屁。”端王欲哭无泪,“我要回去,回大周, 什么破、破地方…破地方…”

“端王爷先养好伤吧,南楚的御医基本都是年过半百,历经了两国交战的老人家,医术精湛,会治好你的。”

端王吓得脸都白了,他挣扎着说道:“我不要他们…不要他们治我,换人,换人。”

两国中只要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两国有多水火不容,家家户户有壮丁的,也基本曾有战死沙场的。端王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担心那御医公报私仇,胡乱下药,或者是故意给他下错药,那到时候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甄莫林说道:“端王爷说笑了,你总不能放着御医不要,去找城里的那些大夫吧,那岂不是更不靠谱?”

“呵,换人,换人。”端王不想再跟他说话,横竖都不要那些御医再来替自己看病。等南楚太子走了,他唤了侍卫来,喘气说道,“你去找城里,最、最好的大夫来,年轻点的,不要说是给谁治病。”

侍卫应声退下,去寻合适的大夫了。

端王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懊悔极了来这南楚。一路吃尽苦头不说,还差点被杀了。

谁要杀他?真的是司徒空?那个刺客身上所挂的腰牌,的确是宫中暗卫所有。不过司徒空的暗卫训练有素,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这样粗心大意的。

难道是有人故意栽赃司徒空,好让他们龙虎斗?

他眉头一皱,想不出其他仇家。

他转念一想,不对,不能判定到底谁要杀他,但他可以想想是谁举荐他做使臣的。

——司徒空。

端王想到这个名字,又想起一件事来,被举荐为使臣的前几日,他似乎当众嘲讽了司徒空的贱民出身,当时司徒空只是笑笑,如今一想…分明是笑里藏刀。

这下完全可以断定要杀他的人就是司徒空了。

跋扈了半辈子的端王想通后,顿时没了脾气,心中只有满满的惊恐。

怎么办,司徒空一次刺杀自己不成,还会来第二次。

不行,他要赶快回大周,跟皇上说明司徒空暗杀皇室中人,狼子野心,蛇蝎心肠!

端王想罢,就要起身,这才刚离床半分距离,伤口就重重一扯,扯得他两眼一翻,差点痛死。

他气息更弱,低声:“快…快找大夫…”

昌鸿堂外,是热闹的皇城主道,平日便拥挤的地方,如今更加拥挤了。

只因城中百姓突然听闻,有位神医来了皇城,还给人免费治病。

这会茶馆酒肆也都传遍了这消息,尚有来晚了不知道的人,一问,便立即有人跟他解释道:“就是那位云游南楚的杨大夫啊。”

说完一般人都会恍然大悟,知道说的是哪位神医。

名气之大,美名之广,是连香香都没有料到的。她在茶馆里吃着花生,听往来了几百人次的茶客闲聊,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原来我爹爹这样有名气。”香香感慨着,自言自语道,“还好爹爹不要我跟着,不然这么多人看病,光是倒茶也一定会累坏我,爹爹一个人,就不用倒茶了。”

她此刻颇为满足,暂时不再为不能跟在爹爹身边而不开心。她又喝了半壶茶,几乎所有的茶客都在提这件事。

不对…香香忽然反应过来,爹爹都已经来了一天,来得静悄悄,当时没人知道,怎么现在消息突然如雨后春笋,一夜间全都知道了。

她微微迷眼,难道有人在故意散播这件事。但爹爹好似没有一点意外,看样子他也知道这件事。

“客官要上什么茶,可要什么点心?”

“铁观音,来碟酱肉片。”

“好勒,客官稍等。”

前面桌子坐下两个人,专心细听爹爹那边动静的香香品着茶,没有留意。过了一会,她隐约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眉眼一抬,就见对面桌子上,果然有人在看自己。

“咕噜咕噜…”香香捧着杯子,恨不得把脸淹进里头。她没有放下杯子,双手抓着它遮着大半的脸,眼睛直转,试图避开那人的瞧看。

“怎么了?”

同桌之人见谢时往自己背后看,警惕地转身,后面几张桌子都是人,没看出有什么不对,他回过头来要再问,就听谢时说道:“你先去昌鸿堂盯着端王。”

“嗯。”那人喝了一口茶,就拿着剑去那边蹲守了。

谢时起身走到香香桌前,俯身说道:“拼个桌,你不介意吧。”

香香抬眼看他:“介意。”

“哦。”可对面人还是坐了下来。

香香放下杯子,咬了咬唇,她捋了捋发,这两天除了头发长了一些,好似就没其他变化了。一个男的怎么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所以她是一点变化也没有了,这次没法掩饰了。

谢时细细打量她,发现她仍不是那个骗他兔子的人,但是是那个他进城后,在买镯子的小姑娘。

——她们要么一定是姐妹,要么一定是妖怪。

香香的眼神不再躲闪,放下杯子说道:“我们家风严厉,你要再这么看我,我就要你娶我了。”

“哎呀,那可不行。”谢时稍稍收回眼神,正好小二上了酱肉,他将碟子朝她推去,笑道,“给你酱肉吃,算是我上次认错人,给你赔不是。”

香香干笑两声,不想跟他多坐,怕露了破绽,可她转念一想,他是司徒空的人,看起来还在暗卫中身居要职,那说不定能获得一些不错的情报。

谢时见她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如沉静湖面上的微微水光,打过两次交道的他,知道这小不点又有了什么小心思。

他等了一会,才听她说道:“你认错的那个人,跟我长得很像吗?”

“一模一样,就是比你矮了点,是个非常矮的小不点,像个蘑菇,又矮又圆。”

香香禁不住看他一眼,想骂他。

谢时轻轻眨眼,又道:“还丑。”

“…”香香说道,“那你怎么能认错人,我长得可是一点都不难看。”

“大概是因为看的是背影,还是有些像的。”谢时喝了一口茶,又道,“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也算是见了第二回 了,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下次见了你,还叫你小姑娘吧。”

才不会再有第三次。香香说道:“我叫秀秀,你呢?”

谢时想了想,瞧见桌上的杯子,说道:“谢圆。”

“哦。”香香才不信他,自己的名字还要想,他就不能装得像一些,不过自己也没说真话,扯平了。她起身说道,“那我走了,有缘再见。”

“秀秀姑娘走好。”谢时又道,“你的茶钱记得结。”

香香愤然道:“知道了,刚才已经给了。”她夹了一块酱肉塞他嘴里,说道,“吃你的肉吧。”

谢时瞧着那愤愤离去的小姑娘,笑了笑,忽然嚼肉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发现那秀秀姑娘的头发,似乎比上次他看见她时,长了不少。